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庄善若实在是坏了胃口,不是一路人,说不到一处去。
“小妹不愿意。我看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打破头抢着要嫁过去呢。”童贞娘见庄善若淡淡的,讪讪道。
庄善若但笑不语。
童贞娘颇有些下不来台,看着庄善若手里的针线活,没话找话道:“呦。这还大热的天,大嫂就开始做起棉鞋了?”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下,倒是没留心这个。她是光明磊落地拿了伍家的活计回来做,可是落到有心人的眼里……想到这儿,庄善若将缝了一半的鞋子搁到笸箩里,作势要进房,道:“这天可真热,怕是要下场大雷雨了。”
童贞娘顺手将那鞋子拿在手里,细细地端详着:“啧啧,大嫂的针线活就是好。单一双棉鞋就做得这般精致。咦,这可是给大郎做的?”
庄善若有些不自在,拿过鞋子,道:“这两天得空,先做着。”
童贞娘的眼睛盯了那鞋子看。有意无意地嘀咕道:“大嫂别是做错了尺寸,我怎么看大郎没那么大的脚?”
庄善若知道童贞娘是个能将芝麻点大的小事折腾成天大的人,也没和她啰嗦,便顺着她的话道:“做的是棉鞋,絮了棉花,做大些舒服点。”
童贞娘笑着点头,道:“怪不得我上年难得给二郎做了双棉鞋。按照他原先单鞋的尺码,二郎穿了说顶脚呢,原来是这个理儿。”
庄善若将针线笸箩收拾好,正要向童贞娘打听打听鸾喜的消息,却见许家安喜滋滋地从前院过来,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
童贞娘凑趣道:“大嫂。你和大郎两个倒像是牛郎织女,隔了条银河,你来我往的,倒是有趣得紧。强过我和二郎每日里大眼瞪小眼的无趣。幸亏他现在一个月里倒有半月在城里的铺子,省得看我不耐烦。”
说话间。许家安便来到了两人面前。
童贞娘知趣地冲许家安一点头:“元宝还在房里呢,不知道闹腾了没有,我先过去看看了。”
许家安哪里有空理她,一双眼睛只盯了庄善若看。
庄善若含笑道:“大郎,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许家安的眼中多了几分清明之色,捧了手上的东西凑到庄善若面前,道:“媳妇,你看这是什么?”
庄善若不忍扫他的兴,接过来,打开纸包,原来竟是一只大石榴,不由喜道:“哪来的?我看榆树庄的石榴都还只丸子那么大,都没长成呢。”
许家安得意地笑:“是私塾里一个学生给的,他家里有种石榴树,我想你一定喜欢,就给你带回来了。”
庄善若端详手里的石榴,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晒得是一半红来一半黄,看着着实喜人。虽说不值什么,可庄善若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毕竟许家安能惦记着她的喜好。
“热吗?渴吗?”
许家安用袖子一抹头上的汗珠子,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地黏在了庄善若的身上。
庄善若转身从柴房里倒了一碗凉水,递给许家安。
许家安双手捧了碗,咕噜咕噜地一口喝尽,抹着嘴角的水渍,笑眯眯道:“好喝好喝!”
庄善若不由嗔道:“不过是凉白开,哪里好喝了?”
“媳妇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许家安自有他的歪理。
庄善若被他盯得有些不大自在起来了,将小杌子端到许家安身旁,道:“大郎,你坐。”
“唔。”
“你在私塾里讲课讲到哪里了?”
