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众人团团坐定,与上回无异,不过多了个大妮。
大妮坐在庄善若的身旁。颇不自在,只坐了一点板凳,将身子斜斜地往外倾。
庄善若知道大妮的心思,她自认为是伙计,不欲与主家同桌吃饭。听芸娘说往日吃饭,大妮也是偏坐一角,匆匆忙忙扒了两碗饭就去厨房拾掇了。
芸娘单手拿了一碗肉丸子,放到桌上,笑道:“这人可总算又齐了,还多了一个。热热闹闹的看着便叫人欢喜。”
大妮有些局促,只低了头拿了筷子不敢抬眼。
贺三的目光落在芸娘的手上,道:“芸娘,你伤了一只手总是不便,万一又烫到了可怎么是好。”
庄善若也道:“芸娘姐。你又做这么多菜做什么?左右我与伍大哥也不是外人。”
一直闷头坐在庄善若对面的伍彪听闻她提及到自己,心里算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抬起眼看了庄善若一眼。
但见她换了身衣裳,是淡淡的湖蓝色,更将她衬得如初霁的天色般明艳动人。伍彪只看了两眼,心便不听使唤地砰砰跳了几下,他赶紧垂下眼帘只盯了面前的红烧鲫鱼的眼珠子看。
芸娘留意到大妮的局促。道:“今儿这顿我可不敢居功,若是没有大妮给我打下手,我看你们只有光啃陈包子了!”
大妮不安地在凳子上调整了下坐姿。
别人听了犹可,只有贺六听了后怕地拍拍胸脯,道:“陈包子?今天剩得可不算少。大妮,多亏了你!你安心坐着吃饭。这顿我一定不笑你吃得和我一样多了!”
他话音未落,芸娘的筷子便狠狠地敲到了额头上:“贺六,下午的帐我还没和你算呢,你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看我不狠狠地敲你一顿!”
“嫂子。嫂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长嫂如母,贺六避又不敢避,只扭了身子东躲西藏的。
众人皆乐不可支。
大妮被贺六嘲笑惯了也不觉得,偷偷地抬眼看身旁的贺六,见他狼狈模样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伍彪见庄善若笑得灿如春花的模样,又愣怔了好一会儿。
“小伍!”贺六冷不防道,“晚上我们再喝几杯,大妮和嫂子整治了这一桌子的好酒菜,可别辜负了!”
“不不不!”伍彪连连摆手,他在贺家喝醉过两次,都与庄善若相关,可不敢再造次了。
贺六哪里肯依,拉了伍彪的手定要喝酒。
芸娘笑骂道:“贺六,赶紧安生吃你的饭,上回你将善若与小伍都灌醉了,这回可别再起幺蛾子了!”
贺六委屈地道:“嫂子,你可是冤枉我了!小伍与善若妹子伸了援手,总要敬上一杯酒表示表示吧!”
贺三道:“来日方长,又不急于这一时,等下回精神养足了再好好喝上一顿。”
贺六知道拗不过,很有些怏怏的,满桌子的好菜也没了滋味。
庄善若含笑不语,只顾着给大妮夹菜,在她的碗上摞起了小山。
大妮小声地道:“善若姐,我自己会夹!”
庄善若笑道:“我若不帮着你夹,你只吃面前的那盘青菜,半片菜叶子都能吃上半天。”
芸娘听了,也道:“大妮,贺六那张臭嘴,你别管他,尽管吃!”
贺六不服,操起桌上的那碗肉丸子倒了三两个肉丸在大妮的碗里,道:“大妮,你这一阵风也能吹倒的模样,赶紧多吃肉!”
大妮红红了脸儿,声如蚊蚋:“多谢贺六叔!”
众人一口菜含在嘴里,差点要喷了出来。
芸娘更是笑得前俯后仰,手里的筷子都掉了:“贺六叔!哈哈哈!”
贺六难得面上一窘,不服地道:“怎么我就是叔了,我听你叫我嫂子姐叫得顺溜,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差了一辈儿了?”
芸娘给大妮撑腰:“不错,就叫他叔,看他老气横秋的,絮叨个没完,不是叔又是什么?”
