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他没受苦,安耽着呢!”有踢踢踏踏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我看你长得倒是秀秀气气的,没想到这心倒是这么狠。啧啧!”
庄善若扶住柴房的门呆了半晌,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将地上粗粝的吃食捡起来,勉强自己将那两个又干又冷的馒头咽进了肚里——等着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呢。肚子吃饱了,也才有精神对付!
庄善若坐回到地上,眼睛干涩难耐。她略略合上眼皮,却看见许家安穿着一袭青布长衫,朝她慢慢地绽放出温润的笑容……
庄善若像是被蛰着了似的猛地睁开眼睛。
许家安失踪了,许家人将许家安的失踪归咎到她与伍彪身上。
庄善若觉得形势远远要比她估计的复杂。她与伍彪的隐情许家人到底知道了多少?许德孝素来冷淡这次为什么要插手许家的家事?许宝田又在这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许家安的人到底又在哪儿?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充斥了她整个头脑,似乎要将她淹没了。
庄善若觉得自己此时又被命运的洪流推到了一个危险的漩涡边上,到底能不能全身而退就在此一役了。
不过,唯一让庄善若安慰的事。他们毕竟没有做出任何对许家安不利的事情,也不怕许德孝他们将白的说成是黑的。
……
八月末的天气依旧闷热。庄善若直等到日上三竿才被人推推搡搡地带到了宗长府上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里。
廊下的阴凉处排开一溜椅子,坐了三四个人;被太阳晒得白晃晃的太阳地里却笔直地站了伍彪一个。
伍彪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满脸的疲倦。充血的眼睛掩饰不住对她的关切。
庄善若见伍彪除了有些灰头土脸精神不济,身上的衣裳也算是齐整,不像是吃亏的样子,提了半夜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想笑笑,可是笑意还未在唇边绽放,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这贱人,当着人的面就眉来眼去起来,你不要脸。我们许家还要这脸呢!”有人狠狠地啐了一口道。
庄善若被人推搡到伍彪身侧两臂远的地方站好,毒太阳正*辣地晒在她的头顶,她眯了眯眼睛才看到说话的人是坐在许德孝右手边的许陈氏。
“跪下!”坐在当中的许德孝厉声道。他是个富态矮胖的乡绅模样。即便是坐在阴凉通风处,一张胖脸也沁满了油汪汪的汗。
庄善若不动,伍彪也不动。
“跪下!”许德孝又是一声,他见庄善若一介女流,伍彪又是没见过世面的粗人,不信就拿捏不住他们。
“请二老爷给个说法。我们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庄善若却不怕,或者说她知道服软未必有用。倒是更被人看轻了去。这个许德孝看着气势十足,却着实也是个可怜人,被自己的儿子和姨太太戴了绿帽子犹不自知。
许德孝自从许崇山去了京城养病后,在府里是说一不二的,何曾有人顶撞过他。他见庄善若看着柔弱,可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盯了他看,不见胆怯反而有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二老爷莫和她一般见识,我这大媳妇别看她出身低微,可却是个有手段的,要不然我们家大郎怎么就被她糊弄得团团转呢!”许陈氏话中有刺,眼中有恨。
许陈氏打小就偏爱大儿子,一心想着许家安能给许家光宗耀祖——经商终究只是末流,能走仕途自然是更好,说不准许家安还是第二个许德忠呢。可惜,三年前许家安一怒为红颜,无端招来祸事,好好的一个人倒成了痴痴傻傻的。郑小瑞财大气粗又有县太爷撑腰,许家自然是得罪不起的,只好想着给许家安娶一房运道好的媳妇冲冲喜,也给许家去去晦气,可千挑万选,没想到竟娶了个灾星回来!
在许家安失踪的消息传回来之前,许陈氏还做着美梦,有大老爷二老爷帮忙,再加上许家安自己的才学,这举人的功名就如探囊取物,眼看着败落了两年的许家又要重新兴盛了起来。可没想到噩耗传来,许陈氏痛得像是整颗心被人活活地剜去了一般。这痛又慢慢地转化成恨,她不去怪命运无常,也不去想前因后果,倒是将矛头生生地对准了庄善若!