说到这个,许家安的脸色便生动了起来,眉飞色舞道:“不过是些刚启蒙的孩子,《幼学琼林》讲了有半本。荣先生说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那些孩子坐不住,倒不如下午早些放了。有这空闲,叫我隔一日写一篇文章,自己细细地揣摩了,再让他评点一番,自是大有裨益。”
“那敢情好。”庄善若也欢喜,道,“我听小妹说,荣先生学问极好,当年若是一鼓作气去考怕是能中举的,只是荣太太不幸难产故去了,留下荣姑娘一人放心不下,只得又当爹又当娘的将进学之事耽搁下来了。”
许家安正色道:“正是。荣先生常感慨世事无常,早就淡了名利之心,只想教些学生闲散度日。”
庄善若见许家安说话条理清晰,神色清明,心中暗忖,说不准这书教着教着倒是能大好起来,又道:“听说荣先生闲事爱喝几杯,下回进城我带一坛好酒回来送他。”
许家安点头,道:“荣先生对我倒有半师之情,我的文章向来有略显绵软的毛病,经他一指点,倒是刚硬了几分。”
庄善若见许家安一袭青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儒雅之气,哪里像是先前那个说话颠三倒四陪着元宝在泥地上掘蚯蚓玩的许大郎?不由得愣了一愣。
许家安见庄善若半晌没答应,顿了顿,笑道:“媳妇,我说这些你怕是不爱听吧。你今天这身衣裳颜色倒好,就是略旧了些,等我得了束脩给你做身鲜艳的。”
庄善若忙不迭地摆手:“我不过是在家做些粗活,特意寻了旧衣裳来穿。你好不容易得了束脩,自己留着买墨买纸都好。”
许家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踌躇再三,庄善若又问:“大郎,你可听说了小妹的婚事?”
“婚事?”许家安脸上露出了懵懵懂懂的神情,与刚才大异。
“二太太给做的媒,弟妹给牵的线,只是不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自有娘来操心,你若是喜欢,也可以帮着小妹准备些嫁妆。”许家安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又道,“怪不得我这两日看小妹总是像是有什么心事闷闷不乐的。”
庄善若不由得气结,看来许家安在人情世故上还是没开窍,她只得淡淡道:“听说那人不合适,回绝了。”
“哦!那慢慢再找就是了。”
庄善若叹气,怪不得许家玉伤心落泪,她虽有两个哥哥,可大哥俗事不管,二哥耳根子又软,竟然没有人能给她做主的。
许家安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媳妇,我们可认得叫做喜儿的?”
喜儿?
“三叔家的女儿原先倒是叫做喜儿,后来改了名字叫鸾喜,说起来还要叫你一声大哥的。”庄善若心下疑惑,“她原先和我们家亲密,两个月前嫁给了宗长家的二老爷做姨太太了。”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许家安紧了脸,将浓密的眉毛皱得紧紧的,迟疑地道:“早上我正在私塾里讲课,见后窗站了个女子,本也没大在意,当是学生家来人——往日也有人在窗外听的。”
“嗯。”庄善若心里疑惑,鼓励许家安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看她的模样倒是显得年轻,穿戴又华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许家安脸上的疑色越深,“这倒也罢了,没想到她听着听着,竟握了帕子哭了起来,哭了一会,便转身就走——真真是奇怪极了。”
“那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喜儿?”
“我只当出了什么变故,差了一个学生跟过去看看。”许家安脸上略有些不安,道,“那学生回来说那女子只一味地哭,坐了一顶轿子走了。临走的时候塞了张纸条给那学生,说是自己叫喜儿……”
庄善若眼皮子突突一跳:“什么纸条?”
许家安从袖子里掏出了两指宽的一张纸来,递给庄善若。
庄善若展开来一看,只见上面用朱砂歪歪斜斜地写了一行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字写得不好,可那朱砂却是红得刺目。
☆、第223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庄善若脸色大变。
许家安还傻乎乎地道:“这个女子倒真是奇怪了,好端端地抄个元微之的诗给我做什么?”
庄善若哭笑不得,又问:“这纸条,除了那学生,你可有给旁的人瞧见了?”
