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闹便闹,别耽误我们吃红烧肉就好!”
许宝田撇了嘴角冷冷笑道:“肉再好吃也不比戏好看,等着瞧吧!”他摸了摸受伤未愈的眼眶,悻悻地走开了。
……
接下来的时间里,周全荣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没消停过。他穿上了他那件公服,将每一粒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的,焐出了一身的热汗,却又不敢有些丝毫的懈怠。
县衙里传来消息,说县太爷下午过来,可是又没说准确的时辰。
周全荣估摸着县太爷不会顶了大太阳过来,可也不会过来得太晚了免得耽误了返城的行程。他在县衙里当了十几年的小吏,铁打的县衙流水的县官,还从来没有哪一任县太爷和他说过话呢!周全荣激动难耐,总觉得自己日后能不能出人头地就在此一役了。他揣摩了半日,将回答县太爷的话在心里翻过来倒过去演练了数十遍,自觉万无一失了,才挥舞着小鞭子去督促民伕们干活了。
“瞧他那样,真是扶不上台面!”容树媳妇很是看不上眼。
庄善若坐在窝棚口闷闷不乐,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只是在嘴上嗯了一声。
容树媳妇了然:“妹子,你也别太伤心了,再好也不过是个畜生,若是你舍不得,日后再养一条就是了。”
“嗯。”村里人只将狗当做看场护院的工具,是不能理解她对黑将军的那种感情的。
“我倒是佩服伍兄弟,许宝田那样的刺儿头也敢下大力气揍了替你出气。”容树媳妇不免又有些想多了,“若是能有男人这样替我出头,我就是为他受再多的委屈也愿意!”只可惜容树从来都是个窝囊的男人。
庄善若长长的睫毛一颤,不知道容树媳妇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来。
幸而她又道:“只可惜我没那个福气,碰到的全都是些不上道的,没到手的时候对你千依百顺,到了手没几天就和马棚风似的了。”
庄善若看着容树媳妇,若是她当年那个未婚夫没有暴毙,说不准她的人生便是截然不同了。人的一生是何其的脆弱,随随便便的一件小事就可能被扭转了。
“我怎么又说起这些不痛快的了?”容树媳妇一拍大腿,犹犹豫豫地道,“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嘴,不说我不安心。”
“什么事?”
“昨儿我偷偷溜回家去,好巧不巧看到许宝田和宗长府上的管事的有些鬼鬼祟祟的。”容树媳妇脸色一红,“那管事的之前和我好过,手里的银子虽多,可也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嗐,不说这个了!我想着你们好歹算得上是同宗,别是为了一条狗牵扯到了旁的事体了。”
“可有听见他们说些什么?”庄善若觉得这事有些古怪,许宝田那样糟污的人,宗长府上的管事的哪里看得上,更不用说两人在一处说悄悄话了。
“我看到他,避都避不及,哪里还会上赶着呢!”容树媳妇想了想又道,“这个许宝田看着倒是稀松平常,可是骨子里却是狠着呢!你赶紧和你表哥说了,有啥打算也得等到你家大郎回来了再替你做主!”
庄善若应了,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却并没消失。许宝田怎么会和许德孝府上的人搭上关系呢?
