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枕上书·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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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枕上书·终篇-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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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受了一回惊吓,方才筵中又受了一回惊吓,加之同苏陌叶絮叨许久,月光照着和风拂着眼睛眯着,凤九觉得益发没甚精神,游船直行,晕乎乎似要驶入梦里。正惬意中,却听身后几步远有人叙话。

清脆些的声音道:“姐姐方才筵中便用得少,方才又呕了大半,息泽大人亲自烤了地瓜命人送来,姐姐用些可好?”又道:“原以为息泽大人这样的人物,该同别的宗室子弟一般不近庖厨事的,未料想这一手烤地瓜倒是做得好。”

柔顺些的声音回道:“息泽大人避居歧南后山,烦厌他人扰己清休,许多年来一直未要仆从服侍,烤地瓜之类些许事情,他自然能做得纯熟。”

听到此处,凤九已明白叙话二人者是谁家阿谁。未料错的话,该是她一双姊妹。她原本不欲听这个墙角,大约她同苏陌叶谈心时选的角落甚僻静,天色又黑,叙话的姊妹二人并未注意到此处还有双耳朵。

继续听下去不妥,此时走出去,似乎也不妥。正自纠结间,却听清脆声儿的嫦棣呵呵笑道:“息泽大人这些事,怕仅有姐姐知晓罢,据妹妹所知,息泽大人下山只为姐姐而来,已入宫十日却未去阿兰若处瞧上哪怕一眼,可见如传闻所言,他果然是不在意阿兰若的。姐姐可曾瞧见,今夜筵席上阿兰若看着息泽大人的神情,听父君说息泽大人是为着姐姐的病才下山,我可看清楚了,她那张脸一瞬变得白纸一般,好不解气。”

柔顺些的橘诺低声道:“妹妹此言不妥,却不要再这样胡说,仔细被人听到,终是不好。”

嫦棣哼声道:“姐姐总是好心,却不见近几日她的嚣张,自以为父君今年准她与咱们同游便是待她有所不同,哼,也不瞧瞧自己不过是个被蛇养大的脏东西!便是她在我跟前,看我是不是也这么说!”又道:“我却不懂,息泽大人既然对她无心,何不将她休了,累她连累自己身份!”

几句话随夜风灌入耳中,继续听下去还是立时走出去?凤九不纠结了。她原本晓得阿兰若一双姊妹同她处得不好,却未料到这样不好。

凤九打着呵欠从角落处踱步出来:“今夜好运道,囫囵在船尾吹个风,也能听到亲姊妹光明正大打他们姊夫妹夫的主意,时近的人暗地里说些无耻之言做些无耻之事,已不时兴妨着一个隔墙有耳了么?”

凤九蓦然出现,令橘诺一怔,亦令嫦棣一怔。嫦棣反应倒快,一怔后立时一声冷笑:“当日便是你高攀息泽大人,息泽大人将姐姐放在心中,可是令你醋了?廉耻之论也要配得上这个身份的人才好提及,你这样的身份,也配同我们谈什么廉耻?”

当妹妹的如此伶牙俐齿诋毁姐姐,一看,就是欠管教。青丘的小仙们个个服凤九的管教,搞得她这么多年想管教人也管教无门,嫦棣正在这个好时候撞上枪口,其实,让她有点激动。

凤九了悟状点头笑道:“原来是因嫦棣你的身份还未够得上谈及廉耻,说话行事才尽可无状无耻,今日阿兰若受教了。”

嫦棣气极,恨声道:“你!”却被橘诺拦住,低声道:“息泽大人早有吩咐,该是诊脉的时辰了,先同姐姐回去吧。”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凤九,却是对嫦棣道:“有些事,无谓做这些口舌之争,白白轻贱自己。”

话罢拉扯着嫦棣转身走了。[汶网//。。]

窄窄一轩厢房,金镶的条案锦绣的蒲团,苏陌叶给自己倒了杯酒,条案上,珠蚌里头的明珠柔和,满室生光。比翼鸟一族虽只做个地仙,家底倒比四海的水君还要丰厚。

苏陌叶握着酒杯有意无意地把玩。一众人等信誓旦旦这是阿兰若的执念所化之梦,其实,斯人已灰飞烟灭,何来执念,又何来梦境。可叹他初初听闻,竟然抵不住心中一点妄念,差点信以为真。

