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子不见许陈氏,庄善若发现许陈氏捂在房里将脸捂得白了些,脸上也重新养了几两肉出来,看来这段日子过得不算太差。
许陈氏觑了庄善若一眼,笑道:“你家里刚添了一口人,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哪里就急着这一两日来送喜蛋的?”
老根嫂也笑道:“嫁出去的两个闺女都回来帮忙,着实不算是忙。这趟除了送喜蛋,还顺道看看我这侄女,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
许陈氏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这个老根嫂看着笑眯眯的,绵里藏针的功夫可是了不得。等庄善若回家的这半个时辰里,她可是明里暗里听了好些话,可又不能翻脸生气,只能撑着。
“大郎媳妇哪里都好,就是太能干了些。”许陈氏似褒实贬。
老根嫂嗔怪地看着庄善若,道:“你这孩子,这几月不见,身上也没几两肉。”又将头转向许陈氏道:“她啊,素来要强。按我说,嫁到这样的人家,婆婆明理,妯娌和睦,小姑子又体贴的,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哇!赶紧着将身子养好,给老姐姐再添个孙儿才是正经呢!”
☆、第186章 绵里藏针
许陈氏听了这话,便很是有些张不开嘴了。
老根嫂看在眼里却又装作没看到,又道:“咋今儿不见姑爷在家?唉,我和她姑妈可是顶顶要好的老姐妹,她姑妈一辈子勤谨,教出来的孩子也老实。干活也不知道惜力,只一味地下死功夫。啧啧,这身板,一阵风都能给吹走。”
正说着许家玉端了两碗点心上来,搁到八仙桌上,笑道:“也没什么好东西,煮了两碗炖鸡蛋,倒是嫩嫩的,吃着刚好。”
童贞娘伸长脖子,看着那两口碗里各卧了两个荷包蛋,又用红糖调了汁水,闻着是香喷喷的。童贞娘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先是肉疼,本来家里养的几只母鸡生的蛋大多落到她和元宝的肚里;再是后悔,后悔没把元宝留在家里,让他跟着大郎二郎出去到柳河边捞鱼玩了,要不然小孩子在身旁,两个老的怎么吃得下去。
老根嫂不客气地端起了碗,用勺子舀了舀,道:“老姐姐,你家姑娘这手艺可着实不赖。”
许家玉亲切地看了在一旁的庄善若一眼。
“哪里,也就能胡乱做点吃的。”许陈氏心里得意,嘴上谦虚。
“听说和善若是同年?”
“哎!”这一说就说到了许陈氏的心病,她不由得期期艾艾起来。花一般的女儿却要守在家里,这村里十六岁还没说上人家的姑娘可是屈指可数的了。
“可有说上人家?”老根嫂偏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童贞娘机灵,眼瞅着许陈氏张不开嘴了,赶忙道:“婶子。也不瞒您说。我这小姑子相貌脾性都是极好,往日说亲也都踏破门槛了。只是之前一心想挑个般配的。唉!这会子可得给我公爹守上三年孝呢。”
“唉!”许陈氏叹气,许家玉不好意思待下去了,只推说厨房还有活出去了。
“也是!”老根嫂点头,又道,“这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姑娘家的好时光也就这几年,可得抓紧了。”
“谁说不是呢!”许陈氏见许家玉不在跟前,也放开了些,道,“我家老头子是没想到他这一去,倒是耽误了我们家姑娘。”
“老姐姐莫愁,若是你不嫌弃庄户人家。边上村里倒还有些殷实的……”
许陈氏惊喜道:“这会子哪里轮到我嫌弃别人,别人不来嫌弃我们家倒念佛了。可有什么合适的?”
老根嫂却低了头不说话,那勺子搅着那两个荷包蛋,冲庄善若招手,道:“善若,在外面跑得累了,这两个蛋你一个我一个,分了得了。”
庄善若哪里肯要。
老根嫂却尽把碗往庄善若手里塞。嘴里道:“看你瘦得可怜样,别人不心疼,婶子心疼。”
许陈氏听不下去了。将自己面前的碗往前一推,道:“我刚吃了点心,这会子也吃不下。也别分了,倒是你娘俩一人一碗刚好。”
庄善若还在推辞。
老根嫂却突然朝她一眨眼睛,笑道:“不过是两个鸡蛋,说到底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这推来推去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许陈氏也道:“大郎媳妇,你婶子说的是,你也别推辞了,赶紧坐下趁热吃了吧。”在宝贝女儿的婚姻大事面前,几个鸡蛋算得了什么?
