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珠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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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卷珠帘-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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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似乎有点不愿意,看了秀儿好几眼。不过,稍微一想也知道,秀儿的提议是合理地,秀儿和师傅要回戏班,他和他爹要回关家,两边分明不同路,秀儿不可能再跟他坐同一辆车了。

跟秦玉楼一起上了车,刚关上车门,秀儿就忍不住问:“师傅,那个柳儿,到底是什么人啊。”

“你管好你自己地事就行了,别包打听。”

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秀儿只好暂时闭嘴,摸了摸自己地鼻头,无聊地啃指甲。

又过了一会儿,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风,终究还是打破沉默,缠着秦玉楼问:“师傅跟柳儿是亲戚吗?”

要不是秦玉楼至少比柳儿大了二十岁,秀儿就会怀疑他们是那种关系。瞧师傅今天那着急的样子,柳儿对自己的身体倒不怎么上心,他比柳儿上心多了。

秦玉楼沉默良久,直到马车驶出了宫门,这才很严肃地开口道:“其实事到如今,也不怕人知道了。咱们大宋已经灭国,蒙古人早就一统江山,天下大事底定,说什么都不过是渔樵闲话。”

秀儿听得一愣一愣的,被突然变身贤人的师傅给整糊涂了。以前的高邻,自称“孔夫子第七十三贤人”的王秀才不就是这个调调?开口天下闭口百姓,忧国忧民得经常茶饭不思。

她不过问了一下柳儿的身份嘛,怎么师傅就扯到这么大的题目上来了。

秦玉楼见她一脸疑惑,眉毛都快打结了,总算开恩不再对徒儿进行精神折磨了,直接告诉她:“柳儿姓文,是文天祥文大人的女儿。”

“天那,文大人的妻女,被元人充做宫奴了?”秀儿惊问。

原本,她还以为她们早就在国破家亡之际随文大人一起去了的,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想不到她们不仅活着,还在当奴才侍候那些杀害她们的丈夫和父亲的仇人。

秀儿叹息不已:“难怪柳儿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个角色换了她演,也会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耻辱吧。

第三折(第十八场) 遗孤(二)

秀儿本来只以为柳儿是为了自己的处境,自己的命运而自弃,秦玉楼却告诉她:“她变成这样,其实还不是为了这个,而是为了她做过的错事。”

“什么错事?”

秦玉楼语气沉重地说:“想必你也听人说起过,文大人最初是被蒙古人活捉的。蒙古人敬他是个英雄,又是个难得的人才,允文允武,一心只想收买他。许以高官厚爵,不果。最后,打出亲情牌,让他的亲生女儿柳儿给他写了一封信,虽然没明说,但隐隐有劝降之意。据说文大人读信痛哭,骂自己是个混蛋,对不起妻女,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但他最后还是没有投降,从容引颈就死。”

秀儿听明白了,就因为这样,“所以柳儿恨自己没守住气节,收了敌人的好处,做了敌人的帮凶,让父亲蒙羞?”

而且到最后,她的所作所为不仅没保住父亲,反让他临终之前多增加了一些痛苦,典型地枉做小人。

秦玉楼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她并没有收什么好处。蒙古人拿她母亲和年幼的妹妹威胁她,她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她只不过想保全娘亲和妹妹不受侮辱,她有多大的错?可叹那些自诩为仁人志士的人,到现在还不肯原谅她,骂她是走狗,汉奸,甚至把她的亲妹妹倩儿也洗脑了,现在她亲妹妹也不理她。”

“可怜的柳儿”,秀儿深深叹惋,“外人还算了,为什么她自己的亲妹妹也这样不体谅她?”

“她妹妹还小,一腔热情。被那些所谓的仁人志士一挑拨,就跟他们同仇敌忾了。”

这点秀儿就不解了:“宫禁这么森严,那些人是怎么进来的。又哪里找得到机会给她妹妹洗脑呢?”