他那时竟然十分欣慰,若果真如比翼鸟那一帮老儿所言,这是阿兰若的执念,进去便要坠入她的心魔,他倒是迫不及待。她的心魔是什么,里头可有他一分位置,他过去不曾明白,现在也不明白,但他想要明白。可真正走进来,睹物睹人才晓得,此处不过是仿出的一个平行世界。他不是不失望。

他来救人,确有私心。当日连宋托他时说的那席话他还记得:“有东华在,必定护得凤九周全,这个我倒不担心,东华应是同凤九一处,寻着东华必定也就寻得了凤九,你此去,先寻找他二人要紧。”

寻凤九,算是寻得轻松。他那日正巧在醉里仙吃酒,碰上阿兰若同沉晔闹了那么一出,心中存疑,次日便特意去她府中诈了一诈。她那一口茶末子,令他到今日仍记忆犹新。而东华。连宋料事也不全对。东华帝君却到今日才观身。他同凤九,幷不在一处。

今日说给凤九有关息泽的那几句话,也不能说是骗了她。他的确从未见过息泽,纵然因这个世界创世时出了纰漏,他自掉进来后便忘了东华帝君长个什么模样,想来帝君亦因此而未能认出他。但他数日前夜探歧南神宫,曾于神宫一密室中见过息泽的画像,画上的息泽,并非今日这般紫衣银发的模样。东华有心借用息泽的身份,以他的仙法,施个修正术,将比翼鸟一族记忆里关于息泽的模样替换成他的模样不是难事。修正术并非什么重法,于此境无碍。宁可使个修正术,也不愿化作息泽的模样来做完这场戏,倒是帝君的作风。

苏陌叶蹙眉沉思事情原尾。想来凤九当日受了重伤,或许需魂体分离调养。魂魄调养之事,他们此等仙法卓然的神仙自然都晓得,最好是放入孕妇的胎中养着。莫不是……帝君他将凤九的魂魄放进了橘诺的胎中?

如此,倒能解释得通为何东华帝君竟对橘诺分外看重了。却不料凤九是个变术,魂魄最后竟跑到了阿兰若的身上,看样子帝君似乎还不知晓。这场戏,倒是有趣。

苏陌叶笑了笑,几桩事他灵台清明已瞧得明白,凤九和帝君处,却需瞒一瞒,他还仰仗着凤九帮他的忙,岂能让他二人顷刻聚首。这却并非他不仗义,漫漫仙途,受了红尘侵了色相便有执念,这一扇执念,缠了他数年,唯有凤九可点拨化解。

他这一生,到他遇到阿兰若前,未曾将谁放到过心上。直至今日,他却依然记得有那么一天,和风送暧,尚且童稚的少女身着绯红嫁衣,妆面胜画,葱段般的手指轻叩在棋盘上缓声问他:“师父为何愁思不展?是叹息阿兰若小小年纪便需为父联姻?这等事,思若无果,思有何用?思若有果,思有何用?趁着大好春光,花轿未至,不如阿兰若陪师父手谈一局?”

这样的性情,又怎会落得一个自缢身亡?

一盏酒被手温得渐暧,莹白的珠光里,白衣男子敛目将手中的酒盏祭洒般一倾而下,口中轻声道:“碧莲春,温到略有雨后莲香入口最好,试试看,是不是你一向喝惯的味道。”语声温和,含着一丝凄清落寞。而窗外河风渐大,细听竟有些打着卷儿的呼啸声,像是谁在低低泣诉。

第四章

01

次日天明,凤九落寞地坐在床头,领悟人生。

昨夜幸得苏陌叶出手将她劈晕,以至她能同青殿和煦地共处一条小画舫。听说青殿绕着她转悠大半夜无果,挨着晨间锦鸡初鸣,方恹恹钻进自个儿的卧舱休整了。凤九一喜,一忧。喜的是,今日不用同青殿打照面真是甚好甚好,忧的是,夜间莫非还让苏陌叶劈自己一劈?纵然苏陌叶好手法,她囫囵晕一夜,次日却免不了头晕颈子痛,长此以往,实非良计。

