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从另一侧的巷子里穿堂而过,吹乱她鬓边发丝。
夜色弥漫,少女纤弱的背影孤独的立在那株参天的古木之下,行程强烈的对比,仿佛有说不尽的萧索。
易明菲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良久未曾挪动分毫,仿佛一座陈年的雕塑,被遗落在这古老巷子的深处。
明明不是个很刚强的人,这个时候执着起来,却也让人无力。
那座古老宅子的另一侧,秦啸靠在裂痕斑驳的墙壁上扯着嘴角无力的笑了下,然后突然好不征兆的手掌按在那墙壁上运气一撑,就从一张高的墙头上翻了过去,修长的身体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莫无声息的落地。
易明菲在冷风里站的久了,脸颊都已经有些僵硬。
此时见他突然再出现,略一犹豫,却是咬咬牙往他面前挪去。
秦啸就势靠在围墙上解下腰间酒囊灌一口局酒,这才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一眼道:“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的语气恶劣,偏偏有散漫的味道掺杂期间,叫人觉不出委屈来。
易明菲在走到他面前三步之外的时候,就主动止了步子。
墙壁的暗影之下,那男人的面部线条根本无从分辨。
想起白天见他时候他半醉朦胧的神色,易明菲下意识的心里一阵紧张,紧紧捏着手心缓和半天才勉强提了口气,抬头望定了他道:“白天的事,我来要一个解释!”
鼓足了所有的语气,她的声音仍然带了些微的怯懦情绪在里头,“为什么骗我?你说帮我进宫去,可是你”
“是啊,我答应帮你混进宫去,而且也做到了。”秦啸语气散漫的打断她的话。
易明菲一时语塞,憋得满脸通红。
“所以我是你的恩人啊!”秦啸笑笑,愈发的肆意狂放起来,仰头呼出一口气,“怎么?你来是要向我道谢的吗?”
“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帮我!”易明菲大声道,气愤之余胸有一起一伏的抖动,“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了主意,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帮我,你带我混进宫去的初衷,其实是为了陷害九妹妹,你利用我!”
“呵”秦啸像是听了笑话,哑声一笑。
就是这个人,险些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害死了明乐!虽然现在侥幸转危为安,只要想起当时的情形来,易明菲心里总会忍不住的自责。
她不想害任何人,也不想连累任何人!
可是这个人,却在做了那样一件无耻之事的同时这般有恃无恐的大声笑了出来。
“你居然还笑的出来!”易明菲不可思议的大声质问。
秦啸敛了唇边笑意这才从那墙壁的暗影下晃了出来。
他的态度散漫,永远一副邋邋遢遢的模样,下巴上半长的胡茬让那张脸看起来不很十分平易近人。
眼见着他朝自己走来,易明菲只就直觉的后退。
秦啸见她防备至深的样子,却是再度哑然失笑,止了步子,又举起酒囊灌了一口酒,方才冲她抬了抬下巴道,“既然知道我骗你了,也知道我不是好人,你还敢来找我?”
“我”易明菲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白天那会儿她以为李氏的事被逼走投无路,想着如果能见明乐一面或许还会有转机就带着碰运气的心理找去了西宫门,正在踟蹰苦于进宫无门的时候无意中遇到秦啸。
许是因为他的样子太过随性散漫,她竟然就鬼使神差信了他的话,被他装扮成自己的小厮带了进去。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的确是有病急乱投机之嫌,可是这人却是这般堂而皇之的诓骗她利用她!
“我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易明菲道,强压着心头恐惧上前一步,直视他的眼睛追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九妹妹又不可能无缘无故得罪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处心积虑的布局害她?陷我于不义?”
易明菲的质问掷地有声,带着强烈的缘分情绪,言辞犀利而不留余地。
秦啸的态度一直散漫不羁,这会儿却突然转变了目光饶有兴致的歪头看向她道:“你这口口声声难道就只介意你你那位妹妹的荣辱富贵?相对而言,难道不是令堂的性命更加重要一些吗?”
“那也不该为了保全一个至亲之人而去牺牲无辜!”易明菲恼怒说道。
即使她再怎么想救李氏,也万没有拿明乐去做垫脚石的道理,更何况这一次李氏也的确是罪有应得。
她可以自己舍弃自尊罔顾生死的去求明乐施以援手,因为那是她为人子女的义务,但这却并不代表着李氏的性命就是比旁人的精贵。
秦啸闻言,一直散漫不羁的表情突然一凝。
他像是怔愣了一片,然后忽而敛了神色认真问道,“即使性命危在旦夕的那人是你母亲,你也是这般说话吗?”
易明菲被他突然整肃下来的表情唬了一跳,怔愣片刻才一字一顿的回道:“做人,不可以那么自私!”
做人不可以那么自私么?
