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在好几个失眠之夜,听到许家安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了好几声的“秀儿”。看来这个秀儿定是对他极为重要的女子,即使醒的时候记不清楚,睡梦中却多次与她邂逅。
许家安的梦境一定比现实更加美好甜蜜吧。
“啪”的一声,许家安翻了个身,将原来平躺的身子侧卧朝向庄善若这边,更将一支胳膊沉沉地压在庄善若的胸口,仿佛像是抱住了她一般。
庄善若骤然如泥塑般动也不敢动,全身僵硬地等了半晌,直到许家安有规律的呼吸声再次响起,她才微微地支起身子,拿一只手轻轻地将那只胳膊塞回到被中。
庄善若在黑暗中端详了一阵许家安的脸。这是一张在睡梦中平静祥和的脸,稍显瘦削的脸颊,浓黑的眉毛,笔挺的鼻子,多年的读书生涯给这张脸带上了一丝儒雅之气。
白日里,许家安的脸上总是带着满不在乎的傻气,挂着没心没肺的傻笑。庄善若就像对待元宝一样让着他哄着他,此时此刻,睡着了的许家安却突然让她觉得这分明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他的呼吸里散发出浓浓的雄性的气息。
许家安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咂吧了几下嘴巴,将浓黑的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整张脸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了。
往日里恐怕他也是个不苟言笑的男子吧,除了面对他的秀儿的时候才会献上所有的温柔。庄善若心里想着,忍住了帮他抚平眉头的冲动,悄悄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庄善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耳房。
耳房里本是他们平日洗漱之地,高高地悬着一面小小的窗。庄善若仰了头,只见窗棂里正好框住了一弯冷冷的残月,还有几点寥落的寒星。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觉得从脚底弥漫出一股寒意,这寒意慢慢地一寸一寸地从下往上侵蚀了她整个身心。她的那颗心在苦水中泡了许久,是又酸又涩,是又沉又痛。庄善若便在那泠泠的月光下卸下了所有坚强的伪装,任由那种悲痛的情绪汹涌开来,最后化成铺天盖地的泪水喷涌而出。
庄善若蹲了下来,将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压抑住声音,就这样任凭泪水一滴一滴将内心的苦闷,不甘,委屈,愤恨和绝望统统带走。
不知道哭了多久,庄善若只觉得双眼红肿,泪眼蒙蒙,整个人却似乎轻松了许多。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正想站起来,重新悄悄地躺回到床上去。
可是蹲得太久,双脚都有些发麻了,她起身摇晃了两下还没站稳,整个人便跌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了。
第56章 大郎的怀抱
庄善若还没来得及吃惊,便听到一声:“媳妇,你怎么了?”她扶着墙挣脱了那个怀抱,微微低着头掩饰道:“没什么。大郎,你怎么起来了,快去躺好,小心别着凉了。”
许家安却是动也没动,只是看着庄善若,憨憨地问道:“媳妇,你哭了?”
庄善若不知道许家安是什么时候听到动静下了床的,她的鼻子堵住了,只得嗡声道:“我哪里有哭,你分明看错了。”
许家安却是不依不饶扳过庄善若的身子,将脸凑了进来,盯着庄善若看。庄善若感觉到许家安的鼻息喷到了她的脸上,觉得有些不自在,忙侧过脸,兀自强硬道:“睡吧,很晚了。”
“媳妇,你恁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元宝那样,一个人偷偷地躲起来哭。”许家安咧了咧嘴道,“明儿我告诉娘他们去,看你到时候羞不羞?”
唬得庄善若忙拽住他的手臂道:“大郎,我不过是想家罢了,忍不住哭了几声。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去。”
“为什么?”
