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
“大嫂!”
两声又惊又喜地呼喊打断了她的话。
庄善若还没回转过身,只见许家安与许家玉扑了过来,握了她的手具是欢喜万分。两人的双眸晶亮,这种欢喜全然不是能假装出来的。
庄善若的心略略一软。
许陈氏本没听大清楚,见大郎小妹回来了,暗自松了口气,自是嘱咐了一句进了房。
童贞娘却是听得清楚明白,不知道许掌柜给庄善若留了一张什么东西。这两人来得倒是巧,她心里急得百爪挠心,却也不好贸贸然去问。这老鬼倒真是偏心,偷着给她妯娌留了什么呢?一张地契,一张房契,一张银票,还是别的什么?
许家安握了庄善若的手止不住地笑,迭声道:“媳妇,你可回来了,你可回来了。”
许家玉的神色略略明朗了些,道:“大嫂,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家的这几日,我的耳朵可都要被大哥念出老茧来了。”
庄善若心中一暖,却又带了一丝怅然。
许家玉忽又神色一敛,黯然道:“大娘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大嫂也要节哀,想想你素日劝我的。”
庄善若重重地点了头。
许家安本小心地看着庄善若的脸色,见她没有什么不妥,便也放下心来,道:“媳妇,我们回房坐着说话。”
三人进了西边两间小厢房的其中一间。
这厢房比那正房更要破败几分,房间里也显得逼仄,不过是放了一张普通木床和一套桌椅,就满满当当了。糊窗户的纸年代隔得久了,又黄又脆,只得拿一块木板暂时挡了,房间便显得昏暗。
庄善若只将房子略略看了一圈,便听见许家玉道:“本来三间正房厅堂一间,娘住一间,剩下一间留给大哥大嫂。偏生二嫂不肯,说是元宝怕黑,不敢住这厢房——什么怕黑,分明是她嫌这儿破败。”
许家安毫不在意地道:“无妨,住哪儿都一样。”
许家玉抿嘴:“大哥有了大嫂自然是哪里看来都是蓬荜生辉了。”
“你们从哪儿转了过来?”
“我们去看了看山边的那五亩地。”许家玉面带愁容,“那地早就荒了,长的草怕是比人还要高,也不知道能种点什么出来。”
“你二哥呢?”庄善若这才意识到家里少了几个人。
“再过一日便是腊月二十三,娘嘱咐了二哥带了元宝去边上的小集买些祭灶用的东西,顺道捎些种子和农具。”
“他哪会买这些?”庄善若想起许家宝的风流公子哥的模样,怎么都和农具搭不上边。
“不会,也得慢慢学起来。”许家玉苦笑道。
“我这儿还有几本农书,倒可以看看。”庄善若突然一愣,双目飞快地在房里逡了一圈,颤声道,“我陪嫁来的那两口箱子呢?”
☆、第121章 纨绔农夫
“是那两口朱红色的雕了石榴花的箱子吗?”许家玉问。
“是。”庄善若又在屋子里看了一下。虽然光线黑暗,但是屋子里陈设简单,那箱子又鲜艳,若是有的话那自然是能够一眼看到的。
许家安突然露出懊丧之色,道:“媳妇,我就知道你看紧这两口箱子,只是……”
庄善若的心突然扑扑地乱跳,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里面装了的书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还藏了和离文书,这可是眼前庄善若唯一的依仗。她也顾不上什么,忙握了许家安的手道:“大郎,我那箱子呢?”
“大哥本想一并带来,可是搬家的时候匆忙,娘又嫌弃那两箱子沉重,便让先留在那里,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杂物,等过几日再一并去拿。”许家玉忙道,见庄善若神色不对,又问道,“大嫂,里面可是还装了什么要紧的?”
