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彪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点点头,退到路边。
许家安又将庄善若抱回到车厢里,安置好,笑道:“幸亏媳妇的鞋子没弄脏。”
庄善若忍不住掀开车帘子。伍彪正站在车旁,相貌平常,眉宇间却是一股清朗之气。
“多谢伍大哥帮忙。今儿碰到贺三哥贺六哥的话,帮我向他们道个谢。”庄善若低声道,然后合上了车帘子。
伍彪一惊,抬起头,却只看到庄善若凝着笑意的嘴角和一段雪白的颈子在车帘子后一闪。
“大嫂,你和那汉子说些什么呢?”
“没什么,不过是谢谢人家罢了。”
“驾!”小九坐到车辕上,一拉缰绳,枣红马慢腾腾地抬起蹄子,朝前小跑而去。
伍彪怔怔地看着马车离去,突然地上有什么东西晃到他的眼睛。伍彪俯下身,从泥地里捡起了一朵月季花,红艳艳的花瓣闪着丝绒般的光泽。
伍彪记得这朵花是从那小娘子的头上掉下来的。他吹了吹花瓣上的尘土,将它小心地揣到了怀里,然后继续朝县城走去。
☆、第75章 乡间的情趣
待小九将马车赶到连家庄的许家大宅的时候,先到的人已经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庄善若不好意思再让许家安抱,便由许家玉搀扶着下了马车。连家庄她陪着王大姑来过几次,这个村可比榆树庄要大些也更规整些。此时站在许家大宅的院门口,她才意识到童贞娘所言不虚。
许家大宅在连家庄的东头,坐北朝南,白墙黑瓦,周围就没有比它还要气派的宅子。让这样一所宅子空在那里积灰,倒真是浪费了。
庄善若几人进了院门,这里的院子全然不似县城中的院子那般逼仄,当中一棵一人合抱的桂花树正吐芳沁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桂花树下是青石雕的石桌石凳,夏天傍晚在桂花树下乘凉自然是极为惬意的。
村里的房子的格局不外乎是一排正房,两边两溜的厢房。童贞娘早就指挥伙计将自己的箱子搬进了东厢房许家宝原先的房间里。
元宝睡了一路,这下清醒了,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掘蚯蚓玩。一见庄善若他们进来,便丢了手里的树枝,拍着手笑道:“大伯成泥人啦,大伯成泥人啦!”
许掌柜夫妇茶也喝了,脸也洗了,也没等到许家安他们,正要准备差阿根出去看看,听到元宝的嬉闹,赶紧跑出来看。
只见许家安脸上还有点点的泥渍,身上的褂子更是沾满了泥星子,脚上的那双青缎软靴更是被泥糊得分不清原来的颜色了。果然如元宝所说的,许家安变成了个“泥人”,饶是这样,他还是笑嘻嘻地对着庄善若在说些什么。
许陈氏心里便有些不痛快了。
再一看跟在后头的许家玉的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上也糊上了厚厚的泥巴,发髻也微微有些松了,倒是庄善若全身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由许家玉扶着,面孔明净,神色愉悦,便不由得气打一处来。
乡下丫头庄善若竟然摆出小姐的款来,而她的宝贝闺女竟然成了服侍她的丫头,这还了得?
许陈氏自从马车一踏上榆树庄的地界便觉得心里堵得慌。十几年前,她带着三个小儿女坐上去城里的马车。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还会有举家回迁的这一天。她虽然对外对内都说只是回榆树庄小住几日。可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要想回到县城,在郑小瑞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过上几年。这个事情淡了,她的年纪也上去了,老头子的身体也吃不消了,这掌柜娘子的位置也怕是坐不稳了。
这样想来,许陈氏那股在腹内转来转去的怨气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她走到院子里也不去看别的人,只对着小九喝道:“小九,怎么回事?”
小九忙陪着笑道:“路上车轮陷到泥坑里了……”
“我是问大爷和姑娘这身上的泥点子,是怎么回事?”许陈氏打断了小九的话。
“这……”小九知道许陈氏的脾气。就是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说让许家安去帮忙推了车。只得压低眉毛含糊着。
“怎么回事,坐一趟车,好好的一个爷竟然和庄稼汉一样全身的泥点子?”许陈氏依旧是气势汹汹地道。
“娘——”
“你闭嘴!”许陈氏瞥了许家玉一眼,道,“我倒要看看。这家里还有没有个规矩了!”
