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他也有本事不声不响地将门弄开。幸亏庄善若拼死拼活地自卫,才保得清白。可是庄善若知道,熬过去了这一次一定还有下次,她不知道下次她还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庄善若面对王大姑的温言安慰,心里一阵激动,话都到了喉咙口了,又生生地将它压了下去。她在王家寄居了三年,姑妈是真心疼她,对她就像对嫡亲的女儿一样,两个表哥也是真心地待她好,不舍得她多操劳。如果她将压抑了两年的话不管不顾地和盘托出,这看似风平浪静的王家小院不啻要掀起轩然大波——姑妈年纪大了,头上都有了缕缕白发,她又何苦让她徒增烦恼呢。
这样想着,庄善若便接过王大姑的话头,低头轻轻地“唔”了一声。
王大姑叹了一口气,这侄女长得像花儿朵儿似的,却是个苦命的闺女。如珠似宝地养到十岁上,秀才爹得了肺痨,到处求医问药将本不宽裕的家产淘腾得差不多了才撒手而去。她弟媳庄陈氏膝下只有一女,本来守着几亩薄田靠着亲戚帮衬也能艰难度日。却是两口子往日里太过恩爱,忧思难解,积郁成疾,过了两年也郁郁而终,只留下了十二岁的孤女。
族人欺负庄善若年轻无依靠,半夺半买地将祖屋收了回去,只给她留了一间四处漏风的小土坯房。
王大姑娘家人丁单薄,只有她姐弟二人,自然见不得侄女孤零零地受人欺凌,便将她接到了榆树庄王家同住。这一住便是三年。
虽说王家家境殷实,多个人只不过多双筷子。可是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王大姑收养的终究还是娘家外姓的侄女。庄善若在父母生病亡故的这两年迅速地长大了,看尽了人世的炎凉。在王家颇有眼力见儿,她本来便聪慧,王大姑费心地教,她也用心地学。不到三年便从原先在父母的庇佑下衣食无忧的娇娇小姐,变成了浆洗、做饭、缝补、喂鸡、养猪样样都能上手的小农妇。
王大姑抻了抻庄善若身上洗得褪了色的粗布夏衫,这衣服还是上年做的呢,这孩子正在长身体,这袖口明显地短了一截。她无声地叹口气,如果弟弟还在的话……王大姑的眼睛也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她忙将那些悲伤的念头甩到脑后,拉了庄善若的手坐到了床上:“闺女,有啥心事你和姑说,别一天到晚地闷在房里,那些院子里的活让你表哥去干,得空和村里的姑娘媳妇去县城赶赶集。”
庄善若又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点头说好。
“看我这记性!”王大姑一拍大腿,拿过那个包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笑道,“你张婶给了半匹细布,这两天没事你给自己做一身新衣裳吧。”
庄善若摩挲着那块浅蓝色暗纹的细麻布,感受着那细滑的手感,心里有了盘算,将这布仔细折起来在床头放好。
姑侄俩正说着话,听见王大富在院子里喊道:“还要不要人吃饭了,都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来了来了!”王大姑冲外面喊了一声笑道,“你姑父昨天拉肚子没吃什么饿得慌,做木工活又伤到了手,脾气也忒大了点。”
庄善若心里冷笑了一声,王大富自然没脸说这手是怎么伤的,她面上却不动声色,轻声道:“我早上贪凉多睡了会,想着昨天还留着几个馒头,也没做早饭,一迷糊也忘了喂鸡喂猪了。”
“没事没事,拉肚子正好净饿他一顿。”
庄善若起身,道:“姑妈,你歇着,我去做午饭,一会子就好。”
“好好,我也不累,等我将这身出客衣裳换了,拌猪食去。这两头小猪崽子哼哼得烦人。”
庄善若出了东厢房,王大富正装模作样地看着院子里石榴树上挂着的几个半熟的果子,一见她出来,便用眼睛狠狠地剜了她一下。庄善若也横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转身进了厨房。
王大富的裆部隐隐作痛,右手上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痛了起来。这个小/娼/妇,装什么正经,只要还在王家,终有一天要将她狠狠地压在身下受用个十遍八遍的。
在旁边赶着母鸡出窝的王有虎看着王大富扶着石榴树呲牙咧嘴的,问道:“爹,你咋了?”
