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逼我”,秀儿为难地看着他:“连我娘我都没说的。”
这时颜如玉端着切好地水果出来作证:“是啊,十一,她连我都不敢说,怕一旦有片言只语传出去,那些人就会要她的命,要我们一家人的命。”
“我知道地,婶婶,我不问她了。”十一只得表示。
等颜如玉进去了,十一把秀儿拉到一边,小声说:“这里没别的人,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说出去,我要说出去了,天打雷劈!”
秀儿鼓着眼睛怒视他:“你敢发毒誓?你是你爹,你娘,你们整个关家地命根子,你地生命何等珍贵,为打探一点隐私就拿自己的命赌咒,也不怕你爹他们听到了伤心死。”
十一也狠狠地回瞪了一眼:“我发毒誓,还不是因为你不肯相信我,你要肯跟我讲实话,我何至于这样。“
秀儿恨不得仰天长叹,“你为什么非要我说呢?难道我地命,我家人的命在你眼里不算什么,那些人真要找上门来报复,杀了就杀了?”
十一气得青筋直冒:“原来你就这么想我的!原来你以为我只是想打探你的隐私,气死我了!”
十一气急败坏,一声比一声高,连菊香和妹妹们听到争执声都跑过来探头探脑了,秀儿忙安抚他:“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急嘛,我道歉还不行吗?”
深呼吸好几次后,十一总算按下自己的性子,耐心地给秀儿解释:“我要你说出来,是想替你彻底消除隐患。他们不是威胁你说出去就要你们的命吗?你把他们的住址告诉我了,我立刻派人去要了他们的命,看他们还怎么威胁你!我就是怕这个隐患不除掉,见这次绑你没事儿,下次接着绑,反正跟玩儿似的。”
秀儿轻叹:“你和你家帮了我们太多了,我都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你,只是这件事,我真的不能说,请你不要再问了。”
十一霍然站起:“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就算你被……那样了。也可以告诉我啊,我又不是那种死脑筋。”
秀儿慌忙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被怎样。这一点我早就说过了的。”
“那你怕我知道什么?”
“我不是怕,我是……唉。十一,你就别逼问我了。我答应你,等以后条件成熟了,我再告诉你,好吗?”
“那。好吧。”虽然这样说,某人的脸还是臭得很。
过了一会儿,“十一,还有一件事,我也要跟你说一声。”
“说吧。”
“你那本新戏,既然交给了我,肯定还是愿意让我演地吧。”
“废话,不然我交给你干嘛?”十一横了她一眼。
“是这样的,这本戏被大师姐。也就是你心爱的娥儿要去了。她跟师傅要地,理由是我反正是要下乡巡演,乡下人连旧戏都没看过了。根本不需要新戏,她在大都才需要。师傅也觉得有理。就给她了。”十一再次被她气到了。低吼着:“你这个没用的女人,我辛辛苦苦写地。你凭什么这么好说话?早知道这样不给你了,枉费了我的笔墨,最后几天赶得要死,去给你送行的那天我还起了个大早改戏,因为先天晚上又想到了一个好情节。你倒大方得好,拿我的心血做人情!”
秀儿尴尬地解释:“不是,我也不愿意的,可是,大师姐已经抢过去了,师傅也答应了,你叫我如何?去跟她吵架再抢过来?她毕竟是大师姐,又一直很照顾我,我现在还沾她地光住在她的屋子里呢。再说,她不是你心爱的娥儿吗?你以前可迷她得很。”
“那是以前,现在我只……”
秀儿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现在我只迷你”,可是那又如何?将来迷上了新人,自己又成被以遗忘的旧人了。
她突然笑眯了眼问他:“昨晚,你是不是住在十八春的?十八春的桃源春,那个叫啥真真的,确实很美哩。”
十一吓了一跳:“你认识真真?”
秀儿越发笑出了声:“你昨晚不会真的就住在真真那里的吧?”
