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少爷也才十岁,可是有的等了。”许家玉嘴上不说,心里却道这个小少爷先天不足,听说直到八岁才不尿床,要想他懂人事,不知道还得等多少年呢。
“人家打的可不是这个算盘,儿子不行,不是还有爹吗?”许陈氏有意无意地朝庄善若瞟了一眼,叹道,“可惜了,多好的一个闺女。”
许掌柜听得许陈氏越说越露骨,便咳嗽了一声,道:“你倒不嫌累,少说两句吧。”
许家玉听得大骇,喜儿也不过是十三四岁,可那宗长家的二老爷可是要比喜儿爹都要大些,人又是长得肥头大耳的,一味的嗜吃好淫,要不是靠着做着京官的兄长和德高望重的老父,哪能撑起这一份家业?她不禁心有戚戚,三叔家的日子也好过多了,可摊上一对糊涂爹妈,竟生生地要将独养女儿往火坑里推哪!
庄善若也是听得心里一动,没想到三胖嫂竟然起了这样的念头。不过也难怪,对她来说,女儿的终身幸福哪有荣华富贵来得重要。怕是不单单是她,周围村子里日子过得艰难些的也会想着千方百计将女儿塞进宗长家的大门。
不知道怎么的,庄善若忍不住想起了喜儿那双顾盼有神脉脉含情的眼睛,心里一黯,这姑娘终究还是可惜了。
庄善若劝慰着许陈氏道:“娘不必放在心上,拜高踩低是人之常情。”
“是,大郎媳妇说得在理,你活到这岁数了,又不是没见过,我们关上门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成。”
许掌柜这话倒真是说错了,许陈氏过了差不多半辈子一直是顺风顺水的,到哪里看的都是笑脸。这落差太大,心里一时不好接受。再加上她本来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掩藏不住,都挂在脸上,又不似许掌柜那般好涵养,怕是要愤愤上几天了。
她见庄善若面色沉静,心里便不大乐意了,本来喜儿这件板上钉钉的事横空出了幺蛾子,大郎媳妇看着脸上淡淡的,可心里指不定有多少欢喜呢。想到这儿,许陈氏忍不住怨毒地看了看庄善若,她自己不爽快,也存心不让别人好过,道:“喜儿这事就搁下不提了。大郎媳妇,你先辛苦这几日,我再托人好好打听打听,总有老实本分手脚勤快的闺女。”
庄善若淡淡一哂,眉毛动也没动,只低了头道:“是。”
许陈氏这一口气才顺了。大郎媳妇到了连家庄就消停了,每天只见她干活,不见她说话,看来年轻媳妇还得是敲打敲打才好。到底是不是煞星还说不准,不过只要她这个做婆婆的压得住怕是也没什么大碍的。
许掌柜听得许陈氏还有给大郎收房里人的心思,不禁大摇其头,道:“喜儿是我们自小看大的,倒也罢了。你若是找些不清不楚的弄进来,倒还不如眼面前这样清净。”
许陈氏还没得意多久,被当家的这一顿说,心里又不大自在起来了。也是怪了,这个大郎媳妇自从一进门,当家的便看她有多满意似的,倒显得她是个恶婆婆处处刁难了。
庄善若忙道:“爹是多虑了,娘本是仔细的,再说这事又不比别的,定会寻个妥当的。”
许掌柜不说话了,他看着庄善若又大又亮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这个闺女虽然整日的不声不响,却实在是个有主意的。
许家玉也心里着急,给大哥收房的事好不容易有了转机,爹也相帮,也不知道大嫂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忍不住用指尖触了触庄善若。
庄善若对她微微一笑,许家玉寻思着下去后定要和她好好说说。
庄善若正在措辞怎么提及今儿王家来人的事,突听得院门口传来一阵娇笑声,道:“你回吧,路上赶车小心着点。”
是童贞娘的声音。
马车辘辘远去。
“小心着点,元宝疯玩了一天,睡得沉了。”
“呦,这小子,沉甸甸的,可有些分量了。”许家宝听起来也是心情颇好。
“那是!”