要不是这个贱人,大郎何必要进州府赶考?要不是这个贱人,大郎又怎么会无端失踪?翻来覆去,思来想去,都是庄善若这个贱蹄子的错!
许德孝冷笑几声,道:“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许陈氏恨声连连:“说,我家大郎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庄善若知道自己成了迁怒的对象,正色道:“老太太,你这话倒是奇了。大郎去州府的这一个多月,我是一步没迈出过连家庄的地界,我又怎么能知道大郎去哪儿了。再说,就是大郎失踪的消息也是二郎前几日告诉我的。”
许陈氏从怀里抖搂出一封信来:“这信你都看过了?”
庄善若点点头:“那日二郎拿给我看过了。”
许陈氏将那封折得皱皱巴巴的信拍在桌上,转头对许德孝道:“二老爷,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哪!这贱人嘴硬得很,等闲撬不开她的嘴。要不是大郎白纸黑字写着,我还真就被她糊弄过去了!”
庄善若想起许家安这封信上说的不过是些寻常事,只有一句“若无善若,功名于我如浮云”,和她牵扯上一点关系。可是若是就凭了这一句,咬定许家安的失踪和她有干系,那就是欲加之罪了。
许德孝点头,满脸横肉,油光锃亮。
庄善若忍不住辩白道:“前两日不是说有人在邻县见到了大郎?”
许陈氏像是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似的,急急地道:“二老爷,你听你听,这贱人装着没事人似的,可是心里比谁都要清楚!”
伍彪听不下去了,许陈氏一口一个“贱人”,刺得他耳朵疼:“许老太太,你又何必口出恶言,善若说到底还是你们家媳妇!”
“这样的媳妇我不稀罕!”许陈氏斜睨了眼睛瞟了伍彪几眼,道,“你也别急,等会有你好看的!”
许德孝冲许陈氏使了个眼色,对庄善若道:“大郎媳妇,念着四姨太替你求情,我倒是给你指条明路。许大郎到底被你们怎么了?”
庄善若想起鸾喜不由得又是眉心一跳,这从后半夜开始折腾的事情总算是有了些眉目:“这几日我寸步不离工地,大郎到底怎么样了我也想知道。若是二老爷不信,尽管去打听!”
“哼哼!”许德孝冷笑数声,“你倒是乖觉,推了个一干二净。你就是没出村子,也保不齐许大郎摸回去找你。”
“这工地上百来号人,若真有些什么,那又岂能是轻易瞒过去的?”庄善若不服。
许德孝咧了嘴笑,露出两排黑黄的牙齿:“有些事不消你亲自动手,你不是还有个帮手嘛!”说着,冷冷地朝伍彪横了一眼。
伍彪看了庄善若一眼,赶紧道:“我也寸步不离工地。”
“那可未必。我听说你身手了得,一个人能进大青山猎了野猪,许大郎一个文弱书生,若是你真想对他下手,他又怎么是你的对手?”许德孝成竹在胸。
伍彪站在太阳地里憋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我与许大郎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他?”
许德孝的目光便充满了深意:“为什么要害他,你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庄善若脑袋轰的一下,原来七绕八绕又绕回到了这儿。
许德孝又微微笑着:“你们若是识趣,赶紧将这来龙去脉细细地招了,我还念着点旧情,不会让你们太难堪。若是不然,等我开了祠堂,可是要让你们好看的!”
伍彪不服气:“我说的句句是实情,我与许大郎素未谋面,他是好是歹与我不相干!你就是问我一百遍,我也是这样回你!”
许陈氏撑不住了:“你们这一对奸夫淫妇,还有脸说,只当我们都是瞎的!”
许德孝按按手,待许陈氏略微平静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这会还嘴硬,哼哼,我看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底是表哥表妹还是奸夫淫妇,我让你们心服口服!来人,唤许宝田进来!”
