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冷哼了一声,伸了筷子又狠又准地夹住了香酥鸭的一只肥美鸭腿,道:“老姐姐,你可听说过两条腿脚齐全的,还要用拐杖的?”
倒是将另一个妇人问得愣住了。
庄善若却是淡淡一笑,这大嚼鸭腿的妇人倒是深谙内宅之道。鸾喜此时虽然得宠,可是只有许德孝的宠爱,就像是瘸了一条腿的人,急需要找一根拐杖依靠——二太太便是她的这根拐杖。假以时日,等小少爷念祖长大成人,鸾喜若是还没有失去许德孝的宠爱,便算是有了一双健全的双腿,到时候这根拐杖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倒成了碍事的了,急于除之而后快。就是不知道鸾喜的心思到底有没有放在内宅斗争上,不过既然她处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便是身不由己了。
庄善若看到童贞娘妖妖娆娆地站起来,凑到奶娘面前陪着笑逗弄着小少爷,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童贞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是有时候聪明得过了头反而糊涂了。就像是此时,满屋子的女眷都安生地坐着,偏生她要站出来去讨了这个好了。却不知道一个正房太太和一个得宠的妾,本来就是水火不容的,即便是此时还现不出端倪来,讨好了一个,必然是得罪了另一个的。
二太太与鸾喜陪着几个衣饰华丽的中年妇人说了一阵子话,便一前一后由丫鬟媳妇簇拥着要往花厅外头走。
庄善若暗自松了口气。她过来,不过是应个卯,权当是替许家安还了鸾喜的人情。虽然人是过来了,可是终究还是想躲起来,不与她碰面。庄善若总觉得鸾喜不会好端端地在请贴上添了她的名字,多少总会找她有什么事。可是,不论这事是大是小,总与她无关,该避则避。
鸾喜眼瞅着就要迈出花厅了,却偏偏停了脚步,转过头往后瞥了两眼,目光直直地朝庄善若的方向射过来。庄善若心里一惊,赶紧低了头,拿起碗来盖住了脸。待她再抬起头的时候,花厅口早就不见鸾喜人影了。
庄善若吁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鸾喜有没有看见她。不管了,再略坐一会儿,就可以托故先走了。
“你是哪家的媳妇儿?”旁边坐着的妇人解决完了肥美香酥的鸭腿,终于对坐在身旁默不出声的庄善若感起了兴趣。
“我,我不过是许家远房表亲。”庄善若不欲多说,只淡淡一句。
“哦——”那妇人意味深长地瞟了庄善若两眼,突然又热情地道,“多吃点,多喝点,可怜见的,模样倒是标致,就是瘦棱棱的,看着可怜。”
庄善若点头应了,恐怕自己被当成了许家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穷亲戚了,这样也好,谁也不会注意她,好方便等会开溜。
庄善若随意夹了一根菜,伸了脖子正想看看许家婆媳的位置,却冷不防看到花厅门口蹿进来一个半大的少年。纵然隔得远,也能看出他身上穿的戴的都是顶好的。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个子倒是瘦高,可脸色却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两只狭长的眼睛微微上翘,在花厅中满场逡巡着,看样子是在找人。
早就有识眼色的媳妇婆子上前招呼。可那少年却理也不理,翘了嘴角是满脸的不耐,眼睛却像是蜻蜓点水,急匆匆地从密密匝匝的人堆里跳过。
庄善若觉得有些奇怪。这个花厅里坐着的全都是女眷,一个男人也无。虽说这少年还未长成,却也不比孩童,可偏生就这样大喇喇地闯进来,也不知道避避嫌。
“婶子,那个是谁?”庄善若轻声问身旁的妇人。
妇人抬起头淡淡地看了那少年一眼,又垂下眼睛专心地对付眼前的菜:“你难得进次府,不认得也不稀奇——他是府里嫡出的大少爷。”
原来他就是许继祖!
庄善若吃了一惊,看着几个丫鬟婆子陪着他出去了,只留下一个孤高的背影。
再过了半晌,庄善若正准备撂了筷子走人,只见有个不起眼的小丫鬟低了头袖了手,静悄悄地走到庄善若的身旁,恭敬地道:“表舅奶奶,我们四姨太请您到小花厅说话!”