☆、第402章 处处陷阱(2)
周全荣一直等到太阳偏西了才等到了两顶青帷小轿,他赶紧巴巴地迈了小短腿迎了上去,一路上早就准备好了谦卑巴结的笑容。
那些民伕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本来这个时辰差不多就可以下工吃饭了,好不容易总算盼来了县太爷,就等着应付过去好散了休息。
从前面的小轿里弓了腰出来了个人,周全荣眼神再不好也认得,这是县衙里与县太爷身旁形影不离的龚师爷。
“龚师爷!”周全荣激动得有些结巴了,想上前扶了他的手却又不敢扶。
龚师爷生了张标准的师爷面孔,四十上下的年纪,眼神圆滑而世故。他草草地扫过那片河滩,没有在任何一个赤膊了上身的民伕身上多做停留,然后将目光落到了周全荣的身上。
周全荣又是激动又是紧张:“龚师爷辛苦了,我早就让人准备好了绿豆汤解渴。”
龚师爷哪里肯喝这里的东西,他皱着眉头看着一旁捧了绿豆汤的庄善若,正暗自惊诧连家庄竟然还有这样标致的小媳妇。
“你别忙了,县衙里昨儿来了客人,老爷有事抽不开身,让我替他来转一圈。”龚师爷点点头,“我看你办事很得力,等回去我在老爷面前替你多美言几句。”
周全荣被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怎么龚师爷下了轿子连脚步都没挪动半下。就看出来了他接手的这个工程井井有条?听说县太爷没来,周全荣又是失望又是庆幸。失望的是,没法子在县太爷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干了;庆幸的是。县太爷素来威严,他也不用害怕在县太爷面前失了仪。
龚师爷小心地在干燥的泥地上走了两步,生怕灰尘将他簇新的鞋子弄脏了。
周全荣小心翼翼地瞟了几眼后面的那顶轿子,心里生疑,却又不好发问。
倒是龚师爷几步走到后面的轿子旁边,凑在门帘上轻声问道:“郑爷,地方是到了。您可要下来走走看看?”
周全荣暗自纳罕,想来想去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县衙里有个姓郑的要紧角色。看龚师爷那恭恭敬敬的模样,比在县太爷面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低眉顺眼捧着一瓦罐绿豆汤的庄善若却是闻声一震。郑爷?她认识的的郑爷只有一个。今儿这个差事,本来轮不到她,周全荣素来不喜她板着脸没嘴葫芦的模样。可偏生容树媳妇大太阳底下多走了几趟。有些中暑,将两个太阳穴揪得红红的发痧,颇有几分滑稽,庄善若才不情不愿地顶了这个差事。
虽然不知道轿子里是什么人物,周全荣也恭恭敬敬地弯了腰守在轿子旁。
“郑爷?”龚师爷又轻唤了一声。
轿子里这才有了动静,是打着一串长长的哈欠的声音,只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到了?这么快,这一路我倒是睡了个好觉。昨儿州府过来的王大人兴致真好,和我姐夫陪着搓了大半夜的麻将。走了困,这会子却倦得不行了。”
哦,原来是县太爷的小舅子。县城一霸郑小瑞。周全荣赶紧又将那谄媚的笑容摆得殷勤。
龚师爷道:“郑爷,若是累了,我们直接去许二老爷府上就是了。”
“哎,既然来了,哪有不看一眼就走的道理。”郑小瑞的声音里还带着倦怠,“至于许德孝那里去不去还是两说。”
庄善若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走是来不及了,只得拼命地将头垂了下来。祈祷郑小瑞别发现她才好。
只见青色的轿帘被人从里面轻轻往外一踢,轿帘飘到半空还没待落下,郑小瑞便灵灵巧巧地从轿子里出来了。
周全荣素来听闻过郑小瑞的大名,却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见过本尊,倒是忍不住偷偷地看了郑小瑞两眼,心中不由得暗自纳罕。原来,他听惯了郑小瑞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恶行后,总觉得他必然是生得恶形恶状人憎鬼厌的,却没想到郑小瑞竟生得比小馆里的相公还要标致。
二十六七的年纪,面白无须,又兼一身白衣,更显得矜贵无比。唇红齿白倒也罢了,一个大男人偏偏生了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即便是不笑也带了几分的春意。只有那一双剑眉斜插入鬓,中和了脸上的柔和,带来了几分桀骜。
“还有几日完工?”郑小瑞问道。
龚师爷便看了周全荣一眼。
周全荣慌慌张张地上前,头也不敢抬:“回郑爷的话,大体都好了,还得四五日收尾。”
“哦!”郑小瑞一甩手中拿着的大大的折扇,摇了几下,又啪地收了起来,“柳河疏浚的工程你是监工?”