“没有。”许家安摇摇头,道,“我看那字怕是比私塾里刚学描红的学生写得还差些。况且,这朱砂哪里能是随便乱用的。”
庄善若心中稍安,拿着这纸条琢磨开来了。
那女子定是鸾喜毋庸置疑,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鸾喜稀里糊涂地嫁了人,可是始终忘不了许家安。她略略认得几个字,又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元稹的诗句,便依葫芦画瓢地描了下来,倒是能寄托相思之情。
只是,她这举动怕是大大的不妥。
若是被人发现,许德孝的四姨太,竟然写了情诗给许家安。姑且不论两人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许德孝为了脸面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庄善若额头不由渗出了冷汗,握着纸条的手心有些潮湿了。这张纸条虽然是轻飘飘的,可若是落到有心人的手里,遭殃的怕不仅仅是鸾喜,许家安必也会受到牵连。
庄善若握紧了纸条,顺手塞到自己的怀里,殷殷嘱咐道:“大郎,这事你千万别和旁人说。那纸条不过是她写着玩的,说不定她喜欢元稹的诗句也没准。”
许家安虽然不解,可庄善若既然这么说了,便也点了点头。
庄善若不放心,又道:“若是下回,她又来了,你便由她去就是了,你只专心授课,旁的事自有荣先生打点。”
许家安点头,迟疑道:“那个鸾喜我似乎以前见过。”
“以前见过没见过都不打紧。以后别见就是了。”庄善若又勉力解释道,“她虽和你是同宗,可毕竟是二老爷的四姨太,瓜田李下的。总是要顾忌几分才好。”
许家安应了,庄善若又将湃过凉水的大石榴剥开,一半和许家安一起吃了,一半留给了元宝吃。
庄善若面上虽然风云不动,可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这个鸾喜,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知不知道这会是玩火*?怎么的也得抽个时间见她一见才是。
庄善若寻了个阴凉的傍晚带了黑将军去伍家送鞋子。黑将军熟门熟路地在前头带路,还没到门口便高声吠了起来。
“黑将军,别叫,别叫!”虽然伍家住得偏僻,可是庄善若还是不喜招摇。
只听得伍大娘遥遥地喊道:“可是善若来了?”
“伍姨!”庄善若推开矮矮的院门。含了笑上前扶住了伍大娘。
黑将军却夹了尾巴,低了头,沿着院墙角嗅了起来。
“这狗,鼻子可真灵!”伍大娘笑得眼角密密地堆了皱纹,“我刚炖了一锅山鸡菌子汤。就被它闻出来了。”
果然小院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肉香。
伍大娘又道:“善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那黑木耳晒了一斤有余,我将多的一些放在鸡汤里和蘑菇同炖,这滋味定是差不了。”
庄善若推辞:“家里做了饭呢,我送了鞋子就走。”说着将粗布裹着的一只棉鞋递给伍大娘。
伍大娘赶紧接过来,也没来得及看,却道:“莫诓我。你一个人冷锅冷灶的,还不是随便做点糊弄肚子。”
庄善若被伍大娘说中,只是笑,却也不分辩。
“这山鸡还是昨儿阿彪打回来的。”伍大娘亲亲热热地拉着庄善若的手道,“黑木耳我们娘俩晾晒了这许多天,总要尝它一口滋味。你再推辞。我可就要恼了!”
庄善若还是觉得不妥当,只得道:“伍姨客气了,实在是家里有事走不开……”
伍大娘慈爱地看着庄善若,叹息道:“你这闺女,叫我怎么说才好?你虽不是我亲侄女。可我瞧着却是比亲侄女还要亲几分。你在人前一味地要强,可我又哪里不知道你的苦处?你婆家的事我多少听了些,你若是在那里不痛快,尽管过来和我作伴。”
庄善若心中一热,赶紧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退一步说,你帮我做了针线活,我用一顿饭谢你总是要的吧!”伍大娘又道。
庄善若推辞不过,只得应允了。伍大娘这才欢喜了起来。两人窝到小厨房中去炒几个素菜。
“伍大哥呢?”