庄善若不禁苦笑,看来鸾喜苦心孤诣,她是怎么也逃不掉了。
旁边吃得正欢的妇人却惊得掉了手里的筷子,又惊又畏地上下打量着她,突然想起刚才没遮没拦地说了府上好一阵闲话,忍不住一阵后悔。
☆、第360章 百日宴(3)
庄善若坐在一间偏厅里,等着百日宴上最风光的四姨太登场。一等不来,二等也不来,不由得有些心烦气躁起来。
那个带路的小丫鬟将庄善若引到这里,上了点茶水点心便不见人影了。
庄善若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偏厅。鸾喜生了小少爷得了宠后依旧住在这个偏僻的小院子里,说是爱这里的清净。自然这个小院子是被好好地精心拾掇过一番。就拿庄善若此时坐着的偏厅来说,虽说不大,可是每件家具都有讲究,就是连博古架上最不起眼的小摆设也是有出处有来历的。
小偏厅的另一头按了架紫檀木的屏风,和内室相通,估摸着是通到鸾喜住的正房里去。
小偏厅靠近院子的那一面开了一扇窗户,半支楞着,坐在庄善若的这个位置,略一偏偏头便能看到大半个院子。院子里有棵槐树长得枝繁叶茂的,带来一片浓荫,微风吹来,发出沙沙的声响。
房里院外也不见半个人影,庄善若估摸着那些丫鬟婆子趁着今儿办喜事,也都偷个懒也不知凑到哪里喝酒去了。
槐树的浓荫慢慢地移到窗户上,在那洁白的窗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倒是销去了几分初夏的暑气。
手边的茶早就凉透了,整个院子像是睡过去了般,没有一点生气。
庄善若走又走不得,只得百无聊赖地盯了那窗户上随风变换的影子出神。一边留心着那架紫檀木屏风后面的动静。
……
即便是许陈氏要庄善若安心在家里给许念祖做针线,可庄善若终究是不放心,隔日还是抽空去了趟伍家。
待她敲开伍家的院门。看到伍大娘与平日无异的热情的笑脸的时候,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突然就落到了实处——事情也许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糟糕。
“善若,快进来,快进来!”伍大娘关院门的时候朝外头下意识地张望了一眼,“就你一个?”
“黑将军也不知道去哪儿撒欢去了……”
“我是说春娇这闺女,昨儿没过来,今儿都过了晌午了也没来。”伍大娘很有几分怅怅然。
庄善若知道自己会错了意。笑容里便有了几分尴尬:“我这几日家里有些事,也没顾得上去看她。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占着手出不来呢!”
“她能有什么事?”伍大娘迎上庄善若惊诧的目光,赶紧道,“昨儿我和她婶子碰了个面,说是家里也没什么事干。在绣帕子打发时间呢!”
“嗯!”庄善若点点头,伍彪没受伤之前,她倒是闲来带了针线活去刘存柱家陪着春娇一起做,她也没放在心上,朝伍彪的房间一瞥,“伍大哥今儿怎么样?”
“好着呢,直嚷嚷着要下地!”伍大娘脸上带了抹责怪的笑,道,“昨儿小六子回去了。临走的时候阿彪还让他山上砍了段枣木,做成了根拐杖,吵吵嚷嚷地要下地走走呢!”
“那怎么成?都还没过十五日呢!”
“我也是这话呢!”伍大娘眼中闪过丝狡黠。“我趁着阿彪没留意,偷偷地将那根枣木拐杖藏到了厨房里。哼,这回他可得老老实实地躺足了一个月才能下地!”
庄善若笑道:“我去看看伍大哥。”终究还是不放心,他们俩的事到底有没有和伍大娘摊牌?
“唉,春娇也不知道是不是臊着了,不好意思上我们家来了?”伍大娘嘴里兀自念叨着。
庄善若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收住了自己的脚步:“伍姨,什么臊不臊的?”