“没事,饿的!”王大富突然想到前几天刚接了桩木工生意,打一个樟木衣柜,这死丫头下手那么重,这手没个十天半月的好不了,恐怕这衣柜得靠二小子代劳了。
王大富对婆娘王大姑最满意的一点就是给他生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儿子,有了这两个儿子,在榆树庄腰板也能挺直几分。这王大姑年轻的时候也长得有几分水灵,谁知道生了两个儿子之后,胸也耷拉了下来,肚子也腆起来了,整个人像风干了的果子似的皱皱巴巴的,看着让人没了性趣。
这姑侄俩站到一起,一个是皱巴巴的老核桃,一个是还挂在枝头半熟的青果子,只要是个男人目光总会黏到那又酸又甜的青果子上。
王大富转头看了看正在给鸡喂食的王有虎,想着那出去查看田地的王有龙,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有个花朵儿似的表妹在家里,说这两个小子不动心鬼才相信呢。阿龙十九了,阿虎也十七了,转眼都到了说媳妇的年龄。
王大富突然嘿嘿嘿地笑出了声,如果那臭丫头嫁给了阿龙或者是阿虎,那么……嘿嘿嘿!那她这一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老婆子早几年的时候不是还盘算着亲上加亲么。只是……王大富犹疑地看着王有虎壮硕得像扇门板的身材和硬硬的拳头,心里一阵哆嗦。
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事啊,还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爹,你笑啥?”王有虎看着王大富在石榴树下一会子皱眉,一会子笑的,狐疑地道。
“去去去!忙你的去!”
第4章 饭桌风波
庄善若来到厨房,先给自己倒了一碗凉水喝,一夜的焦灼,倒也不觉得饿,只是渴得嗓子眼像是冒烟。
一口气喝完一碗凉水,庄善若觉得舒服了一点,她打开碗橱看了看,里面还剩下昨天的五个冷馒头。
她将那碗馒头拿了出来,轻车熟路地在灶膛里生上火,涮了锅,坐上水,然后削了两块红薯片成小块。等水开了,抓了两把米,将小块的红薯小心地放到锅里。
庄善若盖上了锅盖,往灶膛里加了两块劈柴,拍了拍手绕过厨房来到后院。
后院的两畦菜地正长得翠绿茂盛。庄善若想了想,摘了两根嫩黄瓜,掐了四五条茄子,兜在衣服下摆小心地回到厨房。
掀开锅盖一看,番薯粥一直热气腾腾地沸着。庄善若拿起两块麻布搭在锅沿上将这锅番薯粥换到里面的那眼灶上,让小火舌慢慢地熬着。又在锅上架了个竹蒸架,拣了那五个干冷的馒头放在蒸架上蒸着。
庄善若用外面那眼灶上的锅做了一个炖茄子,快起锅的时候撒上几滴香油。然后将那两根嫩黄瓜拍碎,拌上辣子和蒜泥,做了一个凉拌黄瓜。再从碗橱里的一个密封的小罐子里倒出一小碟的炸花生米。
待这三样菜准备好了,这番薯粥也成了。沙地里种出的番薯又甜又糯,做成的番薯粥晾凉了夏日吃清爽可口。那五个冷馒头也重新变得又喧又软。庄善若顾不得烫手,将馒头一一拣到一口盘中。
庄善若将这些吃食在正房厅里摆好,等番薯粥晾得只有六成烫了,她才轻声喊了声:“吃饭了。”
王有虎拍着手从院子里过来,王大姑刚侍弄好那两头饿得嗷嗷的猪,将围裙解开顺手搭在石榴枝上也进了厅。
庄善若低着头默默地摆筷子。
王有虎坐下的时候飞快地觑了庄善若一眼,见她脸色沉静,只是眼皮子有点浮肿,倒也不以为意。这个粉团捏成的表妹三年前刚到王家柔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每天就窝在房里眼泪不断,倒害得他老娘日夜陪着抹眼泪。他对那个秀才舅舅印象不深,唯一记得的就是过年的时候去舅舅家拜年,那靠墙一溜的书,看得让人头大。
王有虎聪明,但这聪明劲用不到读书上。小时候也上过几年的私塾,学了些《百家姓》《千家诗》的,好歹也算得上是认得了字算得了帐。
