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吴氏,吴氏正一脸凝重地等着他发话。
他便知道,那些猜测令吴氏如芒刺在背。由此可见,王亨这一招很成功。若他不赶紧采取应对措施,一旦妻子按捺不住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就落入王亨算计了。
他一边思忖,一边端起茶盏,从容地喝起茶来。喝了两口放下,淡声道:“再有能耐,死了就查不了了。”
吴氏和孟清泉都吃了一惊。
吴氏低声道:“老爷是想……这会不会太冒险了?我以为,此时不宜轻举妄动……”
孟远翔道:“我怎会亲自动手。”
他说,他已经命人将王亨奉旨查案的消息送往岷州,并传扬开来,要借刀杀人,“自会有人收拾他!”灭了岷州巡抚满门的人,是不会让王亨查出真相的。
吴氏顿时振奋,问:“这能行吗?”
孟远翔道:“要看他的造化了。”
吴氏道:“若他逃过了,还破了案呢?回来皇上岂不又要升他的官?”王亨官越大,她越害怕。
孟远翔眼中寒芒一闪,道:“怕什么!”又看着孟清泉心疼道:“就是让我儿受委屈了。”
孟清泉听了父亲的安排,并未阻止。王亨若是连这点劫难都不能应付,那她可真要失望了。好歹也是她爱了多年的男人,总该有些真本领,才不枉她为他赔上终身。
王亨越强,越能激发她的斗志。
这才刚刚开始呢,急什么!
她轻声道:“女儿不委屈。就让他得意一回又何妨?越得意,越觉得女儿无能、无用,才好呢。”
孟远翔欣慰道:“我儿能屈能伸,为父便放心了。”
孟清泉淡淡一笑,又提醒父亲道:“父亲还要留意梁心铭。女儿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进京才短短几个月工夫,之前还要忙于科举,竟能得到那么多人青睐。”
孟远翔道:“不错。我才想起来,崔渊那老东西竟然弹劾为父,说为父不配进都察院。他这是为梁心铭出头!不过一个门生,又不是他儿子,为何这样卖力?”
孟清泉道:“听说,皇上也很器重梁心铭?”
孟远翔点头道:“不错,皇上还为他斥责了为父。”
孟清泉道:“听说,苏相也很欣赏梁心铭?”
孟远翔又点头道:“不错。”
孟清泉道:“王家就不用说了。他和周昌也很要好……”
孟远翔眼神一眯,郑重道:“为父明白了。”
孟清泉又道:“父亲还要留意正在丁忧的左端阳。”
左端阳,大靖左丞相,已年过花甲,湖州人氏,现丁忧在家,为父守孝。左端阳原为帝师,辅佐靖康帝登基的第一功臣。大靖文官三品以上七十致仕,三品以下六十致仕。靖康帝感激左端阳辅佐之恩,要保他晚年荣耀,特准不必回乡守孝,夺情留用。然左端阳老寒腿发作,不得不借丁忧休养。靖康帝只好为他保留了左相之职。
左端阳极为护短,不分是非黑白的护短,而王谏曾因此得罪过他,两人关系不冷不热。这是过往。将来他们也难相处和谐:王亨肯定不服左相的护短性子,左相也肯定受不了王亨强势的锋芒,只要稍加利用,便可渔翁得利。
孟清泉认为,父亲可以争取左端阳。左端阳明年二月守孝期满,便会回京,那时朝堂格局肯定会变化。
孟远翔击掌赞道:“我儿睿智!”
他当即安排布置下去,同时命人密切关注潜县,梁心铭上任后有任何妄动,他便要将这个状元郎彻底踩死!
孟清泉毫无动静,京城嘲笑声一片。
孟远翔受不了这口恶气,又无法还击和辩解。
上次王家指控孟清泉污蔑姑母,他还能反驳,坚决不承认就好;这次王家可没指责孟清泉蛊惑王亢,那都是别人的揣测,他要如何辩驳?再说,红儿也的确对王亢说了孟清泉会死的话,若说是红儿随口说的,谁相信呢?
