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珠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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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卷珠帘-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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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什么?”

“你喜欢她呀。”

十一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我喜欢她?你脑子有毛病啊,我提那个建议,是我可怜她,不忍心眼睁睁地看她落入火坑,我喜欢的,是娥儿那样的。”

菊香嘴一撇:“是哦,你喜欢的可多呢,还喜欢小桃红,喜欢柳枝儿,喜欢十八春的十八春。”

“那些人怎么能跟娥儿比。”

“好吧,就不比,我记得,你前年还口口声声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中都秀为妻。”

“中都秀嫁人了,我还怎么娶啊。”

菊香笑着提醒自己多情的主子:“听说中都秀被那边的大老婆赶出来了,前段日子又回到了凤仙班,就要重新登台了呢,你要不要去捧她的场?”

“如果中都秀重新登台的话,那肯定是要去的。她的老戏迷都不去捧场,叫人家以后还怎么混?”

“得了,还老戏迷,你才多大?前年还嚷着非她不娶呢,现在就只是‘老戏迷’了,可见你就是迷戏台上的戏子,并不是真喜欢她那个人,对曹娥秀也一样。不然那天,看到曹娥秀跟阿塔海在一起,你也没多激动,你还撮合她呢。如果是秀儿认识了一个男人,你还会撮合她吗?不纠合一帮人打得他满地找牙才怪。”

十一咬牙道:“她有合适的人,如果对方也像咱家一样有钱,能彻底解决她家的问题,我准撮合。”

菊香冷笑道:“你就死鸭子嘴硬吧,不喜欢她,你干嘛天天跟她在一起?她跟那个禽兽姐夫坐一辆车子没跟你坐,瞧你当时那啰嗦劲,吃醋吃得天昏地暗,活脱脱就是被老婆戴了绿帽子的丈夫的反应。”

“我那是怕她被禽兽姐夫欺负了!”十一气急败坏地吼着。

“是哦,少自欺欺人了,瞒得了别人,瞒得了你的亲亲书童,红颜知己小菊我?不喜欢她,你干嘛整天缠着她?口口声声娥儿娥儿,打着找娥儿的借口,其实是想找她。”

十一狼狈地回避着菊香一针见血的指证,反攻为守地嘲笑他说:“你是我的红颜知己?别忘了你身上比女人多了一条,又或者,少了两个东西,哦,不对,你少了三个东西。”

菊香无奈地叹息:“少爷,说话文雅点,你是大家少爷,不是街头小流氓。”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每次被人揭穿心事,恼羞成怒,就开始骂脏话。”

“你说什么?”

“没,我就是提醒少爷要文雅点。”

“去死,对你,文雅个屁。”

“真粗鲁!”菊香直摇头。

十一突然邪邪地一笑:“如果是女人这样说我,我比较喜欢听她少说一个字。

“少爷!”真是大淫贼,越说越过分了

“乖,本少爷听到了,不用叫这么大声哦。”

“秀儿真聪明,幸好没答应嫁给你。”

“不嫁正好,我又不喜欢她,她还带了那么多拖油瓶,世上最大的拖油瓶。”

“可惜,人家带着世上最大的拖油瓶都不嫁你。”

“我又不稀罕!”说这话的时候,某人的牙齿咬得咔咔直响。

“哈,不稀罕,鬼才信哦。”

“你再说看我揍你,快去给我催饭啦。我不去吃,就送都不给我送来了,我这会儿是没劲了,看我明日不揭了他们的皮!”

第二折 (第二场) 入籍

几天后,挑了一个黄道吉日,朱惟君父女由关家父子陪着去了锦辉院。

按秀儿原先的想法,是先登台唱几场,反响好再入籍。后来才知道,那样根本行不通,因为不入乐籍是不准正式登台的。在关府之所以能跟曹娥秀搭戏,是因为那只是私人场所的小规模堂会,属于自娱自乐性质,并没有向观众卖票收费。

也就是说,只要你想公开演出,藉此卖票赚钱,就必须有乐籍,那是个执照,是登台资格。官府也是凭乐籍名册收税,乐户每年上税可是很高的,不入籍就唱戏,官府少了收入,当然不干了。

