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吁了一口气,原来人还没死,那就好。
付二娘又是红了眼圈,道:“这位小哥,那日的酒还是你称给我的,十文一斤的散打黄酒,我少带了钱,你还让了我一文。”
小九端详了付二娘一阵,挠挠头不说话了。
贺六忙道:“掌柜的,你这伙计都认了,你也不要抵赖了。反正这毒酒就是从你家买的。”
许家宝听着这个贺六张口闭口都是“毒酒”的,心里不自在,面上更是又急又躁。
许掌柜拈着胡须若有所思地道:“这许记杂货铺开了十几年,向来口碑很好,这黄酒虽然是散装的,但是也是从城里的酒坊拉来的,断不会出什么岔子。”
贺六一听,举起拳头作势要打:“看来你是不认账了?那好说,大不了报官,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时候就分明了。”
许家宝梗起脖子道:“报官就报官,我们还怕了你不成?我倒也要看看你们是不是故意来讹诈的。”
许掌柜又是一声咳嗽,对着许家宝摇头道:“二郎,事情还没搞清楚,先别鲁莽。”
贺六冷笑道:“来啊,报官啊,难不成你心虚了?”
庄善若想起那日许家玉和她所说的,当今的县太爷的小舅子郑小瑞和许家有些过节,报官恐怕也不是许掌柜想要的解决方法。
贺三道:“这付二哥还躺在家里,腹部绞痛难忍,万一有个好歹,付家剩下孤儿寡母可怎么过活?”
付二娘一听这话,不禁又是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她本来是个没主意的,付二犯了病,她急得热锅上的蚂蚁般无措,亏得隔壁的贺家兄弟去请了大夫来,又带着她来店里理论。只是看这掌柜不像是要认账的样子,又想起仅有一对小儿女在家守着付二,也不知道是怎么样了。
这时候,许记杂货铺的门口渐渐地围起了一圈人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贺六更是来了劲,大声喝道:“都看看,这家店卖毒酒害了人还不认!”
许家宝急得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他拉住贺六道:“你别满嘴喷粪,你可有什么证据?”
“还要什么证据?付二哥要不是喝了你家的毒酒,好好的一条汉子能痛得起不来床吗?”
贺六比许家宝高出了一个头,许家宝得不了便宜,反倒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围观的众人议论道:“许掌柜,怕啥,报官呗!哪有青天白日血口喷人的!”
“这付二两口子都是一棍子压不出个屁的老实人,怕是不会胡诌吧!”
“不好说,这世道,为了钱,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前日还在这家店买了酒,可是不敢喝了。”
……
许掌柜等人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额头上也沁出了汗,这件事要是解决不好,许记杂货铺就不用开门了。
贺六正在得意,凑在贺三耳边说了什么,突然见许掌柜身后闪出原先招呼他们的那个小娘子,倒是落落大方地开口道:“两位大哥,付家嫂子,请你们过来看看。”
一时众人倒是都呆了,只见这个小娘子也就十五六岁年纪,穿得鲜艳,长得也是一副好颜色。
庄善若来到柜台前,打开其中的一只坛子,道:“付二嫂,你这酒可是从这个坛子里打的?”
“是。”付二娘道。
“这一坛子酒有个百来十斤,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卖的光。现在这坛子还剩一半的酒。”
“那又有何干?”贺六道,“你别想耍花样。”
贺三倒是看着庄善若沉吟着。
“叔叔,这半个月有没有进这种黄酒?”
许家宝忙道:“这酒是从城里的酒坊里买的,我们铺子和他是好几年的老生意了,向来是买完了一坛才再送一坛的。本来一坛子散酒卖上半月便告罄了,不过这个月办喜事的多,买散酒的少,这坛子酒总有卖了个二十多天吧。”
“到底怎么卖的,还不是由你说了算?”贺六不服气地道。
许掌柜像是回过味来,微微颔首,道:“这个小店和酒坊都有往来账目可以查看的。”
“那就是了。”庄善若将酒坛的盖子盖上,道,“我有一事不明白,如果这坛子酒有问题的话,打这散酒的不在少数,为什么单单是付二哥出了事呢?”
