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娘!”庄善若从许德孝府里出来,一拐便拐到刘存柱家,若是再不和春娇好好聊聊,生怕她们姐妹两个就此生分了。
“可是从许老爷府上过来?”
庄善若一愣。
刘存柱家的便笑:“这可是今儿连家庄里的大事,谁不知道小少爷虽然是庶出的,可当嫡出般养着,这百日宴开了几十桌的流水席呢。”
庄善若一想到许念祖心里有些许不舒服,忙岔开话题:“刘大娘,春娇呢?”
刘存柱家的嘴一努,道:“在房里绣花呢!都坐在里头半天了,也就吃饭的时候出来过。”
“我去看看她。”
“哎!”刘存柱家的一拉庄善若的衣襟,神神秘秘地笑道,“我问你个事儿。”
庄善若驻足:“什么事儿?”
刘存柱家的未语先笑:“你知道,我就一个姑娘又不在跟前,春娇在我这儿住了有些日子了,我是打心里把她当成了自己的闺女。”
庄善若隐隐约约知道她要说什么,耐心等着下文。
“春娇和她娘闹拧了,她娘暗地托我给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刘存柱家的压低声音,“我看来看去,也就你姨表兄弟还合适些。春娇嘴上不说,可我看她心里是愿意的。要不然怎么你不在村里的那几日,她日日天没亮就出门,顶了星星才回来。说句不合适的,除了前头那短命的姑爷,我看春娇待谁都没那么上心过。”
庄善若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存柱家的又道:“我偷偷地拿了两人的八字去合了合,可是再合适不过了。我看你表姨也有这个心思,他两个人也就隔了层窗户纸,就等着人去捅一捅,也就成了!”
庄善若不禁苦笑,莫非刘存柱家的偏偏选了她去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第365章 撇清
庄善若推门进房门的时候,正看到刘春娇坐在床头,将身子微微往窗台那边侧着,手里拿了用竹绷子绷着的一方雪白帕子,低了头专心地绣着花。
窗台上透过来的光给刘春娇剪了个侧影,光润的额头,挺翘的鼻子,长长的睫毛,无不显示出她的美好来。
庄善若心里暗暗纳罕,也不知道春娇什么时候竟然迷上女红了,看她捏了针的姿势,无比专注,仿佛倾注了所有的心力。
“春娇!”庄善若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刘春娇猝不及防,抬起头看了庄善若一眼,胡乱地将针别在竹绷子上,慌慌张张地就要将手中的绣活往床下藏。
庄善若觉得奇怪,赶紧上前,笑道:“春娇,你藏什么呢,我都看到了。”
刘春娇才讷讷地停了手,紧紧地抓了竹绷子不肯放。
“我看看,绣了什么好东西?”
刘春娇脸上便显出犹犹豫豫的神情,知道藏不了,便将手里的竹绷子往前一送,勉强笑道:“善若姐,你来了?我闲着没事,不过绣花玩儿。手拙,绣得丑,没的让你看了笑话。”
“笑话什么?有谁生下来就会绣的。”庄善若顺势在刘春娇身侧坐了,拿了竹绷子,举到眼前细看。
这一看不打紧,庄善若脸上的笑意渐渐地隐去了。
竹绷子上绷着的是一条普通的素绢的帕子。只在一角绣了个花样子。这花样子看起来也似曾相识——两朵并蒂的红花,几片翠绿的叶子——没绣全,不过大体的样子都出来了。
刘春娇紧张地看着庄善若的神色。欲言又止,嗫嚅道:“善若姐,其实……”
庄善若却将那竹绷子举到刘春娇的面前,指了上头的的并蒂石榴花,笑道:“春娇,你看这配色不对。要绣石榴花的花样子不难,难在配色上——一片花瓣至少得选了三四种红丝线。按照颜色的深浅,慢慢铺过去。这样石榴花才能活起来。”
刘春娇暗暗松了口气,接了话茬道:“我就说呢,怎么越绣越死板了,全然不像善若姐绣的。都能透出香味儿来。”
“多绣几次就好了。”庄善若凝神看了那并蒂石榴花一眼,将竹绷子放回到床上,道,“我先头不是拿了些简单的花样子过来,那些倒是容易上手些。这石榴花单单就是配色,就能让人脑仁疼。”
刘春娇赶紧将那竹绷子放到床头,又用些零碎的布头盖了,这才觉得自如了些:“这话不错,一口哪能吃成个胖子。我不过先头看着善若姐绣的那些石榴花活灵活现的。忍不住手痒痒,也想试试——不过也是绣着玩就是了。”