“哎,我说,你大哥他……”
“看你这人,在这瞎说说啥,回家再说!”童贞娘嗔怪道。
“得,爹娘怕也回了吧,我先把元宝送到房里睡着。”
“哎呦,这是啥东西,差点绊了我一跤。”
……
许陈氏听得皱眉,二郎在他媳妇面前就跟个兔儿一样,媳妇说往东他就不敢往西,这可怎么好?
庄善若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半晌,二郎夫妇进了堂屋。
童贞娘照旧是妖妖娆娆的,带了一股子香风。她一扫这些日子窝在乡下的晦气,端的是满面生辉,一双丹凤眼不经意间媚态横生。
许陈氏见不得她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爹娘竟是比我们回来得还早些,我还刚和二郎说了宗长家有这天大的喜事不知道要热闹到什么时候呢?”
许陈氏本好了,被她这话挑得忍不住又黑了脸。
童贞娘浑然不觉,又嗔笑道:“院里桂花树下也不知道摆了什么,黑不隆冬的,差点绊了我一跤……”
☆、第94章 贵贱
庄善若此时上前一步道:“我正要回爹娘呢,今儿我干妈和二哥过来了一趟。”
“那可是真不巧了。”许陈氏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你这孩子,怎么不过来知会一声。”许掌柜是真心觉得可惜,“上次亲家母过来就没碰上,这次偏生又错过了。”
庄善若忙道:“我干妈本也不知道我在连家庄,不过是来看她的金兰姐妹老根婶子的,怕是婶子和她提及,才顺道过来瞅我一眼。”
许掌柜这才放开了,道:“往日是太忙了,怠慢了亲眷,现在闲了下来,亲戚间还是应该多走动走动才好。”
“是。”
许陈氏只是轻轻的“嘁”了一声,很不以为然。大郎媳妇这门亲戚不结也罢了,没得沾了一身的穷酸气。当家的倒是惯会给大郎媳妇做脸面。
庄善若转而又笑着对童贞娘道:“院子里的那半袋子是我干妈带过来的土产,家里新收芋头豆角之类的。”
许家玉也道:“这芋头我们晚上蒸了几个,倒真是香香甜甜的好吃得很呢。”
童贞娘飞了一个眼风,整着自己的袖子笑嘻嘻地道:“小妹可真是养着深闺里的小姐,这芋头是什么好东西,倒稀罕起来了。”
庄善若也不怒,只是淡淡一笑道:“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
许陈氏鄙夷地撇撇嘴,这倒好,攀上了这门亲事。连芋头地瓜都成了礼了。
“今儿他大舅请客,请我们在揽月阁吃了顿好的。”童贞娘满脸含笑道,“我记得当中就有一道芋子鸡,可不就是芋头做的。”
“呦,大舅爷这次倒是大方。”揽月阁是县城里有名的馆子,吃上一顿可是不菲。许陈氏对童家的这个大舅爷很是看不上眼,平日里也没个正经的营生,胜在人面熟。做个掮客,挣点佣金。
童贞娘假装没听出许陈氏话里的嘲讽,又道:“那芋子鸡是鲜香软糯,入口即化。那半麻袋的芋头也不知道得吃到什么时候,得空倒不如做做这道菜,反正以大嫂的手艺怕是没有不会做的吧。”
童贞娘是要让庄善若难堪,她笃定她妯娌不消说吃,怕是听都没听过这道菜,再说了揽月阁里厨子的手艺岂是随随便便能给人学了去的。
许家玉是上过揽月阁吃过这道菜的。滋味的确是不错。芋头清香滑糯,鸡肉咸鲜入味,就是拿剩下的汤汁拌饭也能吃下一大碗白饭去。这样的菜普通农家怕是做不出来的。二嫂不知怎么回事。今儿一回来。便处处显示她的优越感。
