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你大哥倒是一门心思偏帮他媳妇,万一他闹腾起来,倒是不好收拾了。”许陈氏皱皱眉。示意许家宝在一旁坐下。
庄善若心里却也并不慌,只淡淡一句道:“老太太,今儿倒像是三堂会审了!”
“大郎媳妇!”许陈氏虎了脸,沉声道,“你倒自在,竟还有脸说笑!如今人赃并获,我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童贞娘柔声道:“大嫂,人这一辈子长着呢,总会有行差做错的时候。你跟娘认个错,揭过这一面也就是了——一家人,哪里就那么计较起来了呢?”
庄善若不理童贞娘,扬了扬手里的荷包,道:“这荷包是我收的没错,可是老太太怎么就笃定这五两银子是我偷的,那日明明短了的是十两。”
“这算什么?余下的五两你或是补贴了娘家,或是趁赶集的时候买了什么好吃好穿的。若不是偷家里的,干嘛巴巴地将这荷包藏在褥子里?”许陈氏很不以为然。
庄善若不怒反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若是今儿从贞娘的体己里翻出了十两银子,那岂不是家里又多了个贼?若是又从二郎身上搜出了一两二钱的,老太太是不是又该说二郎将这十两银子花去许多,只剩这么些了?”
许家宝尴尬地笑了笑,在凳子上不安地挪动了下屁股,道:“娘,怕是错怪了大嫂呢。”
童贞娘恨铁不成钢地横了许家宝一眼。
“大郎媳妇,你好个伶牙俐齿!”许陈氏道,“如若不是偷的,你又从哪里得了这五两银子,还藏得恁般隐秘?”
“老太太真想知道?”
“哼,你别当我好糊弄,编故事给我听。我虽老,可还不糊涂!”许陈氏冷冷道,她笃定这五两银子来得不光明。
庄善若朝了许家宝问道:“叔叔可还记得年前去弟妹娘家?”
“记得。”许家宝眼神游移,答得局促。
“可还记得小刘郎中的媳妇托叔叔捎了一袋东西给我?”
“没错。”
庄善若点头,道:“那就是了。这枚荷包是小刘郎中媳妇偷偷地塞在袋子中给我的。”
许陈氏不信:“这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小刘郎中媳妇与你非亲非故的,她又凭啥给你?”
庄善若还来不及回答,许家宝便代她回答道:“娘,那日我在善福堂逗留了一阵,那媳妇嘘寒问暖的,对大嫂关切得很。听小刘郎中说,大嫂与他媳妇倒是比亲姐妹还要亲。”
许家玉闻言,喜道:“那是了,娘,我就说你定是错怪大嫂了!”
“这红口白牙的,你说是啥就是啥了!”童贞娘忍不住嘟囔道。
庄善若又扬了扬手里的荷包,朗声道:“若是老太太不信,可以拿了这荷包去善福堂问问,看这是不是春娇的绣工。凭了善福堂与我们家的关系,定是不会欺瞒老太太。”
许陈氏目光和缓了下来,心里信了几分,却沉吟着没说话。
庄善若又道:“若是我存心扯谎,定会胡诌个别的名字。何必要扯上善福堂,岂不是自讨苦吃?”
许家宝讷讷地道:“那是,那是!”
童贞娘却是眼风一瞟,道:“即便是如此,大嫂得了这五两银子为何又藏着掩着,倒不如一早回明了娘,大大方方地使了——家里可是正缺银子呢!”