“是是是!”周全荣头点得鸡啄米似的。
“那竟连工程还有几日完工也说不清楚的。”郑小瑞脸上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眼中却全是戾气了。
“不过四五日,四五日!”周全荣不敢擦额上的汗。
“到底是四日还是五日?”郑小瑞用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敲了两下周全荣的肩头,似笑非笑。
周全荣身子一矮,几乎就要跌坐在地上了,他结结巴巴地道:“这,这……”
郑小瑞却转过头对着龚师爷道:“我听说这工程姐夫看紧得很,可别被不着调的人给耽搁了。四天五天听着不过是相差一天,可是多一天少一天也是大有讲究的。”
龚师爷唯唯应着,这个郑老板排场比县太爷大,他就是敢得罪县太爷也不敢得罪了他,也不知道他背后有多大的靠山。
外人只当是郑小瑞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是靠了他的县太爷姐夫。却没有人能想到县太爷能将这个官位坐稳当了靠的是这个小舅子。他跟在县太爷身边几年,没有比他更知道内情的了。
当初县太爷寒窗苦读了十载才挣得了一个同进士出身。官场讲究的是一个官官相护,他一没银子铺路。二没后台撑腰,撑死了做个九品芝麻小官,守着那点子俸禄日子过得苦哈哈的,还时不时要提防上司找茬。
幸而县太爷生得一副白面书生模样,也不知道怎么的竟被郑小瑞的寡姐郑小秋看上了。为了前程,县太爷咬咬牙休了老家的那个糟糠之妻,将年纪还比他大上两岁的郑小秋娶进了门。从此之后。有了小舅子郑小瑞替他打点铺路,他左右逢源。仕途一片坦荡,更不用再守着那点俸禄过苦日子了。
新晋夫人肚皮也争气,接连给他生了两个大胖儿子。县老爷对外威风,可在内宅却是惧内得很。不要说纳妾了,就是偶尔出去应酬喝喝花酒也是正襟危坐,不敢动什么歪念的。
周全荣虽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可也惊得汗如雨下。
郑小瑞眯了眼睛看了看柳河边的堤坝,正色道:“为了这个工程,县衙里不知道填补了多少银子。若是能按时完成也就罢了,可若是拖一天就是要多费一天的银子。”
周全荣听出了门道,赶紧道:“这工程定是能按时完成的!”
“那就是了,可我怎么听着周监工原先说得含糊?”郑小瑞厌恶周全荣生得龌龊。有意要消遣消遣他,又道,“若是这工程四日便能完工了。周监工一时糊涂报了五日,那多出来一日的钱粮是交回县衙的库房呢还是就此落到某人的腰包呢……”
周全荣这一惊非同小可,将满头的汗都惊了回去:“小的是万万不敢的,每日的饮食花销都有记账,若是郑爷不放心,可以到本村里正那里去查验。”他一着急结巴的毛病反而好了。
龚师爷跟着县太爷几年。早就捞饱了油水,那点渣子还真的看不上。又担心郑小瑞真的较起劲来还要上里正家去,为了避免麻烦,免不得帮周全荣说话了:“郑爷多虑了,周监工是县衙里的老人了,做事自有分寸,断不会做出这样自绝后路的事来!”
郑小瑞看了周全荣两眼,见他两颊的赘肉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这才松了口道:“龚师爷,郑某是生意人,难免锱铢必较,倒叫你笑话了!”
“哪里哪里,郑爷事无巨细身体力行,我等惭愧,惭愧啊!”龚师爷打定主意这趟出来可要把郑小瑞的马屁拍到位,若是伺候得这位爷高兴了,说不准还能乘机捞上一笔——这趟连家庄之行,既是苦差,也是肥差。
周全荣如蒙大赦,整个人汗涔涔的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郑爷,我们走吧!”龚师爷巴不得离开这里,想着许德孝府上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宴席,越发觉得焦渴难耐了。
郑小瑞却不急着走,笑道:“听说周监工还给我们准备了绿豆汤?”
“是是是!”