☆、第406章 危机四伏(3)
只见许宝田弓了背,挨挨擦擦地从边门进来,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冲着许德孝点头哈腰,只差没将腰弯到地上了。
庄善若看着许宝田,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你就是许宝田?”许德孝明知故问。
“是是,宗长老爷,小的就是许宝田。”
“这两个人你可认识?”
许宝田装模作样地朝站在一侧的伍彪与庄善若两人晃了两眼,又将身子缩成了虾米状:“自然认得。许大媳妇还是小的同宗,若是按规矩她还得喊我声大伯子呢!”
许陈氏面露不悦,许宝田这样糟污的人物,她可不想被攀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许宝田嘿嘿一笑,将许陈氏的表情收到眼底,又道:“这位伍彪兄弟嘛,是我们村里大大有名的孝子,哪个不认识?”
许德孝像是刚刚听说,用三角眼使劲地看了伍彪一眼:“既然是孝子,怎么竟做出这样乱了人伦的事来?”
许陈氏追问道:“许宝田,你说说看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许宝田将身子缩了缩,又习惯性地将手伸到破烂的小褂中挠起了肚皮,“这工地上的活又多又重,我倒也没什么精力去留心他们。平日里,看起来也是规规矩矩的表哥表妹。”他吞吞吐吐的不肯说个痛快,一边说一边还缩了头去瞟伍彪。
“有什么你都说出来。我替你做主!”许德孝道。
庄善若知道许宝田滑头,故意做出忌惮伍彪的样子来。
“得,宗长老爷这话可算是给小的壮胆了。”许宝田笑道。“白日里,他们两个倒也没什么出格的事,夜里那就不好说了。我记得上旬有个夜里,我腹痛难忍跑到一处避人的草窠处解手——常年吃稀的吃惯了,吃顿稠的肚子反而受不住了——正拉着,无意中听到他们表兄表妹两个在一旁避了人说着体己话。我有心想避开,可是偏生这肚子绞痛得直不起身来……”
“谁要听你讲这些。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许陈氏心急。
庄善若心中一沉。
“先前,也不过是表哥表妹说些亲亲热热的体己话。可说着说着,这话就有些变味了。”许宝田肚里暗笑,偷眼看着伍彪冷峻的脸色,得意非凡。
“怎么变味了?”许陈氏追问着。
“嘎嘎。具体我也忘了,倒是听着不像是表哥表妹,倒像是情哥哥情妹妹,你爱来我爱去的了。”哼,让你傻大个有力气,这回看我怎么坑你。
许德孝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若说他对许家有多少感情那是虚的,不过身为一族的宗长,断然是不容许家族中的女人背了男人偷汉子的——这不单单是给许家安戴绿帽子,更是给许家全族抹黑!
许陈氏恨声连连。嘴里更是不干不净起来了:“你这个贱人,我还想着我们家虽说是有错在先,可终究也没怎么亏待了你!偏偏你不顾脸面。闹得又是风又是雨的,让我们家大郎成了村中的话柄,原来就是为了这一个野汉子!”
伍彪听着许陈氏辱骂庄善若,心中又气又恼,既气许宝田言不属实,又恼自己着了小人的道。庄善若对他芳心暗许之后。他们两个素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哪有许宝田说得那么不堪。许宝田故意说得含含糊糊的。就是想让别人误会。
“怎么,你还反了不成?”许德孝看伍彪高壮的身板,目眦尽裂的模样不免有些忌惮,“来人,来人!”
呼啦啦,从边门旁冲出来五六个拿着碗口粗棒子的皂衣汉子,原来是宗长府上养的家丁。这五六个家丁就团团地将伍彪围住了,打头的那个厉声喝道:“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也容你放肆?”
庄善若见势不好,赶紧轻唤一声:“伍大哥!”