孟远翔只能装聋作哑。
后来发现装聋作哑也不行,还有眼睛呢。眼睛作为人身上最重要的器官,能传递丰富情感。孟远翔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难受的很,借口要搬家,在衙门告了假,回家躲两天再说。
第220章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
梁心铭从王府回去后,便和惠娘开始收拾行装,虽然进京只有简单一个包裹,离开却没法简单,直忙到半夜。
第二天凌晨又都起来,收拾上路。
至于赵宅,赵子仪又托付给王亨了。
京城东门外十里长亭,梁心铭同前来相送的王亨、周昌等话别,道“后会有期”。
王亨送了一匹马给梁心铭。
梁心铭没有推辞,收下了。
在这分别的时刻,两人都感到不舍,梁心铭不用说,王亨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却仍感到不舍。
目光交汇的刹那,彼此都心动。
王亨叮嘱道:“一路小心!”
梁心铭点点头,问道:“恩师什么时候动身去岷州?”
王亨目光一闪,道:“大概还要四五日工夫。刺杀先帝的案子尚有些首尾要清理,等完了就动身。”
梁心铭道:“此去岷州恐怕不安宁,恩师也要当心。”
王亨道:“为师明白。”
说罢转向赵子仪,道:“大哥,青云就托付给你了。今后不比你从前,在官场行事,凡事谨慎!”
赵子仪道:“贤弟请放心。”
王亨又扫了一圈丁丁、卿陌等人,目光挑剔而犀利,让少年们领略到不同于梁心铭的另一种威严。
那边,朝云从马车内探头出来,叫道:“爹爹,走啦。”
她对于爹爹去新的地方做官很是兴奋、期待,在京城待的时间太短了,并没有产生家的感觉,一点也不留恋。
是不能儿女情长了!
梁心铭调转马头就走。
赵子仪冲王亨一抱拳,催马跟了上去。
王亨盯着那坐在马背上的清雅身影,眼看着一行人在官道上渐行渐远、越来越小,心头空空的难受。
不过是门生而已!
不过是好友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不舍?
他扪心自问,不得而知。
周昌道:“表哥,走吧。”
王亨忽然道:“你先回去,我再送他们一程。”话音未落,人早已催马疾驰而去,梁锦云等护卫忙跟了上去。
周昌傻愣愣地看着前方,喃喃道:“表兄不会是……真的爱上了青云兄吧?”好纠结!
三个月以后,徽州潜县。
梁心铭在县郊二十里外的潜山湖旁,看着人将一桶桶的鱼苗和大鱼往湖中倒,那些鱼贩子将鱼苗放了,再到一旁找汤主簿结账,师爷将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
附近山坡,民工们正热火朝天地盖房子呢。
看了一会,梁心铭觉得阳光太烈,便走到一棵大树下躲阴,手摇折扇,惬意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眼前浮现刚到潜县的情形。
潜县隶属于徽州六安府,是下等县,境内“七山一水两分田”,山清,水秀,良田肥美,却依然贫穷。一条潜水贯穿全县,盛夏经常发大水;**月时,往往又干旱。
良田都被少数大户豪绅把持,百姓多无田地,佃户多;水利建设贫乏,不利农田灌溉,受不起水涝旱灾;耕种技术落后,亩产低;交通不便,与外界少通商……
五月初,潜县百姓迎来了他们的六品县令。
长得真俊,这是潜县老百姓对新父母官的直观印象,其他就没有了。天下老鸹一般黑,谁来做县令对他们都一样!
