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也心焦不已,却安慰伍大娘道:“都说好人自有福报,说不准这会子小刘郎中已经能起了。”
“那敢情好!”伍大娘眉间愁云不散,“这许多年我是日夜礼佛,盼着是好人有好报——可是,这世间终究还是好人遭的磨难多,恶人反而是大多享福的,也就渐渐地淡了礼佛的心。有时候我私心想来恐怕这菩萨佛祖也是欺软怕硬的,看人软弱可欺,便变着法子地折腾。”
庄善若听着心里也是一动,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要想不被人欺负,只能是自己强大起来。有些所谓“命硬”之人,恐怕是强大到连鬼神都不敢近身的程度吧。
伍大娘将碗盖回到那盘已经凉透的榆钱饭上,道:“是好是歹,总得阿彪回来后才知道,我盘算着若是没什么大事的话,他这会子也该回来了。”
“那我也等等伍大哥再走。”庄善若本来打算和伍大娘唠上几句便走的,最好不和伍彪打照面。可这会子她一心只想知道刘昌的病情,也只能按下性子等着。
伍大娘抬眼看了庄善若一眼,温和一笑,道:“我头回见你,便知道你是个心气儿大的。”
“嗯?”
“村里嚼舌根的不少,好听的难听的都有,你也别放在心上。”
“嗯。”这话说得是没头没脑,庄善若倒听不明白了。
“阿彪他爹走得早,我守寡的时候年纪还算是轻。”伍大娘看着庄善若纳着鞋垫,垂了头道,“都说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向来是不理会那些的,自由她们搬嘴去。说得多了,她们自己也觉得没趣儿了,也就不说了。”
庄善若这才恍恍惚惚明白伍大娘在说什么。
“虽然我住得偏,可许家的事我多多少少也听了几耳朵。”伍大娘目露慈光,“我知道你这女子心里苦,可我回回见你倒都是爽朗模样。做女人的本来就比做男人要更辛苦些,既然没人帮你打算,就要自己多替自己打算些。日子是自己过出来,可不是不相干的旁人的嘴里说出来的。你是个厚道的女子,这福分啊还在后头呢。”
庄善若心中一暖,怕是伍大娘听到了村里对她的闲话,来好意劝慰她呢。毕竟这年头讲究的是“出嫁从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家既然没休你就死乞白赖地在婆家呆下去得了,哪有想方设法自求下堂的理儿?
☆、第181章 另辟蹊径
“伍姨……”庄善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和这个不似寻常农妇的伍大娘倒是亲近了几分。
“这人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跟了个可心的,能把一辈子过得跟一天那么短;若是碰上糟心的,这一天可得煎熬成一辈子了。”
这个比方新鲜,庄善若听得点头,道:“伍姨说得不错,活着要趁了自己的心意,哪里有工夫去管什么不相干的人。”
伍大娘笑着道:“这个道理我算是明白得太晚了,可是再晚也要比糊涂过一辈子好。”
庄善若心里暗忖,她又何尝明白得算早,如果多为自己考虑几分,又如何落得现在这般艰难境地?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看吧。
“呦!”伍大娘一拍手,“阿彪回来了。”
庄善若引颈一看,院门口哪里有人。
伍大娘解释道:“在床上瘫了几年,身子不能动,这眼睛不利索,可不把耳朵给练出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伍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半截围墙外。他依旧一身暗色衣裳,只顾低了头走路,待进到院里才发现除了他老娘多了一个人。
伍彪的目光潦草地在庄善若身上一掠,便落到了伍大娘身上:“娘,你都还好?”
“瞧你这话问的,你不过在外面住了一晚,我哪里不好?”伍大娘又转过脸,看着放下针线站起来的庄善若。道,“还有你妹子给我送吃的,又不嫌我啰嗦陪我唠了这许久,可好着呢。”
伍彪这才重新转过脸来朝庄善若一点头,庄善若还他一个浅浅的微笑。
伍大娘看着伍彪在初春的微寒里走得是一脑门子的汗珠子,嗔怪道:“走得恁急做什么?”