庄善若心思玲珑剔透哪里不明白许陈氏的这把无名火为何而烧,却也不急着搭腔,只是用手捂了胸口装作肋骨疼的样子。
许家安忙搀了她坐到院子中的石凳上,道:“媳妇,这石凳坐着凉不凉?”
“不碍事。”庄善若含着笑,拉了许家安道,“大郎,你的头可有磕到?”
许家安满不在乎地用手摸摸头顶,笑道:“怕是磕出两大包了。”
许陈氏见庄善若根本当她是透明,倒和大郎两个人有说有笑起来,又听到大郎头上磕出包来,更是急道:“小九,你是怎么赶车的?”
许家玉忍不住道:“娘,你是不知道,这马车又小又旧,马又不得力,这一路过来可真是不容易。且不说颠得人差点将苦水都吐出来了,大哥身量高些,坐在车里不住地撞到头,干脆就坐到车辕那里了;大嫂身上有伤,这一路更是辛苦。”
许陈氏的目光狐疑地在庄善若身上一转,她坐的那辆大车虽然没有说有多舒服,但也还好,平平稳稳顺顺利利地就到了。
许家玉又道:“我也就罢了,大哥大嫂一个病着一个伤着,这趟可是不容易。半路上陷到坑里,差点整辆车都翻了过去,幸亏小九机灵,死死地掌住缰绳,要不然还要狼狈呢。”
小九感激地朝许家玉瞥了一眼,姑娘虽然说的都是实情,可经她的巧嘴这么一说,他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呢。
这时,童贞娘打点好了,梳洗了一番,换了套衣裳,正妖妖娆娆地从东厢房里出来,一看许家安倒是扑哧一声地就笑了:“大伯倒是入乡随俗了,我刚和二郎商量,到了这儿要不要供奉座土地爷,这不,家里可不就有现成的了?”她自当话说得俏皮,兀自掩着帕子笑个不停。
许陈氏却打小当大郎是文曲星下凡,虽说眼面前病了,可保不齐有好转的那天,童贞娘不识趣,竟然将许家安比作土地爷,这可是戳到她心尖尖上了。许陈氏顿时沉下脸来,道:“二郎媳妇,别说那些不着调的了,元宝不懂事倒也罢了,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童贞娘讪讪的,不知道怎么就吃了许陈氏一顿挂落。
“二郎媳妇,你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有。大郎小妹,你们进去换洗换洗,看满头满脸的灰。”许陈氏吩咐着,然后皱着眉对庄善若道,“大郎媳妇,你自小身子也是健旺的,再歇一歇,便进去将房间拾掇拾掇吧。”
“是。”庄善若温顺地道,“娘说的不差,我自然不比小妹柔弱。罗老四那一脚踢到媳妇胸口,侥幸只是乌青了一块,若是小妹受这一脚,可不得伤到筋骨。”说罢,一手捂着胸口,强撑着要起来。
许陈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大郎媳妇表面上听话,可实际上是明着暗着提醒她这伤可是替她的宝贝女儿受的。郑小瑞的手再长,恐怕也伸不到连家庄里,她可不想再听到什么罗老四郑小瑞了。
罢了罢了,等大郎媳妇好了再好好整治整治,反正在连家庄也没事干,且让她得意几天。想到这儿,许陈氏挥挥手道:“算了,你歇着吧,把伤养好才是正经。等会让喜儿帮你们收拾一下。”
“谢谢娘。”庄善若不客气地又坐了下来,这是许家欠她的,她也从来没想做贤良恭德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她看着元宝在地上掘了一个浅浅的坑,一条蚯蚓蠕动着身子钻进了松软的泥土中,不禁莞尔一笑,长在乡下的孩子,哪有没玩过泥巴的?
