彼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冬日的阳光再灿烂,空气中也多少透着些寒意。
郑妈妈给她裹了厚厚的大氅,带了七八个丫头服侍着坐在自己前院的小花园里坐着晒太阳。
阳光晴好,下人们来来往往的忙碌,虽然热闹的紧,但孙氏看着,脸上还是不见一丝的笑容,破显寂寥。
郑妈妈最是了解她的心思,就握了握她的手笑着宽慰道,“夫人别再为清姨娘的事情神伤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日子还是要往前看的。宫里头不是也有消息,皇上可能是有意让昌珉公主和侯爷提前完婚么?现在府里的祸害也除了,不出一年,您就能抱上嫡出的孙儿了,就不要再去想那些伤心事了!”
昌珉公主的事才刚发生,孝宗虽然已经定了主意,但却还没抽出时间来正面处理此事。
但以彭修目前的身份地位,要得这一点小道消息自然不在话下。
孙氏闻言,脸上表情这才舒展开来,难得一见的露出一个笑容,叹道,“哎!但愿吧!”
“夫人又叹气做什么!”郑妈妈嗔道,“前段时间在梁王谋反的案子上侯爷又立了功,皇上正高兴的,这就把昌珉公主嫁过来,以后咱们侯爷就是驸马爷了,皇上的亲妹夫,那是皇亲国戚,多大的体面荣耀,夫人再抱了孙子,也对九泉之下的老侯爷有了交代,以后享清福就是。”
郑妈妈好话说了一箩筐,孙氏终于忍不住被她逗乐,笑的眼睛都弯了,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呀,就会说这些好听的话儿来逗我开心。”
“奴婢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呢!”郑妈妈也笑。
孙氏的心情好起来,旁边跟着的丫头婆子也都如释重负,个个展露笑颜。
这边郑妈妈又和孙氏讨论了一番来日彭修和昌珉公主大婚的事,诚然对于孝宗如何会突然改变主意让昌珉公主提前完婚的内因她们并不在清楚,但只就想到终于除了易明真那个丧门星,日后府里的日子要太平了,两人的心情就都甚为愉悦起来。
丫头婆子们受到感染,偶尔也插嘴进来谄媚几句。
孙氏听着,就更是心花怒放。
这边一众主仆相谈正欢的时候,负责门房管事的婆子就紧绷着一张老脸寻了来。
郑妈妈眼尖,先看见了,见她面有忧色就知道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旁边孙氏正被一个丫头的恭维逗的眉开眼笑,她就没有去惊动,先一步迎过去把那婆子拦下,听了那婆子禀报,不觉的面色一沉。
而孙氏那里,也刚好抬头看过来。
“什么事?”孙氏问道。
“夫人!”郑妈妈皱眉,迟疑了一下才不悦说道,“武安侯府来人了!”
孙氏的脸色刷的一下阴了下来,旁边的丫鬟婆子也都噤若寒蝉,瞬间屏息不语。
郑妈妈也是冷着脸,走回她身边道,“是武安侯府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带了武安侯府夫人的拜帖说要见您。”
说着郑妈妈就把手里的帖子呈上去。
孙氏眉头皱的死紧,接过去打开瞧了眼,见到真是萧氏的印鉴,脸上就又暗沉几分,把那帖子往地上一摔,愤然道,“她还好意思递帖子?我都没有上门去找她算账,她这就要恶人先告状,先要替那贱人强出头了吗?”
萧氏霸道,又对易明真那个女儿纵容的很。
这段时间她都没找上门来孙氏本就奇怪,这会儿自然就以为她是为了那事儿。
“武安侯夫人没有亲自前来,会不会是有别的事?”郑妈妈眼珠子转了转,分析道,“要不夫人还是先把人放进来,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着,就又凑近孙氏耳边小声的提醒,“侯爷不是说过,让和易家的人不要正面冲突?”
因为明乐的出现,彭修和易明峰站在了统一战线,这一道战线的具体含义他自是懒得向孙氏解释,但是为了她孙氏坏事,也象征性的叫人传了话过来。
提起彭修,孙氏就是心里一堵。
但虽然彭修对她冷淡,她却不能不认这个儿子,想了想,终还是妥协,无声的点了点头。
郑妈妈得令,就脖子一梗扭头对等在不远处的门房递了个眼色。
那婆子会意,点头就走。
不多时再回转,身后就带了春竹进来。
“奴婢春竹,见过夫人!”春竹本分的对着孙氏屈膝一福。
孙氏被人拥簇着坐在亭中的石凳上,闻言也不睁眼看她,只就倨傲的瞥了一眼,然后又兀自垂眸饮茶,不予理会。
郑妈妈也端了架子出来,清了清嗓子上前,喝问道,“你有什么话还不直说,我家夫人可没时间与你在这里磨蹭。”
“奴婢是奉了我家夫人之名,来给彭夫人传个信。”春竹道,表情语气倒也和气,道,“这里人多眼杂,怕是多有不便,可否请夫人屏退左右?”
“嗯?”孙氏不悦的皱眉,心道那萧氏当真是不知好歹,事到如今还想在她的面前颐指气使吗?