笑过闹过后,大妮起身从厨房拿了一箩的包子。
贺六频频皱眉:“嫂子,怎么又吃包子?”
贺三面色一沉:“不吃包子吃什么,难不成好好的包子就扔了?”
贺六不说话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包子伸了手。
大妮轻声道:“厨房还剩了两碗中午的番薯粥……”
贺六马上将手缩了回来,讪讪笑道:“我吃粥就好了。吃了一肚子的菜,腻得慌,喝粥解解腻。”
芸娘知道贺六吃这包子吃怕了,也不理他,倒是歉意地对庄善若道:“善若,下了场雨,生意差了好多,剩了许多包子,只得晚上吃这个了。”
庄善若自然地拿了个包子,道:“贺六哥是吃腻了,我可没吃腻!”
伍彪也道:“这包子我在连家庄可是想吃也吃不到的,贺六哥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芸娘看着吸溜着番薯粥的贺六,道:“今儿的包子可是善若包的,你不给嫂子面子也就罢了,善若可是稀客!”
伍彪心中一动,口中的包子便多了一层别的滋味。
庄善若问道:“芸娘姐,这包子每日都有卖剩的吗?”
“可不是!”
“卖剩了的怎么办?”
芸娘苦笑:“怎么办?总不能扔了,只得自家人吃了。”
贺三看着妻子道:“咱们铺子一个顶了天的规矩,便是不卖隔日的陈包子。卖剩下的,大多芸娘吃了。”
这天天吃顿顿吃,即便是山珍海味也有吃腻味的时候,更何况是这包子呢。
庄善若凝神看着手里的包子,又问:“每日都剩了多少?”
“也不多,总有十来个。”芸娘想了想,道,“也就今天下雨的缘故剩得多些,估摸着有一笼。”
“要不每日包得少点?”
“不成!”芸娘苦笑道,“原先也试过,这事掐不准。常常卖光了的时候还有人过来买,人家巴巴地赶过来,让他吃闭门羹总不好,下回谁还愿意来?只能每日足量包了,只能让它剩了。也就是剩多剩少的问题。”
庄善若沉吟不语。这包子一个六文钱,赚得只是薄利。自己吃陈包子,不单吃了不受用,又将那一点薄利也耗去了。可是,芸娘的规矩定得死,陈包子铁定是不能回炉售卖的。除了自己消化,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了?
贺六一气喝完了两碗番薯粥,嚷嚷着道:“我今儿还和嫂子辩了,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哪能被尿憋死?这往后的生意还长久着呢,吃这陈包子一天、一月熬熬也就过去了,难道一年、十年、一辈子,也要这样吃下去?”
贺六这话说得有理,庄善若问:“贺六哥,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贺六的气焰顿时矮了下去,试探着道:“我想着第二天将陈包子折价卖了,也不知道行不行?”
“不行,只要有我一天,缘来包子铺就不能卖陈包子!”芸娘斩钉截铁地道。
庄善若想了想,道:“芸娘姐,我有个法子,既不用卖陈包子,我们自个儿也不用再吃陈包子!”
“还有这个法子,说来听听!”芸娘急道。
伍彪抬头,只见庄善若双目熠熠有光,分明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第282章 解决
正午,缘来包子铺的生意正好。
贺三见伍彪与庄善若都在,也便放心地带芸娘去医馆换药去了。郎中嘱咐,三两天换一次药,若是医治得当,这手背上的疤痕会只是淡淡的一条。
芸娘自己不在乎,可是贺三却是在意得紧,好说歹说赶紧拉了芸娘出门去了。
庄善若与大妮跑堂,伍彪在厨房打下手,贺六本也想自告奋勇收收银子什么的,庄善若嫌他长得凶,怕骇着客人,便打发他去劈柴了。
眼瞅着午时已过,客人大多吃饱喝足了,会了钞,三三两两地散了。
庄善若嘱咐大妮在店堂里盯着,自己转身掀了帘子到了厨房,正好看到伍彪将高大的身子伛偻在灶膛前,捅着灶膛里的烟灰。
“伍大哥!”
“哎!”伍彪慌慌张张地抬起头,直起身子。
“还剩下多少包子?”
“还有一笼多。”伍彪皱了皱两道浓眉,苦笑道,“看样子晚上又得吃包子了!”