梁心铭到的时候,正是梅雨季节,大雨如注,照这个势头下去,只要半个多月,便会山洪暴发、潜水破堤。
县衙账簿上,显示财政赤字,倒欠了汤主簿五两银子,汤主簿垫上的,为了修补县衙、迎接新县令……
梁心铭就像前世那些大学毕业生,刚走上社会便遭到迎头一棒,别说升官,生存都艰难。
百姓们漠然地看着她,不对她抱任何希望。
惠娘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大显身手。
赵子仪和五个小子五个婢女都满怀信任地看着她,等她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只管扇风添柴。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第一桶金从哪来呢?
梁心铭很从容地叫上赵子仪,冒雨出去了。
他们顺着潜水察看地形,足足察看了五六日,回到县衙后,梁心铭便召集民工修建堤坝,日夜赶工。老天爷也照顾她,此后居然一连晴了好几天。
有经验的老农直摇头叹气:这根本不管用!
这梁县令太年轻了,倒也想为百姓做点事,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惜不对症。
又半个月后……
简而言之,就是梁心铭日夜抢修了两段新堤坝,正在这时候,潜水山洪暴涨,原本的旧堤坝破了,大水冲下来,被新堤坝挡住,满满积蓄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梁心铭命名为潜山湖。
这是个人造湖,有些像她前世的千岛湖。不过,潜山湖淹没的山峰数量不多,只有几十个,形成了几十个岛屿。梁心铭称之为“潜山湖”,意思是潜伏在水底的山。
接着,她便上书请求赈灾,书云:潜县遭受大灾,淹没良田山峦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灾情惨不忍睹……
写的有些夸张,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
最起码没淹死人,因为事先她就安排百姓分批撤离,有计划、有预谋地利用这次水灾兴建了个大水库。至于百姓的穷困潦倒,不是本次水灾造成的,没发大水之前就存在了,现在被她拿来当请求赈灾救济的借口了。
然后,梁心铭便和赵子仪火速赶去六安府,请求援助,去的时候,带上了靖康帝赏给她的那方龙纹端砚。
六安知府姓陶,腆胸凸肚、趾高气扬,不等梁心铭回禀完灾情,便打断她的话,说六安治下不止一个县受灾,他都没处要援助呢,哪里管得了小小的潜县!
梁心铭便掏出龙纹砚台,当着陶知府的面研墨,写上奏文书,请陶知府签名,说她要去徽州府找巡抚大人,再通过巡抚大人上奏朝廷,请求朝廷赈灾。
她不经意间就提到皇帝对她的厚望、临别时和她下棋、殷切嘱咐,然后黯然说自己辜负了皇恩……
陶知府看着龙纹砚台,神情惶恐,如见天颜。
他反复打量梁心铭,衡量这个状元郎的潜在价值,到底是理她呢还是理她呢?最后,陶知府决定稳妥些,先安排三千石粮食给梁心铭,意思意思。若梁心铭没吹牛,他可就押对了宝;若是梁心铭吹牛,他再收拾她不迟。
第221章 俊俏的父母官
能从铁公鸡身上拔根毛,梁心铭心满意足了。
告别陶知府,她继续赶路,去徽州府要赈灾粮。
陶知府见她如此有底气,对她的信心大增,亲自送她出城,并让她放心,三千石粮食一粒不少送去潜县。
时隔一年,梁心铭“衣锦还乡”其实是走投无路、狼狈求助又回到徽州府。
同样是要救济,对林巡抚可要下猛药、重药。
她先去林巡抚家拜访,奉上了董贵妃赏赐给惠娘的胭脂水粉、锦缎,给林夫人和姑娘们,说别的她也拿不出手。
当然,龙纹砚台也是一定要拿出来的,写奏章上表朝廷嘛,并再次提及皇上对她的“厚望”;提到苏宰相和座师崔渊崔大人;她还提到座师王安泰破了两桩案子,升为刑部侍郎,并悄悄告诉林巡抚,王亨将不日到徽州巡查……
林巡抚政治嗅觉比陶知府敏锐多了,十分看好梁心铭。
林巡抚将她的奏折连同自己的奏折一并派人送往京城,请求赈灾,然时间不等人,百姓要紧,所以他先预拨了五万两银子给梁心铭,让她火速回去赈灾。
就这样,梁心铭拎着第一桶金回来了!
