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在燃烧的仿佛不是那些衣物,而是刘春娇美妙而短暂的爱情,迅速流逝的青春……
终于,最后一簇火苗无力地挣扎了几下,颓然熄灭了。那一大堆的灰烬里,还有些幸免的零碎布片,兀自闪动着不甘的光芒。
“完了。”刘春娇扬起脸,脸上的红润伴随着灰烬而冷却了,灼灼的双目像是淬过火的铁块冰凉而沉寂。
庄善若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堆死寂的灰烬,仿佛是一场锦绣繁华的美梦,只留下一丝些微烫手的记忆。
起了一阵风。
灰烬蠢蠢欲动。
刘春娇与庄善若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又是一阵风。
灰烬被风鼓噪着,扇动着黑色的翅膀,摇摇晃晃地飞到了空中。还有些零星的锦缎布料,一半是华丽,一半是焦黑,就像是一只只诡异的蝴蝶斜斜地扇动着翅膀,被风托上了半空。
“阿昌,阿昌!是你吗?”刘春娇的眼中充满着期待,她的目光急速地在那些焦黑的灰烬中穿梭着,微微张开了嘴,仿佛在等待奇迹的出现。
风,只有风,只有带了雨丝的风。
面前的灰烬随了风的动向而旋转着,呼啦啦地往庄善若与刘春娇的面前扑来。
细微的灰烬扑到眼里,庄善若赶紧抬起袖子护住脸。可是还是晚了,眼睛里又涩又痛,眼泪立刻被激了出来。
“春娇,走吧,我们走吧!”庄善若揉了揉眼睛,竟还是一片模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却感受到细濛而清亮的雨丝。
“着火了吗?”有个喘着粗气的声音像一声炸雷响在耳边。
庄善若浑身一震,赶紧睁开眼睛。有个高大的健壮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就像是在梦里,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善若?”那人迟疑地道。
庄善若用袖子使劲地搓了下眼睛,再睁开,果然,伍彪那张眉目清朗的脸便出现在她面前。
“伍大哥!”心开始不听使唤地跳动着,庄善若努力地露出平和的笑来。
伍彪慌慌张张的,疑惑地看看怔怔的刘春娇,再看看地上的一大堆灰烬。
“我们烧些东西。”庄善若解释道。一定是伍彪从旁边路过,看到又黑又粗的烟柱,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才急匆匆地跑过来帮忙吧。
“哦!”伍彪应着,看着地上小土包上烧了大半的三支线香,还有那一大堆的灰烬,眼中的疑窦却不减。他匆匆地瞥了那个面色苍白神情恍惚的女子一眼,便将目光深深地锁到了庄善若的身上。
他本在耕地,忽见石滩子那边吹来呛鼻的浓烟,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没想到是虚惊一场。不过,也是机缘巧合,竟然不期然碰上了——她。
☆、第306章 欲说还休
伍彪见庄善若面色莹润,蒙蒙的春雨沾在她的发间就像是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小珍珠,双目黑如点漆,亮若晨星。不知道怎么的,伍彪心中既是松了一口气,又莫名的有些惆怅。
自从年前在缘来包子铺一别,虽然之后两人也有再见的时候,可是除了讲一些关于缘来包子铺的琐事,便再也没有旁的事可讲,似乎再也没有了那日的心境与氛围去一吐衷肠。有时候,伍彪背了人还会将那日的事放在心头翻来覆去地咀嚼着,就像是一块肥肉,被熬得只剩下点渣滓,可是便是连那些渣滓也让人难以舍弃,总想榨出最后一滴油来。
伍彪看着庄善若沉静的脸色,突然毫无征兆地想起那日她面若桃瓣,眼若春水,羞赧得抬不起眼来的模样。
两人一时默默,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从旁玩耍回来的黑将军远远地嗅到伍彪的气味,撒着欢儿扑到了伍彪的脚边,乐得不住地喷着响鼻,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尴尬。