贺六一时哑口,付二娘也一愣,却也不明就里,只是低头抽泣。
贺三沉吟了半晌,道:“那按你的意思是……”
庄善若脆声道:“定不是这酒的问题!”
围观的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难道?”小九逼近付二娘几步道,“酒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
许家宝抓了把柄,冷笑一声道:“看来倒是贼喊捉贼了!”
付二娘连忙摆手,一张憔悴的脸更是煞白,“咣当”一声,手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地上的那个物件上。
庄善若捡起来一看,只是一把酒壶,她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这把酒壶竟然很轻:“这酒壶?”
付二娘掩着面,道:“我就是用这把酒壶给当家的打的酒。”
众人的目光皆落到那酒壶上。这是一把普通的酒壶,样式普通,没什么出奇,不过是用的年头久了,把手处磨得锃亮。庄善若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将这酒壶擎在手里细细地观看,问道:“付二嫂,这酒壶是什么做的?”
“这是一把锡壶,还是我公爹传下来的。我家也没别的酒壶,就一直用这把给付二打酒喝,偶尔也直接用这酒壶烫酒。”付二娘满脸的惶恐。
庄善若恍然大悟地道:“这就是了,付二哥中的毒原来是这个缘故啊!”
第49章 解围
贺六满脸不屑地看着庄善若道:“连大夫也没看出个究竟,你这个丫头休想巧言糊弄过去!”
许掌柜也拈着胡须道:“大郎媳妇,今儿这事洗了我们清白便好,事关人命,可不能……”幸亏是大郎媳妇机敏,要不然这件事被人拿捏了去,可不是好解决的。生意人,和气生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庄善若知道许掌柜的意思,做生意的少沾惹些麻烦为好,只是看着付二娘着实可怜,她如果不说的话,这付二娘倒被人怀疑了去,便微微笑着对许掌柜道:“爹放心,我自有分寸。”
继而转身对着众人朗声道:“我最近闲来无事,刚刚翻过一本前朝的医书,说是用锡做的容器装酒,天长日久,里面会析出一种毒到酒里来,人喝了便会中毒。这症状先是腹痛难忍,进而气滞血瘀,最后会损人肌体,严重的话还会夺人性命。”
众人皆是惊呼,没想到这把锡壶竟然是另有文章。
贺三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既不是酒有毒,也不是付二娘存了歹心,而是这把锡壶有问题。”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贺六道,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不信也无妨,待我回家翻出那本医术一一对照便是了。”庄善若坦然自若地道,“只是这个病不多见,所以大夫不知道怎么治也是情理之中。”
付二娘听得一愣,转而眼泪簌簌地掉下,哽咽道:“这把锡壶我公爹用了一辈子,怪不得他临走的时候一直嚷着腹痛气闷,想来定是早就中毒多时。”她连忙冲着庄善若跪下,头不住地磕着地,哭道:“妹子既然知道这个缘故,必然有救人的法子。求妹子救救我当家的。”
庄善若赶忙将付二娘扶了起来,道:“付二嫂何须如此大礼。这个方子我是知道,不过没有人用过,也不知道是行还是不行?”
付二娘握住庄善若的手道:“我知道妹子是个善心的,大夫都开不出方子,我可不能见我当家的活活疼死。”她咬咬牙顿了顿,迟疑了一阵道:“就是万一有个好歹,也是命该如此,我绝不怪妹子!”
许家宝连忙道:“在场的诸位都做个证,到时候可别再来小店扯皮了。”
众人纷纷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家既然都这样说了,岂有不救的道理?”
“这个小娘子看着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短啊。”
“这就是许家新嫁进来的大媳妇吗?”
