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了一夜,天明时,他终于冷静了。
怀疑,终究只是怀疑。
要想探明真相,还要有证据。
这一次,他不会再莽撞地去扒梁心铭的衣领了,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扒梁心铭的衣服万一梁心铭真是林馨儿,那可是他妻子,被别人脱衣怎么可以!那个禁军周大同,今天就找人将他发配到边疆去,这辈子也别想回来了。
王亨想:用什么办法试探梁心铭呢?
这事绝不能声张,这可是欺君大罪!
他很快想到了:是男是女,大夫一号脉不就知道了。
可是找什么大夫才放心呢?
慕晨进来伺候,见他眼底发青,目带血丝,熬了一夜的模样,吓一跳,忙问:“大爷怎么了?”
王亨随口道:“我没事。帮我请个大夫来。”
慕晨吃惊道:“请大夫?大爷哪里不好?”
王亨急忙改口道:“不是。帮我梳洗更衣。”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找大夫确认梁心铭的身份,所以脱口就让慕晨找大夫来,颠三倒四的,还说自己没事呢。
慕晨答应着,心下狐疑不已。
王亨梳洗罢,又吃了点东西,精神抖擞地出门了。
梁心铭不知王亨又开始怀疑她,正美美地抱着枕头睡懒觉呢,脸上洋溢着浅浅的微笑,好像在做美梦。
压在心上的大石卸掉,她一松弛就堕落了,赖起床来,自打她变成梁心铭后,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正做美梦,忽觉脸上湿湿的温热,这是……
她猛然睁开眼睛,只见蓝妞趴在枕畔,一双黑琉璃似得狗眼正欢喜地看着她,并用粉红的狗舌头添她的脸。
梁心铭霍然坐起来,两手掐住狗狗,举到面前,认真道:“作为一条狗,首先要学会看人眼色,不能主人给你点颜色,你就蹬鼻子上脸。你也不打量打量,爷这脸是你能亲的吗?爷才中了会元,马上就要做官了你懂吗?亵渎官老爷的罪名,你担当得起?”
李惠娘正走进房,听了这话,僵在房门口。
本来她见梁心铭举着蓝妞,还担心会发火呢,谁知对它一本正经地教导了这一番话,听得哭笑不得。
“起来了。”惠娘白了梁心铭一眼。
“今天起迟了,夫人莫怪。”梁心铭笑道。
“瞧把你高兴的,不是因为中了会元吧?”惠娘的口气有些酸,“是不是因为饺子的事查清了?”
“都有。都高兴。”梁心铭微笑道。
她将蓝妞放到床下,掀开被子起来穿衣裳。
早饭后,她在书房静心写文,漫漫科举路,还有最后一关殿试,她不能功亏一篑。
今天王亨在翰林院,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
傍晚落衙,他想都没想,骑着马就往梁家去了。
快到德政路时,他忽然醒悟:不能去!这次千万要沉住气,别让梁心铭警觉了。还是先熬一段日子吧。
于是,他又调转马头回家了。
回家后,他便着手安排人,顺着吴繁这条线追查当年的事。他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秘密去吴家祖籍。
此事以后再说。
殿试前一天,他到底还是没忍住,落衙后去了梁家。
梁心铭见了他,脱口道:“恩师怎么来了?”
他微笑道:“为师来叮嘱你几句。殿试你若拿不到好名次,岂不说明之前的会试是为师帮你作弊了?如今咱们师生两个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命运休戚相关呢。”
梁心铭也觉得这家伙今天怪怪的,哪里怪,又说不上来,只得将他让进书房说话,又去请了赵子仪来。
这晚,王亨看梁心铭,越看越像林馨儿。
他忽然觉得世界精彩纷呈,令他雀跃。他对明天的殿试尤其关注,甚至比自己当年参加殿试还要紧张和期待,期待梁心铭中了头名状元,他媳妇就是状元了!
一个状元媳妇,他想想就要笑。
他的馨儿,总是那么出乎人意料!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为师的庄重,努力不去看梁心铭。可是不行,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看她,恨不能把她搂在怀里,任凭她跟自己胡闹、任性撒娇、骗他取乐。
从前,她总有法子激得他情动、心动,如饮美酒,醺醺然迷醉;她走后,他的人生寡淡无味。自从去年在徽州遇见梁心铭后,他的心海掀起了波澜。因为梁心铭就是林馨儿,才重燃了他的情感,并非他有断袖之癖。
梁心铭明天就要殿试,王亨不敢太打搅她,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泄露了心里的秘密,所以坐了一会就告辞了。
梁心铭送走他后,莫名松了口气。
真怪,今晚他给她好大的压迫感。
是那种被强烈关注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好像骄阳,亮的晃眼;又像火焰,扫一下就令她浑身灼烧般难受,要努力才能保持坦然。
一夜无事,次日,三月十五。
殿试在乾阳殿举行。
为了这次殿试,李惠娘买了一块宝蓝色的素锦,熬了七八个日夜,为梁心铭做了一件春天的夹袍:圆领,前胸和后背都绣着刚劲的黄山松,用的是黑色丝线,团圆形,远看去,恍如松影印在圆形窗棂内,有些水墨画的韵味;下摆也绣了八团团松,不过要小许多。
还有腰带也别出心裁:两指宽的腰带上,接连绣着荔枝、桂圆和核桃,意为连中三元,这是奔着状元去的!