十一不吭声了,目光躲闪,脸色有点不自然。秀儿心里涌起了一股深深地悲哀,男人啊,为什么总这么花心这么多情?对你再好,再大方热情,可还是忘不了别的女人。别的女伶也好,别地妓女也好,能多占就多占,今天迷这个迷得要死,明天一旦迷上别人,这个立马抛在脑后了。
十一见秀儿面色沉凝,眼神悲哀,说了一句类似解释的话:“我只是闷得慌,去那里玩玩,晚上喝多了一点,就留下了。”
秀儿马上换上笑脸,关切地问:“昨晚喝多了,现在头还痛不痛?我去给你泡杯浓茶,你要觉得不舒服,就在家里地客房睡一会儿。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吧,我亲手做几个菜给你吃,我手艺不错地哦。“
“真的?”十一总算高兴了,“那我一定要在这里吃饭。”
“求之不得,十一少爷肯赏光,是我莫大地荣幸。你去休息一会儿吧,睡一觉起来就有好吃的了。”
“嗯”,他乖乖地去睡了。
轻轻替他掩上房门,秀儿感概地想:他们俩的关系,谁见了都会以为是什么郎情妾意,那些人为什么总要把男女关系理解得那么狭隘呢?十一关心她,对她好;她也关心他,对他好。他们可以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妹。
这样的关系很好,彼此都安心,如果他们是情人或夫妻,刚才得知他去嫖妓时,她会难过,会心痛,甚至会忍不住跟他吵架。可是他们不是,他在她心里没有“自己的男人”那种概念,所以她才可以带着旁观者的心去理解他,去心疼他,跟他像拉家常一样谈论这件事。
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应和回报他的情意,而又不为他的多情所伤。
十一,对不起,我只有一颗心,碎了就再也捡不起来了,所以我不能给你。
第四折(第十四场) 尴尬
留十一在家吃过午饭,秀儿便打发他回去了,说自己要陪娘说一会儿话。
其实十一前脚刚走,秀儿后脚就出了门。连着几天住在家里,该说的话早就说过了,现在她只是要去通知帖木儿戏班开拔的消息,还有上街添置一些东西。但如果她直说要上街的话,怕十一也会跟着去,那人对上街、玩耍之类的兴趣是永无止境的。
徒步走出和宁坊青石铺就的巷子,脚下很平稳,很干净,不像清远坊那边,路面坑坑洼洼,一下雨根本没法走。
这里的居住环境确实比清远坊好,关家的房子也比自家的宽敞许多,但再好,也是人家的房子,不能老占着不走。人还是要住在自家的房子里才安心,才有家的感觉。
不断有邻居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向她打招呼,秀儿也张嫂李婶地不断叫着。本来,她的存在对她们而言可能只是一个符号,她们顶多知道巷子里有一户人家的女儿是唱戏的,可就因为她闹过一次失踪,结果就弄成了和宁坊的名人。
所以见她出行,邻居、路人纷纷打招呼,很热情,简直热情得过分。在新的、更有趣、或更有戏剧性的事件出现之前,她还要被关注一阵子的。只不过她家就要搬了,清远坊比较偏僻,应该不知道她的这段经历。
走到巷子外面,叫了一辆骡车,果不其然,后来又有一辆车跟着。
秀儿都有点想不通了,这些人平时都躲在哪里的呢?怎么一点形迹也没露出来。看来做保镖真不容易。不仅身手要利索,还要会隐形。不该出现的时候决不能让人看到,该出现的时候又得马上现身。随时盯紧被保护对象,比如。此刻的自己。
这回,四海楼地王掌柜一见秀儿在门口下车,立刻屁颠屁颠地迎出来,笑得满脸的皱眉能夹死苍蝇。秀儿悄悄看了看他的脸,不由得慨叹给窝阔台家做事地不易。王掌柜的年龄应该比父亲大不了多少,又在酒楼当掌柜,每天可以说泡在美酒佳肴里,吃地东西肯定不会差,可自己这样瘦,这样苍老。