许陈氏闻言,脊背又不由得直了直,又将狐疑的目光投到庄善若的身上。
“弟妹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了呢?”庄善若不疾不徐地道,“我们家是缺银子,如若许掌柜一早应了宗长的救济,又何曾会落到这般田地?”她说这话的时候,用力地在童贞娘脸上看了一眼。
许陈氏目光一黯,怕是想起了老头子。
“当初几百两银子在面前都没要,如今怎能为了区区五两银子而失了风骨?”庄善若神色清朗,“春娇给我这银子是念姐妹之情,我能承她的情却不能收她的银子。年前进城的时候我将这荷包带上去了趟善福堂,她偏生不收。我拗不过,只得先将这荷包带回来再说。寻思着,等过个半年我们家宽裕些,恰逢她的生产之日,再添上几两,送回善福堂——既是全了我们家的脸面,也是承了她的情分。”
许家玉钦佩道:“还是大嫂考虑得妥当。”
“若是连这等小事都要知会老太太,那便是小事化大了。再说了,往日铺子里每月的利钱流水似的从老太太手上过,这区区五两银子又哪里看得上眼呢?”庄善若一气说完这许多,当了众人的面将那枚藕色的荷包揣回到了自己怀中。
童贞娘兀自不甘心,紫涨了脸庞,问道:“大嫂,既然银子失窃的事与你无关,那你倒是说说,那十两银子又没长了翅膀,怎么就能不见了呢?”
庄善若奇道:“弟妹这话问的,我又不是衙门里的人,这查案捉贼的事又轮不到我管。我自管撇清自身清白便是,哪里还能管得了这许多?”
“你倒是撇清了,可拿屎盆子往我头上扣!”童贞娘见庄善若坦然自若,不禁有些急了。
童贞娘刚回许家的时候,一心想着讨好许家人。也是机缘巧合,刚刚掀起大郎房中的褥子,正要抖上一抖,没成想,竟巴巴地滚出了个荷包。这可把她乐坏了,献宝似的送到了许陈氏的面前。
孰料,峰回路转,竟然最后这笔十两银子的糊涂账又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童贞娘哪里肯依?
许家宝起身,走到自己媳妇身边,劝慰道:“媳妇,这事就这样算了吧,总不是家贼,怕是不知道什么人偷偷溜进来。你是不知道,年前大嫂做了一挂香肠也不知道被什么人偷了去。”
童贞娘委屈地道:“不过是十两,倒是看轻我童贞娘了!我这趟带回家的东西总也值个十两八两的,如若真是我偷的,那又是何苦呢?”
庄善若淡淡一笑,道:“世人多爱做些借花献佛之事。”
这话说得文绉绉,童贞娘竟一时没听懂。庄善若是真的厌烦童贞娘了,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她一回来,没事也能找些事出来。
许陈氏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这事就这样算了,就当这十两银子被老鼠叼了去,以后谁都不要再提了!”
庄善若却上前两步道:“老太太,这事可还没完呢。”
☆、第147章 自求下堂
许陈氏眼睛一瞪,心想着这大郎媳妇可算是蹬鼻子上脸了,这还了得?好不容易寻了个好契机将二郎媳妇拾掇得老老实实的,还没过上半天舒坦日子,这大郎媳妇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童贞娘凑到许家宝身旁,将手伸到他背后狠狠地揪了他一把。许家宝吃痛,便有些呲牙咧嘴的样子了。童贞娘见状,又摊平了手掌,在刚才揪的地方揉了又揉。饶是隔了厚厚的冬衣,许家宝还是觉得心里一阵痒痒的。
有媳妇在身边总比没媳妇强些,许家宝寻思着等下回了自己屋里,怎么样向童贞娘讨要这许多日的亏空。
许家玉趁人不备,扯了扯庄善若的衣襟。她是担心大嫂,好不容易化解了一场危急,可别又弄出点旁的事情来。往日里还只许陈氏一个,现在加上了一个童贞娘,这两人若是联起手来,夹枪带棒的可是让人够呛!
庄善若只是朝许家玉微微一笑,道:“老太太,你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她也没等许陈氏答应,便转身出了厅堂,跨过院子进了西厢房。待她出来的时候,恰好碰到许家安背了元宝正嘻嘻哈哈地从外面进来。
“媳妇,你忙啥咧?”
