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啥,许家有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
“听说许家转眼败了,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人啊,还是得本分点才好。”
“不能吧?”
“咋不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没见他们许家都搬到村东来了吗?要我说这媳妇长相标致做事老道,也指不定能不能守得住呢?”
“呦,张婶,瞧你这话说的,你道个个都像你,一日不碰汉子就躁得慌!”
“敢编排我,看我不撕碎你这张嘴!”
……
这话落到庄善若耳里,不过是引得她苦笑了一阵。许家玉却是在前面低了头拼命地走着。路面不平,两人又走得急,这好不容易打上来的一桶水竟洒了一小半,更将两人的裙角溅湿了。
许家玉走了一气,直到听不见那些闲言碎语了,才慢下脚步,转过脸来,却是眼眶红红的,颤声道:“大嫂,我再也不去那打水了!”
☆、第131章 穷家难当
两人回到了家,进了厨房。
庄善若抽出了扁担,将那好不容易打来的大半桶水倒进了水缸里,才刚漫过水缸底不过一两指深——这么点水也不过只够用来做顿饭罢了。
庄善若只得道:“小妹,我再去拎桶水回来。”
许家玉拦道:“大嫂,那些人的嘴讨厌得很,还是晚些等她们散了再去吧。”她自小绝少听到这些村妇的粗鄙言语,甚至觉得和那些人共用一口井都难以忍受了。
庄善若哪里有不明白的,她也不喜那些三姑六婆的碎嘴子,可是做人总不能和自己过不去,吃的用的哪一处都短不了这水。
做姑娘的脸皮哪有不薄的?她原先脸皮怕是比许家玉还要薄,一被人打趣脸都能红到耳后根。自从爹娘接连生病下来,她不单单心被磨砺得厚了,人也变得老练了许多。
虽然她还是个黄花闺女,不过顶了个小媳妇的名头,说话做事倒是还要比先前更方便了许多。
“不碍事,我再去拎上一桶够今天用便好了。”
“大嫂,她们将你编排得那么不堪,你竟也不恼?”许家玉是又羞又恼,更是想不通庄善若是怎么想的,不说避开竟然还要主动迎上去。
庄善若无奈地放下了水桶,携了许家玉冰凉的双手,道:“小妹,你听刚才她们那些话有几句是真?”
“哪有真的,不过是满嘴胡沁!”
“那就是了,既然不是真的,那怕她们做什么?”
许家玉倒是被问住了,愣了一愣,讷讷道:“虽然不是真的,可是大嫂你可听过,人言可畏?”
庄善若淡淡一笑,道:“我打小听的闲话倒是比我吃的饭还要多些。若是一有闲言碎语,便缩在家里。那岂不是坐实了她们的猜测,假的也便传成了真的。”
许家玉垂了头不语。
庄善若又道:“再说她们也不是什么恶人,不过是闲来拿了别人的私事来磨磨牙,打发时间罢了。”
“可是那些爱嚼舌根的老婆媳妇们最可恶!”
“那又能怎样?她们嚼她们的,我们过我们的,总不能少了一块肉去!”庄善若苦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是大家小姐,难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许家玉却还是没扭过来,闷了头不说话。
庄善若又道:“我们以后住在这儿。和她们总是要碰面的。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她们没了好奇,议论一阵也就散了。”
许家玉知道庄善若说得有理,只得道:“大嫂说得是,等我们家有钱了。第一件事便让我娘在后院打一口水井!”
庄善若莞尔,正要拎了水桶离开,许家玉突然又道:“大嫂,我听那媳妇说到什么伍彪——那是什么人?”