“那有什么,你若是喜欢。我到时描了那并蒂石榴花的花样子给你就是了。”庄善若浅浅一笑,“听刘大娘说,你窝在房里三两日了,只顾低了头绣花。我倒奇了,你什么时候竟转了性了,我记得以前还在榆树庄的时候你捏着绣花针都坐不上一个时辰的。”
刘春娇赶紧将那堆针线活拾掇好。扬起年轻光润的脸庞,露出寂寞的笑容:“反正每天也没什么事干。绣绣花也能打发时间。”
“那怎么不去伍家?伍姨还和我念叨你怎么不过去了呢!”
刘春娇脸庞上飞过一朵云霞,抿了嘴道:“我去做什么?左右善若姐你回来了,伍大哥的脚也慢慢地好利索了,去了倒杵在那里没事做。”这话语里分明有几分难掩的落寞。
庄善若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往她身旁凑了凑,道:“去了,我们姐妹两个正好说说话,伍姨也是个爱热闹的,你若是能过去她自然是巴不得的。”
刘春娇只是讪讪笑,低了头绞着自己的葱管般细长的手指,半晌才抬起头,幽幽地问道:“善若姐,你也想我过去吗?”
庄善若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地道:“自然!”
“可我既想过去,也不敢过去。”刘春娇露出一丝苦笑。
“为什么?”
“为什么?”刘春娇又垂了头摸着自己右手食指与拇指间被针摩挲出来的薄薄的茧子,道,“善若姐,你自然是知道的。”
庄善若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扳过刘春娇的身子,殷殷地对上她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道:“春娇,我就说,若是这样下去,咱们俩就生分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庄善若诚恳地道,“你我都是心直口快的,你心里存不住事,我自然也同你一样。若是我们姐妹说个体己话也揣度来揣度去的,岂不是辜负了我们这么多年来的情谊了?”
刘春娇的眼神渐渐地清明了起来,道:“善若姐,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捕风捉影的事情从来都是不会少的。”这自然是隐晦地提及她与伍彪的事了。
庄善若也不把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却笑道:“我不管旁人怎么想,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
庄善若认真地点点头,道:“我看着你这一年吃了这许多苦头,若是真的能有个可依靠的,我……”
“善若姐!”刘春娇急急忙忙地打断了庄善若的话,“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了解吗?你若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可就要恼了!”她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愠怒还是被说中了心事的羞惭。
庄善若微微一笑,道:“我们姐妹俩也有日子没说说体己话了,我不过是顺着她们的意思这么一说,你也别放在心上。”她们,就是极力撮合刘春娇与伍彪的伍大娘与刘大娘了。
刘春娇脸涨得通红:“我就知道,她们绕开了我,在背后嘀咕这件事情,还传到了你的耳朵里。阿昌才刚故去一年有余,即便是碰上再好的,我也要替他守完了这三年的孝——我虽年轻,可也知道,从今往后,能像阿昌那样待我的是再也不会有了。”
“春娇……”
“善若姐,你听我说。”刘春娇眼中不禁带了凄婉之色,“我即便是再愚钝,也能看出你和伍大哥的心思,可偏生这没影儿的事被我婶子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我心里恼她,可也不好说她,毕竟她也是替我着想,可偏偏是点错了鸳鸯谱,不单单闹了笑话,还害得我们姐妹俩心生芥蒂。”
“春娇,你若是真的……”
“没有的事!”刘春娇定定地看着庄善若,斩钉截铁地道,“善若姐,你心里可别有什么疙瘩。说实话,先头我不过是冲着你的面子去伍家照料,也是为了还伍大哥那日的人情;一来二往的接触下来,伍大哥与伍姨全都是心善好相与的,这才从心底与他们亲近起来——不过,即便是再亲近,我也当伍大哥不过是兄长罢了。”