秦玉楼又不言语了,半晌才字斟句酌地说:“这话我跟你说了。你不要外传。其实汉人中反元地势力一直都在活动,他们还扶植了一个地下皇帝,这些人外面有,宫里也有。尤其是当初跟文大人一起的,还有好些大宋官员的妻女也没入元宫为奴。这批人只怕都有好几百。别看是宫奴,她们在宫里照样拉帮结伙,打压所谓地走狗,汉奸。”

这就是汉人的一大特色了,哪怕在阎王殿里,也要拉帮派,搞内讧地,不整点事出来斗斗就不爽。

不过这会儿秀儿心里想的是别的,她试探着问秦玉楼:“那。师傅你是不是反元地下组织的一员呢?”

秦玉楼噗哧一笑:“瞧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才不是。我只是个戏班班主,戏子出身的。见人低三分,我够不上仁人志士地格。对天下纷争也没兴趣。我只是可怜那些忠臣的孤儿。有的入宫,有的流落市井。最惨的,还流落青楼。可惜我能力有限,能帮她们的实在很少。”

以往种种关于秦玉楼的流言,以及围绕在他身上的种种谜团一下子都解开了,秀儿看着这个一直以来自己都不大喜欢的师傅,那张过于瘦削地脸,如今在她眼睛里散发出圣洁的光辉。她感动的说:“难怪好多次看见师傅双手拎满了东西出门,然后空手回家。也曾听说师傅总是悄悄出行,走到某处,叫老周把车停在巷口,自己提着东西进去,师傅其实就是去看那些宋末死节地忠臣们留下的孤儿寡母去了,是不是?”

秦玉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秀儿很想问他:那你又如何知道她们地住址呢?这些人既然顶着前朝遗孽地罪名,肯定不怎么跟外界打交道,有的说不定已经改名换姓,一般地人,根本不可能掌握他们的行踪。

看来,师傅还是加入了反元地下组织,只是他不肯承认罢了。

不过这样的敏感问题,秦玉楼不愿意回答,秀儿也不敢多问了。

这时,一个镜头在脑海里闪了一下,秀儿笑着说:“我第一天到戏班时给师傅买的点心和烧鹅,师傅好像也提到外面送人了吧,”

这个秦玉楼倒不否认:“就是送给柳儿母女了。”

秀儿有点纳闷:“她们在宫里,还没东西吃吗?”

秦玉楼斜了她一眼:“你当宫里人人都能吃香喝辣呀,她们是前朝罪臣之后籍没入宫的,在宫里属于最低等级的宫奴,最脏最累的活儿都是她们的,举凡洗衣劈柴扫地刷马桶,做得不好还要挨鞭子。柳儿比其他人更累,她不但要做自己的那一份,还要帮娘做,帮妹妹做,经常顾不上吃饭,就算按时去也多是粗茶淡饭,残羹冷炙,可怜她官家小姐出身,哪里受过这种苦。”

两人俱叹息,最后秀儿说:“像她这种的,能想办法弄出宫吗?”

如果在宫里没活路,那就只有出宫一途了。出去后,改名换姓,若是能嫁个好人家,这辈子就有依靠了。

秦玉楼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比登天还难!虽然皇宫每三年会放一批年满二十五的宫女出宫,但怎么轮也轮不到她们头上,因为她们不是选秀进来的宫女,而是战败国的女俘。按本朝规矩,抓来的俘虏,男地发配去边疆为他们开垦荒地,女的或发为官妓,或籍没入宫。你想,一个罪犯,被发配边疆或入籍为官妓,能随便走掉吗?”

如果俘虏跟罪犯是一个性质,“那她们不是要在宫里做到老死?”