庄善若眉头一皱:“也是这村子里的人。”
“我倒没听说过大嫂在连家庄还有别的亲戚。”许家玉的小脸上挂了疑虑,她倒不是怀疑庄善若,只是担心她。
“不过是拐了几个弯的亲戚罢了,也没什么来往。”庄善若心里叫苦,却也只能随口敷衍过去。
“哦!”许家玉这才丢开了。
“什么伍彪?”冷不防许陈氏的脸出现在厨房的门口,倒真真是吓了庄善若一跳。
“娘。刚才我们去井台打水的时候……”
庄善若拉了把许家玉,转头对了许陈氏狐疑的一张脸,道:“不过是打水的时候碰上些附近的婆子媳妇说了些闲话。”
“哦,是吗?”许陈氏的目光在庄善若的脸上一转,见她素净的脸如往常样平静。道,“你们两个也别忙着去打水,去看看元宝,他爹早上刚走,他便窝在房中好说歹说不肯出来了。”
“元宝?”
许陈氏低咳了两声,道:“恁小的孩子就巴巴地趴在窗台上等他娘回来。”
许家玉道:“二哥这一来一回总得一日。”
许陈氏叹道:“若不是看在元宝这么小没娘的份上……”
“娘,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再提那样的话了。”许家玉赶紧劝道。
“你当人家是一家人,可不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许陈氏摇了头,有意无意地看了庄善若一眼,从门口退了出去。
庄善若心里闷闷的,虽然许陈氏将这个家交给了她掌管,可是终究对她还是提防了几分的。或者,那张和离文书是许陈氏拿了的也为未可知?至少,可以拿捏住她,让她为这个风雨飘摇的许家效力。
许家玉出去陪元宝了,留了庄善若做饭。
那日许家宝从小集上买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庄善若在厨房里打眼了一圈,只找到了一碗白面粉,几根半蔫的萝卜,两枚鸡蛋,还有一小块的肥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庄善若倒一时有些犯愁了,这点东西够做什么?如若后院种了菜地,还可以去薅把菜,煮点疙瘩汤;又或者外面不是大冬天的,倒也能找些新鲜可口的野菜。
思忖了半天,庄善若终究用那些东西做了一碗热热的鸡蛋汤,摊了几张掺和了鸡蛋、萝卜丝还有肥肉膘的白面饼。看着是香喷喷的,可是这分量实在是不算多。
吃饭的时候,许陈氏只看了眼吃食不过是皱了皱眉头,也没说什么。元宝被许家玉哄出了房间,用小小的手儿抓了那白面饼,就了鸡蛋汤倒也吃得不亦乐乎,嘴上手上全都是油乎乎的,难得露出了笑模样。
庄善若逗他道:“元宝,好吃吗?”
“大伯娘做的东西,都好吃!”元宝嘴里塞满了东西,口齿不清地道。
许陈氏这才脸色稍霁,道:“怎么今儿这饭菜这般俭省?”
庄善若回道:“家里剩下的刚够做了这一顿,晚饭还没有着落呢!”
许陈氏一愣,一时没做声。
许家玉拿帕子帮元宝擦了手,道:“我们家竟也吃了上顿没下顿了。”话虽如此,不过她俏皮的成分居多,倒也没觉得有多忧虑。
许陈氏的目光沉沉地在剩下的两张白面饼上掠过,问道:“大郎呢?”
“我刚去看他,看书看得乏了。这个时辰竟又睡着了。看他睡得正香,就没舍得叫醒他。”庄善若知道许陈氏的意思,赶紧补充道,“我给他留了两张饼一碗汤,正在锅里温着呢。”
“嗯!”
“我寻思着若是顿顿精米白面的话,这四两多银子也经不了几日。不若买些粗粮掺杂着一起吃,倒也能多挨些日子。就是不知道娘吃得惯吃不惯?”
“现今你当着家,你看着办就是了。”许陈氏疲倦地一挥手道,“什么吃得惯吃不惯,肚皮饿了。草根树皮也得嚼下去!”
庄善若却在一旁思忖道。按照一般市价。瘦肉十文一斤,白面八文一斤,虽说也不是吃不起,可手头上那四两多银子是死的。用去一点便少去一点。而普通的玉米面只要五文,好好做了味道也不坏。
再说都快到新年了,年节上总也要多少备些年货,这都是要使银子的。
元宝好奇地问道:“奶,草根树皮好吃吗?”
许陈氏哭笑不得,只得道:“我的宝,等你爹回来去问你爹!”
