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珠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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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卷珠帘-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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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的不是这些,因为你要讨好的不是戏班的人,而是台下的观众。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抓紧练功,抓紧上戏,要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红起来。等你成了红角,班子里的人抢着服侍你都来不及了,还会要你做杂事?杂事是雇工做的,再不济也是龙套做的,红角都做杂事了,这班子也差不多要散了。”

“可我还不是红角啊。”刚进班子,连小虾米都算不上,就拿出红角的派头,不是很讨人嫌么?

曹娥秀在车窗沿上使劲地磕了磕烟袋,弄得火星直冒,差点溅到窗帘上。秀儿本能地往后一缩,曹娥秀却眯着眼睛把一口烟喷到她脸上说:“你要当自己是红角!一举一动,都要有红角的派头和气势。戏班子里,表面上看起来姐妹情深,暗地里勾心斗角,攀比得厉害,比红的程度,比吃喝穿戴,比捧自己的男人的份量,比在师傅面前得宠的程度,总之什么都比。比不过人家,就嫉妒,就暗地里使绊子,甚至撬人家的墙角,抢人家的姘头。”

秀儿惶恐不已,只能借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每次跟曹娥秀单独谈话,她都会觉得压抑。曹娥秀在人前热情大方,温柔善良,可是在人后为什么这么愤世嫉俗呢?好像周围没一个好人,心里没装一件好事,在她的描述中,整个杂剧圈是黑暗的、龌龊的,甚至连戏班子那方小小的天地都一样的黑暗龌龊。真的是这样吗?戏班子里面,真的有她讲的这么可怕吗?

第二折 (第四场) 艺名

曹娥秀发完牢骚,对着烟嘴一阵猛吸,弄得车子里乌烟瘴气的,秀儿咳,她自己也咳。车子又好像转到了一条坑坑洼洼的路上,很是颠簸。两个人坐都坐不稳了,必须囤出一只手来抓住扶手,曹娥秀的水烟袋几次差点滑落。

秀儿终于忍不住问:“曹姐姐,你平时很少抽这个东西吧。”看她那样子,哪里是在抽烟,明明就是在受罪嘛。

曹娥秀“嗯”了一声,咳得更厉害了,咳完了继续吸,吸不上来就抓起烟枪狠狠地磕。终于,卡擦一声,烟杆断了。

秀儿这才注意到,这不是一般的白铜烟杆,似乎比白铜易脆,断口处呈半透明的乳白色,也不知道是什么质材做的,大抵是高级货就对了。

见曹娥秀如此烦躁,秀儿也只能想到一个方面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是不是跟总管大人吵架了?”

“不要提他!”曹娥秀手一挥,像要挥散空气中飘荡着的这个人名的余音。

“那姐姐提着包袱是要去哪儿呢?”那么大的两个包袱,不像只是衣物,而像是被褥之类的东西。

曹娥秀答:“跟你一起去南熏坊啊,那里师傅给我留了一间房子。”

也就是说,她要搬回去跟戏班的人住在一起,以后不住和宁坊,也不住阿塔海给她在别处买的“更大更好的”房子。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真的要跟阿塔海分道扬镳了?

这些话,秀儿也不敢问。可是两个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对面坐着完全不交谈又觉得尴尬,正好她也想了解一下自己就要加入的戏班,比如:“咱们班子里,是师兄多还是师姐多?”

曹娥秀懒懒地答:“师傅的徒弟中,历来女的比男的多,所以我才经常需要扮男的出场,不然,干嘛老反串。”

“那,师兄中,谁最有名呢?”

“杨白花。”

“杨白花?”秀儿笑了,“不会是胡太后心爱的杨白花吧?”