打躬作揖地把秀儿让到楼上,直接把她领到上回的那间房子里,在整个陪同的过程中,这王掌柜的腰就没直起来过。秀儿倒过意不去了。叫他只管去忙,他还不敢走,一直到看见帖木儿出来。才躬身告退。
帖木儿穿着白色的长袍,长长地头发只随意地用一根带子绾住。几缕发丝垂落在鬓边。白袍是纯白色。只在袖口和领口处绣着银色的花纹,这样一穿。越发显得俊逸,飘然若神仙中人。看到他,真难以想象他有那样威风凛凛,满身杀气的父亲。
见到秀儿,帖木儿看起来很高兴。秀儿也没多废话,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我明日就要随戏班下乡了,抱歉,本来应该早点来通知你,好让你准备准备。但因为忙着帮家里搬家,就拖到这会儿了。”
帖木儿笑着说:“我没什么要准备的,随时都可以走。你就算明早临走前过来通知一声,我也可以当即跟你走的。”
秀儿有点惊讶地问:“你出远门都不带行李的吗?”就算他肯当个行脚道人,餐风露宿,他爹也不会答应啊。
“现在是夏天,晚上又不冷,不需要带什么行李。晚上可以住道观,也可以住客栈,实在不行还可以露天。”
真要露天?天那,左相府的世子,大元朝除皇子外最高贵的公子,武威侯爷,晚上打算在草地上随便一躺就睡觉,秀儿摇着头说:“你这些话要说出去,会掉落多少下巴,还是你爹娘听到了准得心疼死。”
“我娘会吧,我爹应该是不会的”,这时王掌柜亲自送来一壶菊花茶,还有几碟子点心,帖木儿亲手给秀儿斟上了一杯,才接着告诉她:“我爹多年征战,在野地里露营是家常便饭。其实蒙古族地元勋,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真正享受的是这一代,好多人连战场都没上过,只会吃喝玩乐。”说到这里他歉疚地看秀儿一眼:“不好意思,这些话你可能不爱听,蒙古人心目中地英雄,在汉人眼中只是杀人魔,像我父亲就是。”
秀儿听到他说起“汉人”时,从没说过“你们汉人”,不禁问他:“其实你的长相完全是汉人,但你地血统地确是蒙汉混血,那你是把自己当成蒙人呢还是汉人呢?”
她以为他会说“既是蒙人又是汉人”,但他的回答是:“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是个人,无所谓蒙人,无所谓汉人。”
果然很有玄机,一听就是得道高人地答案,秀儿调侃道:“幸好你没说,无所谓男人,无所谓女人,无所谓活人,无所谓死人。”
“本来就无所谓啊。”
叹气,抓头,然后举手投降:“我服了,仙长,小的道行太浅,还要再修炼五百年才能与仙长对话,小的……”秀儿的笑容凝固了,声音也自动消音。
呆愣了半晌,她才颤抖着跪下去:“小的,小的一下子没看到,不知道相爷驾临,还请相爷恕罪。”天那,窝阔台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在门口偷听多久了?
“我就说你会吓坏她的嘛,瞧你,一把年纪了,还喜欢跟孩子开这种玩笑。”这次冒出来的是九夫人“我看他们说得太好玩了,忍不住就跑进来了,哈哈。”这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窝阔台丞相,但此刻的他,像一个老顽童。
“秀儿,你还跪在那里干嘛,起来呀。”帖木儿走过来拉她。
秀儿脑子里几乎成了一片空白,这两个人怎么跑来了?难道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不然,他们怎么正好就在这时候上来了?她可不信有这么巧合的事!
她从地上爬起来,王掌柜战战兢兢地跑来问:“相爷,要不要准备您和夫人的晚饭?”