“不急。”
庄善若的目光落到伍彪脚上的那双黑布鞋上,黑色的鞋面上干干净净,不沾一丝灰尘。心里不由得诧异。
“又光着脚走道了吧?”伍大娘的目光往下一溜。
“哪能呢?”
伍大娘笑道:“连家庄到县城十几里的黄泥路,哪有像你这样鞋子不沾一丝灰的?别是又到门口才把鞋子套上的吧?娘说了多少回了,这会子不比先前,一年下来娘好歹也能给你做上一双两双鞋的,可别让脚板受罪。”
伍彪的目光扫到小杌子上摆着的鞋垫,道:“这天左右也不冷,光着脚走道反而舒坦。你眼睛不好,别给我做鞋了,这双穿破了。我大不了老了脸皮再问贺三嫂子讨一双去。”
“贺家两个大男人加两个娃娃,一家子的衣裳鞋袜都靠芸娘一双手,你倒好意思要?”伍大娘解下围裙拍打着伍彪身上的灰。道。“你妹子帮我纳了几针,她手脚利索,不过说着话的半日功夫倒抵得上我半个月的活计了。”
伍彪这才冲庄善若瓮声瓮气地道:“多谢妹子了。”本就不是亲眷,这声妹子叫得是忒没底气。
庄善若大大方方地应了:“不碍事,不过顺手纳了几针。”她有心问刘昌的病情,可见伍彪风尘仆仆的模样。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小刘郎中咋样了?”
“起来了。”
“啊?”伍大娘没听明白。
庄善若提了一颗心期待地看着伍彪。
“我昨儿进城先去了趟善福堂,说是小刘郎中前两日便起来了,先是吃些粥水,后来慢慢地能吃干饭了。”
“那就好,那就好!”伍大娘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庄善若忍不住问:“你可见着人了?”
“见着了。精神倒还好。不过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伍大娘道:“起来了便好。大病一场哪有不瘦的,慢慢调养过来就好。”
“话是这么说呢。”伍彪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陪着说了一会子话,看小刘郎中精神倒好,可也不敢多说,怕损了他力气。”
庄善若又问:“可查出是什么病症了吗?”
伍彪生得精彩的剑眉一蹙,道:“刘郎中又请了县城里有名大夫给看过了,都说不出个名堂来。反正是病得疾,好得也奇。”
“可有些什么症状?”
伍彪冷不防庄善若追问,倒愣了一愣,慢慢想来才道:“只是全身乏力,没有胃口,一味地嗜睡,消瘦得厉害。”
“这病可真是莫名其妙,连这么多大夫也没看出来个名堂,幸亏他自己好了,可是阿弥陀佛了。”伍大娘叹道。
庄善若脑子里搜索着自己看过的医书,可终究没有相吻合的。再说这么多经验丰富的郎中都看不出来,就不用说自己这个门外汉了。不过,虽然刘昌好转了,可庄善若心里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小刘郎中媳妇可好?”