“我家夫人有几句体己话要奴婢转述,所以还请彭夫人行个方便。”她不遣散下人,春竹就死咬着不肯进入正题。
因为被萧氏挟制打压的久了,虽然如今引着彭修的直上青云而翻身,但长久以来的习惯使然,让孙氏在骨子里对萧氏多少还存留了那么一点敬畏之心。
春竹这样卖关子又着实吊起了她的胃口,孙氏思量了一下,郑妈妈已经会意,挥手将其他人暂且遣散。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孙氏冷冰冰道。
“谢夫人成全。”春竹微微一笑,走上前来又对孙氏恭敬的行了礼,然后才正色道,“我家夫人有一事要请彭夫人帮忙?”
“请我帮忙?”孙氏像是听了笑话,讽刺一笑就撂了手中茶碗,恼怒道,“我没上门去找她算账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她还好意是找上门来让我帮忙?你回去告诉她,我跟她没话可说。”
“夫人,奴婢只是奉命前来传信的。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而至于要怎么做,当然还是要全凭夫人您的。”春竹道,却也不急,说着就是话锋一转,稍稍正色道,“不过我家夫人有言在先,侯爷和世子都与平阳侯同朝为官,两家之间的交情又甚是深厚,就算是只为了平阳侯在人前的体面,想必夫人您心里也会有所决断的!”
春竹这话说的隐晦,因为两家牵扯在一起的龌龊事太多,孙氏却是一点就通,立刻就洞悉其中深意。
“什么?她这是在威胁我吗?”孙氏大怒,砰的将茶碗砸了出去。
春竹垂眸不语。
孙氏大病未愈,这样的刺激之下,胸口顿时起伏的厉害,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
“身子要紧,夫人息怒,息怒啊!”郑妈妈见状,急忙过去给她抚着胸口顺气,等她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才在她耳边小声道,“夫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侯爷和昌珉公主的婚期就要提前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宜生事,莫若您再忍忍,听她怎么说吧!”
这话的另一重含义就是
待到彭修和昌珉公主之间生米煮成熟饭,彭修成了真正的皇亲国戚皇帝的自己人,一切就都好说了。
郑妈妈一手给她继续抚着胸口顺气,一边打量着春竹。
孙氏左右略一斟酌,虽然不忿于被萧氏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但为了长远打算,终究也只能妥协,哼了一声道,“她说什么?”
“我们府上的白姨娘,是八小姐的生母,夫人听闻八小姐小产之后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想请夫人行个方便,让他们母女能够聚上一聚。”春竹道。
萧氏特意叫人跑一趟,竟然只为了这么点小事?
孙氏一愣,狐疑道,“就为这?”
“我家夫人说,这点事情对彭夫人而言不过只是举手之劳。”春竹道,“这样说来,夫人就是答应了?”
孙氏狐疑的上下又将她打量一遍,随即脑中灵光一闪就是了然
萧氏可不是个会把庶出子女看在眼里的人,她索要的这个所谓“方便”八成是一出调虎离山的戏码,背地里怕是还有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既然事情如此容易,孙氏也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就强压下心中不甘的情绪,略一点头,道,“什么时间?”
“越快越好!”春竹道。
孙氏咬咬牙,转而对郑妈妈道,“一会儿你去安排!”
见到目的达成,春竹就露出一个笑容,又再恭敬的对着孙氏福了一礼道,“如此奴婢就代我家夫人谢过彭夫人的帮忙,奴婢先行告退。”
孙氏冷着脸没有说话。
春竹也不见外,径自转身从原路离开。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外,郑妈妈都提了口气凑上来道,“夫人,这武安侯府里头怕是又要出幺蛾子了。”
“萧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孙氏也露出凝重的神色,思忖道,“她会找上我,如果只单纯是为了对付个姨娘倒不至于,怕是背后还有旁的。”
“那”郑妈妈担忧道,“我们还要趟这趟浑水吗?”
“女儿死了,自己也成了废人,那个贱人现在跟疯子有什么区别?”孙氏瞪她一眼,“很熟到我们这里的就是点小事,做的周全一点,别被外人发现了就是。”
萧氏那么个要强的人,如今突然被人一竿子打入尘埃,说她会狗急跳墙一点也不为过。
孙氏这样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郑妈妈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应了孙氏之前的吩咐,下去安排。
丁香神色紧张的摸回武安侯府,只比春竹慢了一步。
彼时白姨娘正在房里绣花,彩鹊悄悄的拉开房门带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丫头闪进门开,急切道,“姨娘!”
白姨娘察觉她的语气不稳,警觉的一回头,那瘦小的丫头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她脚边叩头,“奴婢见过姨娘!”
“你是”白姨娘怔了一瞬,待到认清那丫头的身形时就是眼眶一红,颤声道,“丁香?”
“是。正是奴婢!”丁香抹了把泪,抬头一看她的脸,眼泪就又吧嗒吧嗒的开始往下落。
她自从随易明清去了平阳侯府之后就再不曾回来,这会儿又是偷跑回来的,做贼似的摸进来,这会儿乍一见白姨娘就像是见了亲人,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脑儿化作泪水爆发了。
白姨娘心头一颤,脸色突然就白了几分,再度颤声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清儿呢?她好吗?”