“那倒未必!”庄善若含笑道,看来伍彪也是随了贺六,不过是吃了三两顿包子,就吃怕了。
伍彪用手背抹了下额上的汗,这汗也不知道是掏烟灰掏出来,还是单独面对庄善若急出来的。
他手上本染了烟灰,这一抹,额头到眼角便蹭上了一道黑黑的烟火,给他方正的脸带上了几分滑稽。
庄善若看在眼里,有心要提醒一下,却又不好意思说,便只憋了笑盯了伍彪的额角看了两眼。
伍彪自己却是浑然不觉,道:“也不知道你那法子行得通行不通。”
“不试试怎么知道?”庄善若见伍彪额角蹭黑了一片,却又拧了眉头露出一副严肃模样,再也忍不住,嫣然一笑,转身离去。
伍彪却是看得呆住了。
庄善若以前也曾经对他笑过。可是她的笑全都藏在一双眼睛里,常常那笑意还没完全绽放便又收拢了回去。此时的微笑虽只是惊鸿一瞥,但是却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让伍彪的整个世界全都灿烂了起来。
“嘿嘿,嘿嘿!”伍彪不禁傻笑了两声。
……
“先上一壶茶,再来四个肉包子!”一个一身短打,满面黧黑的中年壮汉大大咧咧地拉开一条板凳,一屁股坐下,吩咐庄善若道。
“好嘞!”庄善若利索地送上了一壶热茶,帮他倒好茶,又用不离手的抹布擦了擦桌子,笑道,“小店的肉包分两种馅儿。黑木耳猪肉馅与酸菜猪肉馅,不知道客人点的是哪样?”
中年壮汉端起茶碗,一口气将茶喝完,抹着嘴看了庄善若一眼道:“怎么?这家铺子换了老板娘了?”
“我姐姐出门有事,铺子暂时由我照料着。”庄善若机灵。赶紧答道。看那中年壮汉的打扮,说话的架势,壮硕的身板,庄善若推断他十有*是码头上替人抗大包的苦力。
“哦,怪不得!”中年壮汉不禁多看了庄善若两眼,道,“你们姐妹俩倒不大相像。我就好你们铺子那黑木耳猪肉馅儿的滋味。”
庄善若笑道:“我初来。不认得老客,见谅。”
中年壮汉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茶,又是一口喝尽,看起来是渴极,倦极。他摆摆手,道:“赶紧上包子吧。东家还有活等着呢。”
庄善若趁机道:“小店过了午时有个优惠,买五个包子送一个包子,不知道您需不需要?”
中年壮汉迟疑了一下:“买五个送一个?”
“嗯,全都是热腾腾的新鲜包子!”庄善若见那客人有些犹疑,赶紧又道。“小店别的不敢说,这包子可全都是每日现做的。”
“划算倒是划算,不过我每顿吃四个便足够了。”
“吃不完,也可以包了纸带回去,等晚上回家的时候热热——不过隔了三两个时辰,这味道一定比在店里现卖的差不了多少。”
“呵呵,你倒是比你姐姐会做生意。”
庄善若诚恳道:“我家铺子店小利薄,全靠了各位老客帮衬着才勉强开得下去。这优惠虽不算多,可胜在心意。”
中年壮汉微微点头,手一挥,道:“五个就五个!”
“一起上还是?”
“四个我吃,剩下两个替我包起来,我带回家去。”中年壮汉脸上浮起了笑容,道,“我不在家的时候,孩子他娘便日日吃些冷饭剩菜,这两个包子带回去也让她尝尝味道。”
庄善若喜道:“好嘞,您稍等!”