“当然要啦”,窝阔台乐不可支地说,“要陈师傅拿出看家本事,好好做一顿素菜上来。”
“是,相爷。”
帖木儿见秀儿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唤着她说:“秀儿,过来坐下,你搬了一天家,够累的了。”说的时候眼睛还朝旁边的座位睃了睃。
秀儿明白他的意思,叫他父亲认为自己现在是“自己人”,不会在外面乱说话,他们俩就必须表现得亲密点,于是秀儿乖乖地走到帖木儿身边坐下,帖木儿端起茶几上的茶水递给她说:“喝点水,天气这么热,你又大老远地跑来,我叫你不要回去的嘛。”
他们说话的说话,窝阔台和九夫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窝阔台喜得眼睛成了一条缝。九夫人则接着帖木儿的话说:“秀儿,跑来跑去多累呀,还是搬过来住吧。”
“九夫人,那怎么行?”秀儿急得不知道怎么回话了。装装亲密还可以考虑,可是搬过来住?那算帖木儿的侍妾呢还是丫环呢?肯定不可能算他老婆就是了。这一点上次她已经从帖木儿的话中听出来了,窝阔台不过拿她当个引子,抛砖引玉的那种引子。只要她诱引帖木儿破了色戒,她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以后,多的是蒙古贵族女子被挑选来作为克列家诞育后代的工具。
是的,她们也只是工具,而秀儿自己,连工具都不够格。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帖木儿完全不近女色,一心只想修道,那时候窝阔台的愿望是,只要有个女人能打动他儿子的铁石心肠就行了。哪怕是个女乞丐,只要能让帖木儿动凡心,然后怀上克列家的孩子,他就可以让那女人登堂入室,甚至明媒正娶都行。
可当真有那么一个女人出现,窝阔台的想法又不同了。他开始嫌弃她的血统和出身,不仅是汉人,还是最低贱的戏子。所以,他虽然很欢迎秀儿来四海楼骚扰他的爱子,对他们俩的对话和暧昧表演都非常地感兴趣,但他的注意力依然只在自己儿子身上,他喜欢看儿子笑,喜欢他像个正常的男人那样对女人表示怜惜和关怀。他在意的,只是跟秀儿相处时的那个儿子,那时候他不是该死的道人,而只是一个男人。
第四折(第十五场) 离都
嚷嚷了许久,一次次耽搁后,秀儿终于坐上了下乡巡演的马车。
马车从丽正门经过时,望着巍峨的城门,缓缓流淌的护城河,还有城外的沃野风光,秀儿感概地说:“长这么大,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大都呢。”
“我也好久没离开大都了”,俏枝儿居然附和了一句:“不过比起那些一辈子窝在穷山沟里,从没到过大都的人,我们又算是幸运的了。”
“师姐说得对,凡是生在大都的人都应该感到幸运”,秀儿忙笑着表示赞同。对这位俏枝儿师姐,虽然打心底里真的喜欢不起来,但既然大家都在一个戏班里,现在又要一起下乡,坐在同一辆拥挤的马车上,就不能弄成跟乌眼鸡一样,你见了我就咬,我见了你就啄。若看了对方就嫌,可偏偏又要在眼皮底下晃,那不成了一种折磨?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努力跟她搞好关系。
可是,有些事,不是光有美好的愿望就够了的。这不,秀儿说那句话本为拉近彼此的距离,结果却像拔了某人的毛一样,她立刻横眉竖眼道:“是啊,你是幸运,生在大福之家,虽然败落了,但好歹也尝过千金小姐的滋味。即使现在沦落成戏子,总算还有一样可以拿出来炫耀的。”
“师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秀儿愕然,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呀,刚刚还和气不过的。
俏枝儿冷笑:“你是正宗的大都人,我们都是乡下人呗。”
秀儿简直哭笑不得了,这又是从何说起?最可恨的是,俏枝儿跟自己争锋相对就算了。还想拉上其他人,让她一下子得罪一大片。天地良心,她并不知道俏枝儿不是大都人。也不知道在座的还有谁不是大都人。而且俏枝儿刚才说话地口气,明明就是以大都人自居的。
但在戏班里。照规矩,师妹是不能跟师姐吵架的,这样算以下犯上。而且俏枝儿喜怒无常,出口就爱伤人,跟她为一句闲话争得面红耳赤也没意思。难道疯狗咬你一口。你还咬回去不成?
故而她选择闭嘴,不只现在,以后只有这个人在地地方,她就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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