庄善若见伍彪好奇地瞥了她一眼,忙解释道:“他媳妇未出嫁时和我是同村姐妹。”
伍彪点头,眉心皱成川字,老实地答道:“不大好。”
伍大娘唬道:“阿彪,你这话怎么说的,没的让人心砰砰跳。”
庄善若第一便想到春娇腹中的胎儿,神色不由得便焦虑了起来。
“听刘郎中说,小刘郎中病了这大半个月,他媳妇便不眠不休地伺候了大半个月。”
“这哪里使得,都是双身子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煎熬。”
伍彪点头:“说是前两日有滑胎的迹象,幸亏他们家的药都是齐全的,吃了几帖的药也慢慢地稳定了下来。不过她也只肯歇在小刘郎中房里,说多少有个照应。”
伍大娘点头叹道:“他们小夫妻倒是恩爱得紧。”
伍彪点了头,转身进了低矮的厨房自是舀了几瓢冷水咕咚咕咚地灌下肚,总是缓解了一路来的干渴。
待伍彪用手背抹了嘴弓着腰从厨房里出来,伍大娘将那盘榆钱饭端起来,笑道:“中午和你妹子聊天聊得忘了做饭,你饿了吧。你妹子送了盘榆钱饭过来,我给你热热,你凑合着吃了吧。”
“不麻烦,凉了正好。”伍彪接过那盘榆钱饭,用筷子三口两口地扒干净了。他嘴里还嚼着呢,便又窝进了厨房将盘子和盖碗洗得干干净净。
庄善若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伍大娘拦住了庄善若道:“由他去!不过是洗两口碗,哪里就累着了。我前两年瘫在床上的时候,不消说洗衣做饭,我看衣裳破了阿彪也能粗粗地缝上两针——我倒好了,养个儿子又像是多了个闺女。”
庄善若听着伍大娘像是打趣,可这戏谑里不知道有多少不为人道的辛酸。
伍彪箭步从厨房出来,将干净的盘子和碗递给庄善若,道:“辛苦妹子了。”
“哪里。”庄善若接过来,分明有些局促。
“客气啥?”伍大娘笑道,“你自个儿不声不响替你娘认下的好妹子,这会子倒别扭起来了?”
伍彪神色不动,只是略略牵动了下嘴角权当做是笑了。庄善若倒是纳闷了,伍大娘这样能说能笑的性子倒是养出了个严肃正经的闷葫芦来。
“贺三一家子可都还好?”
“好。”
伍大娘反而乐了:“阿彪,你咋出趟门,倒成了没嘴的葫芦了?问一句答一句的。”
伍彪嘿嘿一笑:“娘要问什么?”
“铺子生意可有起色。”
“还差不多那样。”伍彪明显有些发愁,“别人倒也罢了,六哥倒是吵吵着说不如重新支起猪肉摊子卖猪肉得了。”
“贺六和你倒是难兄难弟,我看啊娶媳妇都难!”伍大娘笑着转头对庄善若道,“你认得贺六,他那性子和阿彪刚好凑成一对——一个性子急,一个性子慢,一个话多,一个嘴拙。”
庄善若想,可不是?嘴角便忍不住漾出微笑的弧度。
伍彪将那抹未成形的微笑看在眼里,忙将眼睛移开。
和贺六在一张床上挤了一个晚上,他不过略略起了话头问起庄善若的事。贺六便滔滔不绝将与许大嫂结识的事如竹筒倒豆子般悉数说来。
他记起贺六在鼾声响起来前用含糊的声音道:“这许大嫂我可佩服得紧,如若我以后的媳妇能有她一半好我便知足了。”
贺六没心没肺地沉沉睡去,只留下伍彪在半张席上艰难地辗转。
庄善若认真地看着伍彪问道:“伍大哥,这肉包子还卖四文一个,菜包子还卖两文一个吗?”
“是。你怎么知道?”
“听伍姨说贺三嫂包的包子用料足,这样算来盈利的空间便没多少。可有想过提价?”
“提价?”伍彪一时略过原先的疑问,正色道,“也不是没商量过,只是吃这包子的本来就图个便宜方便,若是一提价,那吃的人便少了。再说,周围铺子卖的包子也差不多是这个价钱。”
“那可未必,酒楼里卖的包子可要足足十文一个。”
伍彪摇了头道:“那怎么能比?酒楼做的是有钱人的生意,可对普通人来说十文钱一个包子可要顶天了。”
伍大娘沉吟道:“也是,既然不好提价,也不好学了旁的铺子将馅料俭省,这生意便没什么赚头,还亏了芸娘日夜辛苦,倒不如和贺六说的,做回卖猪肉的老本行算了。”
庄善若听伍大娘说得有理,不由皱了眉头,突然看到矮墙边靠着伍彪打猎用的弩,不由得心中一动,粲然一笑问道:“伍大哥,春天里可还打得到獐子兔子?”
☆、第182章 指点迷津
“獐子?兔子?”伍彪一愣,想了想道:“獐子秋天多些,不过兔子倒是一年四季都有,若是运气好点,还能猎到小型的野猪。”
“那就好!”