庄善若知道老根嫂的意思,这才接了,坐在了下手处将那一碗蛋慢慢地吃了。
只童贞娘看着心里冒火,却也只能挂着僵笑。
老根嫂慢条斯理地也将原本许陈氏吃的那碗吃了小半,是赞了又赞,才在许陈氏期待的注视下开腔道:“究竟合适不合适,也得先去打听着。你家姑娘长得跟画上似的,还愁找不到婆家?庄户人家娶媳妇只图娶个贤惠,哪里还图什么嫁妆?再说了家里还有两个大舅爷,人多也好办事。老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话说得许陈氏心里舒坦。
老根嫂又道:“得赶紧的将这事定下来,等孝期一过,就把喜事办了——这姑娘家的好时光可是耽误不起的。”
许陈氏频频点头:“我和村里的也说不上话,这事倒要托付给妹妹了。我也不求啥,只要人老实本分,懂得疼人,家里过得去也就成了。”这番许家的变故,倒叫许陈氏的择偶标准务实了许多。
“那有啥,还不是老姐姐一句话的事。”老根嫂眯眯笑道,“就冲着善若和你家姑娘好得一个人似的情分,我便是将鞋底跑烂,也得给你家姑娘找个可心的。”
许陈氏便又有些讪讪的了。
老根嫂却是松松快快地吃完了炖鸡蛋,堆了笑道:“老姐姐,我还有几句话要嘱咐我侄女儿,就不叨扰你了。”
“哪里的话,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还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许陈氏说的也有几分真意,“平日里这院子里冷冷清清,养了几只鸡叽叽喳喳叫着倒是热闹了一些。”
老根嫂道:“呦,瞧老姐姐这话说的!若是你不嫌烦,我倒愿意日日过来找你说说话,只可惜家里多了个占手的,倒是一时半会的走不开了。”
“那是那是!”
“善若,带我到你房里说几句话。”老根嫂起身挽住了庄善若的臂弯。
许陈氏的表情明显地滞住了。
若是让老根嫂看到她的宝贝侄女住在后院的破柴房里,万一恼了,那小妹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岂不是就要黄了?
童贞娘接过许陈氏求救的目光,却也一时没了辙。这事儿,耳朵听了是一回事,亲眼见了又是一回事。
庄善若明白老根嫂是故意要给许陈氏难堪,便道:“大郎要静心养病,那西厢房也小,我便搬到后院去住了。”
“呦,我看着厅堂边上的两间正房倒是宽敞着呢。”老根嫂跨出厅堂门槛,故意慢了脚步往两边看了又看。
童贞娘只当没听见,嘱咐道:“婶子,你仔细脚下!这几只鸡倒整个院子瞎跑,一不小心便踩上了鸡屎。”
“庄户人家还怕这些?”老根嫂目光在童贞娘的脸上转了又转。
庄善若带着老根嫂穿过故意留着的那蓬枯茅草,穿过那几畦长势正旺的菜地,这才来到了柴房前。
拴在门口的黑将军虎虎地蹿了起来,不停地冲着老根嫂吠着,恨不得一把挣脱了束缚住它的麻绳。
“咻!咻!黑将军,趴下趴下!”庄善若的手指头轻轻地在黑将军的额头一点,它便悻悻地又瞅了老根嫂一眼,懒懒地用前爪垫在头下趴着了,一根短粗的尾巴却在地上甩了又甩。
“呦,哪里来的黑狗,皮光水滑的,倒是听你的话!”老根嫂喜道。
“前两日有虎哥从榆树庄带过来的。”庄善若笑道,“是原先家里阿毛下的崽子,倒是和我有缘分,听话的很。”
老根嫂点头:“有它替你守着,好歹也算是多双眼睛多双耳朵了。”
“这还是我大嫂的主意。”
“听有虎说,有龙媳妇也怀了身子了。”
“可不是呢。”
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了,都想起来若是王大姑还在的话,不知道会有多少欢喜。可是没人去触碰这个话题,王大姑就像是刚刚结了一层薄痂的伤口,稍一触碰便又会鲜血淋漓。