王家对两个儿子没啥大的要求,就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娶媳妇,生孩子。压根儿也没想到要儿子读书中举光耀门楣啥的,且不说王有龙王有虎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就看那庄善若的秀才爹中了个秀才又能怎么的,日子还不是过得紧紧巴巴,读书还把个身子读得病病歪歪的。
庄户人家还是本分点好。
王有虎往饭桌上瞅了一眼,暗想,这表妹在王家呆了三年可是越来越利落了,倒也不见她整天掉金豆子了,家里多了个女人,日子也更舒心了点,往日他老娘一个人伺候他们三个大男人可真是忙不过来。
王有虎赶路也着实饿了,没空想别的,捧起一大海碗的番薯粥就着炖茄子呼哧呼哧地吃起来了。嗯,这茄子炖的比老娘做的要入味多了。
王大姑拉着庄善若在身边坐下,嗔怪地看了王有虎一眼,道:“看你这吃相,饿死鬼投胎似的,看哪家姑娘敢嫁给你。也不等等你哥和你爹。”
王有虎吃出一头的细细的汗珠,他把筷子搁在碗上用手抹了一把脸,笑道:“娘,什么时候我们家有这么多规矩了?”
王大姑拿起一个馒头掰成两半,一半塞到王有虎手里,笑骂道:“你这臭小子,让你表妹看笑话了。”
王有虎嚼了一口馒头,冲庄善若道:“娘这话说的,好像表妹第一天到我们家似的。”
庄善若低着头那筷子轻轻地拨弄着番薯粥,浅浅笑着,道:“二表哥是饿了。”
王有虎见庄善若笑,脸色柔媚得像春日里的花,心里不由得一跳,忙低下头继续吸溜他的番薯粥了。
王大姑朝庄善若的碗里瞅了一眼,道:“哎呦,善若,你这碗怎么清汤寡水的都是番薯,没见几粒饭啊。我们家不差这点粮食,来多吃点。”
庄善若忙道:“姑妈,我就爱吃这甜甜的番薯。”
王大姑看了庄善若尖尖的下巴,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懂事得招人疼,也不再说什么,将手里那半个馒头塞到了庄善若的手里。
“大表哥怎么还没回来?”庄善若转换了个话题。
“是啊!”王大姑朝院门那里看了一眼,这中午的日头明晃晃地毒得很,几个月没下场透雨了,空气是又闷又热又黏。
王大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阿虎,你爹又窝到哪里去了?刚才不是喊着饿了要吃饭吗?”
“爹,爹,吃饭啦!”王有虎喊了一嗓子。
房里传来了一声咳嗽的声音,王大富慢慢地趿拉着鞋子出来了,大喇喇地坐到了正当中。
王大富早就在房里听见他们几个说话的声音,只是碍于面子不出来。他见王有虎一大海碗的番薯粥都快吃完了,庄善若也像个没事人似的小口地嚼着馒头,心里头便有点不爽快了。他这个当家的还没出来,那些个小的,吃闲饭的倒是吃上了,而且还吃得欢。
正待发作,院门被人推开了,王有龙晒得红头涨脸地进来了。黄狗阿毛本来蔫蔫地趴在石榴树下,见了王有龙噌地站起来,围着他的裤脚打转。
王有龙顾不得理那阿毛,轻轻地踢了它一脚,赶忙进了厅里。顿时厅里充斥着浓浓的汗味。
王大姑见大儿子又晒又累,忙招呼道:“有龙,刚好开饭,快坐下来歇歇。”
王有龙拣了一张凳子做到王有虎的身边,用巴掌大的手抹着脸上的汗珠子,道:“田里我都去看过了,水田里水不多了,得车点了,要不然耽误稻子灌浆;山边那几亩种着芋头番薯的旱地倒还好,没什么大碍。”
王有虎放下碗筷,道:“那我们赶紧的,等傍晚天气阴了点,去水渠那里车点水。”
王有龙应了一声。
“大表哥,给!”庄善若不知道什么时候拧了一把毛巾站到王有龙旁边。
王有龙忙起身,差点打翻了凳子,他接过来,虚虚地往脸上胡乱地擦了两把,又递回给了庄善若:“有劳了。”
正待坐下,庄善若又倒了一碗茶过来,放在王有龙的面前,道:“这是凉茶,去火最好不过了。”然后坐回到王大姑身边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馒头。
王有龙仰脖一口气将凉茶喝完,用袖子擦了擦嘴,憨憨地笑了两声:“有劳表妹了。”这凉茶清清凉凉的,从喉咙一直凉到脚底板,全身的毛孔都熨帖了。
王大姑忙把一碗番薯粥往王有龙面前推了推,笑道:“都是一家人,恁客气做什么,倒像是戏台子上演戏。快吃吧!”