“若是放点桂花糖进去,清清甜甜的倒是解暑得很。”郑小瑞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悒色,他赶紧扬扬眉,“龚师爷,我们喝一碗再走,难得周监工有这份心。”
龚师爷自然只有说好。
周全荣忙不迭地冲庄善若招手:“许大媳妇,赶紧的,给两位大人准备绿豆汤。”
庄善若知道这番是避不过去了,也只得极力低了头,小心地从瓦罐中倒了一碗绿豆汤送了过去。
龚师爷忙道:“我不渴,请郑爷先用。”
庄善若无法,只得看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端了碗递到郑小瑞面前。
周全荣见庄善若木讷生硬地像是木偶一般,心里不由得着急上火,却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庄善若垂了眼帘,只看到郑小瑞精致的鞋子,却冷不防听到郑小瑞道:“竟然是你?”
☆、第403章 处处陷阱(3)
庄善若手一抖,那碗绿豆汤便洒了几滴出来,不偏不倚洒到了郑小瑞的苎麻白袍子上了。
周全荣恨不得跪在泥地里伸手擦了去,嘴里赶紧喝道:“乡野村妇,笨手笨脚的!你知不知道郑爷这衣裳值多少钱,就是有钱也无处买的!”
龚师爷也有点紧张,这个郑小瑞喜怒无常,被这个农妇冲撞了,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郑小瑞却哈哈一笑:“不碍事,擦擦就好,就是擦不干净,扔掉了就是了。”
庄善若此时定了定心神,虽然在郑小瑞手里吃过亏,可他也算得上是言而有信之人,况且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必然不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想到这儿,庄善若坦坦然地抬起头来,却恰好对上了郑小瑞的一双桃花眼,看似盈盈如水,被两道剑眉一压,多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郑小瑞不禁被庄善若那双又黑又亮的杏目吸引住了。但凡女子见了他,不是谄媚得像是莳萝立刻攀附上来,便是如同落到狼窝的羊羔吓得战战兢兢的,更有畏畏缩缩欲拒还迎的。只有这个庄善若,倒也真是奇了,相貌生得虽美,可比她绝色的郑小瑞也见过不少。可是这种坦然自若的神情却只有在她的脸上才能看得到——她也不是不怕他,却笃信他拿捏不住她!
郑小瑞右手虎口处又有些隐隐作痛了,他犹记得那日虏了她。不但没能一亲芳泽,虎口处倒是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
看她荆钗布裙,站在这灰扑扑的荒外。却自有一股清洁孤高之气,让郑小瑞不由得想起了连双秀——怪不得每次见到庄善若总有种异样的感觉,原来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和连双秀是一脉相承的。
郑小瑞不由得有些气恼,许大傻子倒还真是艳福不浅哪!
郑小瑞别过了眼睛,冲着庄善若伸出了一只手。
庄善若会意,赶紧又低了头将手盛了绿豆汤的碗呈到了郑小瑞的手里。
郑小瑞接过,喝了几口。赞道:“不错,不错。煮得又绵又沙。那些民伕也有这绿豆汤喝吗?”
周全荣逮着了机会,上前一步道:“有有!这绿豆是村里的乡绅富户们捐出来的,不走衙门的公账。”
“哦?”郑小瑞轻轻晃动手腕,看着碗里煮得绵软的绿豆。
“村里的乡绅富户念及这疏浚柳河的工程是保一方平安。倒也算得上慷慨解囊。天气苦热,那些年纪大些的民伕中暑的很多,多少耽误了进度。村里便捐了些消暑用的绿豆西瓜之类的出来。”
龚师爷从旁道:“那也算是他们识趣!”
郑小瑞冷笑一声:“这绿豆也费不了几个银子。大头县衙里出了,他们不过是添上了点零头也不值得什么。”
众人唯唯应了,也不敢说什么。
郑小瑞绿豆汤喝尽,剩了大半碗的绿豆,然后将碗交回给了庄善若。
龚师爷看差不多了,道:“郑爷,我们走吧!许二老爷在府里等着您呢!”
周全荣朝庄善若挥挥手。
庄善若心里一阵松快。抱了瓦罐后退了两步,回转身来,急急地朝柳河方向走去。她几乎是脚不点地。如果可能这辈子她都不想再碰到郑小瑞了。
郑小瑞却是不疾不徐地摇了折扇,看着四笼的暮色中庄善若形色匆匆的背影,道:“怎么工地上还有女人?”
周全荣赶紧回话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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