庄善若给站在旁边的大妮使了个眼色,大妮也喜滋滋地旋身进了厨房。
待给客人上了包子后,大妮悄悄地退到了庄善若的身边,兀自掩嘴笑个不停。
“大妮,你笑什么?”庄善若奇怪了,这个大妮向来拘束得很,除了见她低眉顺眼,勤谨操劳的模样,倒是从没见过她笑得这么欢畅。
大妮自从庄善若与伍彪来了后便略略开朗了一些,又与庄善若头挨着头在阁楼里睡了一夜后,更觉得她待人亲厚,道:“我去厨房,看到伍大哥也不知道怎么了,额头上蹭了老大一块烟灰,也不知道擦擦,竟坐在灶前的板凳上痴痴地傻笑,也不知道想什么好事,叫了好几声才答应。”
庄善若心中一动,随口道:“怕是担心伍姨一人在家吧。”
“唔!”大妮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伍彪对张家照顾颇多,大妮对他也不陌生,可是哪里曾见过他这副痴笑的模样。
又来了几个客人,全都是忙于活计错过饭点的。
庄善若赶忙上前招待,又将那买五送一的话说了几遍。除了一个客人急煎煎地等着吃完了赶路不耐烦听庄善若说话外,旁的客人即便是没有买五个的,也为了送一个包子的优惠,凑足了五个。
等贺三与芸娘回来的时候,庄善若与大妮已经将店堂里的桌椅板凳收拾妥当了,就等着伍彪过来上门板了。
芸娘右手上的新缠的纱布白得刺眼,眼见铺子倒是比往日早半个时辰打烊了,忍不住问道:“怎么,今儿没下雨,生意也不济吗?”
大妮正要说什么,庄善若拽了一下她的手,道:“善若姐,你这手郎中怎么说?”
贺三如释重负地道:“亏你惦记。解了旧的纱布,这伤口倒是愈合得不错,就是留下了一条老长的伤疤。”
“你没见他,看到那伤疤时候的那张脸,拉得比倭瓜还长。”芸娘心情颇好地打趣道。
“这伤疤也忒长了些。”
“怕啥,在我手上,又不在你手上。我都不在乎,你倒是一路叨叨个没完。生水不能碰,酱油不能吃——我生了千儿万儿坐月子的时候,怕都没那么麻烦呢。”比起自己的手来,芸娘更关心的是生意,“今儿中午卖了几笼,剩下多少?”
“倒不如伤在我手上呢!”贺三轻声嘀咕道。
芸娘心中微动,却嗔道:“郎中说了过上十天也就无碍了。有条疤又怎么的了,我又不嫁人,管它疤痕长不长。莫非,你嫌弃我?”芸娘这话可是故意的了。
贺三脖子一缩,道:“得,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庄善若也惋惜芸娘那双珠圆玉润白玉无瑕的双手,她从来没见过比芸娘的手还要美的,只可惜这双手往后要带上了一条伤疤。她突然想起许家安曾拿珍珠粉给她敷面,道:“我记得将珍珠粉敷在伤痕上,能生肌化腐,说不定假以时日,能恢复如初呢。”
贺三喜不自胜:“善若,珍珠粉真有这功效?”
芸娘急了,一把拉过庄善若,道:“有没有功效以后再说!善若,你先说说,你昨儿说的那法子行得通行不通?”
庄善若知道芸娘心急,也就不再卖关子了,掐着手指算道:“就以肉包子为例,一个普通的肉包子六文钱,买五送一,也就是说四个肉包子是原价六文钱一个,两个肉包子是三文钱一个。”
芸娘在银钱上精明,立即接口道:“按照这样的算法,前四个包子获利,后两个也不亏!”
贺三点头道:“那倒是不错,就是那两个不赚也划得来,至少我们自己不用再吃陈包子了。“
芸娘摇摇头:“你这帐怎么算的?三两个人一起来吃也就罢了,若是一个人来哪里吃得下五个?即便是五成为了那买五送一的优惠凑足了五个包子,那我们铺子也是赚的!”
这番话将贺三说得糊涂,掐了手指头低头算着。
庄善若眯眯笑,这个法子才第一天就初见成效也出乎她意料,她想了想,又道:“我今日将优惠的时辰定在午时之后,以后也不拘前后半个时辰,总要看铺子的生意而定!”
芸娘松了一口气,大为宽慰,钦佩地看着庄善若道:“善若,你可真是缘来包子铺的福星,我这手伤得值!”
庄善若被芸娘赞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贺六拍着身上的木屑从天井里过来,慌里慌张地道:“怎么,莫非今天又要吃包子?”
庄善若露齿一笑,道:“今儿包子卖得只剩一个,贺六哥若是惦记着,我们一准儿让你!”
☆、第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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