“因为……因为……”庄善若哭了好一阵脑子里是昏昏沉沉,实在是编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了,骤然她看到许家安下床也没披件衣裳,只穿着贴身的小衣,而且还光着两只脚。这十月中旬的天气虽然还不算太冷,但是半夜里热身子扑了寒气可也是了不得的。
庄善若赶忙连拉带拽地将许家安推上了床,又严严实实地给他盖好了被子,这才吁了口气。这两日许陈氏刚消停点,万一许家安冻出病了,又是她的不是了,她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没精神和许陈氏周旋。
庄善若自己也在床上躺好,双腿还是微微的有些麻,在外面呆得久了,虽然是披了衣裳,但手脚还是冰凉,即使躺到被窝里一时半会也暖不过来。
庄善若正在懊恼晚上没控制住情绪,这一双眼睛哭得是又红又肿的,又熬到后半夜,不知道明天该如何见人呢。突然感觉床动了几下,自己冰凉的身子竟然被搂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不禁又羞又怒,低声喝道:“大郎,放开!”
许家安又将身子动了几下,反而将她楼得更紧了,双手搭在她的腰上,双腿纠缠着她的双腿,下巴抵到她的头上,这姿势要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庄善若的身子僵住了,心中一时警铃大作,这个许家安,该不会是……
庄善若正要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挣脱这个怀抱,突然听到许家安幽幽地道:“媳妇,你身子这么冰,我给你暖暖!”
庄善若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柔情:“嗯?”
许家安又将庄善若搂得更舒服了些,手脚却也规规矩矩的,没有往敏感的地方乱动。庄善若虽然名义上嫁为人妇一个多月了,却从来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她原先冰凉的身子竟然也渐渐地暖了起来,许家安的鼻息喷在她的耳侧,让她心里是一阵悸动。
庄善若向来孤苦惯了,甘苦自知,少有人安慰,此时她竟然贪恋起许家安给予她的一丝温暖,想要推开他的手竟然就迟疑了。
“媳妇,你竟和秀儿一般爱哭。她恼了我,常常要哭上半天,哭累了,我便搂着她。”许家安的声音又轻又柔,仿佛是从远处飘过来。
“她每次哭后,眼睛总会肿得和桃子一般,偏又不许我笑她。”
“有一次,我掉了她辛苦绣给我的帕子,怎么也找不到。秀儿知道了,哭了老半天,赌誓说不给我做媳妇了,急得我作揖赔罪,隔了三日才重新理我。这三天我根本没心思看书,师傅考的什么都不会,被责罚打了手心,肿的老高。秀儿又是捧着我的手哭。”
……
庄善若窝在许家安的怀里听着他娓娓地讲起和秀儿的往事,这个声音又飘又轻,充满了柔情蜜意。庄善若的身子虽然暖了过来,但是心里却是冰凉了一片。不知道怎么的,她开始有点嫉妒那个叫“秀儿”的女子了,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让人在痴傻之后的午夜梦回还是念念不忘。她现在在哪里?她知道吗?她后悔吗?
庄善若告诉自己,就这一回,暂且贪恋那一丝借来的温暖。她就在许家安的呢喃声中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庄善若因为手脚酸胀而醒来。刚一睁开眼睛,她便羞红了脸,自己竟然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许家安的怀里,两只手还攀在人家的胸膛前,额头几乎就贴到了他的嘴唇边。她忙不迭地从许家安的怀里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将被子重新给他盖好。
许家安兀自睡得香,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庄善若想起夜里许家安和她说的与秀儿的种种,不禁苦笑了一下,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拂过他浓黑的眉毛。
庄善若将自己拾掇好,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还好,眼睛红肿得不算是太厉害,只要不留神,是看不出来的,只是没有睡好睡足,眼睛下面是青青的一片。庄善若想了想,从梳妆匣子中找出一盒茉莉粉,淡淡地敷了一层作为掩饰。
吃饭的时候,庄善若有些不好意思和许家安的目光对视,只是低着头匆匆地给他盛了饭,递了筷子。
童贞娘眼睛毒,一边给元宝喂饭,一边在庄善若脸上扫了两眼,笑着道:“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我见大嫂往日是从来不抹粉的。”
庄善若心里只叫晦气,这个童贞娘真是吃饱了闲的,成日里和她过不去,有那力气,倒不如学学针线活,多给元宝做几件衣服。嘴上却只得答道:“哪里,不过是早上翻出了一盒茉莉粉,白放着许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坏了,就试了一试,倒叫弟妹取笑了。”
许陈氏听着两个媳妇磨牙,不耐地朝庄善若脸上瞟了一眼,这个大郎媳妇本来就是长得艳丽的,平日里不施脂粉也是艳光照人,这一存心打扮,是要给什么人看吗?