“是啊,说是榆树庄的人,可我看这办事说话的哪有一点小家子气。”
……
庄善若沉吟着,这个方子倒是记得清清楚楚,不知道该不该揽这个事,本来许家这几月就是接二连三地出了事,如果有个万一……
贺六也抱着拳憨声道:“请小娘子救救我那兄弟,刚才多有得罪,千万别见怪。”
许掌柜沉吟了半晌也开腔道:“大郎媳妇,积德行善,你就写个方子吧,好让他们抓了药赶紧回去救人。”
既然许掌柜都点头了,庄善若便少了顾虑,她拿起柜台上的纸笔,低头略一思索,便刷刷地写了一个方子交给付二娘。
贺三不放心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写着:丹参四钱,桃仁、郁金各一钱半,炙大黄、甘草各十钱,绿豆九十钱,土茯苓、金钱草各六十钱,每日一剂用水煎服,连服五日。心里不由得又信服了几分,不禁点头道:“果然都是些解毒的药材。”
庄善若将那把锡壶交还给了付二娘,道:“这个大哥好眼力,这个药就叫做化瘀解毒汤。”
贺三笑道:“我曾经也跟着老郎中学过几年,略略知道些。倒是小娘子小小年纪,有如此学识和气魄让人佩服得紧啊。”
付二娘千恩万谢,得了方子就像是得了宝一般。
三人正待告辞,听得许掌柜道一声:“且慢!”
“道歉也道了,跪也跪了,还要怎样?”贺六压不住暴脾气,只道是许掌柜得了理不饶人。贺三赶忙拉住。
许掌柜道:“虽说付二哥中毒和小店无关,但是既然贺家兄弟侠肝义胆,小老儿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他给许家宝使了个眼色。
许家宝只得怏怏地从柜台后面的钱匣子里取了一块银子交给许掌柜,只听得许掌柜道:“这一两银子,只有多不会少,就当小老儿的一番心意,给付二哥当做药资吧。”
付二娘拿着这银子又要拜下,许掌柜赶忙架住。
贺六哥这才转怒为喜,冲着许掌柜连连抱拳,道:“贺六惭愧,以后许掌柜有用得着我们哥俩的地方,就知会一声。”
贺三临出门前还特意回头看了庄善若一眼。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新媳妇,脑袋机灵,处事大方,看来这许家这门亲事是结对了。
围观的众人叹着许记杂货铺仗义疏财,也便慢慢地散了。
许家宝见人走远,对着许掌柜道:“爹,这几个人分明是上门闹事的,你还给什么银子?”
许掌柜择了张凳子坐下,道:“你懂什么,我这是给你们积德行善了。平日里我不是都叮嘱你万事给人留一线,以后也好再相见。”
小九吐着舌头道:“好家伙,这贺家两兄弟这块头,没几个是他对手。”
一直没说话的老实巴交的阿根小心翼翼地道:“掌柜的,当时可是吓死我了,幸亏大嫂把局面扭转了过来,要不然真是不可收拾呢。”
庄善若本来就没想着要掺和这件事,她一个妇道人家最忌讳的是抛头露面,可是情势紧急,容不得她多想了,幸亏许掌柜也没有见怪。
许掌柜招着手道:“大郎媳妇,你过来。”
庄善若不知许掌柜何意,忐忑地走到他面前,道:“爹。”
“今天多亏了你,要不然还不知道该如何解围呢?”许掌柜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那个药方子可是妥当?”