一旁服侍的忠仆茶茶瞧着沉思的凤九,亦有一喜并一忧。喜的是,近时殿下圣眷日隆,昨夜圣意还亲裁息泽大人闲时多陪一陪殿下,殿下总算要苦尽甘来了。忧的是,息泽大人昨日夜间却并未遵照圣意前来同殿下作伴,莫非是自己留给大人的门留得太小了?那么,今夜或者干脆不要关门,只搭个帘子?但江上风寒,倘殿下过了寒气……主仆二人各自纠结,却听得外头一声传报,说青殿它入眠了半个时辰,约估摸殿下该起床了,惦念着同殿下共进早膳,强撑着精神亦醒了,此时正在外头盘踞候着。

凤九心中叹一声这劳什子阴魂不善的青殿,脸上却一派担忧关怀状:“才睡了半个时辰怎够,它折腾了一夜,定然没精神,正该多睡睡,你们哄着它去睡罢,它若身子累垮了,到头来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最伤心。”

茶茶有些惊讶道:“算来已有两日不见青殿,若是往常殿下定然招青殿作陪的,便是青殿躺着盘在殿下脚边睡一睡也好,今日怎么……”

凤九心中一咯噔。

茶茶却突然住口,脸上腾地漾起一抹异样的红晕,半晌,满面羞涩地道:“难道,难道殿下今日是要去找息泽大人,才不便素来最为心疼的青殿打扰么?”

拳头一握,满面红光地道:“息泽大人是殿下的夫君,若是息泽大人同青殿相比,自然、自然要不同些。”

又省起什么,满面惭愧地道:“殿下可是立时便去息泽大人房中陪他用早膳?啊,这等事自然是片刻不能等的,茶茶愚鲁,不仅现在才觉出殿下的用意,还问出这等糊涂话。殿下放心,茶茶立时便去息泽大人处通传一声!”

话罢兔子一样跑了。

凤九半个“不”字方出口,茶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九呆了一阵,默默无言地将抬起来预备阻拦的手收了回去。

也罢,两害相权取其轻,今日一整天是折在青殿手上还是折在息泽神君手上,用脚趾头想,她也该选息泽。

当年她姑姑在一条小巴蛇手里头吃了个闷亏,她此时觉得,她迟早也要断送在这个阴魂不善的青殿手里头。他们青丘果然同蛇这个东西八字不合。

因在船上,分给息泽神君的这间房也并不宽敞,一道寒鸦戏水的屏风将前后隔开,凤九磨蹭着推门而入时,瞧见橘诺嫦棣二人围坐在一张红木四方桌前,正斯斯文文地饮粥。息泽则坐在几步远的一个香几跟前,调弄一个香炉。

她进门闹出的动静挺大,息泽却连头也没抬,嫦棣弯起嘴角,看笑话一样看着她,橘诺仍然斯斯文文地饮粥。

凤九挑了挑眉,即便桥诺有病,息泽需时时照看,但也该息泽前往橘诺的住所探看,这一双姊妹行事倒是半点不避嫌,竟比她还潇洒,她由衷钦佩。

嫦棣瞧息泽全没有理睬凤九的打算,一片得意,料定她此番尴尬,定然待不住半刻,心中十分顺畅,脸上笑意更深。

但不过一瞬,笑就僵在了脸上。

嫦棣着实低估了凤九的脸皮,她原本底子就不错,梵音谷中时,又亲得东华帝君耳濡目染的调教,现如今一副厚脸皮虽谈不上刀剑不侵,应付此种境况却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但见她旁若无人自寻了桌椅,旁若无人自上了膳食,而后,她们饮着淡粥,没滋没味,一勺一勺复一勺,而她在一旁百无禁忌大块朵颐,看她的样子,吃得十分开心。

嫦棣不解,阿兰若这么亦步亦趋地缠着息泽,应是对息泽神君十分有情,一大早却遭息泽如此冷落,她的委屈呢?她的不甘呢?她的怨愤呢?她的伤情呢?不过,阿兰若一向会演戏,说不定只是强颜欢笑,若是这般,便由她来激她一激。

嫦棣计较完毕,冷笑一声:“听说阿兰若姊姊此来是陪息泽大人共用早膳的,既然姊姊膳已用毕,还是先行离开罢,莫妨碍了息泽大人同橘诺姊姊诊病。”

凤九从袖子里取出本书册:“无妨,你们诊你们的,我随意翻翻闲书,莫太生分客气,怕妨碍到我,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美德,就是大度。”