秦啸突然自嘲的苦笑一声,又仰头连着灌了好几口酒。
凛冽的酒水从他的嘴角溢出来,涌过喉结,在夜色弥漫的空气里散发出浓烈的酒香。
易明菲瞪大了眼,被他这般喝酒的架势惊在当场。
秦啸仰头一直把酒囊里的酒灌了大半才突然长出一口气,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道,“你没有真的失去过,你不懂!”
说完也不等易明菲反应,就是突然话锋一转冷厉了语气道,“而且谁说我会无缘无故的设计义阳公主了?那么理由,你想知道吗?”
“嗯?”易明菲一阵困惑,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啸眼底闪过一丝明亮的笑意。
易明菲正在聚精会神的等他的回答,身后突然一道疾劲的风声直击脑后,在下一刻她已经是后颈一麻身子就地软了下去,恰是被以雷电般的速度奔袭到她身后的柳扬一把扶住。
柳扬虽然是个顶尖高手,但秦啸亦非等闲,只不过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插手,就袖手旁观,眼见着柳扬将易明菲拍倒。
柳扬这边刚刚接了易明菲在手,另一侧的巷子里就有紫衫玉带打扮的娇俏少年步履从容而来。
这一回秦啸倒是略微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但很快的也跟着释然,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散漫不羁的姿态。
“这件事,她还是不用知道的好!”明乐道,走过来先是瞧了眼被柳扬扶在臂弯里的易明菲,道:“你先把扶出去吧,我与秦指挥使有两句话要说。”
柳扬没有吭声,只略一颔首就把易明菲往肩头一提扛着飞快的消失掉。
“你看,其实想要见义阳公主一面好像也不是太难吧。”秦啸勾了勾唇角,笑容之中掺杂的说不上是玩味还是讽刺,看着明乐道,“不过就在前一刻,我还以为来的人会是殷王殿下!据我所知,他这个侍卫,身份特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指使的。”
如果这位义阳公主就只是殷王宋灏所心仪的女人的话,宋灏似乎不用随时随地把柳扬借给她支使,所以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耐人寻味呢!
秦啸说着,眼中就飞快的跟着闪过一丝狡黠。
第075章 介怀()
明乐身边经常公然带着的护卫就只有长安一个,这几日刚好长安跟着明爵出门办事,而影卫则是她身边暂时不方便暴露在外的秘密力量,所以今夜出行,她便只能从宋灏那里暂时借了柳扬一用。
明乐一直都知道,柳扬和宋灏之间的关系亲厚,似乎已经有点达到亦仆亦友的程度,但至于柳扬在他身边到底做些什么事,她却是不管的。
直接忽略掉秦啸言辞之间的探寻之意,上下将他打量一眼,冷然的一扯嘴角道,“我同样也没想到今天那件事的始作俑者会是你,随随便便一出手,就险些把太后的整座万寿宫给翻过来,秦指挥使你也叫这小女子很是刮目相看呢!”
“这样的小伎俩,义阳公主自是不会放在眼里,倒是秦某人班门弄斧自不量力了。”秦啸坦然笑道,全不理会她言语之间的刻薄。
他会打了易明菲的主意,的确是突然一时兴起,本来只是想把易明菲带进宫去和明乐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顺便探探她的底。
易明菲进宫之后很有可能会被有心人士利用他有预料到,只是却不曾想竟是那么不凑巧,撞到纪红纱的眼皮子底下,闹出这么大的一场风波来。
“呵”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的确是个班门弄斧的小伎俩,如果她的运气再差一点,让姜太后翻脸把她推出来,那么只怕现在这一刻,不仅仅是她,就连宋灏都会一并被推到风尖浪口上,受到极大的冲击和压迫。
秦啸见她听了笑话一样的表情,心里倒是颇为惊奇
生死一线的事,她明明是应该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但这女子用以表达愤怒情绪的方式真是发人深省。
这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竟然还能维持的住?
“既然知道是自不量力,以秦指挥使的头脑,同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再做第二次了吧?”明乐道,也不等他回答就又继续道,“这件事到此为止,这一次我原谅你!”
事实上,这一生走来,她还从不曾对谁主动说过原谅,秉承的作风从来都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是这一次,她却是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和秦啸计较,因为
宋灏能够一直留着他容忍他,就表示这个人对他而言有特殊的意义或者利用价值,为了不轻易打破他的计划,她可以做出相应的让步。
对于这件事,明乐给自己解释是偿还宋灏屡次救她于危难的恩情,至于其中是否还掺杂了别的因素在里头,她拒绝多想。
说话间眉毛一挑,明乐转身就走。
“你就这么害怕见到我吗?”秦啸也不追她,含笑的声音却是从背后不依不饶的缠上来。
“把我七姐送进宫里去,你为的不过就是逼我现身,见我一面。”明乐止步,却不回头,声音淡远的传来,“现在我如你所言,过来见过你了,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义阳公主果然心思慧敏,聪明过人。”秦啸笑道,步调散漫慵懒的从背后跟上来两步,一边慢慢道,“既然你知道我逼你现身的目的,可是觉得我会就这么让你走?”