“女为悦己者容,我们都是女人,哪有不懂的道理?”童贞娘觑了眼木木呆呆只顾低头吃饭的许家安,打趣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还当这个庄善若真是什么贞洁烈女把持得住呢,才不过个把月,就要露出马脚了。
许陈氏不由得又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眼庄善若,心里也存了个疑惑。自家男人都病成了这般模样,大郎媳妇还有心思打扮,可见也不是个省心的。也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做那件事,日子还长久着,这活寡可是不好守的。这大郎媳妇看着端庄稳重的,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到时候可别给大郎挣顶绿帽子回来。这样一想,许陈氏的目光便有点凌厉起来了。
庄善若倒是有点佩服起她的妯娌了,这唯恐天下不乱,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可不是三天两头能练成的。许陈氏探究的目光已经在自己的脸上转了好几圈,她只得苦笑了几声,没有作答,只是给大郎夹了一筷子的菜。
“娘,我今天想出去逛逛。”许家玉突然道。
许陈氏被转移了注意力,看着唯一的女儿,这个女儿一向是让她省心的,她本也寄予了厚望,却没料到出了那门子丑事。姑娘家的整日里窝在家里不出门也不是个办法,可是出门,万一……
“可有约好了姐妹?”
“女儿不过是想去绣庄看看,买些丝线,学些时兴的花样子,一个人倒也不碍事呢。”许家玉哪里不了解自己的娘,如果一开始就说和庄善若一起去,恐怕不会答应。
“一个人?这哪行。”
“要不,就请大嫂陪我走一趟。”许家玉仿佛不情愿地道。
“也好。”许陈氏点了头,两个人出门,又是在家前面的几条街,总不会出什么岔子,大郎媳妇也不是好欺负的主,总能够照顾周全。
“大郎媳妇,你就陪你小妹出去逛逛,记得早点回来。”
“娘放心。”
庄善若趁人不注意微微朝许家玉颔首,没想到小姑子倒是个七窍玲珑的人。本来是自己请她陪着,现在倒变成了自己陪着小姑子。不过这样也好,少了些麻烦口舌。
童贞娘也没在意,她本来就和许家玉只是表面上客气,她针线活就不在行,更不耐烦去什么绣庄。
许陈氏看着许家安安安静静地吃了一碗饭,放下筷子正要回房,脸色倒还好,只是这眼睛底下青青的两块,看来是昨儿夜里没睡好,不由地道:“大郎,你身子弱,学问上别太用功,夜里也早点睡。”
许家安却嘻嘻地笑着,转头看着庄善若道:“媳妇,我抱着你睡了一夜,哪里能够睡好。”
这一句话,是说得众人都呆住了。
第57章 如意绣庄
庄善若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起来了,耳根子火辣辣地发烫,忙掩饰地低下头来。
童贞娘心里吃惊,飞快地瞟了庄善若一眼,只见她面有羞赧之色,想不到大郎傻了竟然还有这个本事,看来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哪有白白送上门不要的道理?她巧笑了几声,道:“呦,这倒应了我说的,可不正是有喜事了,怪不得我一早就听见喜鹊在树上叫个不停。”
庄善若不好分辨,这事岂是能说清楚的?她干脆就埋了头一声不吭了。
许陈氏倒是真的惊喜,看来大郎也不是吃素的,她在庄善若微红的脸皮上溜了几眼,只当这事是坐实了,闺房之事哪能摆到台面上来讲。这可真是几个月来唯一一件让她痛快的事了,看来还得再抽空去趟大慈寺拜拜送子观音。
许家安兀自憨憨地看着庄善若傻笑,今天媳妇不知道怎么了,脸羞得红红的煞是好看,他又没把她偷偷哭的事情说出去,她又是害哪门子的羞呢?