秦玉楼道:“肯留她们在宫里老死,还算是格外开恩了。你看着吧,柳儿的身体再这样下去,宫里也不会要她了,怕她的病会传染,怕她死在宫里晦气。”

“会把她丢出宫?”秀儿眼睛一亮,要是这样就简单了:“下次师傅来的时候索性叫她装死,让宫里的人把她赶出去,我们再收留她。然后请关伯父好好给她开点补药调养调养,过个一年半载,师傅给她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

秦玉楼好笑地说:“你想得倒简单,真有这样的好事,那些宫奴们都装死了。她们是宫奴,生死都摆脱不了这个身份的。宫里不能留,还有陵园那边的守陵殿,宫里遗弃的宫奴多半弄去那里,活着的时候当活人守陵,死了就去地下守陵,生是皇家的人奴,死是皇家的鬼奴。这样,到地下见到了文大人,还可以耀武扬威对他说,怎么样,你女儿死了还是我的奴才。”

秀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冒出来,心里万分难过,为那些为国捐躯的先烈们,也为了他们尚遗留在人间任由敌人欺凌的妻女。胜者为王败者寇,人世间的生存法则残酷得叫人惊心。

师徒俩都沉默了。秀儿掀起窗帘看了看天色,大概快到申时了吧,其实这会儿要回家也还是来得及的,只是她已经不想动了。

回到芙蓉班寓所,老周出来开门,一见到秦玉楼就说:“班主,左相府来帖子了,要我们明天去他家唱堂会。”见秀儿跟着下车,又对秀儿说:“你们明天肯定是没法下乡了。”

秦玉楼一愣:“来人有没有说左相府明天有什么事啊?”

老周挠了挠后脑勺:“这倒没说。”

“你也没问?”

“我……也忘了”,老周的声音有点虚。

秦玉楼叹了一口气:“老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老江湖了,怎么办事还这么马虎呢?这种人家请堂会,不问清楚是为什么事,明日我们去了,拜见相爷的时候说什么?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犯了人家的忌讳,是砍我的头,还是砍你的头?”

老周不敢吭声了。

秦玉楼见黄花迎了出来,忙交代他:“你去左相府那边打听打听,看左相府明天到底因为什么事要请堂会,务必要打听清楚,我等你回话。”

“是,师傅”,黄花答应而去。

第三折(第十九场) 隐忧

黄花师兄一直到天黑了才回来,当时戏班众人正在餐厅吃饭。他一头汗闯进来,站在秦玉楼跟前吱吱唔唔地说:“师傅,徒儿打听了一下午,问了许多人,可他们都说,左相府明天好像没什么事。”

秦玉楼的脸沉了下来:“你去了老半天,回来就给我这么一句话?”

黄花擦着汗,接过师弟端给他的水喝了几口,尴尬地陪着笑说:“我一开始在外面打听,都说不知道有什么事。后来眼看着天快黑了,我急了,扯个由头混到里面去,找了好几个下人打听,他们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说没什么事。我就问,那为什么要请戏班唱堂会呢?结果人家还很高兴地说,又有戏可以看了,也就是他们连这个消息都不知道。再后来,看那府里的上房开始传饭了,这才回来的。”

一听左相家的名号,曹娥秀的眼神也变了,时而凄楚,时而凌厉,拿筷子的手虚握着,对桌上的饭菜好像完全失去了胃口。众人随着她的视线一起看向窗外,朦胧的光影中,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依稀可见,迎风摇曳的枝叶在暮色中划过一道道朦胧的暗影。秀儿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因为,她突然想到了孩子的手臂。

餐厅里一阵静默,连秦玉楼都停止了训斥。大家都清楚曹娥秀在想什么,没有人敢劝一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可是越沉默,曹娥秀越容易胡思乱想。咳咳咳,秀儿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说:“师傅,左相府可能真没什么事吧。那种人家,请个戏班唱堂会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也许早上老爷和太太们坐在一起吃饭,某个得宠的小妾说。好久没看戏了,明日我们请个戏班回来唱唱吧。于是老爷当场拍板。打发一个下人来下个帖子就成了。”

白花也附和道:“是啊师傅,既然黄花师兄怎么都打听不到,那说明真没什么事,至少没大事。不然别说府里的下人,外面的人也会知道地。左相府这样煊赫的家族。有一点风吹草动,下面的人就会闻风而至,送礼地会站满两条街。”

师弟师妹都帮着说项,有的则忙着给黄花端来洗脸水,添来饭,让他洗把脸了赶紧坐下吃饭。

事已至此,秦玉楼又能如何?黄花都打听不到了,换其他几朵花去更不中,只好松口道:“算了。你先坐下吃饭吧。”

看他满腹心事,一脸愁容,弟子们虽然口里那样劝。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地,左相家不比别的地方。那是狼窝虎穴啊。出了岔子谁都承担不起。上次曹娥秀被下药打胎的事还让大家有余悸,这回。无缘无故地请戏班去唱堂会,不会又要搞什么名堂,害班里的谁吧?