“你是怎么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庄善若也不好遮遮掩掩了。
“我怎么就不知道?”刘春娇故意俏皮地道,“善若姐,你是没看见,你若是一出现,伍大哥那双眼珠子恨不得就黏在你的身上了。”
庄善若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哪有你说的这样?”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刘春娇将庄善若那欲说还羞的表情收到眼底,心里泛起淡淡的怅然,她赶紧将心里这不合时宜的情绪抹掉,努力笑道:“我原先还暗自埋怨善若姐糊涂,虽然许家人对不起你,可是许大郎待你却是极好的。等见了伍彪一面,这才知道,糊涂的是我!”可不是,伍彪与刘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她爱刘昌的知情识趣,沉溺在他的甜言蜜语中。可是兜兜转转一圈后,才发现,还有另一种爱是埋在心底,将对方的名字咀嚼进自己的血肉中。
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伍彪有了别样的情感?
刘春娇也不知道,只记得那日请了老刘郎中过来给伍彪诊病,那一刀在伍彪的小腿肚上剜下去后,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和她记忆中的那斑斑驳驳的鲜红重合在了一起。
刘昌临时前一口一口咯出来的血,漫过了她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被褥上,也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红——成了刘昌留给她的最后的一个印象。
在最初的几个月,刘春娇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梦中什么也没有,只有铺天盖地的一片红,又腥又黏,擦去了又涌出来,竟要将她整个人湮没了。
血!
刘昌的血是生命力的衰竭,而伍彪同样殷红的血是痛苦之后的重生。刘春娇犹记得,当她抖抖索索地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帕子抹上伍彪小腿肚时,无意间手指触碰到他的皮肤,有一种灼人的热。
同样的一根手指,曾经拂过阿昌的唇前,那是一种砭骨的寒!
热与寒,是事物的两端,却在某一刻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融合在了刘春娇的指间。
“春娇,想什么呢?”庄善若打断了刘春娇的沉思。
刘春娇回过神来,定了定心神,笑了笑:“善若姐,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刘春娇也不说话,只是侧过身去,在枕边悉悉索索地翻了一通,最后将一个旧布裹成的包袱推到了庄善若的面前。
☆、第366章 援手
“这是什么?”庄善若不去动。
“看看就知道了。”刘春娇又将那个小包袱往庄善若身侧推了推。
庄善若用手在那小包袱外头按了按,硬硬的,心里就明白了几分,道:“春娇,你这是做什么?”
刘春娇也不说话,只是利索地将那小包袱皮儿展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几锭银子:“刚好五十两。”
庄善若赶紧将那包袱皮儿胡乱地裹上:“这一大笔银子,赶紧收好了。”
“善若姐,我知道你手头短银子,若是没这五十两银子,你可是不能从许家脱身的。”
“谁说我短银子了?我正攒着呢!你不用操心这个。”庄善若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刘春娇却将头埋了下去,怅怅然道:“善若姐,你到底还是和我见外了。”
“嗯?”
刘春娇一把捉住庄善若的左手,将她的袖子推上去,是光秃秃的一段皓腕:“你那支碧玉镯子呢?”