伍彪知道自己动手吃亏事小,牵连了庄善若事大,少不得收了拳头,忍气吞声下来。
许德孝这才从椅子上欠了欠身子:“许宝田说的,你们两个可认了?”太阳越升越高,即便是在廊下也燥热难耐。许德孝想赶紧将这通事做个了结,好舒服地纳凉去。
许陈氏从旁道:“按理说我们许家也容不下这个贱人了,只是若是就此休了她岂不是便宜了她,反倒遂了她的愿?她到底还是我们许家的人,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烦请二老爷开祠堂,将他们的丑事公诸于众。”
许德孝毕竟还有些顾虑:“若是大郎回来……”
“他就是再念旧情,我老婆子却是再也容不下这个贱人了!”许陈氏说着说着又有悲声。
庄善若赶紧道:“请二老爷听我一句。”
许德孝倒是有些佩服庄善若,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小媳妇还神色自若,不由得点点头:“你说!”
“许宝田是什么人,他的一面之词二老爷怎能轻信?”
许德孝一愣。也是,许宝田贼眉鼠眼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也算不上是个正经人,更别说他身上还背了三年前的那桩震惊县城的祸事。
许宝田跳着脚,指着自己眼角依稀留下的青肿,道:“这事我可是句句不假,为了这事,伍彪还找了个由头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我势单力薄,只能吃下了这个闷亏。还望宗长老爷替我做主哪!”
伍彪见许宝田黑白颠倒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那几个家丁盯牢了他,他恨不得一拳挥到许宝田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去!
庄善若不知道许宝田从许陈氏那里得了什么好处,竟然如此卖力地诋毁她:“许宝田,你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你我心里都有数。若是你不怕丢脸,倒不妨说出来让二老爷听听!”
许宝田便露出了几分狼狈的神色,他偷香窃玉不成暗里里宰了庄善若的狗泄愤说出去实在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
许德孝便有些生疑:“许宝田,这么大的事,口说无凭,你可有什么证据?”
“有,有,有!”只见许宝田又重新得意起来,伸了手到怀里,抠抠搜搜半天却没有拿出什么东西来。
许德孝不耐烦了:“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许宝田也急出了一脑门子汗,终于面上一喜,竟从破破烂烂的裤腰带里掏出一条雪白的帕子来。
庄善若一见那帕子,脸色顿时就变了;伍彪更是五内俱焚,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这是我从伍彪的包袱里找着的——那个包袱伍彪可宝贝着呢,整晚都枕着睡,我还当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呢!”许宝田将那帕子团成一团,送到许陈氏的面前,“婶子,你看看,你可认得上头的绣工?”按同宗里的辈分,他是该称呼许陈氏一声婶子的。
许陈氏心中生疑,接过帕子,迎风一抖,却见是一条素绢的手帕,一角绣着栩栩如生的并蒂石榴花,红艳如血,光亮如霞。
“我认得,这是那贱人绣的!”许陈氏激动得涨红了脸,急急地向许德孝道,“这贱人就爱绣石榴花,若是他们抵死不认,家里还有些她绣的东西可以拿来比对的!”
庄善若只觉得心中冰凉一片,这么重要的信物怎么就被许宝田偷到了手里。她直直地盯了许陈氏手中的那块素绢帕子,绣着那并蒂石榴花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本来是“有情”的信物,可是此时却成了“偷情”的明证。庄善若只觉得四肢发麻,耳边嗡嗡作响。
许宝田犹在加油添醋:“伍彪一个大男人,哪来的这精致的帕子?还不是相好的送的。我和他同睡一个窝棚,有时候夜里见他还偷偷地从包袱里将这帕子掏出来放在脸前嗅了又嗅——我那时候看不真切,还当是他背了人偷吃些什么呢。”
许陈氏将那帕子呈到许德孝面前:“二老爷,如今证据确凿,你要替大郎做主哪!定是这奸夫淫妇心生邪念,不知道将我家大郎藏匿到了何处——若是藏匿了倒也罢了,就怕他们心狠手辣,说不定,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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