“好狗,好狗!”伍彪逗着黑将军,亲昵地拍拍它的脑袋,让它举起前爪,将上身高高地蹿起来。
庄善若看在眼里,不由得莞尔一笑。
只有刘春娇却置若罔闻,怔怔地对着那堆黑黑的灰烬出神。雨丝落到了她的身上,将额发濡湿,紧紧地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更显得她眼睛幽深,颧骨高耸,露出与她年龄不相称的疲态来。
黑将军过了那个兴奋劲儿,便跟在伍彪脚边甩着尾巴。
庄善若笑道:“伍大哥,看黑将军这模样,倒像是你才是它的主人似的。”
伍彪心头一颤,暗自劝着自己别多想,道:“可不是,那几十根骨头可不是白喂的。”
庄善若道:“干脆将黑将军送到你们家得了。在我那儿只有些剩饭剩菜,亏得它也不嫌弃。”
伍彪正色道:“那可不成,你一个人住,有黑将军伴着。我倒是放心些。”他自觉说得太快说溜了嘴,又讪讪地补充道:“我和我娘也都放心些。”
庄善若垂下眼帘,装作没听懂他的话,道:“也是,有了它,我夜里睡得也安心。”既然没有办法在一起,便不要越过雷池一步,免得白白地给自己希望,最终还是失望。吃惯了黄连不觉得苦,若是尝过了一丝蜜糖的甜。那黄连的苦便是先前的几倍了。
庄善若笑得风轻云淡,目光却落到了伍彪的脚上,他依旧还穿着那双燎了一个窟窿的黑布鞋——都过了新年了,还是没能将欠了的帐还上。不过,除了一双鞋子。她似乎还欠他许多——至于到底还欠了些什么,庄善若从不容许自己多想。
“雨下大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哎,你也是!”庄善若看到伍彪身上的衣服濡了水汽,湿了大片。
“她……”伍彪欲言又止,这个与善若一起的小媳妇,看着有些古古怪怪的。莫非就是之前说过的小寡妇?年纪与善若倒是不相上下,可是却是恹恹的,像是过早凋零的花。
庄善若会意,去拉刘春娇的袖子:“春娇,我们走吧,看这雨怕是一时半会不会停。”
刘春娇长长的睫毛也沾上了细密的水珠子。眼底一片湿润,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用手一抹眼睛,眼神便有些空空落落起来:“不知道阿昌来过了没有?”
“来过了,定是来过了!”庄善若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哄道。
刘春娇凄婉一笑:“既然来过了,怎么不来看我。难道他还怕骇着我吗?”
庄善若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得挽着她的臂弯柔声道:“他自然不是怕骇着你,定是怕你见了更是放不下他。人鬼殊途,你既然全了心愿,就让他好好地在那边,千万别扰了他。”
刘春娇用手轻轻一拨自己耳坠子上的流苏,流苏又俏皮地打着秋千:“这副耳坠子还是我特意为了他戴着的,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记得,自然是记得。”庄善若温言劝道,“不过,怕是他更惦记你过得好不好。”
“没了他,我又怎么会好。”刘春娇幽幽地道,双目骤然一闪瞬时又黯淡下去了。
庄善若无法,只得道:“春娇,我们回去吧。”
“好。”刘春娇声若游丝,支撑她大半年的事情完成了,她浑身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连说话呼吸都是费劲的。
庄善若搀了刘春娇,回头对着伍彪歉然地笑了笑:“伍大哥,我们先走了。帮我和伍姨说声,改日我再去看她!”
“好!”伍彪听了她们几句话,心中更是笃定这个女子便是刘昌的未亡人,因了素日刘昌待他的情谊,他忍不住多看了刘春娇几眼。
刘春娇本倦倦地将大半个身子倚靠在庄善若的身上,感应到伍彪的目光,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朝伍彪投去了嫌恶的一瞥——不过是个鲁莽无礼的村汉,也不知道善若姐为什么还跟他费那么许多口舌。
伍彪心中暗叫一声造次,赶紧将头偏了过去。
庄善若却浑然不觉,搀了刘春娇就要往刘存柱家赶去。春娇体虚,这雨虽不大,可也带了丝丝寒意,若是受了冻,也是麻烦。
刚走出去几步,听得伍彪喊一声:“慢着!”