汪怜怜嘴快:“上次是害大师姐,这次又盯上谁了?”

年纪大的师兄师姐立刻朝汪怜怜瞪过去,年纪小地则把目光落到秀儿身上,秀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盯上我了?不会吧?”她又没跟阿塔海勾搭,也不认识府里的任何人,她就是一个跟左相府毫不相干的路人甲。

秦玉楼本来就在为明天的事犯愁了,再听到一帮人吓唬秀儿,板着脸呵斥道:“瞎说什么?秀儿才来戏班几天,什么人都不认得,左相府盯一万个也轮不到她!你们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要是把秀儿吓得不敢去了,你们谁替她去?左相府明天可是点名要唱《拜月亭》!”

大伙儿都不吭声了,秀儿心里反而有些不忍,其实她也知道他们都是开玩笑的,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也不担心谁会对付,故而笑了笑说:“师傅,那我们下乡的事,是不是等唱过了堂会再定?后天会动身吗?”

要说,她还真盼着下去呢,她长到十五岁,从没离开过大都。下去巡演固然累,但一想到可以看很多地方,就很兴奋,很期待。

这时候秦玉楼已经吃完了,刚放下碗筷,立刻就有弟子捧上漱口水和净手的毛巾,然后才是淡淡的薄荷茶,秦玉楼一边擦手一边说:“明天再看吧,今早听一个会看天象地人说,明日其实不是出行的好日子,有大风大雨。要是这样的话,就得再等几天了。”

秀儿抬头看了看窗外,并不是非常黑,这说明天上有星星,不像是要变天地样子啊。

吃完晚饭,大伙儿各自回屋,秦玉楼喊住秀儿道:“你跟我到我屋里去一下。”

几个师姐向秀儿投来关切的目光,但师傅要单独找她训话,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眼看着她跟师傅去了。

进屋后,秀儿不敢随便坐,秦玉楼也没叫她坐,自顾自坐下后,一开口就问她:“你家,我是指你爹,还有你死去地爷爷,跟左相家地人没什么过节吧?”

秀儿睁大了眼睛:“师傅你想到哪儿去了?这怎么可能?他是朝廷相爷,蒙古贵族,我家是汉人平民,根本挨不上边啊。我在家也从没听人提起了左相家的任何事。”

师傅是不是担心过度因此就异想天开了?她家会跟左相家扯上关系?

“我也觉得不可能有。”秦玉楼突然冒出一句。

秀儿偷偷翻了一个白眼,你既然“也觉得不可能有”,那还把我叫来审问?

“但是”,秦玉楼非常严肃地告诫:“明天到他家以后,你一定要小心,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落单,要跟师兄师姐们在一起,知道吗?”

“知道了,师傅”,秀儿点头答允,同时心里也有些感动,要不是因为担心她地安危,师傅何至于变得如此嗦。只是师傅似乎忘了一点:左相府真要对付她的话,跟任何人在一起都没用,没有人保护得了她。就像上次,“大师姐也没落单啊,就连吃饭,也是大伙儿一桌吃的,结果还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药了。”到了别人的地盘,真要害你的话,可以说防不胜防。

秦玉楼说:“这一点后来我认真想过,下药应该不是下在饭菜里的,吃饭的时候人太多,不好轻易下药。药错了人他们家怕倒不怕,但万一大面积中毒,说出去影响不好。据说左相家出了一个修行打坐的儿子,连左相这些年都号称要一心向善了。”

“那是什么时候下的药呢?”秀儿纳闷地问。

秦玉楼其实也说不准,只是猜测道:“可能是在后台卸妆的时候吧,娥儿唱完戏后喝过一杯放了胖大海的金银花茶。胖大海和金银花都是从戏班带去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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