“我听有虎说过你这间柴房。”还是老根嫂率先打破沉默,她仔细地打量着这间小小的柴房,笑道,“还是你手巧,这污糟糟的后院被你拾掇得颇有点样子了。”
庄善若替黑将军将绳子解开,它便一个箭步冲到菜地里逮蝴蝶玩去了。庄善若又从怀里掏出钥匙将柴房的门打开,道:“多亏了有虎哥帮我拾掇,要不然我即便是有这个心,也没那个力。”
老根嫂进了柴房,这才略略放开了声音道:“这儿倒也好,图个清静。许家老太太和她那二媳妇都不是省油的灯,由她们两个在前头掐架去吧。”
庄善若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根嫂竟能在刚才的一团和气中看出许陈氏和童贞娘的貌合神离。
“我淑芳嫂子都还好吧?”刚才当了许家人的面不好细问。
老根嫂一听,眼睛便又笑得眯了起来:“好,可好着呢!刚生下狗蛋,便一气儿吃了三个糖水蛋,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狗蛋?”
“嘿嘿嘿,是你老根叔给起的。”老根嫂的笑纹一圈一圈地在脸上漾开,“得了个大胖孙子,乐得什么似的,我记得生狗蛋他爹的时候都没那么乐呵过。狗蛋好,贱名好养活,等上学了,再让先生给起个文雅的大名!”
“我可真想抱抱狗蛋呢!”
“你急啥,往后还有你抱的时候呢!”老根嫂道,“这小子是个有福气的,刚一落地,满屋子的人围了他转。这不我刚来的时候淑芳把他喂得饱饱的,娘儿两个正睡得香呢!”
“那真好。”庄善若是由衷地欢喜。
“淑芳才喝了半碗鲫鱼汤,这奶就发得喝不完,可把狗蛋呛的。”老根嫂想起孙子的样儿便合不拢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瞧,我光顾着高兴,倒忘了正经事了。”
庄善若被她说得也是一愣:“还有啥事?”
“啥事?”老根嫂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好事!”
☆、第187章 前尘往事总关情
“好事?”
老根嫂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来,递给庄善若,待庄善若接过去看了半晌,才道:“这事来得也急,我也顾不上和你商量。黄老实家的儿子在县城生意做大了,举家要搬迁到城里去。他家十多亩的水田早早地卖掉了,就剩了靠山那边的一亩三分的旱田还没出手。”
庄善若这才恍惚明白过来,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地契,写的是张老根的名字。
“那块地偏,又不算好,黄家平日里也不过胡乱地种些土豆之类的不让地荒了。”老根嫂抚掌笑道,“黄家急于脱手,狗蛋他爷原先又买了他家的两亩好田,这一亩三分地他也就半卖半送的五两银子就成交了。”
庄善若盯了地契,心里砰砰直跳。
“这事是昨儿上午办成的,本来想和你商量一下,可又怕错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了。”老根嫂又道,“结果晚上你淑芳嫂子又要生产,我倒是一时半会地出不来。”
“婶子……”
“这块地狗蛋他爷去看过了,就在村东头的山脚边,地说不上好,可也不算太孬,左右对得起那五两银子。我特意嘱咐狗蛋他爷写了他的名字——许家前头那两个都不是省心的,就不让她们白惦记着了。等你过上一年半载的出了许家的门子,到时候转到你户下倒也不麻烦,不过费上一两百个钱罢了。”
庄善若眼眶微红,已经好久没有人替她操心过了。感激的话却也说不出口,只是道了声:“有劳婶子了!”