庄善若只得道:“那些书是我爹留给我的唯一的物件,我向来是到哪里都带着的。”她转念一想,伍彪说是去了趟许家大院,那院门洞开,旁人可以随意进出,她那两口箱子岂不是……
许家玉点头,道:“二嫂倒将她陪嫁的大小箱子悉数搬了过来,连同那一堆商陆都堆在对面的小厢房里。”她是小姑子,自然不方便当着大嫂的面说二嫂的坏话。
“那商陆是花了人参的价钱买回来的,丢了自然是不舍的。”
“也是,不过二嫂却说那些装了商陆的锦盒看着华贵,留着以后指不定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呢。”许家玉皱眉,“本来大嫂的那两口箱子都搬到马车上了……”
庄善若明白,定是童贞娘从中作梗,上次从县城搬到连家庄也是上演了这一出,那时候还有许掌柜相帮。昨日搬家,许家安即便是有心也是无力了。
“大嫂,明儿将那箱子搬回来就是了。”许家玉不明就里。以为庄善若担心父亲遗物。
庄善若恨不得现在就去许家大院,至少得从箱子里将那和离文书翻出来捏到自己的手里才安心,可是这样有太过露行,惹人生疑。
许家安道:“媳妇莫急,我把那两口箱子搬到了耳房里,又堆了些杂物在上头,等闲人不会发现。”
“若是罗老四他们……”
“大嫂放心,虽说罗老四那日过来闹腾了一番,也不过是交代下别忘了年底之约,娘是为了图个安心才早早搬离的。”
庄善若这才安心了些。只得道:“也只能明天再去看看了。”
正说着。院子里只听得元宝奶声奶气的声音。看来是许家宝他们回来了。
众人出了房门,只见许家宝带回了一大堆的物件。
还没等庄善若看仔细,元宝便欢笑着扑进了她的怀抱,亲亲热热地不肯离开了。
“大伯娘。元宝想你,你可回来了。”元宝小小软软身上还带有奶香味。
“元宝乖,大伯娘也想你,怎么会不回来呢?”庄善若对元宝是又爱又怜,小小的孩童家里突遭如此大的变故,可谓是云泥之别,幸亏他还小不懂事,一有些微满足便依旧笑得憨态可掬。
元宝在庄善若怀里腻了半日,才依依不舍地抬了脸道:“大伯娘。我娘说了你走了就不回来了,我奶会给我找个新伯娘。”
此言一出,在场各人脸上表情各异。
许陈氏脸上的肉又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没想到她和童贞娘私下里商量的竟然被元宝听了去。
“奶,我不要新伯娘。我只要大伯娘,大伯娘最疼元宝了。”元宝不知道自己无意间闯了祸,依旧奶声奶气地央求许陈氏道。
庄善若心下了然,却不动声色地哄了元宝道:“大伯娘不是回来了吗?元宝定是听错了。”
许陈氏正要说些什么掩饰一下,童贞娘先她一步尴尬地笑了两声,岔开了话题道:“元宝,你和爹爹买了什么回来?”
元宝毕竟是小孩子,立刻兴奋地跑到那堆东西边上道:“娘,爹买了好多新奇的东西呢!”
许家宝讪讪地笑道:“这连家庄的小集竟也丰富,元宝这个要看那个要玩的,不知不觉也就耽误了。”
许陈氏心疼孙子,道:“不碍事,这孩子也憋屈了几日,让他松快松快也好。”
元宝偏了头胡乱地掐着手指道:“爹爹可好了,给我买了糖葫芦,小馄饨,还有松子糖,芝麻糖,大麻花。”怪不得他的肚子是圆滚滚地鼓出来的。
许家宝将一堆零食拣了出来,林林总总竟有一小袋。
庄善若很不以为然,这哪里像是居家过日子的?农村的孩子赶集的时候最多能买一样好吃的解解馋,哪有见什么要什么的。许家宝是素来阔绰惯了,一下子没拐过弯来。这些零食虽不算太贵,不过加起来在这一项上也费了有两三百钱了。
许家人却都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样子。
童贞娘用嘴呶呶地上的另一堆东西,问道:“二郎,这些又是什么?”