南北朝时代,北朝的魏国有一位彪悍的胡太后,不仅独揽大权,还四处勾搭猛男。她看上了朝中“少有勇力,容貌雄伟”的将军杨华,想把他弄上床。杨华大概看不上一把年纪的胡太后吧,竟死不上钩,最后还瞅了个机会,率领部下投奔南边的梁朝而去。

从来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胡太后男宠甚多,本来可能也没把杨华当什么。可是杨华跑了,胡太后就像被剜去了心头肉一样,亲笔填写了一首《杨白花》之歌,让宫人在自己面前且歌且舞,据说曲调凄婉,闻者“皆泣下”。

说到“杨白花”这个艺名的来历,曹娥秀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的本名的确叫杨华,进戏班的时候取艺名,正好杨补丁在,就借胡太后故事,给他取艺名‘杨白花’。他能出名,这个艺名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尤其是那些文人墨客,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笑了,自然也就记住他了。”

“这么说,艺名很重要?”

曹娥秀点头:“是的,你还没取艺名吧?”

“还没,等到了请师傅帮我取一个。”今天签文书,入乐籍,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人想到要取个艺名。

“取艺名不是小事,师傅也不敢随便乱取,估计最后还是会请书会的才人们帮你取的。”

“这么麻烦啊。”早知道就叫关伯父或十一找人帮忙取一个好了。

“当然了,就像刚刚说的杨白花,他如果不是叫这个名字,很难那么快走红的。他基本上不识字,记词要靠死记硬背的。不过,”曹娥秀突然用很暧昧的语气说:“白花师弟很美哦,你可不要迷上他了。”

“比十一还美吗?”秀儿脱口问出了这么一句。十一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如果不是风流成性,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夫婿人选,地道的金龟婿啊,连公婆都是世上难寻的好人。

曹娥秀笑看着她说:“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你心里有了十一少,杨白花就不会看在眼里了。要论美,这两人可能不相上下,但风度气势是不能比的,十一少是富家公子,杨白花不过一伶人,整日在大佬之间讨生活,有相公气。”

“姐姐说的相公气,是……小倌的意思吗?”小倌秀儿有幸见过一次,还是小时候随爹娘出来看戏,后来进茶馆喝茶,那茶馆里就有涂脂抹粉,说话轻言细语,像女人一样的男人出没,当时爹悄悄告诉娘,那些就是小倌了。

两人一边聊,一边往南熏坊的方向走,车到半路时,秀儿突然想到了一点,就问曹娥秀:“姐姐,你说我第一次去,是不是该买点东西孝敬师傅?空手好像不太好。”

曹娥秀说:“空手也没什么,你还没正式登台,哪有钱。”

“我有,爹给了一些零用钱。”

“那能有多少,你自己留着吧。“

秀儿想了想说:“还是买点吧,有钱没钱是那个意思,哪怕就一包点心,也是我的心意。姐姐,师傅最喜欢吃什么?”

曹娥秀点头赞许道:“看不出,你年纪小,又很少出过门,还挺懂人情世故的。我带你下去买。”

秀儿轻轻抗议:“我不小了,下月就满十五了。”

“那你知道我多大了吗?”曹娥秀反问了一句。

秀儿摇头,然后随便猜了一个数字:“二十?”

曹娥秀笑而不答,不过看样子很开心的。也就是说,她的真实年龄绝不只二十了。

车子在一家点心铺子前停下,曹娥秀刚下车,就有一个惊喜的声音喊:“这是曹娥秀曹老板?”

“您是?”曹娥秀显然并不认识这个人。

“我是阿力麻里。上次你开新戏的时候,我本来要跟阿塔海一起去的,结果临时有事走不开,只好托人送去了一面锦幡。”

曹娥秀眼睛一亮,立即盈盈下拜:“原来是阿力麻里将军,请将军恕贱妾有眼无珠。”

又急忙对秀儿说:“秀儿,快下来拜见阿力麻里将军。”

啥啥将军?这蒙古人的名字已经把秀儿的脑袋给绕糊涂了,再看见那魁梧的体魄,没两百斤也有一百八了,根本不敢看他的脸,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福了下去。

曹娥秀毕竟见多识广,一点也不怯场,不失时机地为秀儿引荐:“将军,这是我师傅新收的小师妹,还请将军以后多照顾照顾。”