许陈氏咂了咂嘴,晚上光顾着生气了,那一桌子的好菜没顾得上吃几筷子,被童贞娘说得倒是有些饿了。好久没上过揽月阁了,倒真有些想念那里的菜了。
庄善若笑道:“弟妹倒给我出了难题了。”
童贞娘得意地一笑,乡下人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
庄善若又对许陈氏道:“今天我干妈还说笑。说恁大的院子怎么不养群鸡呢。要是真是养了鸡,这做芋子鸡的材料倒是齐备了。”
童贞娘一愣,庄善若一气说下去道:“这一盘的芋子鸡看着没几块鸡肉,可要耗费一整只鸡。单单将那好肉片下,剩下的鸡骨零碎得在锅里熬出鸡油再加回到芋头里。这样做出来的才鲜。”
童贞娘讪讪道:“倒是没有能难倒大嫂的。”
“我也不过白说说,这芋头好得。要拿一整只鸡只用那几块肉来配它,我可是舍不得呢。”
许陈氏开口了:“大郎媳妇,怕啥,到时候我们也养上一窝鸡,由你倒腾,你就是用两只鸡来配那菜我们也不会说嘴。”许陈氏是真有些馋了,这几日陪着许家安吃那些清汤寡水的,嘴里淡的很。
童贞娘一想到那满院子乱跑的鸡,不禁嫌恶地皱了眉头。
“也是,刚下的温热的鸡蛋给元宝吃了最是补身子。”庄善若道。
“嘿嘿!”许家宝笑道,“我记得我小时候还成日地和大哥守在鸡窝旁就等着那老母鸡下蛋呢。”
童贞娘暗暗白了许家宝一眼,突然又欢喜道:“瞧,我只顾着说话,倒忘了正事了。”说话间她自去了一趟东厢房。
许家玉趁这个空档,拉拉庄善若的衣襟,悄声道:“大嫂,你可真会做那道菜?”
庄善若眨眨眼睛,道:“我不过是胡乱说了一嘴,没想到倒真是蒙对了。”
许家玉掩了嘴笑。
童贞娘回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两个锦盒,这两步路走的是摇曳生姿。她媚媚的丹凤眼在许家宝的脸上一瞟,夫妻两个具是一笑。
童贞娘将那两个锦盒小心地放到桌上,笑道:“爹,娘,你看这是什么?”
庄善若见那两只锦盒一尺余长,半尺来宽,精致得很,不知道是装了什么宝贝在里头。
许陈氏狐疑地打开其中一只锦盒,眼睛不由得睁大了。
童贞娘得意地笑了笑道:“这是我大哥孝敬二老的。”
许陈氏忙不迭地道:“大舅爷客气了,客气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童家的大舅爷竟然想着给他们许家送礼了。
“应该的,我大哥听说爹娘最近身子欠佳,特意寻了这两支上好的野山参给二老补补身子。”
许陈氏将锦盒举到许掌柜面前,道:“当家的,你也看看。”
许掌柜开了十几年的铺子,见过世面,瞟了一眼那人参,道:“这支参怕是有上十年了吧。”
“爹真是好眼光。”童贞娘赞道,然后偷偷地捅了许家宝一下。
许家宝上前一步道:“这样一支人参不下十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
“啧啧!”许陈氏一听,忙不迭地将锦盒重新关好,堆了笑道,“大舅爷这么客气,啥时候方便带上侄子侄女上家里吃顿便饭。”
童贞娘嘴上说好,心里暗道,往日里我大哥上门你这老婆子摆出个死脸色,生怕是来打秋风的,这会子得了好东西,偏又上赶着了。也是,这一支人参若是换成芋头,堆得能有小山高,尽够全家吃上一两年的了。
许掌柜慢悠悠地道:“大舅爷可是寻了好营生?”