许家宝得意地一笑,道:“我正要说呢,今儿也算是凑得巧,捡了个便宜。”
“是什么累赘东西?”童贞娘不屑。
“大嫂,你看看,我买的农具。”许家宝也不理自家媳妇,只顾和庄善若说话。
庄善若本退得远远的,听得此话也只好上前,看着许家宝献宝似的从一只破旧袋中叮叮当当倒出一堆铁器,不过是些镰刀锄头之类的农具。
许家宝掀了袍子,弯腰捡起一柄镰刀,道:“大嫂,你看这可合用?”
庄善若接过来,细细看着。她在榆树庄的时候虽然没有亲自下田干过割稻脱粒的粗活,不过在农家耳濡目染十余年,这农具的好坏还是能看出点门道的。
农家从地里讨生活,侍弄好田地是第一,所以农人很是看重农具。庄善若记得榆树庄王家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农具,都是到村上信得过的打铁铺子里定做的;农闲时,王家兄弟常常检查农具有没有磨损,一有空便自己拿了磨刀石打磨锋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称手的农具便是农家人的第二双手。
童贞娘却在一旁看得稀奇。娇声道:“二郎,这镰刀看起来倒是锋利。”
许家宝愈发得意,道:“你猜这镰刀多少钱?”
“多少?”许家人实在是对这农具的价格没有概念。
许家宝伸出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笑道:“那人要价八百钱,被我好说歹说还到了五百。”
“呦,那倒是便宜。”童贞娘道,“没想到二郎还懂这些。”
“我都问过了,这个时节也没什么东西可种,我准备趁着这一月将那五亩田地收拾出来,等来年开了春便可以播种了。”许家宝是踌躇满志。
许家安却留意到庄善若半晌没吭声。问道:“媳妇。你看这镰刀咋样?”
庄善若却是苦笑了一下。
俗话说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打铁虽是个力气活。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抡了大锤就能干的,其中淬火这道工艺尤其重要,便是将敲打成型的滚热的生铁放入冷水中定型。时间若是掌握得不好,打制出来的铁器便脆薄。容易折断。
庄善若看手上的这柄镰刀,看着刀口锋利,不过镰刀本身却是显得单薄,怕是没用多久便会卷了刃,若是一个不好还会从中折断,实在是不太经用。
这不过是铁匠铺子里打制出来的次货,内行人根本不会去买,最多也就值个两百钱。
许家宝兴致勃勃地道:“爹生前总是教导我们不要胡乱花钱,我见那家卖农具的开的价格合适。便多买了几样,反正也是要用的。”
庄善若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用眼角瞟了许家宝一眼,反正她是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穿了绸子长袍,拾掇得干净体面的去购买农具的。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知道这是一个冤大头,不宰他还宰谁?
“大嫂,你看怎么样?”许家宝又问。
庄善若微微含笑道:“叔叔选的定是不错的,我往日也不大留意这些,看着倒还是锋利。”她打定主意不去掺和许家的事情,反正明儿去许家大宅取了那和离文书,她便与许家毫无瓜葛了。
至于去哪里,她也寻思好了,大不了将爹娘留下的老房子整理一间出来,再从王家讨两条小狗来看家护院,日夜辛劳赶制绣活,恐怕还是能勉强过下来的吧。
许家宝听了更是欢喜,仿佛是许家的功臣一般。赶了趟小集,只花了三四两银子便买了这许多吃的用的,许家宝甚是满意。
众人又热热闹闹地商量了下种田的事情拾掇房子的事情,吃过了有鱼有肉的丰盛晚饭,也就早早收拾睡了。
一夜无话。
庄善若心里有事,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
天刚蒙蒙亮,不知道是附近哪家的鸡叫了第二遍的时候,她便悄悄地翻身起了床。回头一看,许家安兀自睡得香甜。昨夜他拉了她絮絮地说了半夜的傻话,过了子时才朦胧睡去。
庄善若开了房门,刚从被窝里钻出的热身子被腊月的寒气一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天光还未透亮,院子只露出模糊的轮廓。
庄善若轻了手脚,推开破败的院门,沿了那蜿蜒的小道往村中方向走去。
这一带住的是穷苦人家,都顾不上讲究,屋子漏水院子破败也就算了,经过的时候都能闻到一股不雅的气味,怕是家里孩子多,主妇们顾不上收拾,只图吃饱穿暖便罢了。
庄善若微微一启嘴角,心里暗道,这怕就是秀才爹在世时挂在嘴边自嘲的“穷酸气”吧。
庄善若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后悔没多穿一件,这小风刮在脸上是刀割般的疼。她抬头远远地看到许家大院的那棵桂花树,赶紧低了头袖了手赶路。
“嚎嚎嚎!”