元宝本忘记了这茬,被许陈氏一提又勾起了伤心事,扁扁嘴问道:“我爹呢。怎么还不接我娘回来?”
许陈氏心里不痛快,便没搭理,匆匆吃了点饭推说身子不爽便回屋躺着了,省得等下童贞娘回来婆媳两个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闹心。
收拾妥当了,许家安也醒了过来。庄善若服侍他吃了饭。他倒也没嫌弃,吃得香甜,然后献宝似的取了一张字纸,展到庄善若的眼前,得意地问道:“媳妇,你看这几个字写得可好?”
庄善若一看,白纸上写了碗口大的几个字: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这十个字写得是酣畅淋漓,遒劲有力。看来许家安这十多年的功夫不是白花的。
庄善若心里一喜,道:“大郎,写得真好,若是家里还有红纸,等过年的时候贴到门上,也去去晦气!”
许家安得了夸奖,更是欢喜了,道:“我再择几副喜庆的对子练练!”
庄善若想逢年过节街上也是有落魄书生帮人写春联写家信换几个银钱的,这村东的人家日子过得就是再艰难过年也是会买副春联贴贴的。早知道,就该嘱咐许家宝进城的时候带些红纸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
庄善若刚将一脚刚跨出西厢房的门,便看到许家宝背了一袋什么东西跨进了院门。
巴巴地守在门口的元宝眼睛倏地一亮,飞快地挪动小短腿奔到许家宝面前,抱了他爹的腿,眼睛一直往后面瞅。
“爹,爹,我娘呢?”
庄善若一见许家宝脸色灰败,便知道事情没想象得那么顺利。
果然许家宝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元宝的脑袋,艰难地张嘴道:“你娘,你娘她……”
元宝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许家宝。
许家宝实在是不忍心当着孩子的面说出残忍的话来,吱唔了半天没说个明白。
元宝眼中期待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了下去,带着哭腔道:“娘,她不要元宝了吗?“
庄善若于心不忍,赶紧上前搂过元宝,道:“你外婆家事情多,你娘要帮忙,等过了年她一准回来!”
“是吗?”元宝抬头可怜巴巴地问许家宝。
许家宝费力地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背上的一小袋东西交到庄善若手中,道:“大嫂,这是小刘郎中媳妇托我转交给你的!”
☆、第132章 闺蜜殊途
春娇?
庄善若接过那个袋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也有点分量。
“咳咳咳!”许陈氏在房里大声地咳嗽了一阵。
许家宝托了许家玉照看元宝,自己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去许陈氏房中回话了。
院子又小,房间破败又不隔音。过了半晌,只听得许陈氏的声音带了怒气,道:“她倒是拿乔上了,真是给脸不要脸!”
许家宝低声哀求道:“娘,元宝还在外面呢……”
许家玉赶紧拉了元宝到院子外面玩去了。
“他娘都不要他了,还惦记着那个贱人做什么?”话虽如此,许陈氏的声音还是轻了下来,“二郎,你今日怕是瞧了童家许多脸色。罢了罢了,我们许家庙小供不起她这一尊大佛,你以后就当没这个媳妇就是了。”
许家宝唯唯应了。
“那贱人可有说什么?”
“面都没见上,不过是大舅爷在门口说了几句话,说是贞娘一回娘家就病倒了,正吃着药调养着。”
“哼,就她身子金贵。”许陈氏又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既然她娘家愿意留她,便留她一辈子好了。若是再想我许家人登门请她回来,门都没有!”