这只是眼前利益,她必须要做长远规划,把潜山湖连同周边地区打造成“鱼米之乡”。
她派了人去六安府买鱼苗,几日之内,鱼贩子源源不断地涌向潜县;她还派人去买优质粮种,分给有经验的老农试验耕种,想提高亩产;她还引进推广农业机械……
同时,她分拨一部分款项给受灾百姓盖造房屋,令他们垦荒置地、努力建设新家园……
银子真不经花!
五万银子眼看就没了。
潜县的百姓眼睁睁地看着俊美的新县令“胡作非为”,淹没了田地和山林,造成了白茫茫一个大湖;然后,粮食来了;再然后,银子来了;有了银子,鱼来了,又是买粮又是盖房子试验良种……就跟变戏法一样!
潜县轰然炸开了。
老百姓迅速认识了新县令。
他们的县令俊呀!
他们的县令能啊!
他们的县令善啊!
他们的县令狠啊
怎么狠,稍后再说。
本来呢,这监督放鱼和盖房的事,不用梁心铭亲自盯着。可是官场上有句话叫做“任你官清如水,怎敌吏滑如油”,她把事情安排下去,某天让卿陌偷偷过来监察,发现底下人居然中饱私囊。她大怒,到处都要用银子,她还不够花呢,居然挖她的墙角!于是,当场撤换了一批人。
所以,这几天她都亲自在这监督。
梁心铭坐在树下,眯起眼睛正打盹,耳畔传来一声唤“大人”。她睁眼一看,身穿皂衣、身形魁梧的赵子仪大步流星走来,一张方正的脸颊晒得黝黑,大眼炯炯有神。
她忙直起身子,叫道:“大哥。”
赵子仪朝她摊开手,手上两枚鲜艳的大桃,洗干净的。
梁心铭口齿生津,拿了一枚,笑问:“大哥从哪摘来的?”
赵子仪道:“老乡给的。”说着,在她身边坐下。
梁心铭便知道,定是百姓省下来孝敬自己这个父母官的,这里可不是果木之乡,果树并不多。
吃了一个,赵子仪又递过一个。
梁心铭谦让道:“大哥吃吧。”
赵子仪推道:“属下不爱吃这些,大人请用。”
梁心铭道:“那我可吃了。”
啃了一块,桃汁满口。
这桃子多甜啊!
她一副满足的样子。
赵子仪微笑看着她。别人见她这样无忧无虑,怕以为是哪家读书的少年郎,怎想到她之前雷厉风行和用尽心机的手段。从上任至今,她马不停蹄地忙,瘦了十几斤,那双眼睛都瘦抠了,越发幽黑深邃。
她的努力和用心,他都看在眼里,彻底颠覆了他对书生的看法,对她既敬且佩,平日更是寸步不离地守护她。
朝夕相处,他发现了梁心铭一些习性,比如说嘴馋。可能是太劳累了,她总也吃不够似得,看见吃的就两眼冒光。因此,他看见吃的都会主动帮她弄来,譬如这桃子。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渐渐养成一种习惯:在护卫的职责之外,还关心她的饮食起居,心思细腻得不像他的性子。
这时,山路上走来了欢喜,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拎着罐子,老远冲着梁心铭笑;再近一些,就叫“大人”。
梁心铭瘦成这样,惠娘心疼不已,说家中有樱桃煮饭就行,欢喜身体健壮,把欢喜派到梁心铭身边,免得她在外面操劳受累,还饥一餐饱一顿的。
梁心铭也不想吃苦,答应了。
欢喜走过来,放下篮子,一面往外端饭菜,一面问道:“大人早饿了吧?婢子紧赶慢赶的,才赶了来。”
梁心铭笑道:“不饿。正好。”
说着吸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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