“他啊,闲不住!”伍大娘说起儿子来是满脸的欣慰,“我前两日说起想修修房子——倒是没说是给他说媳妇准备的,他便上了心,满村子里去打听泥瓦匠去了。”
庄善若炒着空心菜,嘴里应着:“是该好好修一修,我看伍姨住的屋子怕是有些潮湿,对腿脚不好,该垫些厚的砖来。”
伍大娘将劈柴塞进灶膛里,拍了拍手,道:“我左右是老骨头一把了,也不在乎那些。我寻思,若是真要动手修房子,就干脆修好点,若是银子不够,先从贺三那里挪点过来。省得到办喜事的时候又得重新折腾一回。”
“伍姨,我那里也还攒了一些……”
“哎,哪里能要你的。”伍大娘的脸被灶膛的火光映得发亮,“昨儿张山家的抱着宝根来我这儿串门,那事怕是有些眉目了!”
“怎么?”
伍大娘眉眼都含了笑,压低声音道:“说是奎村有个闺女,家里是正经庄户人家,上头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都是嫁娶了的。她是老闺女,爹娘舍不得,一直耽误到十七岁。”
“奎村?”
“可不是?阿彪二十岁,那闺女十七岁也相配。”伍大娘语气一沉,“就是不知道人家看得上看不上我们家。”
庄善若笑,双手稳稳地将炒好的空心菜盛到盘子里,道:“伍姨可知道那家姓啥?我大嫂娘家刚好是奎村的,她过几日怕是要临盆,我正要回榆树庄去,顺道给你打听打听!”
伍大娘拍手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庄善若实心实意地道:“怕是老闺女打小养得要娇贵些。”
“娇贵些好,娇贵些好!”伍大娘迭声道,“阿彪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可那心思细得很,媳妇娶过来就是用来疼的,哪还真让她上山下地的?”
“也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嫁到伍姨家做媳妇。”庄善若笑,却没有半点不自在。
每当心里偶起涟漪的时候,庄善若便提醒自己是有夫之妇,以后,也还只是个下堂妇。
“娘,娘,我回来了!”门外传来噼噼啪啪的脚步声。
还没等伍大娘应一声,便只见伍彪大步躬身进了厨房,径直走到水缸旁,一把抓起水瓢,舀了一瓢水,便送到嘴边咕噜咕噜地灌下去。怕是渴极了,喉结顺着吞咽的节奏上下起伏着。
一瓢水喝尽,伍彪将水瓢一丢,顺手扒拉开身上的粗布褂子,露出一大片古铜色的结实胸膛来,嚷道:“这天,可真热!”
伍大娘嗔怪道:“你这孩子,家里有凉水,喝那生水做什么,仔细肚子疼!”
“还是这水喝得痛快!”伍彪大大咧咧地用手掌抹着胸膛上的汗珠子,转过身来,问道,“晚上吃啥好东西,在院门口就闻到香味了……”不期然看到灶台旁拿着盘子的庄善若,呆了一呆。
“伍大哥!”庄善若低头看着手中碧绿碧绿的空心菜,不敢去看伍彪露出的大半个胸膛。
伍彪活到这么大,似乎从来没这么窘过,他三下两下赶紧将衣裳拉好,一双手似乎成了多余的,怎么摆放都不合适。脸上*辣的,刚刚缓解了干渴的喉咙又开始干涩起来。
伍大娘解围道:“赶紧的,快去洗洗,一身臭汗,就好吃饭了!”
伍彪讷讷地冲庄善若一点头,逃也似的出了厨房,可没提防厨房的门框矮小,冷不防额头被门框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哎呦”了一声,捂了额头出去了。
庄善若没撑住,笑了两声。
伍大娘也摇着头笑道:“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做事还尽是没个章程!”
伍家的晚饭难得的丰盛。
伍彪房间里的那张靠墙的小方桌摆得满满当当的:山鸡菌子汤、清炒空心菜、油炸花生米、拍黄瓜还有一盘酸辣豇豆。虽然都是普通的农家菜,可是闻着喷香,看着馋人。
伍大娘打横坐,伍彪与庄善若相向而坐。
伍彪的脸本就黑,又成日里在夏天的烈日下行走,更是晒得又黑又红,显得牙齿更见雪白了。他自从梳洗过后,坐在庄善若对面,便觉得全身不自在,只低了头看着面前的那盘油炸花生米,默默地数着花生米的颗数,看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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