“小姐她”丁香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咬着嘴唇,半晌再度苦楚声音来,“不好!”
白姨娘的身子一晃,一手撑住旁边的炕沿,连绣花针扎了指头都未曾有所觉察。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兰香居里萧氏就得了凝香的禀报,“夫人,就在刚刚白姨娘已经改装跟着八小姐的那个丫头出府了。”
白姨娘是个聪明的,如果不是利用易明清让她乱了方寸,只用别的借口,想要引开她怕是都会惹她怀疑。
但是事关自己的女儿,就难免关心则乱了。
“嗯,去吧!”萧氏淡淡的应了声,对旁边的春竹点了点头。
春竹会意,转身下楼带着提前准备好的人马火速杀往白姨娘的住处。
萧氏自己没去,依旧靠在那张软榻上挺尸,等结果。
春竹等人去了很久,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回。
“怎样?”听闻脚步声,萧氏也只就象征性的往楼梯口的方向偏了偏头。
倒不是她此刻有多泰定,又有多少看透生死的迹象,而是因为打击太重,让她完全没有精力去做过多的动作。
春竹面有愧色,轻手轻脚的走到她的榻前。
萧氏见她这幅表情,心里也就有了几分不确定,不耐烦的又问了一遍,“怎样?找到了没有?”
春竹咬着嘴唇,这才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没”
“没有?”萧氏的声音突然拔高,撑着睡榻突然爬坐起来,“都仔细搜过了吗?却定没有找到可疑的东西?”
“连带着彩鹊和其他几个丫头的房间都仔细的搜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春竹再次摇头。
“怎么会?”萧氏不可思议的短促一笑。
她确定对她下手的人一定的白姨娘,白姨娘为人谨慎她也知道,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把痕迹消除的如此干净。
她原来想着找到那贱人对她下的药,或许还有可能配出有针对性的补药为她清除体内残留的毒素,现在
却是连这点念想也断送了吗?
那个贱人!
萧氏颓然坐在榻上,六神无主。
“看来是白姨娘早有准备,提前销毁了证据了。”春竹沉痛道,看着萧氏消瘦的脸庞,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这的确是白姨娘会做的事。
可分明就在几天前,那贱人还曾“好心”的去给她送过化瘀止痛的药膏的!
那个东西,她一定还有!
如果不是她随身带着的话,那么
萧氏兀自想着,突然眼神一亮,霍的抬头对春竹道,“侯爷他人还在府里吗?”
春竹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愕然张了张嘴,“夫人您不是”
“我问你他人还在不在府里?”萧氏再度厉声喝问。
“没!”春竹甩甩头,勉强定了定神,道,“一大早皇上罢朝来了咱们府上,好像是引起了不小的猜疑,刚听钱管家说,侯爷被吏部的张侍郎请过府去喝酒了。”
说是喝酒,实则大约是为了打听孝宗一大早离宫的内幕。
萧氏闻言,眉心突然就有了一刻的舒展,过了会儿才对春竹一挑眉道,“去吧!”
叫她去搜易永群的书房?
春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就算她是萧氏的心腹,但易永群才是堂堂武安侯,武安侯府真正的一家之主,去搜易永群?这不是等于叫她去送死吗?
“去啊,还愣着干什么?”萧氏见她迟疑,更是怒上心头,脸也冷了下来。
“是!”春竹僵硬道,她是萧氏身边的人,跟了她这么久,怎么都不可能跳脱出她的掌心里去,哪怕只是为了晚死一天,也只能一条路上走到黑了。
这一次,春竹去了并没有太长时间。
萧氏已经凝神静气听着楼下的动静,听到她的脚步声,顿时端正了身子,眼睛直直的盯着楼梯口。
待到春竹一脸表情僵硬迟疑着走进视线,萧氏心里所有暗藏的血液突然瞬间沸腾起来,那种感觉极为复杂,一则像是对最后一丝生之渴望的期待,另一种却又像是终于拨开云雾,恨到深处时候的滔天怒火。
“有结果了?”萧氏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春竹在楼梯口踟蹰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闷头上前,把藏在袖子里的大小两个瓷瓶掏出来递到萧氏跟前。
萧氏急切的接过去罢了瓶塞,那里面的药物呈液体状,虽然不同于之前白姨娘屡次给她的药膏,但那一抹若有似无熟悉的药香还是瞬间充斥到她的鼻息间,让她脑中所有的血液顿时一空,险些昏厥过去。
萧氏的身子晃了晃,手撑着床榻摇摇欲坠。
“夫人!”春竹一惊,忙扑过去扶她。
不曾才才一弯腰,萧氏口中突然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粘稠血液,溅了她一脸。
春竹当时就懵了,怔怔的跪在那里忘了反应。
萧氏一口血喷出去,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伏在了榻边,大口大口有气无力的低喘着。
“夫夫人?”半晌,春竹才重新回过神来,去扳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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