“你娘找我说些事。”庄善若说的是你娘。
“哦,娘也不知道找你有什么事,原先急哄哄地说是要寻你回来。”许家安将元宝放下,元宝依旧是调皮地揪住了许家安长袍的下摆。
庄善若见许家安容色清瘦,一双眸子却是灼灼有光。他们两人过家家酒般地做了小半年的夫妻,说是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不过这感情也只不过是如寒夜里贪恋烛火的一丝温暖,比起天高任鸟飞的自由来说,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庄善若见许家安拍拍身上的灰尘,作势要进厅堂的样子,赶紧冲元宝道:“元宝,大伯娘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前面的岔路边有一棵柿子树,还挂了三四个柿子。都冻得结结实实的,定是极甜!”
元宝小人儿今日心情特别畅快,娘回来了,还带了那许多好吃的;大伯又陪了他在后院胡乱玩了好一阵。他一听有冻柿子吃,马上眼珠子就亮了起来,赶紧摇了许家安的手,道:“大伯大伯,你带我去嘛,带我去嘛!”
许家安略略迟疑,庄善若又道:“我也好久没吃到柿子了。”
话音未落。许家安便将元宝架起来。让他分腿坐到自己的肩头。扶住了他的两条小胖腿,道:“媳妇,你等着,我给你摘去!”
庄善若含了一丝浅笑。看着许家安驮了元宝兴冲冲地又朝院门外走去。那丝浅笑还来不及收回,眼中便又笼上了怅然。
她接下来要说的事虽然和许家安有关,可是她怕自己当了许家安的面说不出那些话来。
庄善若看着许家安的背影消失在路口,便决然地回转过身,提起裙角,踏进了厅堂。
身后日已西沉,暮色正悄悄四合。
“大嫂,你拿什么宝贝呢?”童贞娘娇声道。
房中余下三人见到庄善若手中的东西却具是一震。许家宝使劲地朝童贞娘使脸色;许家玉咬了嘴唇,面有忧色;许陈氏扯了扯嘴角。按捺住自己,且听大郎媳妇说辞。
庄善若上前几步,将手中的黄铜匣子端正地放到许陈氏手边的桌子上,后退了几步,道:“老太太。东西都在这儿了!”
许陈氏的目光一瞟那匣子,脸立刻就沉了下来,忍了怒气道:“大郎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善若神色不动,声音不大却让房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日老太太将这匣子暂时托付给我保管,我本无心也无力当这个家,现将这个匣子完璧归赵。请老太太清点一下,匣子里剩了三两银子另六百八十文——匣子里还有一张纸,将这大半月的收入支出记得清楚,一分一厘具是清白。”
童贞娘原先听说庄善若当了这个家,心里还愤愤的,突听得许家全部家私也不过三两有余,忍不住将身子往墙边缩了缩。这个家不当也罢,不单捞不到什么油水,若是有了亏空,可不得还自己填补?
许陈氏目色阴沉不定,道:“大郎媳妇,这么说这个家你是不想当了?”
“善若本无才无能,只会些女红绣活。”庄善若正视许陈氏,毫无退让之意,道,“且经手银钱之事,总要找放心可靠之人才妥当。”
许陈氏总算是回过味来,大郎媳妇唱这一出,倒是将原先受的怨气不动声色地撒了出来。虽说现今二郎媳妇回来了,不过这当家的事怎么看还是大郎媳妇更合适些。
“大郎媳妇,我知道原先是委屈了你。我本也不信,只不过是白问你几句。你这孩子素不是小心眼儿的,也知道我们家这难处。赶紧的,将这匣子收拾起来。”许陈氏自认给了庄善若台阶下,若是她还不顺坡下驴,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庄善若却是动也不动,对许陈氏的话置若罔闻。
童贞娘按捺不住了,嘻嘻笑着走到庄善若身边,拉了她的手,道:“大嫂心里怕并不怪娘,怪的定是我呢!我也是,莫名其妙生了这一场病倒生得糊涂了,白白让大嫂受了这一番委屈。”童贞娘这话是说给许陈氏听的。
庄善若却是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飞快地抽回了手,还掸了掸袖子,道:“老太太,之前我接下了这个管家的事是勉为其难,今儿有了更合适的人。”
“贞娘?”许陈氏很不以为然,道,“你是长媳,虽说年纪比你妯娌还轻些,不过你们爹在的时候都说你办事妥当。”
“妥当不妥当也就先不提了。由我来当家名不正言不顺的,还是由贞娘来当合适些。”庄善若不松口。
“呦,我哪里有那能耐,大嫂倒是高看了我!”童贞娘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却是在想,若是真的当了这个家,也不算是太坏。
许陈氏有些厌烦了:“怎么不妥当,你是长媳!”