梁心铭穿着这件衣服,真是玉树临风!
李惠娘得意道:“这下看那些人还敢笑你!难道比他们差了?非得把那天丢的脸找回来!”
她一想到梁心铭那天背着一团屎出场,被人嘲笑,就气得心肝疼,所以才下血本买来衣料,又费心思刺绣、裁剪,做了这件春衣,安心要梁心铭在殿试时一雪前耻。
小朝云也笑得眉眼弯弯,觉得爹爹好美哟!
她情不自禁伸手要抱抱:“爹爹,抱。”
惠娘急忙拦住,说:“别把衣裳弄皱了。”
第95章 殿试,让嫉妒来得更猛烈些吧!
梁心铭忍不住笑道:“哪就这样小心起来。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坐了?惠娘,谢谢你,辛苦了!”
说完将小朝云抱起来,亲亲她小脸。
蓝妞也在下面汪汪叫,仿佛也要抱。
李惠娘道:“再辛苦还有你辛苦?”
梁心铭笑道:“咱们夫妻同甘共苦!”
李惠娘白了她一眼。
乾阳殿是举行大朝会和各种皇家盛典的地方,殿堂宽广而深远,两百多贡生坐在里面还稀稀拉拉的。
梁心铭就坐在正中第一排的中间,皇帝眼皮底下。
靖康帝一眼看见梁她,不禁暗赞一声“好风流人物!”前两次见她,正是她最狼狈的时候,“颓唐如玉山之将崩”;今天这仪表、这气质,则“郎朗如日月之入怀”。
这两句出自《世说新语》,赞三国人物李丰和夏侯玄仪表出众。前者是指神情萎靡时,就好像一座玉山将要崩塌。后者形容神情清朗、就像怀中抱有日月。靖康帝分不同时候,全用在梁心铭身上,可见对她赞誉之高。
闲言少述,且说殿试。
所有贡生先跪拜皇帝,山呼万岁。
靖康帝抬手道:“免礼!”
众人齐声道:“谢吾皇万岁!”
侍高声道:“起!”
于是,众人起身归坐。
梁心铭微微抬眼,飞快往前一扫,发现靖康帝果然就是那日和王亨一起站在贡院门口的贵气青年,暗自欢喜,总算她没白费心机,在这位**oss面前秀坚强。
殿试只考策问,由皇帝当场出题。
策问的题目,一般是当下的时务,即天子问策,考问大家的学识眼界和当官能力。
贡生(考生)回答叫“对策”,答卷以“臣对”字样开始。策问的答卷,有文体限制,更有字数限制,最多不超过两千字,极为考较功力。
这最后一关,梁心铭早有准备,也做过好些文章,内容涉及治国之道、吏治律法、民衣民食和农田水利、儒道学术理论和教化民众、战争兵备和边防治理、商贸经济等等。一是为了锻炼文笔;二是在查找资料过程中,加强对大靖国情的了解。所以,她对殿试还是有底气的。
她静待皇帝公布考题。
这次殿试的题目是:大靖商贸繁盛,富商巨贾者众多,而百姓失地,沦为佃户和坊间手工者不计其数。农本商末,如何重农抑商,使农工商并进,而不伤及经济和国本?
梁心铭看了题后,心里咯噔一下,再也顾不得欣赏这位大靖最顶端的**oss和美男,立即沉入思考。
商贸经济她虽也写过,着眼点却与这考题不同;这考题,难就难在“如何”二字上,不好把握。
英武年间,英武帝大力发展农工商,使得经济腾飞。然两百年过去了,贫富两极分化,资本和土地逐渐集中到少数人手中,百姓或者沦为佃户,或者沦为作坊工人。越来越多的臣子要求加重“重农抑商”措施,抑制商业发展。靖康帝也想平衡农商,又担心过度压制商业,会影响国力;还怕触及一部分当权者的利益,推行不下去。英武帝乃雄才大略的帝王,“英武盛世”是大靖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无论政治、经济、民生和疆土都达到顶峰,堪称当世天朝大国。靖康帝能力比不上老祖宗,不敢轻易更改国策。万一改革后,国力衰退了,经济倒退了,怎么办?
他登基几年,被这件事弄得头疼。
所以,他便以此为题,考问天下读书人。
梁心铭暗自叫苦。
她前世的经济知识,并不能成为她的优势,反而成为她的劣势。为什么这样说呢?想要一个拥有现代思想的人适应古代,能做到吗?若梁心铭把中国改革开放那一套经济理论搬来用,肯定考砸!