“可不是,大哥帮人牵了几笔生意,做得可是顺手,一里一外一进一出挣了一百两。”童贞娘得意道。
“呦,一百两。”许陈氏艳羡不已,“大舅爷是个有本事的,这钱也挣得轻松。”她朝许掌柜看了看,吞吞吐吐道:“什么时候得了空,也让大舅爷给我们家二郎支个招。”
童贞娘铺垫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句话,忙不迭地道:“看娘这话说的,亲里亲眷的,倒是见外了。”
许掌柜突然咳嗽了一声。
许陈氏又道:“我们家的铺子也歇了,可不得寻个别的好生意来做做。”
“我大哥说了,自家人不见外,以后碰上好的,自然叫上二郎,要发财是一起发。”童贞娘说得两眼放光。
“咳咳!”许掌柜又是咳嗽了一阵,半晌止住了咳才道,“你们在外面一天也是累了,早点歇着吧。”
童贞娘看了看许家宝欲言又止,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襟。许家宝却用嘴努了努许掌柜,做了个为难的眼色。
许陈氏道:“是,歇着吧,要紧的明儿再商量。”
二郎夫妇这才去了。
许家玉庄善若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也辞了二老,自是回房间了。
许陈氏又喜滋滋地将两个锦盒打来,把两支人参放在眼前是看了又看,道:“呦,这可是好东西,还是童家上道,可比那半袋子芋头讨人欢喜多了。”
许掌柜摇了摇头,许陈氏这样的说好听的是直爽,说难听的就是势利:“往日我见你也不怎么待见那大舅爷。”
“哎,当家的,刚才你咋老打断我的话?”许陈氏这时候才回过味来,道,“大舅爷寻了发财的门道,让二郎过去参一股,不费力又能得银子。”
“你听说过有这样的好事吗?”
许陈氏倒是被噎了一下,不甘心地道:“怎么没有,眼面前就有一桩。”
许掌柜摇摇头,道:“你细想想,大舅爷要是真是个有本事的,还能拖到现在?”童家大舅爷快三十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很是蹉跎了好几年。
许陈氏皱了眉头,道:“保不齐人家时来运转了。”
许掌柜正色道:“这事你就别参合了。做生意最怕的就是空手套白狼的,没根基没实业的,上半个月吃香喝辣,下半夜不定是吃糠咽菜了。”
许陈氏不服气,道:“自己人还能坑了二郎不成?你那些都是老黄历了,不提也罢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守着这十几亩的租子岂不是坐吃山空,总得找些赚钱的营生。”许陈氏一想起这个心里又来气,今日筵席上那些三姑六婆只当是他家败了,话都不和她多说几句。
许陈氏算是明白了,体面是什么?体面就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许陈氏撇撇嘴,也不敢说什么了。
“快把这人参收了,歇着吧。”许掌柜摇摇头,无功不受禄,平白地受这一份大礼,心里总觉得是不踏实。
许陈氏喜滋滋地收了这两个锦盒,心里盘算着这金贵的人参她可是舍不得吃,得好好留着。万一以后有个求人办事的,这体面的礼一送,不成也得成了。
嘿嘿!
☆、第95章 夜话
等童贞娘卸了钗环,又探视了睡得粉嘟嘟的元宝,给他掖好被子后,回头一看,倒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了。
只见许家宝坐在桌旁就对着那一小堆银子傻笑。
“瞧你这出息!”童贞娘娉娉婷婷地走到他对面,随手拈起一块银子道,“就好像八辈子没见过钱似的。”
“嘿嘿,媳妇,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吧,做梦似的。”
童贞娘将那块银子丢回到小包袱里,道:“要不是我,就凭你那缩手缩脚的熊样,就是金山银山堆到面前你也只会眼睁睁地看。”
许家宝心情好,听着童贞娘的数落,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才四十两银子就把你乐成这样了,能不能有点出息?”童贞娘伸出一根涂了蔻丹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许家安的额头嗔怪道。
“我倒没看出来,你大哥还真有两下子。”
“嘁,平日里看你躲我大哥躲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子也别讨巧。”
许家宝挠挠头,低呼道:“天地良心,你知道,我手头统共就那几个零花的,你大哥哪次不是有借无还的。媳妇,你搂着那些体己银子,倒是让我闹饥荒。男人出门没个银子傍身,可是心里没底啊。”
“我若是平日随你花了,这会子哪里有本钱去做这门好营生?这些银子我还不是替你和元宝守着?”
许家宝看着烛光下童贞娘红红的俏脸蛋隐隐透着几分得意,又问道:“这生意可不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你说得倒轻松,你去街上转一圈给我找找看。”童贞娘斜睨了眼,道,“我大哥憋屈了这许多年,看来是要扬眉吐气一番了——他在城里人面熟,做事又公道。找中人的不找他又去找谁?”
许家宝若有所思地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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