“抬头”,将军突然一声令下,嗓门大到差点让秀儿当场跳了起来。

“快抬头给将军看看”,曹娥秀扯着秀儿的袖子低声催促。

秀儿只得满面羞红地抬起头来。

将军啧啧称赞道:“果然是绝色,就不知道艺怎么样了。”

曹娥秀忙赶驴下坡:“等她正式登台的那天,将军来捧场不就知道了。”

“嗯,有道理,到时候我一定到。”

两人赶紧致谢。

将军又问:“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朱蕴秀。”

“珠帘秀,她叫珠帘秀,就是房里挂的那个珠帘啦,名字好记吧?”曹娥秀抢过秀儿的话头说。

“好记,珠帘秀,本将军记住了。”

阿力麻里将军笑眯眯地走了,曹娥秀扫了秀儿一眼说:“笨,伶人能随便说本名的?本名弄到人人皆知了,你将来还怎么收山?怎么嫁人?”

“是,多谢姐姐教诲。”

曹娥秀摸了摸她的头:“从今天起,你该叫我师姐了。不过我这个师姐不会白当的,你等着瞧,我一定要让这个阿力麻里给你置办一副行头,这人一看就是爽快人。”

——————————杨白花分隔线—————

附:胡太后为逃跑的“未遂”情郎杨华所做的《杨白花》之歌。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

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

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

春去秋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第二折 (第五场) 白花

曹娥秀带秀儿到店里买好点心,此时店外已经有不少人在探头探脑了。刚才阿力麻里将军在时他们没敢过来,现在将军一走,都跑过来看名角了,人群中不时有人低声说出“曹娥秀”的名字。

曹娥秀大方地朝围观的群众笑道:“想看我到戏园子里去看啊,我唱戏给你们听。”

有人大声问了一句:“要钱吗?俺没钱买票。”

人群哄笑,曹娥秀依然笑靥如花:“那等三月三酬神的时候去三圣宫看吧,不好意思,我也没钱,不然我买票请你看了。”

“骗谁,你没钱?票价那么高,你们一场戏就赚肿了。”

曹娥秀不紧不慢地说:“小兄弟,票不是我卖,钱不是我收,我也跟你一样,给老板做工,他给我点工钱,够我养活自己而已。不信你可以找知道内情的人去打听打听,一场戏下来,伶人能分到多少,那也就是个零头。”

上了车,秀儿忍不住问:“曹姐姐,呃,不好意思,大师姐,你这样说,就不怕师傅知道了生气?”

曹娥秀嘴一撇:“他要会生气就好了,我就可以趁机和他吵,要求涨工钱,可他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怎么说都不在乎的。”

“啊,大师姐,你这样说师傅。”

“我就这样说他,怎么啦?你回去告诉他呀。”

“不是啦,我怎么会告诉他,我只是……”

曹娥秀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生师傅的气。”

秀儿有点担忧,也有点不解地问:“师傅,为人真的很不好吗?我见过他两次,觉得还好啊。”

曹娥秀叹道:“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天下最大的铁公鸡,非我们的师傅莫属。算了,既然下车了,索性再去买点卤菜。今晚给你办接风宴,你也别指望能吃到什么好东西,师傅肯买点猪头肉招待你就不错了。”

又买了两包卤菜才往南熏坊赶,车到巷口时,天已经快黑了。秀儿打起车帘想看看周围的环境,却见一个男人直朝他们的车跑过来。

曹娥秀伏在车窗边问:“红花,发生什么事了?”

红花抬起头,抹着脸上的汗水说:“白花昏倒了,口吐白沫,我赶着去请大夫。”

“口吐白沫?”曹娥秀大吃一惊:“是病成这样了,还是怎么啦?”