至于为什么最后还是选了芙蓉班,也是朱惟君和关苇航一再商量的结果。起先朱惟君想让秀儿进别的戏班,比如凤仙班,因为芙蓉班的班主秦玉楼在外面名声不大好。关苇航却认为,还是进芙蓉班比较好,原因有三:

其一,芙蓉班是秀儿自己挑的,她在里面有熟人,曹娥秀曾跟她搭过戏,对她也颇为欣赏,这样便于一进去就上手唱戏。若正式登台后能跟曹娥秀演对手戏,比较容易成名,因为曹娥秀最近两年差不多是大都最红的女伶。

其二,芙蓉班的班主绝非如外面传说的那样,这是关苇航的看法。关苇航说,如果秦玉楼真那么五毒俱全那么糜烂的话,他不可能带出这么好的班子。把一个乡里草台班子带成大都数一数二的戏班,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此外,秦玉楼还有个极大的好处,别的男班主容易跟女弟子传出丑闻,他没有,他也许嫖妓,但决不吃窝边草。

其三,芙蓉班跟玉京书会走得比较近,上的新戏也多是玉京书会的才子们写的。就像凤仙班跟元贞书会的关系一样。有这样的感情基础,有什么话也好说一些,做这一行的,无依无靠最容易被人欺负。

在关苇航的分析下,朱惟君便也默认了芙蓉班。其实他本就不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一辈子都是别人在为他作主。父亲在的时候是父亲作主,父亲去世了,家里是老婆作主,外面是朋友作主。

这次因为有关苇航作主,签文书也签得很顺利,基本上没费什么口舌。玉京书会的会长亲自出面,秦玉楼自然要买他几分面子。再,像关苇航这样跟戏班如此熟络的人,开出的条件也不会特别苛刻,要的分红是比别人多点,也还在对方能接受的范围内,秦玉楼只稍微争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当然,秀儿本身的条件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这么好的苗子,一进去就能直接登台,他还有什么可说的?有资本要价的人,不要价才奇怪呢。

接下来就是入籍了,入籍是最容易的,也是最痛苦的。因为朱惟君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总觉得这样一来,女儿的一生就完了。乐籍是贱籍,入籍容易脱籍难,而且不能与良家子弟通婚,等于打入了另册,属于一般人眼里的贱人了。

乐籍女子还有一苦,就是要随时支应官府的征召。比如,哪个府衙宴客,一纸盖着官印的诏令一来,你就必须按时前往,为他们吃拉弹唱,甚至陪酒助兴,这是身为乐籍女子的义务。乐籍为何名为乐籍?你可以解释成吹弹之乐,歌舞之乐,但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给人们,尤其是给那些达贵官人寻乐子的。

所以,当官的犯了事,抄家灭族之外,就是举家没入乐籍,这是仅次于死刑的惩罚。虽然留下了一条命,却从此为人演舞作乐,在道貌岸然的人眼里,是“羞了先人”了,“不死当何为?”有些高傲的人,为了不羞先人,只好选择自杀。

也就可以想见,当秀儿提出入乐籍时,朱家夫妇的悲伤程度了。在他们看来,女儿这也等于是牺牲了自己的一生,以牺牲一人换取一家人的安康幸福,所以他们心痛,他们不安,他们自责,却又无能为力。

这也是十一仓促求婚的重要原因。秀儿一入乐籍,从此就跟他隔了一道鸿沟,再要结缘就没那么容易了。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入籍比入宫好一点,不至于是路人,还可以时常看到,却也人为地增加了许多阻碍,许多变数。

不过十一后来也想开了,等秀儿唱几年,挣到了一定的家产,安顿了父母,了了心愿,就帮她除籍。除籍对别人或许很难,但还难不倒他们父子。到那时候,两个人年纪也不算太大,正好成婚,相信爹这样的人是不会嫌弃秀儿有这段经历的。至于那些整天追女戏子的狂蜂浪蝶,有他在,自不会让他们去骚扰秀儿,他的女人,他会好好守护。