“长媳?”庄善若轻蔑一笑,冲了许陈氏道,“我这个长媳也只不过是有其名无其实,倒是贞娘才是许家名正言顺的媳妇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童贞娘自诩比别人多了几个心眼,却也是没听大懂。
许家玉本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忽闻庄善若此言,一时脸色煞白,目露焦色。
庄善若朝许陈氏微微一弯腰,施了个礼,道:“善若本生在农家,自幼失了父母庇护,粗鄙浅陋。许家大郎少年才俊,谦和尔雅,即便遭了变故,也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
“大郎媳妇,你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虽然老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可是我与大郎的这段姻缘,定是月老一个迷糊牵错了红线。”庄善若神色自若,只想一吐为快,“善若的命格本也不好,如若真的是好命,又岂能亲人尽失。想来当日合八字的先生也是掐算错了。”
许陈氏心里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庄善若想说什么,却是不敢相信。
“善若与大郎成亲几月有余,却始终相敬如宾,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许陈氏听到这儿,脸色一变,怪不得大郎媳妇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原来症结在这儿。
童贞娘听了却是“呀”了一声,忙不迭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却将一双丹凤眼朝庄善若瞟了又瞟。没想到她这个妯娌活活守了几个月的活寡,许大郎不过是伤到了脑袋,却没成想竟是中看不中用了。
庄善若顿了顿,给了众人一点反应的时间。她当众说起床笫之事的时候毫无羞赧,仿佛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善若粗苯,本也不入老太太的眼。可惜阴差阳错,倒做了这许多日的挂名婆媳,白的惹了老太太生气。”
许家玉忍不住祈求地喊了一声:“大嫂……”
庄善若冲她安抚地看了一眼,又直视许陈氏道:“凡此种种——善若斗胆,自求下堂!”
许陈氏浑身一震,半晌没回过神来。
童贞娘也惊得张了口,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年头,被夫家休弃的女子的日子可不好过。
想她童贞娘娘家殷实,父母俱在,可是这半个月在娘家的日子也是着实难过。嫁出去的女儿,便从此和娘家少了层关系,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她那几个好嫂嫂生怕是婆婆给了小姑子什么好处,成日里盯了她看,盯得她是如坐针毡。
童贞娘本想着给许家宝吃了一次闭门羹后,他再上门求请个一次两次,在娘家人面前挣足了面子,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二郎回去,也好在老太婆面前耍耍威风。
可没想到,二郎一去竟杳无音信,这个新年她在娘家过得是索然无味,处处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没办法,这才拉下脸面,用自己的体己银子,买了些好东西,给老太婆低了头。
被休回娘家,她是想也没想过!
她妯娌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底气,她既没了父母,唯一的姑姑又不在了,又没旁的亲眷,到底榆树庄王家也不是什么正经娘家。她一个弱女子凭什么竟敢自请下堂?
童贞娘朝庄善若看了又看,只见她脸色如玉,眉目如画,沉静自若,倒像有千万种主意在心中。
童贞娘心里一转念头:阴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
☆、第148章 吃了秤砣铁了心
许陈氏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盯了庄善若道:“大郎媳妇,自请下堂,你可不是说笑?”
庄善若朗声道:“善若即便年轻不懂事些,也万万不敢拿这个开玩笑。”
许家玉这时候扑倒庄善若的身边,抱了她的一支手臂,道:“大嫂,你可千万别离了我。”
“小妹,不论怎么样,我们都是好姐妹。”庄善若顿了顿,又道,“你倒忘了那日与我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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