“善若,正说着铺子里的事呢,咋又好好地说起打猎的事来了呢?”伍大娘纳闷道,“阿彪从小爱捯饬这些,原先日子艰难,田里种的还填不饱肚子,我也就由他去了,多少能贴补点。这一阵子好过多了,一看他拿些叉啊弩啊的,我便心慌得厉害,赶紧将那东西扔了去。”
“娘,我不过是在山上埋几个活套,捉些兔子野鸡什么的,哪里就危险了?”伍彪明白他娘的心思,宽慰道,“如若真的碰上大的,我避开还来不及,哪里还真的敢上前去?”
庄善若听得伍彪满口宽慰,却知道他这番话说得不实,如果真的是单单猎些兔子野鸡,那又何必去置办了弓弩来呢?不过这话她也不便挑破。
伍大娘姑且信了。
伍彪转头问庄善若道:“妹子,为何好端端问这些?”
庄善若见伍大娘对伍彪打猎的事持保留态度,倒是一时踌躇了,犹豫半晌才道:“我不过是私心想着,包子的成本贵在馅上,若是这馅来得不费本钱……”
庄善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伍彪“嗨”了一声,双目灼灼,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两日还打了几只兔子巴巴地送到酒楼里去了,偏生就没想着往自家的包子铺里送。”
庄善若见伍彪开了窍。又慢慢悠悠地道:“酒楼里的包子卖十文一个,不过是仗着做工细致,馅料丰富。贺三嫂的手艺自不消说,若是能独辟蹊径替去猪肉,包些獐子肉兔子肉之类的,既能省下买肉的钱,又能博个新鲜。一般城里人哪里吃得消进酒楼去享用野味,如果能花不多的钱既能填饱肚子。又能吃到平时里难得吃到的野味,岂不是一举两得?”
伍彪低了头沉默了半晌。
庄善若见他两道眉头锁成了一个疙瘩,化不开。刚才那番话她不过是临时起意,没有细想,也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推敲。
伍大娘却拍了手道:“你这女子,倒真是玲珑心思,若真能这样,芸娘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给包子涨价了。”
伍彪抬起头,毫不避嫌地看着庄善若。眸子里隐隐地跳动着两朵小火苗,道:“妹子的法子倒是好法子,不过……”
“不过什么?”伍大娘心急。一推伍彪。道,“我咋就生了你这慢性子,倒叫人好生着急。”
“不过,这打猎的事说不准,今天运气好能打上几样,可能接下来十来天都碰不上了。”伍彪眉间的川字纹隐隐不散。
“这也是。这打猎的事又不像地里收庄稼,季节到了,按时去收便是,倒是看天吃饭的。”伍大娘也道。
庄善若微微一笑,道:“所以。还得再琢磨琢磨。”
“要不,能打到野味的时候做野味包子。没有野味照旧做猪肉大葱馅儿的,左右能剩下几个肉钱。”伍大娘提议道。
伍彪点点头,转而又摇摇头,这个主意他也想到了,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妥。
庄善若眉目舒展开来,道:“伍姨这倒也不失是个法子。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你说!”伍彪急道,他发现这个女子聪慧过人,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地方。
“按我的意思,如若贺三嫂平日里做十屉的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那么往后每日便做上两屉的野味包子。即便野味有多,也不要多做,或是备着,或是风干制成腊肉,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这是为啥?”伍大娘不明白了。
“伍姨,你细想想,这个法子除了能将野味包子长久地供应下去,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伍彪接口道:“世人皆有好奇之心,越是求之不得的东西就越想要。”
庄善若见伍彪一点就通,便点头道:“伍大哥说得极是。两屉包子最多也不过是二三十个,以贺三嫂的手艺,这野味包子自然是能做得比一般的猪肉包子要美味几分。自古物以稀为贵,野味包子少,既显得它难得,又激起人们的好奇之心。即便是野味包子售罄,退而求其次,在哪里吃包子不是吃,反而能增加普通包子的销量。这一来二去的,回头客多了,哪里还会发愁生意?”
伍彪听得是摩拳擦掌,跃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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