庄善若疑惑地回头,只见伍彪匆匆上前,将身后背着的一个斗笠拿下,递到庄善若手中:“善若,你戴着,这雨淋得太久也是不好。”
庄善若道了声谢,回头,发髻上突然银光一闪。
伍彪半个身子似乎僵住了,定定地盯了庄善若的发髻动弹不得。
庄善若被这黏黏糊糊的雨淋得狼狈,哪里注意到那么许多,她将斗笠遮到刘春娇的头上:“春娇,这斗笠你戴着!”
刘春娇却是淡淡一哂,不屑地道:“旁的男人的东西,我可不要!”脸上竟流露出几分往日少女的娇蛮来。她四下看了看,原先放包袱的大石头上还剩了一块包袱皮儿,她弯了腰就势卷在手里,双手捏了两个角,蒙在头上,权当用来避雨。
庄善若也不勉强,便将那个斗笠遮在自己的头上,又唤了在伍彪脚边盘桓不肯走的黑将军。
二人一狗,没多久便消失在拐角处了。
伍彪却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等到后脖子处冰凉一片,他才悚然一惊,赶忙伸了手去摸,倒是摸了一手的水渍。原来,不知不觉间,这雨将他全身上下淋了个半湿。
伍彪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嘿嘿嘿嘿”地傻笑了数声。
他看得真切,庄善若又黑又密的发髻间,只插了一支银簪子,显得素雅大方。那支银簪子他再熟悉不过,便是他从县城的集市上花八百文买的,托大妮送给庄善若的那支镂了石榴花图案的那支。
伍彪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嘴角不听使唤地抽了抽,快活得几乎就要在这石头地上打滚了。
这几月,虽然庄善若对他依旧是和颜悦色的,可是他知道,有些东西却不一样了。以往,善若会有意识地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可是一转眼,又会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以往,善若和他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一张俏脸便会涂满了红晕。
可是,现在,善若就像是她腕上从不离身的碧绿镯子——温婉沉静,看不出情绪的变动。
伍彪拼命地压抑住自己内心疯长的思念,既然自己没有能力能够让她幸福,那就不要有太多的奢望。他尝过从天堂跌落到地狱的滋味,就像钝刀子割肉般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实在没有勇气再经历第二次了。
所有的一切,只有等到他攒够五十两银子再说。到时候,他是自由的,她也是自由的。而现在,那个风度翩翩,儒雅俊秀的许家安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横亘在他们当中,虽然无害,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喂,这个你看中的女人是我的!
……
伍彪傻呵呵地笑了又笑,用手抹去脸上凝聚成珠的雨水,脚趾在破了一个窟窿的布鞋里快活地动了动。
若不是善若对他有意,又怎么会戴着那支银簪子。平日里,除了一把用得光润的桃木梳,他似乎没见过她戴了什么首饰。要知道,她最是素净不过,而常年不离身的碧绿镯子是姑母的遗物。
伍彪想着庄善若黑亮的发丝里簪着那支被他的手摩挲了无数遍的银簪子,那被压抑了许久的*又开始在心底熊熊地燃烧起来了。
此时,那插在沙子拢成的三支线香将细得像是一根线的烟抖了两抖,终于燃尽了。
伍彪知道,这是供奉给刘昌的香火。他双手合十,对着小沙包拜了三拜。然后双脚像是安上了弹簧,快活地疾步朝家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盘算着。
……年前得了缘来分红的六两银子还攒着没用……正月里从大青山里套着了三头獐子卖了一两半银子……靠近大青山的那块无主的荒地若是抓紧开垦出来,还来得及种上油菜籽,菜籽油可不算太便宜……娘那里多少还有些体己,要紧的时候还能来救救急……
☆、第307章 入股
许陈氏的房间里依旧是常年的香烟缭绕,她微闭了双目,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在不停地转动着一串佛珠。这串佛珠本是普通的檀香木所制,被许陈氏积年累月地摩挲着,早就变得光滑莹润,隐隐有光。
童贞娘捧了一个茶盏,轻轻地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香烟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却立刻掩饰住不快,换上殷勤的笑脸。
“娘!”