庄善若被唬得一抬头,呆住了,这条小路的尽头不知从哪里蹿出了条黑犬,正冲了她吠个不停。庄善若本长在农村,谁家都爱养条狗看家,王家的黄狗阿毛更是温顺忠实,所以也没怵过狗。
只是这条狗看着凶狠,体型狭长,身上是黑里间白,有几处毛秃了,露出化了脓的皮来。这条恶犬正在庄善若面前四五步远的地方,长大了口露出黑黄的獠牙不住嘴地嗥叫,粘稠的涎水垂成晶亮的几条。
庄善若站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有恶犬当道;退,又怕它从背后扑上来。时间尚早,路上也没个行人。庄善若被那狗叫得心惊肉颤,正待蹲了身子拣块路边的石头,只见那狗屈了后腿,往后略略一坐,张了大嘴待要扑将上来。
☆、第122章 硕鼠
庄善若只得认命般地闭了眼睛,下意识地抬了右肘挡在面前。
“嗷——”那条恶犬却是夹了半秃的尾巴,缩了身子一溜烟似的没入旁边的草丛中,转眼不见踪迹了。
庄善若惊魂甫定,掌心涔涔的竟然都是汗。
“这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野狗,来村里翻找些食物,我寻了它几日,一直没机会射杀了它。你莫怕!”
庄善若回头,伍彪正立在她身后,依旧是短棉袄,黑布鞋——全身黯淡得似乎就要和这将明未明的天色融为一体了。
庄善若留意到伍彪手中拿了一把小弩,正绷了一支有着尖亮镞头的短箭。她这才恍然,怪不得这条恶犬来时汹汹,去时恹恹,原来是怵伍彪手中的弓弩。
“要不是伍彪大哥解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庄善若道了谢,又连忙侧了身子让出道来。
“唔!”伍彪含糊地应了一声,见庄善若穿得一身缟素,发际还簪了朵小小的白绒花,正低眉顺眼地退到路边。突然想起昨日在那樟树旁的院墙边听了半日的话,直到远远地看到一男一女过来才急急地抽身离去。擦肩的时候他还和那男子打了个照面,正是那日路上碰到的许家大郎——村里都风传他遭了变故,有些呆傻了。不过他只那一瞥,却分明还是丰采俊朗的模样。
天色渐渐转亮,小路两边零星的院落有了动静。庄善若低了头见自己脚上的青色棉鞋上濡上了草间的露水。她不想与伍彪多说什么,只盼了他快快离去,她好避了旁人去许家大宅把她要找的东西找回来。
伍彪几步掠过了她,孤男寡女的确不宜在路上多有交谈——对他倒是无妨,不过对她……伍彪想起昨日的那两个女人咄咄逼人之势,不过幸而她也并不像外表那么柔顺,倒也针锋相对。逼了那老婆子无言以对。
他本还有话说,却也只得暂时咽下了,不过是在经过的时候轻轻丢下一句:“你自己当心。”说了却又懊恼。这没头没脑的,倒显得唐突了。
庄善若见伍彪拐上另一条路。往山那边走去,心里暗忖怕是上山寻些猎物。她也顾不上多想,提了裙角急急地朝那大桂花树方向走去。
庄善若在许家大院前驻足,这白墙黑瓦的院子依旧静静地立在晨曦中,短短数月,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庄善若朝两边看了看,幸亏天色还早。道上看不到什么人。她赶紧几步走到院门前,定睛一看,门上果然没有落锁。她只轻轻地用手推开一条刚好能容人进入的小缝,侧身闪了进去。
庄善若不由得一怔。这个院子竟然落败成这个样子。桂花树的老叶混了些没有用尽的纸钱被风吹了在地上打转,有几张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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