王有龙微微红了脸,幸亏脸黑,看不出来。
王大富一直冷眼旁观,见庄善若给他大小子又是递毛巾又是递茶水的,不由得冷哼了一声。难道这臭丫头中意阿龙?他暗自打量了阿龙两眼。浓眉大眼,黑红的脸膛,身量高大,汗湿的粗布衫子下是一块一块的疙瘩肉——壮实得像头年,也憨厚得像头牛。
王大姑见王大富半天不动筷子,便道:“当家的,你不是早就饿了吗?”
王大富哼了一声,拿起碗扒拉了一口番薯粥,登时变了脸色,将碗重重地搁到桌上,沉声道:“也不看看是什么天气,这粥这么烫,怎么吃啊?”
庄善若低着头不动声色。
王大姑看了一眼王大富的那碗番薯粥,笑道:“怪道你这碗烫呢,你看看善若给你盛的这碗都稠得搅不动了。”
王大富在饭桌上一打量,果然,他的这碗番薯粥最稠,而且基本上都是饭,就面上盖着三两块番薯。别人的都是不干不稀,庄善若的那晚清汤寡水的都能照出影子来了。
王大富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道:“天气怪热的,这么稠,谁吃得下?”
“那我给您换碗吧!”庄善若放下碗筷起身,虽然心里对王大富恨得要死,可是人前毕竟还是姑父,没撕破脸之前还是得端着点。
“算了算了,凑合着吃吧!”王大富不耐烦地挥挥手。这臭丫头,这会子装得像小绵羊似的,昨晚凶得恨不得将他嚼了连骨头咽下。
庄善若默默坐下,内心即使波澜汹涌,脸上还是平淡如水。寄人篱下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王大富喝了一口粥,夹了一筷子的炖茄子,皱了皱眉头,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家里盐罐子没打翻吧,咸死人了。”
“当家的,你咋回事啊,往日里都吃得好好的,今日怎么这个不合心,那个不顺意的?”王大姑尝了尝炖茄子,道,“不咸啊,味道还怪不错的。”
王有虎打趣道:“爹,你伤的是手,可不是舌头啊!”
王有龙偷偷地看了眼庄善若,只见她低着头,半垂着眼帘,没滋没味地还在吃那半个馒头。今天爹不知道怎么回事,处处针对表妹,连他这个粗线条的人都看出来了。
王大富一推碗,站起来,背着手踱到院子里,道:“我不吃了,出去吃!”
王有虎也觉得今天老爹有点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他也琢磨不上来。
>;
第5章 试探
匆匆吃完午饭,王有龙王有虎两兄弟去西厢房歇了个晌,傍晚还得去水田里车水。
庄善若收拾了碗筷在厨房里洗碗,今天碗筷不多,准备洗好碗去菜地里拔点萝卜,腌点萝卜干下饭吃。
正洗着,王大姑也来到厨房里。厨房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剁柴在灶台边堆得好好的,案上也干干净净,各种瓶瓶罐罐归置齐整。掀开水缸盖子一看,水还有大半缸子。王大姑没什么事好干,只得站在一旁看庄善若洗碗。
“姑妈,你去歇着吧,赶了路该累着了。”庄善若说着,手里的功夫却一点也耽误,“我马上就好了。”
“不急不急。”王大姑靠在灶上,看着庄善若窈窕的背影。这孩子真是吃得了苦,这几年家里她能够干的活都包了,也不喊累,身段子却越发显得柔韧苗条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