所以,当一切都弄妥当了,一群人去四海楼吃饭的时候,十一的心情甚至是愉悦的,前几天的沮丧早已一扫而光。因为他又从中发现了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以后再要去戏院就有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去看秀儿。

这次大家没去三楼,因为秦玉楼说他吃不惯蒙古人的东西,于是一行人在二楼找了个包厢坐下。

整个吃饭过程中,秀儿一直悄悄观察着这个已经成为自己“师傅”的人。虽然他在外面的名声很不好,但,真的面对面坐着时,秀儿却发现,这人的目光一点都不猥琐,而是透着一股子正气。

席间,关苇航和朱惟君轮番向秦玉楼敬酒。若说朱惟君是为了女儿以后在他手底下日子好过些而曲意周旋的话,关苇航就完全没必要了,太医院的名医,那么多高官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他何至于要向一个低贱的戏班班主示好。只能说,关苇航对这个人其实是另眼相看的,这也是他力主让秀儿入芙蓉班的原因之一吧。

吃过了饭,秦玉楼问秀儿:“你这会儿是随你爹回去,还是随师傅回南熏坊呢?”

南熏坊是芙蓉班弟子们所住的地方,他们平时除了出来唱戏,其余时间都待在那里。

秀儿看了看爹,如果这就抛下爹跟师傅走,爹肯定会难过的,于是陪着笑说:“师傅,我先跟爹回家收拾东西,晚上再去南熏坊,好不好?”

秦玉楼点头道:“好的,你稍微早点来,就在南熏坊吃晚饭。”

———————致歉的分割线——————————

本来是认真比对了元大都的地图才写出文中地名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再注意看时,才发现我还是搞错了一个地方。

朱家原来住的清远坊确实在大都的西北角没错,但后来搬去的泰亨坊却不是紧挨着皇宫的,而是在大都的东北角。

既然发现了错误,就只好一章章去改,把原来的“泰亨坊”改成了真正紧挨着皇宫的“和宁坊”。汗死,BS自己的记性,同时向书友道歉。

第二折 (第三场) 师姐

和宁坊的午后,就像往日一样的平和宁静,只有朱家门内传出了隐隐的啜泣声。如果你仔细倾听,会听见一个女人在一边哭一边哀哀地诉说:“心肝啊,你从小就没离开过娘,现在这样,像卖给戏班了一样,相公,我们两个无能的人,要靠卖女儿过日子啊。”

听娘子这样说,朱惟君也把头深深埋进手掌里,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妹妹们为家里的气氛所感染,一个个脸色凄惶,六神无主,沉浸在无以名状的哀愁中。

秀儿更加不知所措,爹娘一直是淡泊的、乐观的,如果因为自己入乐籍而让爹娘背上这么大的精神负担的话,岂不是罪过?

于是只有一再一再地强调,自己会入籍,真的只是因为太爱唱戏的缘故。可是,爹娘好像不大相信她说的话,单纯如爹娘,怎么就不听女儿解释,非要固执地认为她纯粹是为了家庭牺牲呢?

若要秀儿说出最真实的想法,为解决家庭财政危机固然是最根本的出发点,但本身爱唱戏,也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对秀儿来说,这是一举两得的事。这会儿收拾行李的时候,心里固然也有点酸酸的,毕竟,就像娘说的那样,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家,但同时也有些雀跃。那个未知的世界,那个多姿多彩的舞台,从此就要在她面前展开,那将会是一段怎样的旅程呢?

“吁!”,马的嘶鸣声和赶马人的吆喝声同时在门口响起,小八妹赶紧跑去开门,嘴里兴奋地嚷着:“肯定是十一哥哥来了。”小七也紧跟着跑了过去。

家里没男孩子,就会特别希望有个哥哥照顾,十一漂亮得过分,又那么大方细致,每次来都要给她们带上一些好吃的东西,当然最受妹妹们欢迎了。

秀儿有时候都搞不清楚到底哪个他才是真实的:是第一次在他家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冷漠跋扈的少爷,还是现在出现在她家里的这个又礼貌又周到,总是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的邻家男孩。