庄善若玩心一起,招呼元宝道:“元宝,过来,大伯娘给你整个好玩的。”
元宝眨巴着长长的睫毛,欣喜地走到庄善若的面前。
庄善若想了想,指了指旁边的桂花树,道:“帮大伯娘摘一片叶子来。”
元宝乐颠颠地跑到桂花树下,可是他人矮树高,就是努力地蹿高也是够不到。
许家安正要进房间,忙一把抱起元宝,将他举得高高的。
元宝够到了树枝,胡乱地摘了一把桂花树的叶子,然后从许家安的怀里蹿下,献宝似的将那些叶子送到庄善若面前。
“元宝真厉害!”庄善若随口夸着,选了一枚新鲜完好,大小适中的叶子,用双手捏住叶子的两边,润了润嘴唇,然后把叶子放到嘴唇间。
一阵清越的声音从树叶间传来,虽然曲调变化不大,但是却清新悦耳,仿佛有一股涓涓细流从庄善若的唇齿间流淌出来。
元宝听得呆了,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两只黑黑的眼珠子更是一转不转地盯着那树叶看。
庄善若微笑着拿下树叶,对元宝道:“好玩吗?”
“好玩,好玩,大伯娘真厉害!”
“大伯娘还会很多好玩的玩意儿。”庄善若摸摸元宝的头,虽然她不待见童贞娘,但是元宝这孩子却是着实惹人爱,“元宝到了老家要乖乖的哦!”
“元宝乖乖的。”元宝的大眼睛里闪着无数的憧憬,这里可比城里好玩多了,不仅可以玩泥巴,而且连树叶都会唱歌呢。
许家安也好奇地盯着庄善若手里的树叶,然后拿过来,也有样学样地放在自己的唇间,用力一吹。
“噗——”
“难听死了,难听死了了,像——放屁!”元宝皱着眉头道。
许家安不甘心,换了一枚树叶,放在唇间继续。
“哔——”
元宝丝毫不给面子,用双手捂住了小小的耳朵。
庄善若不禁大笑。
许家安疑惑地道:“媳妇,为什么我就吹不出那好听的声音呢?”
“大郎,你慢慢来。”庄善若笑道,这吹树叶的技巧还是小时候王有虎教她的,她只能吹出一两个音来,就是这一两个音,她也练了大半年,王有虎却能用一枚普通的叶子吹出简单的曲调。
“大伯也要像元宝一样乖乖的,这样大伯娘才会教你!”元宝奶声奶气地教训道。
“没想到大嫂还会这个。”有人在后面轻声地道。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又轻又柔。
☆、第76章 喜儿
庄善若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小姑娘,穿了一身鹅黄的衫子,梳着一对双丫髻,一双大眼睛顾盼有神,给寻常的容貌增添了几分水色。
见庄善若疑惑地看着自己,那小姑娘反而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道:“这位怕是大嫂吧,我叫喜儿。”
“喜儿妹妹。”庄善若想起在来连家庄的路上许家玉跟她说过远房三叔一家帮着料理家事。
许家安只是淡淡地瞅了喜儿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琢磨手上的那片桂花树叶子了。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哥大嫂梳洗一下可以吃饭了。”喜儿含笑道。
庄善若点点头,慢慢地站起了身。
许家安赶忙丢了那枚叶子,扶住了庄善若。
庄善若不禁笑道:“我哪里就那么弱不禁风了,倒让喜儿妹妹看了笑话。”
喜儿飞快地在许家安脸上溜了一眼,竟然微微红了脸,道:“水我已经打好了放在房间里了,汗巾子都是干净的,请大哥大嫂放心地用。”
庄善若奇怪于喜儿脸上的那抹红霞,也顾不上多想,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了一声谢,携了许家安的手进了西边的厢房。
喜儿看着庄善若和许家安牵在一起的手,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忙蹲下身,对着元宝道:“元宝,喜儿姑姑带你去洗手吧,洗了手就可以吃饭了。”
元宝也不认生,任由喜儿牵了手去盥洗了。
许家大院的西厢房有三间,大郎夫妇占了一间,这间房间可比县城里的要大多了。也用了青砖铺地,普通的木床,桌椅梳妆台一应俱全,还有一个大书架。虽然这些家具不够精致。但是全都结实耐用。
庄善若看着这些家具很有亲切感。她随手摸了摸桌子,竟然一尘不染,恐怕是有人收拾打扫过了。
木床后面挂了一方蓝花帐子,掀开一看,原来是洗漱的地方。有一木盆盛满了水放在那里。
庄善若没看到还好,一看到便觉得自己脸上黏糊糊的,本来就上了点脂粉。这一路又是汗又是灰的。脸上像是戴了一个面具般的不舒服。
她用手在水里一探,这水竟然还是温热的,看来那个喜儿也是个细心之人。
庄善若抽了条洁白的汗巾子,痛痛快快地洗了两把脸。这才觉得清爽起来。一转身,却看到满头满脸泥点子的许家安,心下觉得愧疚,自己倒不管不顾先洗了个痛快。
庄善若为难地道:“大郎,要不,我给你换盆水,你再洗洗?”