伍大娘含了一丝诡秘的笑。飞快地朝伍彪的房间看了一眼,冲着庄善若招招手,压低声音道:“瞧,这事我也没个人商量,也就只能和你说说了,再说了你又和春娇两个要好。我倒也想问问你的主意。”
庄善若狐疑地被伍大娘拉到了墙角,晌午的太阳正金灿灿地落到了她特意换了的一条湖蓝的裙子上,就像是湖面上潋滟着的柔光。
“春娇那婶子也是个操心的。”伍大娘脸上压抑着说不出来的喜色,“之前她特意过来问了阿彪的生辰八字……”
庄善若心里一抖,声音也变得颤颤巍巍的:“生辰八字?”
“嗯!”伍大娘没留意,继续说道,“你和小六子从县城回来那日她过来回了个话,你猜怎么的?”
太阳的金光连成一片,庄善若眼前全是亮亮的光斑:“怎么说?”怪不得那晚天不算太晚刘存柱家的就上伍家来接春娇回去,临走前还看了伍彪好几眼,原来是这个缘故呢!
“大吉大利,可没有再比他们两个更合适的了!”伍大娘抚掌叹道,“我就说嘛,他们两个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庄善若一颗心沉沉往下坠,她强笑道:“那是好事!”
“可是你猜阿彪那小子怎么说?”伍大娘气得牙痒痒。
“怎么说?”庄善若机械地应答着。
“嗐,阿彪只说将春娇当妹妹,从来没起过别的心思,让我别起这个糊涂念头,没的耽误了人家!”
“是吗?”
“怎么就是糊涂念头呢?我看春娇隐隐约约也有这个心思,要不然她这两天怎么就不来了呢?可不就是她婶子回去和她说了一嘴,年轻,脸皮子又薄,可不就臊得不肯上门了!”
“伍大哥不愿意?”庄善若又问。
“斩钉截铁的不愿意,你说他戆不戆?”伍大娘恨铁不成钢,“又说心里有了中意的……”
“他说了?”庄善若一惊,赶紧问。
“这话我耳朵都快听出老茧来了!一说到让他娶亲的事儿,就拿出这个来搪塞我,我也懒怠听这些。”伍大娘摆摆手。
“哦!”庄善若提到半空的心又落了回去。怪不得了,原来伍彪还没有机会向伍大娘说出实情。
“善若,你也帮我劝劝阿彪——我看你的话他倒还能听得进去几分。这事就得趁热打铁,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他若是再犟下去,可不就熬成了个光棍?难道还守着我这个老婆子过一辈子不成?”
“我?”
“我也不想和他说,阿彪这性子从小就拧巴,让他往东偏要往西,得让他自个儿想通了才好。得靠你好好帮我劝劝了。”
“伍姨,我,我……”庄善若如鲠在喉,这块烫手的山芋她又该如何接得?
“你快进去劝劝,我熬药去了,阿彪还在和我置气呢!”伍大娘摇着头慢腾腾地往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唉,也不知道我还没有福气抱抱孙子!”