他是多面的,正如,她也是多面的。谁都说她乖巧懂事,殊不知她心里也藏着一个跋扈强横的影子,又或者可以形容成,不服输的劲头,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望,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彻底改变家庭困境,恢复昔日辉煌的野心。

谁说女子不如男!花木兰能代父从军,她也能代父兴家。她要把爷爷和父亲败掉的家业全都收回来,要让爹娘在富丽堂皇的老宅里安度晚年,让妹妹们都带着丰厚的嫁妆嫁个好婆家。

而这些,不是靠嫁人就能做到的。就算她嫁进了家财巨万的关家,能开口让关家帮朱家赎回老宅吗?关家能管朱家一家人的吃喝,让他们不饿肚子,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两家感情再好,毕竟也是两家人,总靠着一家养活另一家,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再说,十一现在自己都还是孩子,他还不能当家作主呢。

心里想着十一,抬头看见随八妹进来的却不是十一,而是曹娥秀。

秀儿感动不已,曹娥秀这个时候上门,肯定就是接她来了,她忙起身道:“曹姐姐,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曹娥秀笑道:“我回来拿点东西,顺便接你过去,你还从没去过南熏坊那边吧,怕你找不到地儿。”

“多谢姐姐,我爹本来打算送我去的。”

朱惟君也站了起来,颜如玉赶紧擦干眼泪,亲手端来茶水,曹娥秀双手接住,直说不敢当。朱家夫妇越发过意不去了,这样的名角,不仅亲自上门接自己的女儿,最难得的是还这样谦逊。

朱惟君夫妇的心也因此放下了一大半,女儿有这么好的师姐,在戏班子里也就有了依靠了。于是夫妇俩一再拜托曹娥秀照顾女儿,曹娥秀也满口答应了。

临走前,颜如玉拿出一只压箱底的红玉镯子,亲手给女儿戴上,哽咽着说:“这本是留给你的嫁妆,家里再穷我都舍不得当的。现在既然你要离开家,娘这就给你吧,以后想家了,你就看看这只镯子。”

秀儿也忍不住流下泪来,曹娥秀看母女俩这难分难舍的样子,强忍着鼻酸安慰道:“阿姨,南熏坊离这里又不是很远,叫辆车子半个时辰就到了,秀儿以后可以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朱家夫妇听了这话,赶紧说:“平时练功排戏本来就很辛苦了,总还要帮师傅做点事吧,还是不要老回来的好,别惹得师傅不高兴就不好了。”说到这里,又心里难过,夫妇俩相对流涕,妹妹们也哭成一团。

曹娥秀摇了摇头,这一家子都是水做的,要再告别下去,很快连巷子都会淹掉,只得再次好言安慰道:“叔叔阿姨请放心,这些粗活不会叫秀儿做的,班子里有专人做饭和洒扫,就算有时候需要搭把手,也轮不到一个角做这些事。”

秀儿不好意思地说:“姐姐才是角呢,秀儿刚去,师门里排行最小,自然要帮忙做点家务事了。”

曹娥秀拉起她的手:“这个等下到车上我再跟你慢慢谈,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再不走,怕被大水给冲走。

有曹娥秀亲自接,朱惟君自然不必跟车送了。一家六口一直跟到大门外,眼巴巴地看着马车走得没影了才红着眼圈回家。

车驶出巷子,秀儿便忍不住问曹娥秀:“姐姐刚才没讲完的话是什么?”

曹娥秀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只长长的仙鹤腿水烟袋,又掏出一个精致的银盒子,从里面捻出细细的烟丝装好。秀儿也从最初的错愕中清醒过来,赶紧接过纸媒儿给她点上火。

曹娥秀吸了几口,烟从纹着花草的水斗过,一阵“咕咕噜”声响起,犹如鸟啼凤鸣。烟雾缭绕中,曹娥秀慢悠悠地开口道:“你爹娘教你的也没错,你刚进班子,是班里最小的师妹,勤快点,抢着做事,的确比较容易讨师兄师姐们喜欢。但一个真正的名角,靠的不是这些,因为你要讨好的不是戏班的人,而是台下的观众。所以,你现在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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