许家安温和地一笑,只顾盯着她的右脸瞧了又瞧,道:“好是好些了。只是还没好全。还得敷珍珠粉。”
庄善若惊诧于这几日许家安的贴心照顾,只当是他往日里在连双秀身上小心惯了的,正要去看看哪里可以打到水,没想到许家安撩起袖子,就着她用过的脏水。呼啦呼啦地用手泼了水洗起脸来,弄得前襟袖子全湿了。
庄善若赶忙拿了汗巾子给他将脸上的水细细地擦干,一边嗔道:“看你,像个孩子似的,连洗脸都不会了?”
许家安嘻嘻笑着,任由庄善若帮他收拾。洗去脸上的泥污,许家安露出了一张俊朗的脸。
庄善若用汗巾子擦过他那两道浓眉,对上他殷殷的眼神,心里一跳,忙收了汗巾子,转过头去了。
待两人梳洗好,换了干净的衣裳,来到厅堂的时候,一家人早已经坐好了。
许掌柜自从病后,还是第一次和家人吃饭。回到连家庄,他的脸色似乎是好了一些,半日的舟车劳顿,也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倦色。
许陈氏挑剔的目光在许家安的身上一扫,只见大郎从头到脚换了整身的衣裳,头发也重新梳过,整整齐齐地在头顶结了一个发髻,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大郎夫妇坐到了许陈氏的下手。
庄善若留意到饭菜很丰盛。一锅老母鸡汤炖得又香又烂,一碟炸花生米,一尾红烧大鲤鱼,一盘炒萝卜,一大碗的红焖猪蹄,还有几个爽口的小菜,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童贞娘在桌面上溜了一眼,撇撇嘴道:“油腻腻的,谁爱吃这些。”
庄善若不语,这些菜份量都很大,虽然不精致,但是让人看着就有胃口。她在榆树庄王家的时候也习惯做这么大的份量,乡里人要下地干活的,吃饱了饭才有力气。
说话间,喜儿利索地端上了一盘白面馒头,轻轻地放到桌上,然后退了两步道:“准备得匆忙,也没什么好吃的,伯伯伯娘,哥哥嫂嫂,先凑合吃点。”
许掌柜举起筷子朝许家玉身边的位置点了点,道:“喜儿,你也坐下吃。”
“我已经吃过了。”
“你爹娘呢?”
“在家里,说等午饭过后再来。”
庄善若这才知道原来喜儿一家不是住在许家大院里,只是平日里过来帮着料理。虽然名义上是亲戚,但是实际上不过是许家在连家庄的管事。
喜儿见童贞娘一边给元宝喂饭一边自己吃,忙不过来,便含笑上前,道:“二嫂,我来喂元宝吧。”
童贞娘乐得清闲,看着喜儿抱了元宝坐到许家玉身旁,喂起饭来。这个喜儿一年不见,也长高了许多,今年也该有十三四了吧,长得虽然算不上标致,但是也还有几分动人的姿色。
童贞娘不禁用眼角瞥了许家宝一眼。只见许家宝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筷子,吃得是目不斜视,不由得肚里暗笑了几声。
庄善若吃了一筷子红烧鲤鱼,觉得入味,不由得又多吃了几口。
喜儿看在眼里,轻声道:“这鲤鱼还是现从柳河里捞的,这老母鸡也是自家院子里养的。”
许掌柜点点头,道:“这柳河的鲤鱼过了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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