“不知道,我只看了一眼就跑出来了,大师姐你自己回去看吧,我去请大夫了。”

两人三步两脚进了院子,老远就听见一个人剧烈呕吐的声音,然后是大家如释重负的声音:“吐出来就好了,还是师傅有办法,晓得喂凤尾草吃,再用胰子水灌。”

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伏在床沿上狂吐的那个人,白色的单袍,凌乱的头发,细白的颈子低垂着,同样白皙到没有血色的手指紧抓着一方被角,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秀儿呆呆地立在门旁,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这会儿没有人注意她,她自己也忘了手里还拎着东西,只是紧张地看着那个不停呕吐的人。每吐出一摊,旁边就有人拍着他的背,鼓励他说:“再吐,再吐,吐出来就好了,快吐啊。”没有人介意屋子里呕吐物发出的刺鼻气味。

等呕吐声终于停止了,白花抬起头来,果然是一张极为清俊的男人的脸,脸色不再像刚才那种死人一样的惨白,神智也好像清醒了。大伙儿这才松了一口气,给他喝了几口热茶,拭干净了嘴,再扶他在床上躺下。

这时窗外传来了一声怒吼:“再给我灌,灌死他个狗×的,居然敢给老子吃水莽!要死是吧,老子就成全你!你们还楞着干嘛?黄花,你再去弄一盆凤尾草煮胰子水来,全部一滴不剩地给老子灌进去,灌死他!”

“师傅,徒儿错了,您就原谅徒儿吧。”床上的人一骨碌滚到床下,跪在自己吐得一片狼籍的地上直磕头。

“我原谅你有什么用?下次外面的男人不要你了,你还不是一样寻死觅活,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畜生!你死了最好,免得我看着心烦。黄花,你还站着不动是不是?再不去,等下我自己弄好了水,连你也一起灌。”师傅面色铁青,本就瘦削不堪的脸越发像刀砍斧削般嶙峋突兀。

“师傅,您就饶了白花师兄(弟)吧,他知错了。”屋子里,一排人跪倒在脏兮兮发出刺鼻恶臭的地上,眼看着连曹娥秀都跪下了,秀儿也跟着跪了下去。

因为秀儿是最后跪下的,师傅总算看见了她。又骂了一会后,才偃旗息鼓,悻悻地开恩道:“算了,都起来吧,看在小师妹今日第一天上门的份上,我就依了你们一回,饶过这个兔崽子。下次再敢寻死觅活在我家里闹事,他不死,我亲手灌死他,大不了我去给他抵命!这样带徒弟,我也带厌了,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说完气冲冲地走掉了,几个人忙跟去呵哄盛怒不已的师傅。曹娥秀留下来跟白花说了几句话,眼看着他换了衣服,重新在床上躺下了,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也带着秀儿去了师傅那边。

见几个师弟师妹站在师傅房门外,曹娥秀轻声问:“你们怎么都不进去?

他们朝紧闭的房门努了努嘴,曹娥秀会意地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说:“师傅,我带小师妹向您请安来了。小师妹知道您爱吃烤鹅,特地买了一品斋的烤鹅来孝敬您,还有您喜欢的小糖火烧,她为了这个专门绕到稻香村去买的哦。”

见门还是纹丝不动,曹娥秀又说:“小师妹为孝敬师傅,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零用钱都花光了,师傅您就算生白花师弟的气,看到小师妹这么孝心的份上,也不要关在屋里不理人嘛。小师妹初来乍到,就吃师傅的闭门羹,会以为师傅不喜欢她,小师妹会伤心的。”

秀儿窘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曹师姐,怎么什么都往她头上推啊。那烧鹅明明是她自己买的,也算到秀儿头上,这固然是一片好意,可她一新出炉的小徒弟,和师傅统共只见过两次面,根本还没有师徒情分可言,她伤不伤心,师傅会在意吗?

就在秀儿满脸尴尬的时候,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打开了,师傅黑着脸站在门口斥责道:“又是烤鹅又是糖烧,你钱很多吗?一点点钱都在身上放不得,还没捂热就要花光,你爷爷败家,你爹败家,现在你家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改不了那祖传的败家性子?”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就连腿都在微微发抖。秀儿真想丢下手里的油纸包跑出这个院子,回到自己虽然窘困但依然温暖的家,埋进娘的怀里大哭一场。从小,爹娘就把她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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