“大郎,你先回房去吧。”许陈氏沉住气,又指派庄善若道,“大郎媳妇,你将那新买的梨子洗上几个,给大郎送去。”
元宝一听到有吃的,耳朵立刻支楞起来了,喊道:“梨子,梨子,奶奶,我也要梨子。”
童贞娘轻轻地拍了元宝的手一下,嗔道:“你这馋猴!”
许陈氏自是疼爱这唯一的孙儿,和蔼地看着元宝道:“元宝乖,奶给你留了两个又大又甜的梨子呢,你吃好了饭到奶的房里,奶削给你吃。”
童贞娘一阵得意,示威般地瞅了庄善若一眼,哪知道庄善若根本就没抬头,只是不歇手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来。
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庄善若捧了一堆碗碟去厨房。有两人的眼睛就像是长在了她的身上,盯着她的小腹是看了又看。
许陈氏满是期待,大郎媳妇看这身架子是个好生养的,许家人丁单薄,才被人欺负,只盼她能够一举得男,就是不能够生个孙子,得个孙女也是好的。只要开了怀,还没愁孙子抱?嘿嘿,等晚上老头子回来可得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乐乐。
童贞娘的目光却是有些怨毒,眼面前他家的元宝是许家的一根独苗苗,万一庄善若生了个男孙,岂不是抢了她元宝的风头,再加上公婆两个都是偏心的,到时候他家的元宝不要说是吃头份的梨子了,就是梨核也不知道能不能吮上几口。看来原先算盘打得太好了,等二郎回来可得重新琢磨琢磨了。
收拾停当了,姑嫂两个正要出门,被许陈氏喊住了。
庄善若与许家玉两人打扮得都素净,身上就戴了几样首饰,即使这样也难掩出众的姿色。许家玉着一身淡绿,清新雅致得如初绽的茉莉;庄善若穿一套水红,鲜艳俏丽得如怒放的玫瑰。这样的两个女子结伴走在路上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许陈氏打量了两人几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也忍住了。小妹难得出趟门,看她笑得是真心欢喜,许陈氏也不忍心扫兴了。她掏出了自己的荷包,取了五百钱,交给许家玉,道:“绣庄里有什么喜欢的买了就是。”
许家玉欢喜地接了钱。
许陈氏又对庄善若道:“别乱逛,早点回家,你做嫂子的得仔细着你妹子。”
庄善若也应下了。自从许家安说了那番话后,庄善若发现许陈氏看她的目光是和善了许多。唉,这事该怎么说?难道说,你们都会错意了,我不过是太冷,和大郎搂了一夜,别的啥也没干。有人信吗?就是有人信,她也实在是张不了这个口啊!
许家玉是亲亲热热地搂了庄善若的手臂出了许家的院门。她本来就喜欢这个大嫂,就怕是大嫂嫌弃她大哥,在许家呆不长久。这下她可就放心了,对她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庄善若道:“今天多亏了小妹,要不然娘哪里就这么容易松了口。”
许家玉捉狭地笑道:“今天也多亏了大嫂,要不然娘哪能就这么大方。”边说边掂量掂量沉甸甸的荷包,她毕竟年轻,平日里虽然很文静,但是一时高兴也忍不住调皮了起来。
庄善若见许家玉也打趣她,只得无奈地笑了笑,拿话掩了过去,问道:“我见家里的吃穿用度都不用我们操心,用的都是公账。不知道买那些香胰子水粉,绣花丝线之类的钱从哪里出?”
许家玉眨眨眼睛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娘每月给我几百钱花费,至于二嫂——我想二哥总会给二嫂点零用,再说二嫂娘家有钱,嫁妆丰厚,也不在乎这些。”
庄善若应着心里思量着。
许家玉口快道:“只是苦了大嫂,娘竟也疏忽了。我看大嫂平日里给元宝做的衣裳鞋袜在这针线上花费也不小。”
庄善若忙道:“不碍事,元宝可爱,我疼他还来不及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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