庄善若点点头:“应该不会有问题,两帖药下去就会见效。”
“你怎么会去翻医术?”许家宝也好奇地问。
“叔叔有所不知,我爹在世的时候最爱买书,不单单是进学用的书,医书农书各色杂书都有。”庄善若解释道,“我爹娘都是得了病才去的,我想着翻翻医书记些常见的方子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许掌柜见庄善若面有戚色,眼圈子微微泛红,知道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便摆摆手道:“你再随意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众人听得突兀,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庄善若不知何意,也只得重新到柜台那里拿了纸笔,不知道写些什么好,就照着柜台上那些酒坛子上贴的标签,写了一溜的酒名:梨花白罗浮春霹雳春之类的。然后搁了毛笔,双手捧了给许掌柜看。
许掌柜细细地看了这张字纸,点了点头,道:“那日你说会识文断字,我知道定是谦虚,看这手簪花小楷,可不是一两年就能成的。”
“我爹督促着,也就这字还算是过得去。”
许家宝也探过头看了眼,道:“大嫂这手字,可是比我要强多啦。”
“唔,我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了,刚才和阿根对这个月的帐,统共就几页,对了一个时辰也没对上来。”许掌柜又咳嗽了几声道,“我看你也是心细的,又有决断,这铺子的事也一起料理起来吧。”
许家宝本来嬉笑着的脸色霎时定住了。
庄善若心里也是吃惊,她根本没想到要接手铺子里的事情,再说过了半年她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了,只得推脱道:“爹,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
许掌柜欣慰地笑道:“莫谦虚,我看你懂得的可是不少。二郎,你将那账本拿来给你大嫂看看。”
小九机灵,赶忙去后面捧了账本过来。
许掌柜道:“趁着我现在还有精神,教你认认账本,你这般聪明,不过一日便会了。”
庄善若听许掌柜话里的意思,有把这杂货铺交给她管的意思,心下自然不肯,又见许家宝僵着张脸讪讪地去柜台那边招呼客人了,更是不自在了。
小九从后房出来,捧了一本厚厚的账本,在许掌柜的授意下交给了庄善若。
庄善若无奈只得接了过来,心里想着这许掌柜不知道是糊涂了还是怎么的,哪里又让媳妇掌家业的,再说了她不折不扣是个挂名的媳妇,别人不知道,这个许掌柜还能不知道?
许家宝人站在柜台那边,眼睛却一直往这边觑,也恨不得多长一双耳朵听听他们在讲些什么。
许掌柜招呼庄善若到身边坐着,打开了账本道:“其实也容易,这个店总共这么大,左右不是太费劲。只是我这个年纪上来了,脑子也糊涂了,家里也没个能干人,要不然我这个年龄,早就可以享享清福了。”
许家安心不在焉地招呼客人,耳朵听到什么“家里也没个能干人”,心里不禁翻腾开了,难不成爹偏心成这个样子,大郎即使傻了,这份家业也得留给大郎吗?
心里一慌,手里一抖,差点打翻了一坛子的梨花白。
第50章 暗生龃龉
庄善若面露尴尬,不知道这番话许家宝有没有听到。这个许掌柜果然是糊涂到亲疏不分了,再怎么轮,也轮不到由她来接管家业。许家安就是傻了不济事了,也有许家宝来继承家业啊。
庄善若看着许掌柜殷殷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道:“爹,这些我哪里懂,有您和叔叔在,哪里用得着我这个妇道人家来抛头露面。再说我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只盼伺候好大郎,让他早日好转。”
许掌柜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定定地注视着庄善若,干瘦的脸上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失望,浑浊的老眼里似乎包含着太多的情绪。许久,他才合上账本,徐徐道:“大郎媳妇,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好,这事等大郎的病好利索了再说。”
许家宝暗自吁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得再勤勉些了,老爷子的想法他也摸不透,不过看他这个大嫂也不像是个爱揽事的人。
庄善若看着许掌柜略略失望的眼神有一点心软,她硬起心肠,眼前的风平浪静,靠的都是她的隐忍,她一心软,恐怕又会搅乱这池子的水。她庄善若别无他愿,只盼着挨过这半年能够不再受命运的摆布。
想到这儿,庄善若起身,道:“爹说的是。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事呢。”
小九机灵着早就将那个食盒装好了从后房里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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