“娘,我看贞娘她……”
庄善若听了个大概,便摇了头拎了那袋子进了厨房。她端了灶前的一个小杌子坐了,慢慢地将袋口的绳子解开。
自从上次在王有龙的婚礼上从刘福婶口中得知刘春娇怀了身子的消息后,庄善若便一直想抽空去看看她,却是苦于没有机会。她和刘昌接触了几次,对他印象颇佳。春娇倒真真算是交上了好运了。
袋子里装了一大包的红糖,一大块的腌肉,一盒茶叶,还有两块做工精良的香胰子。
庄善若将那香胰子放在鼻间嗅了嗅,一股好闻的茉莉花香。她不禁苦笑了,如今她忙得连拾掇自己的时间和心情都没有。春娇倒不如送她些白面还实惠些。
庄善若将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掏,却在袋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荷包。这是一枚小小藕色的荷包,用明黄的丝线勾了一支梅花的形状,分明是春娇的绣活。庄善若打开一看,倒是愣住了,里面竟装了五两的碎银子。
庄善若对着那五两碎银子发了半日的呆,这才慢慢地缓过神来,嘴角不禁带上了一丝苦笑。
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她这些日子的不堪和无奈怕都由刘昌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春娇,春娇也才会偷偷地藏了五两体己银子给她。
庄善若的眼角不禁一湿。两滴眼泪倏地掉到了那藕色的荷包上。两人在榆树庄王家的西厢房嬉戏打闹。说着悄悄话。憧憬着婚后生活,做着绣活的日子鲜灵灵地仿佛还在眼前,却是早已物是人非了。
“大嫂!”许家宝在院子里喊她。
庄善若赶紧将那荷包贴身收好了,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低了头出了厨房的小门。
许家宝依旧穿了那身靛蓝色的长袍,他的眼里带着深深的倦色,不知道为何这颜色竟衬得他老气横秋,不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了。
“弟妹身子可还好?”
许家宝一愣,知道瞒不过,苦笑道:“好或不好,我也不知道了。这些年她的性子我也摸透了,哪里是真的病了,不过是托了病不肯回来罢了。”
庄善若劝道:“我虽没生养。不过做娘的总是放心不下孩子的,过段日子等她想明白了,也便回来了。”
许家宝脸上闪过一丝感激的笑容,道:“我本想着贞娘回来,可以帮着大嫂分担一些——只是又要大嫂操劳了。”
庄善若撇开这个话题。问道:“怎么就碰到小刘郎中?”
许家宝脸上飞过一丝尴尬,有些讷讷起来。
庄善若突然心里了然,怕是他听了童贞娘得病,又被童家拒之门外,一时心焦,便忍不住跑去善福堂问一问,万一童贞娘的病是在善福堂看的也说不定。虽然许家宝甩了童贞娘一巴掌,但是这些年的夫妻下来也是有感情的。
“不过是偶尔经过,碰上小刘郎中,被他拉到家里喝了杯茶,说了一阵子话。”
庄善若也不说破,只淡淡问道:“可有碰到他媳妇。”
“碰到了,倒是问了大嫂许多事。临了,匆忙地装了些东西托我带给你。”许家宝疑惑地道,“看她样子竟是富家少奶奶模样。”
“难为她惦记——在娘家的时候我们倒还要好。”
许家宝点点头,看着庄善若一身缟素,又回想起刘春娇穿金戴银,娇贵矜持模样,不由是心中一阵感叹。
庄善若回到西厢房,见许家安还兀自练着字,便偷偷地将春娇给的荷包塞到了床缝里,然后走到许家安身后,侧着头端详了半晌,这才笑着道:“大郎,这字倒是越写越好了,赶明儿我去村里寻些红纸来,你写些春联,我顺道带到城里去卖卖看。”
“那好,我陪你一起去。”许家安听了是喜不自胜。
“不用了,你呆家里等我消息就是了。”庄善若好言安抚着,她进城除了想去添置点年货,更想去善福堂看看春娇,顺道将那五两银子还回去。
腊月二十六,是年前县城的最后一个大集的日子。
庄善若一早起身,特意除了孝服,换上了身半旧的月白的棉袍子,简单地盘了个发髻,又在发髻上簪了朵白绒花。然后将许家安这两日写的几十副春联仔细地装在一个包袱里,从床缝里扣出了春娇给的荷包贴身收好,这才出了门去县城赶集。
许家玉本也要跟了庄善若进城,可是许陈氏偏犯了头痛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得留在家里伺候着。
庄善若在村东头上了一辆马车,这马车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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