“镯子?”庄善若掩饰道,“我怕操持地里的活将它磕着碰着了,就收起来了。”
“善若姐,你还诓我!”刘春娇嗔怪道,“那日在伍家看着大妮带回来的那一堆药,我就明白了。那些伤药也就罢了,那些补药全都是些滋补益气的药材,价钱可便宜不了。我爹虽然宅心仁厚,可是嫂子既然能够独立支起一个铺子。那在生意上必然是不会含糊的。这些药,少则七八两,多则十余两。”
“哪有那么许多?托了你的面子。善福堂也就是半卖半送了。”庄善若笑着道。
刘春娇轻轻一哂,分明是不相信:“即便是那些药能送你,那支老参也能送你?我可不相信我有那么大的脸面。”
庄善若被说中了,倒有些讪讪的。她手头上是缺钱,也揪心能不能在新年前离了许家,可是——若是要她拿春娇的银子,她可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善福堂给她的三百两银子虽多。可是要用来傍身的——年轻小寡妇,身边的银子再多也是不嫌多的。
“再听张大哥说先头替伍大哥找了王三帖。伤没看好,银子却花了不少,恐怕早就将伍家的老底子给掏空了——他家新修了房子,底子本就单薄。”刘春娇轻声细气娓娓道来。“伍大哥这一受伤,伍大娘早就慌了神,哪能想到银子的事上?我想这些药恐怕也都是善若姐给付的银子吧,只怕是倾尽了所有还不够,只能将王大娘留下来的镯子都给当了——我记得善若姐成亲前得了这镯子,可是一刻也不曾离身的。”
庄善若无话可说,只得道:“我也不过是尽了本分,这个时候银子哪有人重要?”
刘春娇点点头:“善若姐,你自己都说了。银子哪有人重要。这话说得不差,这银子放在我手里是死物,到了你那里倒能够成就一桩好姻缘。你又何必自己一个人死扛着?”
“春娇,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银子我是万万不能要的!”
“为什么?”
庄善若一时语塞。
刘春娇黯然一笑,又追问一句:“若是县城里的芸娘给的,你要是不要?”
庄善若一愣。若是芸娘能凑出这一笔银子,她自然是要的。大不了以后尽力地还就是了;可是春娇这笔银子她若是接下了,那不单单是欠了银子,更是欠下了一辈子也无法还的情。
她就那么怕欠春娇的情吗?
庄善若知道为什么,可是一直绕过心里的那个疙瘩,不想去面对。
刘春娇的笑意便有些凄婉了:“善若姐,看来你终究还是在意的。伍大哥虽好,可他意属于你,我自然也不会有别的更多的想法。再说了,这世间的好男儿多的事,又不单单只有伍大哥一个。我知道,你不想拿这个银子,就是怕再欠我的情。”
“春娇,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你素来比我能干,可是离年底也就四五个月了,你就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挣不出这五十两银子来。”刘春娇直视庄善若,满脸的殷切,“许家的那两个婆媳都不是省油的灯,现在许家好不容易松了口,你难道就不怕夜长梦多,当中又起了什么波澜?”
庄善若浑身一震,她不是没想过这个,不过总抱着侥幸的心理,总以为许陈氏会看在王有虎和许家玉的这一层关系上,不会出尔反尔。而且,她也笃信,许家安这一趟州府之行,中举有如探囊取物。到时候,她这样的一个媳妇,许陈氏自然是再也看不上眼了的。
“春娇,亏你为我想那么许多。”
“善若姐,素日都是你替我着想,就不兴我替你想想了?”刘春娇握住庄善若的手,“要知道,我最艰难的那段日子,还是你陪着我度过的。眼下你有了难处,我哪有不帮的道理?”
“春娇……”
“况且,阿昌不在了,丢下我孤零零的一个,这难熬的滋味我自然是知道的。”刘春娇双目有泪,“我总想着,我们姐妹两个总不会老那么苦命。我隐隐约约猜到你和伍大哥的事后,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自己不能,总盼着你能够双宿双栖,从此有个依靠。”
“春娇,你让我说什么才好?”庄善若羞愧,她没想到刘春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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