庄善若听得心酸,既是为伍大娘,也是为春娇,更是为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清清爽爽的关系就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
院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庄善若定了定神,将散乱的思绪拉了回来。即便是今儿是四姨太与小少爷的好日子,可晾了她这么许久,这架子也摆得够足了。
黑檀木屏风后面不见动静,倒是院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庄善若忍不住朝半开的窗户那边瞥了两眼。这窗户开得刚好,里头能将院子尽收眼底,可因为有槐树的浓荫遮着,外头却看不清楚里头。
有个丰腴健壮的妇人手里抱着个襁褓,迈着细碎的步子在墙根下转圈儿,一副急煎煎的模样。
“院里有人吗?月儿姑娘,喜儿姑娘?”那妇人小声地喊着,又不敢喊得太大声。
院子空空落落的,自然是没人应答。
庄善若觑了眼睛仔细一看,见这妇人是小少爷的奶娘,之前鸾喜初生产的时候见过两面。那她抱在手里的那个襁褓里必然便是今日的主角许念祖小少爷了。
奶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张银盘大脸涨的通红,皱紧了眉头,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庄善若觉得奇怪,可毕竟是个客人,也不好贸贸然地出去。
奶娘往房间里探了探头,既想进房门,刚迈了几步,突然又是“哎呦哎呦”低唤了几声,作势又要往院子外跑。
“小祖宗唉,你倒是睡得香。哎呦喂,我这肚子!往日满院子的人,这会子都跑到哪里去了?也找不着个人来替个手。”奶娘嘴里念叨着,不由得就带上了乡音。
庄善若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奶娘恐怕是吃坏了肚子,急着想要上茅房,可是偏偏小少爷抱在手里,没法子去。听那奶娘的意思,似乎小少爷睡得正香甜。那为什么不先把孩子放到房间的塌上,倒让自己这样活受罪。
奶娘怕是憋得急了,夹紧了两腿,进退不得,额头都渗出密密的汗珠子来了。
庄善若恻隐心起,正想出去帮奶娘抱抱小少爷,也好让她空出手去赶紧将内急解决了。
刚刚直起了身子,便听到院子外头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
奶娘也听到了这脚步声,喜不自胜,赶紧嘴里喊道:“月儿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赶紧的替我换换手……”
庄善若也松了口气,重新落座。月儿是鸾喜身边第一个得用的,她若回来了,那鸾喜必定也回来了。再不济,也有个人好问问,总比干耗着强!
☆、第361章 危险关系(1)
奶娘的话音未落,突然一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奶娘将剩下的半截话生生地咽了回去,弓了腰,恭恭敬敬地喊道:“大少爷!”
“唔!”许继祖不耐烦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眼睛便没遮没拦地往院子里扫,“四姨娘呢?”
“姨太太正陪着太太在前头宴客呢,还没回来。”奶娘顺手将襁褓颠了颠,咬了嘴唇,憋得是一脸的怪相。
“哦!”许继祖用力地朝正房看了一眼,点点头正要离开,突然见奶娘怀里抱着的小婴儿,踌躇着停下脚步,引颈看了一眼,“他睡了?”
“回大少爷的话,小少爷刚吃了奶睡着了。”
“前头闹腾得让人脑仁都疼,他倒好躲在这里睡得香。”许继祖装腔作势地打着大人腔,却和他整个人很是违和。
庄善若在窗后忍不住一笑。
奶娘嗫嚅着,终于鼓足了勇气:“大少爷……”
许继祖不耐地皱皱眉头。
“我、我、我内急,能不能请大少爷帮着抱一会小少爷。”如搅的腹痛转化成难得的勇气,奶娘羞赧得几乎要将头垂到鼓鼓的胸口了,“院子里恰好没人。”
“这——”许继祖又下意识地环顾了下四周,奇怪地道,“我哪里会抱孩子?你把他放到榻上就是了,反正睡着了!”
奶娘声音更低:“姨太太吩咐了。不能留小少爷一个人在房间里。”
许继祖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是不厌其烦,嘴角愈发不快地翘了起来。
奶娘终于失望了。也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她嗫嚅着忍受着腹痛,弓着腰,极慢地退了下去。
“给我吧!”许继祖冷不丁地道。
“啊?好好!多谢大少爷!”奶娘如蒙大赦,将怀里的那个薄被做的襁褓辗转送到了许继祖的怀里。
许继祖别扭地抱着襁褓,不耐地道:“你快点,别磨蹭!”
“是是是!”奶娘迭声应着。双手捂住了肚子,夹紧大腿。迈了小碎步一溜烟似的跑到院外去了,也不知道外头哪里有茅房。
庄善若已经错过了现身的最好时机,她只得坐在小偏厅里,将自己隐匿在槐树的浓荫中。看着院子里的那个少年怀抱着同父异母的幼弟。
许继祖就像大部分他这个年龄的少年一样,身量像雨后的春笋般抽得高高的,却又是瘦瘦弱弱;脸上还带了几分未脱的稚气,却又懊恼自己的这份稚气,故意板了脸做出老成的模样来。
许继祖以僵硬的姿势别扭地抱着襁褓,好像怀里抱着的不是又香又软的婴儿,而是一截硬邦邦的木头。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洒在许继祖的头顶上,让他脸上那抹生硬的冷淡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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