这答卷,必须符合当前的社会背景和经济现状。
可是,她上辈子活到二十八岁,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式,在答题的时候,要想一点不受前世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当下,她深呼吸一口气,徐徐吐出。
她闭上眼睛,先在脑中把自古以来重农抑商政策都过了一遍,从秦朝的商鞅变法到汉朝把商贾打入贱民、西汉晁错写的《论贵粟疏》、宋朝对盐铁茶等物的专卖法、明清的禁海政策等等;再把她前世经济爆炸时代商业政策捋了捋,结合当前大靖的政治经济,最后拟出思路:
压制商业是肯定要的,不然土地兼并、资本积累的后果很严重;禁止边贸和海上贸易万万不行,会阻碍经济流通;可以制定相关律法保护农民和工人的权益,再提高商税限制某些商业的发展,再鼓励农耕政策,打击土地兼并……
拟完不禁头疼:两千字,怎么写得了?
她略一想,先根据拟出的思路写头稿。头稿的文字用的是草体,写得快嘛,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再然后,对文章进行压缩、精炼文字,还是草体。
再然后,再压缩、更改、精炼,这次用的是行书。
最后,用正楷誊抄,一字一字写完,全文总计一千九百八十八个字嗯,这数字好,够吉利!
写完抬头,用力闭一下眼,再睁开。
不偏不倚,正撞入一双明星似的瞳孔中。
她本能朝对方一笑,很客气。
开考不久,靖康帝就被梁心铭吸引了:她闭目思考的专注神态,然后奋笔疾书的敏捷,再然后精炼文字时反复推敲、认真斟酌,最后誊抄时凝神静气……她物我两忘,忘记了这是皇宫内的乾阳殿,忘记了这是殿试,忘记了大殿上方坐着皇帝,也忘记了周围竞争的同年们!
最后,她功德圆满,对他一笑。
靖康帝也笑了,长眉一挑,似乎问“你要交卷了吗?”
梁心铭这才想起对方是皇帝,怎可这时候直视天颜呢?她急忙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做出恭敬神态,同时心里踌躇:要不要交卷呢?似乎早了点儿。到底是保持低调、等快结束时随大家一块交呢,还是高调最先交?
最后她决定,现在就交卷。
会试时,她已经“臭气熏天”了,现在再低调有用吗?既然没用,那就高调让嫉妒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96章 美男,能把爪子拿开么(月票300+)
再者,她也不想检查了,根据她两辈子无数大考小考得出来的经验,觉得再检查无益。
前世她考试就干过一件乌龙事:因为提前做完答卷,检查了两遍后,看看时间还早,秉着小心谨慎的心理,又对着卷子反复斟酌、检查。结果,她看那些已经答过的题目,怎么越看长相越不对呢?然后她把正确的答案又给改错了。出考场后一对答案,顿时气疯了。
这科举的卷子更不能改,哪怕只动一个字,都要再重抄一遍,倘或出了差错,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想罢,她果断起身,交卷了。
那时才接近未正时刻(下午两点)。
靖康帝和监考的大臣见她长身而起,纷纷注目。
靖康帝看着她,越看越欢喜,暗道:“朕又得一良臣。王安泰和梁青云,犹如朕之卧龙凤雏也。”
其他考生听见动静,眼角余光瞥见那俊雅如玉的身影交卷了,都心慌起来,周昌暗骂:“都是你们激得他发狠了!”
梁心铭出宫,仰头,看蔚蓝天空。
皇城南门外,等了许多人,流年挤在人群中,看见她兴奋地挥手:“梁公子,梁公子!这儿,这儿!”
梁心铭笑着走过去。
众人见了她,都目露怀疑:
“这么早出来了?”
“是啊,就他一个人出来,别人都没出来。”
“这不就是那个梁会元吗?”
“就是他!”
“这是要证明自己才高八斗?”
“年轻人,太骄狂不是好事!”
……
流年听了不服气,争论道:“这说明我家公子有能力,答得快,所以比人家先出来。”
有内行人好心道:“小兄弟,这殿试不是比谁快,而是比谁的文章好。心急是写不出好文章的!”
流年反驳道:“写不出来熬再长时候也没用。肚里有墨水的,根本不用多想,一挥而就,一气呵成!”这是他昨天听王亨说的,现在搬出来堵人家嘴,把那人堵得哑口无言,两眼瞪着他,因为写文章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梁心铭对小少年微笑道:“走吧流年。”
流年得意地一甩头,带着她去找马车。
凡是来接人的,车马都停在皇城南门前的长安大街和朱雀大街上,流年和梁心铭很快找到赵子仪和乔老爹。
赵子仪见了梁心铭也意外,笑道:“这就出来了?我以为还要过两个时辰呢。看来贤弟这头名状元是拿定了。”
梁心铭谦虚道:“小弟可不敢肯定。”
赵子仪道:“怕什么。是你的就是你的!”
说笑一阵,大家上车,先回家。
车上,赵子仪对梁心铭道:“你师尊在状元楼定了雅间,说晚上为你庆贺。他落衙了就过来。”
梁心铭笑道:“我们同年也都说要去呢。”
凡是参加殿试的贡生,殿试后当晚,都可去状元楼吃酒庆贺,不用银子,免费吃。这是状元楼的东家特地定下的规矩,为的是抬高“状元楼”这块招牌。
虽有这规矩,可能参加殿试的,都基本是官身了,谁在乎这一顿吃喝?他想请人家去,有些人还未必肯去呢,都去如意楼了。如意楼正对着皇宫,那里始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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