“我想走,你自然没有办法强留。”明乐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
她霍的虎头,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看了秦啸一眼,然后就势挑衅似的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的往后退了两步,耸肩道,“所以,何必要做那些让彼此都难堪的事情呢?”
一则有柳扬在场,秦啸若不是准备充分早有埋伏,根本奈何不得她。
二来也是,明乐心里笃定的知道秦啸这人不会做这样不计后果的事,如果真的强行掳了她,无异于正面对宋灏宣战,或者事情演变的更严重了,姜太后那里以皇室的名义插手进来,那他就是乱臣贼子、大逆不道!
“义阳公主!”秦啸的眉头皱了一下,眸色不觉加深,声音冷肃的再次开口叫住她,“我想知道的只是那人的下落而已,今天你可以拒绝我一次,可是可以预见,以后我对你的骚扰只会变本加厉,何必呢?”
那人的下落他追查了整整七年而无果,可想而知,为了保护她,皇室之中花费了多少心思。
别人他不敢确定,但宋灏却一定知道,而同样,就算是宋灏知道,也是决计不会告诉他的,所以没办法,他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边的女人身上。
原来他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但那日在宋涵的军帐里见过宋灏和明乐一面之后他就笃定的觉得
明乐一定也会知晓那人的行踪。
“在我看来,秦指挥使是一个绝对豁达的人,为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这样不依不饶真的是的本意吗?”明乐礼尚往来,亦是正色面对他,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真正想要知晓那人下落的人,其实是令堂吧?”
秦穆之死在了庆公主手上,那个时候秦啸不过一个孩童大小,如果没有见过秦啸被人,明乐或许还会揣测他是不是自小失去父亲所以造成了这样极端和偏激的性情,但事实上,秦啸这人虽然看上去散漫冷漠,却是个极度理智和聪慧的人,这一点只从他在梁王的时间上知难而退临阵倒戈就可见一斑。
可是他会这么不依不饶追查庆公主的下落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也是受命于人,情非得已。
试问普天之下会对秦穆之的死如此介怀,又会对庆公主恨之入骨的会是是什么人?
也就只有秦穆之的结发妻子了!
明乐一语中的,秦啸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脸色铁青的抿抿唇,神色也跟着晦暗三分。
“按理说他们都是前辈先人,他们的是非功过,我是不方便评说的,可是我觉得纵使令堂一直被心结所扰,你却应该是将这一切看的清楚明白的吧?”明乐察觉到的情绪起伏,就稍稍缓和了语气叹息一声道,“她虽然亲手杀死了令尊,但却也保全了你们秦氏一门的声誉和九族之内多少条人命?这样难道还不够偿还吗?”
“你说的容易!”秦啸冷嗤一声,“对女人和孩子来说,夫君和父亲都是唯一无可替代的,而且她这样类似于施舍的保全,如果落在你的身上,你会泰然接受吗?”
最不可接受,大约还是那个女人曾经对他父亲所持有感情,不管他们之间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但是庆公主这个所谓恩人的身份还是叫他心里生出隔阂来。
更何况这些年她的母亲更发了疯似的陷进对那个女人的嫉妒和痛恨之中,几欲发狂。
哪怕只是为了了结母亲这一生的宿怨,他都必须得要找到那个女人出来。
当然了,这些话,秦啸自是不会同明乐去讲,只就漠然的看着她道,“涉及到死人的事,就没那么容易解得开了,这种事,难道你不能心领神会?”
看着秦啸别具深意的目光,明乐知道,他口中所谓的“死人”,是她曾经在十四年前那场变故之中枉死的祖父和父亲。
明乐的眼神一黯,不可自控的略一失神。
秦啸看见她的表情便是了然,上前一步道:“据我所知,贵府的十公子似乎很有些抵触你和殷王殿下之间的关系。”
明乐和宋灏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早就在街头巷尾广为流传,而这两个当事人也都不惧人言可畏,经常的就会出双入对的在人前故意制造误会。
按理说在这样郎有情妾有意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易明爵这个准“小舅子”和宋灏之间的关系也该十分亲厚才对。
可是那两个人,却几乎是恨不能不见,尤其是易明爵,对宋灏的态度生疏冷淡,几乎可以称之为真正的相敬如宾。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或许这只是独属于一个傲娇少年的别扭情绪,但秦啸作为过来人,自是一目了然参透其中玄机。
其实自从找过庆公主之后,对于易明爵为何要告诫她远离宋灏的原因明乐心里已经大体有数,当年的那件事宋灏掺杂其中,甚至可以说是一切事情的引子的和导火索,她祖父父亲的死,如果一定要追究,和宋灏是脱不了干系的,但毕竟
宋灏在其中也不过是别人控制在手的一颗棋子罢了。
明爵是个心细如尘的男孩子,他是怕她会难以释怀?是怕她若是真和宋灏扯上什么关系之后会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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