嫦棣顶着一头青筋:“没脸没羞,谁怕妨碍到你!”被橘诺轻咳一声打断,道:“休得无礼。”转向凤九道:“妹妹恐不晓得,近日姊姊精神头轻,若是寻常日妹妹来探视,姊姊自然喜不自胜,但近日屋子里人一多便……”

话是对着凤九说,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望向息泽。

凤九殷切关心道:“正是,姊姊既是这种病症,看来需赶紧回房躺着好好修养才是正经,姊姊的卧间离此处像是不近,等等我着两个宫婢好好护送姊姊回去。”话间便要起身。

橘诺愣住,嫦棣恨得咬向着息泽道:“你看她……”

凤九谦虚道:“妹妹可是要夸赞姐姐我想得周到,哎,妹姊就是这样客气,这样懂礼。”

嫦棣未出口的狠话全噎在肚子里,说,此时倒显得自己不懂礼了,不说,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心思一转,伸手便扶住近旁的橘诺,惊慌状道:“橘诺姊姊,你怎么了?”一双姊妹心有灵犀,就见橘诺抬手扶额:“突然觉着头晕……”双簧唱得极好。

这种,叫做同情戏,演来专为博同情的。凤九一眼就看出来,因为,她小时候一惹祸,便爱演这种戏,从小到大不晓得演了多少本。她在心中哀叹橘诺嫦棣的演技之差,但就是这么一副演技,竟还真劳动息泽神君搁下香炉走了几步,将橘诺扶了一扶,手还搭上她的脉,目光似乎还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腹部。

这件事有些难办,看阿兰若这个便宜夫君的模样,的确着紧橘诺,想必诊不诊得出个什么,这位息泽神君都要亲自下逐客令了。凤九心中大叹,苍天啊,倘青殿已睡着了她自然不必赖在此处,但倘它没有睡着,她一旦走出这个门,仆从们必定善解人意地簇拥她去同青殿游玩一番……她头冒冷汗,或者此时自己装个晕,还可以继续在息泽房中赖上一赖?

凤九没有晕成,因忠仆茶茶及时叩门而入。茶茶自以为凤九爱青殿切,青殿什么时候有个什么情状都要及时通传给她,于是附耳传给了凤九一个话:“青殿已安睡了,歇得很熟,殿下不必担心。”

同橘诺诊脉的息泽神君果然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向凤九道:“你……”

你字还没有落地,凤九已眉开眼笑地跳起来:“瞧我这个记性,忘了今早约了陌少吹河风,你们吹不得河风,好好在房中安歇着,告辞告辞,有空再来叨扰。”出了门还探进一个头,笑容可掬地朝橘诺点头,真诚道:“姊姊保重,有病就要治,就要按时喝药,争取早日康复。”橘诺的脸刹那青了。

息泽顿了良久,转向嫦棣,将方才对着凤九没说完的那句话补充完:“你帮我把门口那包药粉拿过来。”

船虽大,但寻苏陌叶,不过两处,要么他的卧处,要么船头。

凤九在船头寻着苏陌叶时,入眼处一个红泥火炉,一套夺得千峰翠色的青瓷茶器,陌少正提壶倒茶入茶海,瞧着她似笑非笑:“春眠新觉书无味,闲倚栏杆吃苦茶。姑娘匆匆而来,可要苏某分茶一杯?”

凤九总算明白为何八荒四海奉陌少是个纨绔,如此形态,可不就是个风流纨绔?亏得她修行稳固,只是眼皮略跳了跳,换个寻常女子,如此翩翩公子临风煮茶款款相邀,岂能把持得住?

同是好茶之人,显见得东华帝君与苏陌叶就十分不同。若是帝君烹茶,做派形容自然与他一般雅致,话却不会说得陌少这样有意趣,帝君一般就三个字:“喝不喝?”

凤九轻声一笑。

顷刻又有些茫然,东华帝君,近时其实已很少想起他。那时自己忙着去盗频婆果,果子入手便掉进了这个世界,不晓得帝君同姬蘅的后续。或许二人心结尽解,已双宿双飞,正如姬蘅所说,漫漫仙途,他们今后定会长长久久。

凤九呵气暧手。虽然偶尔仍会想起帝君一些点滴,但这是同自己连在一起的一段过往,也无须刻意去忘怀,今后东华帝君这四个字,对她而言,不过就是四个字罢了。

苏陌叶递过来一个蒲团邀她入座:“不过同你开个玩笑,怎么,勾起了你什么伤怀事?”

凤九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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