许陈氏停了手上的动作,睁开了眼睛。自从许家玉出嫁后,许陈氏放下了一大桩的心事,吃得下,睡得着,干瘪的双颊稍稍丰润了一些。
“二郎媳妇,有事?”
“没事,就是想陪娘说说话!”童贞娘轻快地将手中的茶盏小心地放到许陈氏的手边,道,“娘,您尝尝,这是二太太给我的铁观音,我尝着倒是清香醇口得很。”
许陈氏闻言放下佛珠,拿起茶盏浅浅地呷了一口,又放回桌上,脸上看不出喜恶。
“怎么样?”童贞娘陪着笑问道。
许陈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道:“我见你最近宗长府上走得勤,家里的事也不大上心了。”
“娘,你可是冤枉我了。小妹嫁出去了,家里总共也就这几口人,我便是想操心也没什么可操心的。”童贞娘叫屈道,“元宝在他外婆家住着,二郎又是十天半月才回趟家,大郎白天都在私塾里,后院那里我手也伸不到。院子的地我每日可是扫两遍,给元宝二郎缝的夏衫也都差不多好了。”童贞娘这番话半真半假,她笃定许陈氏不会真的出去细细查看。
“你成日往宗长府上跑,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风声?”童贞娘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问,“娘说的是……”
许陈氏却不接话了,又微微合上眼皮,转起了手里的佛珠。嘴角边的两道法令纹又深又长。
童贞娘干笑了两声,道:“也没啥,不过是听说宗长府上的三姨太惹恼了二老爷,整日里窝在自个儿房里不出来了——怕也是没脸出来了!”
“她先头不是最得宠吗?”
“娘又不是不知道。男人嘛,就是送个仙女搁他面前新鲜一阵也就抛到脑后了。”童贞娘自觉失言,又讪讪笑了两声,道,“他们府上的仆妇惯会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听说四姨太这肚里的孩子怀得金贵。宗长府上请了好几个有名望的郎中来把脉,都说是个男胎,喜得二老爷什么似的,嘱咐二太太定要护着四姨太平安将孩子生下来。”
童贞娘说到这儿。脸上突然现出了幸灾乐祸的笑来。饶是二太太平日里再是摆出正房大度的姿态,这会子暗地里肠子怕是都要悔青了吧。光提防了那个京城里来的狐狸精,没想到眼皮子底下最不起眼的那个倒是出了纰漏。
童贞娘想到这儿,不由得又暗自庆幸,幸亏她将二郎攥得牢牢的。即便是整月的不着家,她也笃定二郎在外头没什么花头。要知道,她特意将元宝送到自己娘家养,除了县城里有好先生外,更是给自己找了个随时进城的由头。
许陈氏神色微动,半晌才道:“没想到她竟有这般好命,原来我先前都看低了她。”
“要不是鸾喜攀了我们家这一层关系。二太太哪里会看得上她?”童贞娘撇撇嘴,有些不屑。她见过几次鸾喜,怀着身子,人变得白胖了些,褪去了做小丫头时的青涩。遍身罗绮,满头珠翠。举手投足间竟也带了一丝不容小觑的贵气,让童贞娘心里酸不溜丢的——满打满算,四姨太也才十五岁,可马上就要母凭子贵,一步登天了!
“算起日子来。生产也就在这个月了吧?”
“还是娘记性好,按日子就在这个月的月末。二太太早就找了三两个稳婆,都说四姨太年纪小,骨盆狭窄,怕是生产不容易。”童贞娘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听说三婶都开始准备红鸡蛋了,照我说还得等等。说不准这福气太大了,四姨太又太年轻,无福消受也说不准呢。”哼,得意了十个月,看你挣不挣得过那道鬼门关。
许陈氏不满地瞟了童贞娘一眼,道:“二郎媳妇,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四姨太好歹也算是我们本家,又是我们老宅子出去的人,若是她能平平安安地生下一个儿子来,二郎以后也算是有个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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