“哎,赶紧欢喜起来。”老根嫂佯怒道,“我还想着让狗蛋认你做个干妈。往后那小子穿的戴的就不愁了。你若是和我客气起来,我可是张不开这个口了。”
庄善若收了泪,笑道:“我正求之不得呢。”又将那张地契重新折好,递回给老根嫂。
老根嫂仔细地将那地契贴身放好,道:“东西放我这儿你就放一百个心。等两日你去认认你置的那块地,赶紧的把那地收拾起来。”勤谨的庄户人家总不会错过时节。
“嗯!”
两人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子话。老根嫂眼看着日头斜了,赶紧起身:“光顾着和你说话了,狗蛋也该醒了,我得回去了。”
庄善若知道家里添了个娃娃比侍弄十亩田还要忙些,也不留,也起身将老根嫂送到柴房门口。
黑将军玩累了,早就趴在门口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泥地上打盹呢。听到脚步响,倏地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一对三角形的小耳朵支楞了起来。待看清是谁后,一下跃起。冲着庄善若摇摇尾巴,又伸出湿漉漉的鼻头嗅嗅老根嫂的手。
老根嫂笑道:“这狗倒是通人性,就是小了些。不过不碍事,春天里长得快,下次我给它带些骨头来。”
黑将军像是听懂了,低低地吠了两声。又冲老根嫂摇了摇尾巴。
庄善若喜欢这条小黑狗,不单单是因为它可以帮着看家护院,更重要的是有它陪着,恍恍惚惚好像回到了在榆树庄王家院子里的生活。
老根嫂又看了看菜地:“这菜倒长得好,家里又积了些熟牛粪,虽然味不好,可用来肥田是最好不过的了。呦,你这儿就是浇园子费点事儿!”
庄善若道:“可不是,村东头统共一口大水井,几十户人家吃喝洗涮都靠它。原先这后院也有口水井。可不知道什么缘故竟废了。要不然能省多少工夫?”
“水井?”老根嫂顺了庄善若的手指看过去,看到矮墙边的那口填了石块,长了青苔的水井。
“据说还是口甜水井呢,我还寻思着找有虎哥帮着掏掏,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水。”井台边上的那蓬野草肥肥的绿绿的。看着就比别处的更滋润些。
“使不得!”老根嫂微微变了脸色,急道。
“为啥?”
老根嫂一拉庄善若的袖子,低声道:“你也没听许家人说过?”
庄善若茫茫然地摇头。
“哎!”老根嫂瞅了那水井一眼,道,“怪不得你不知道,说起来也是他们许家的家丑了。”
“家丑?”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刚嫁到连家庄没多久,还是个新媳妇,可这事儿闹得大,村里有点年纪的都知道。”老根嫂握了庄善若的手,“那时候许家还没发家,许家的老太爷也还在,许家的姑娘,正当好年纪,我倒忘了叫啥了,出落得跟个花儿朵儿似的。”
“许家的姑娘?”
“按辈分,那得算是许大郎他们的姑姑了。”
庄善若奇了:“我竟从来没听说过许掌柜还有个姐妹。”
“哎,许家老太爷给许家姑娘订了一门亲,这户人家殷实在村里也有声望。我估摸着,许家老太爷多少也有些攀附的心思在里头。”老根嫂说起几十年前的旧事就像是在说故事,“可许家姑娘自个儿处了个小伙子,听说还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见过的都说是长得俊俏。许老太爷哪里肯把独养女儿嫁给这样的,家里是闹得沸反盈天。末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终究是收了聘礼,置办了嫁妆,将许家姑娘日夜看管着,只等着好日子风风光光地出嫁。”
“后来呢?”庄善若看了一眼井台,隐隐觉得不好。
“后来,就在出嫁的前一晚,许家姑娘趁人不备,在后院投井自尽了。”老根嫂几句带过,又道,“虽说人还没娶进门,可也是大大地折损了夫家的面子。”
庄善若眉心一拧:“那货郎呢?”
“货郎?许家人只道是货郎撺掇的,变着法子要拿住他给他吃官司。后来倒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老根嫂又道,“许家姑娘原先定的夫家,你也认识。”
“是哪家?”
“就是他许家的宗长家,当年还是许崇山看上了许家姑娘秀外慧中,做主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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