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来回回几句精彩对白后,剧中男主角陈知府皱起了眉头,表示自己伟大的耐心已然告罄。女主角谢吟月却还固执无比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一面跟知府大人据理力争,一面安慰着可怜的女嫌犯,也就是本剧中的女配角秀儿姑娘。
最后知府大人忍无可忍地朝手下做了一个手势,于是谢吟月也得到了跟十一和秦玉楼一样的待遇:被几个衙役架着出去了。
秀儿一直没吱声,因为这一幕闹剧似乎根本没给她机会开口,她只是个没台词的龙套演员。
站在专业角度评议起来,谢吟月的表演无疑是成功的。不愧是南戏皇后,字字句句真挚动人,走的时候甚至高喊着她的名字,那般依依难舍,这让秀儿产生了一种错觉:谢吟月不是她的对头,而是她的亲人。
她只是不明白,这样拙劣的戏码谢吟月为何还要演?演技再好,事实摆在那儿,无论怎样人家都不会信,这又是何苦来哉?
谢吟月遗憾地走了,知府大人继续逼供,这回秀儿选择了沉默。
一开始会挑衅,是料定了知府大人不敢打她,眼看着他恶狠狠地摔下签子吼着用刑时,秀儿知道自己判断失误了。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她跟帖木儿的关系,在杭州应该人尽皆知吧,知府大人不可能不忌惮。可他还是悍然用刑,这让秀儿怎么想都想不通。
好在最后也算有惊无险,棍子还没来得及落到她身上,陈知府就在心腹一阵附耳低语后神色慌张地跑了出去。
回来后,整个人就变了,居然打点起一张皱巴巴的笑脸,说了一大通“误会”、“得罪”以及抚慰讨好的话。然后就把秀儿放了。
秀儿虽然摸头不着脑,压根儿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上了一趟衙门能毫发无伤地出来,她还是很开心的。
程金城带着马车在外面接着,见到秀儿一行就笑眯眯地说:“我没来迟吧?就这么一会儿应该不至于让秀儿妹妹吃大亏的。”
“原来这事你也有份参与!我就说秀儿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被知府传唤。你老实交代,你在背后动了什么手脚?”十一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程金城一开始嬉皮笑脸地打马虎眼,直到上了马车后,才用颇为得意地口吻说:“我只是设计让咱们的父母官陈知府大人传唤了一次左相大人的儿媳妇,又没干别地坏事。也没舍得真伤了秀儿,蒙克大人不是马上赶来制止了吗?”
“原来刚才是蒙克大人来了,难怪陈知府慌里慌张地跑出去。回来就换了一副嘴脸。”秀儿想到后来知府大人那卖乖讨好的样子,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蒙克大人是二当家通知来的?”秦玉楼也疑惑地问程金城。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不是通知,我只是派人去蒙克府里跟他的管家说了几句话而已。”程金城看起来心情好得不得了,还吹了几声口哨。
“什么话?”十一紧追着问。
程金城笑道:“无非就是说我已经接到了帮里弟子传回的消息,说左相府的克列公子已经在回杭州的路上了。而且他一路向人打听秀儿地情况,看来他不仅没和秀儿决裂,还十分挂念。归心似箭呢。”
秀儿不屑地说:“难怪陈知府吓得屁滚尿流,立刻就由审问我变成了巴结我,真亏了他那张老脸。”
十一依然对程金城的作法很不满:“你这等于是拿秀儿去冒险,你想除掉陈知府我没意见,但你怎么能把秀儿推上去当垫背的。万一他真的用刑怎么办?“放心,不会的。要是连这点把握我都没有,我决不会走这步棋,秀儿可是我妹妹。姓陈地不过虚张声势,看能不能吓唬秀儿交代出什么内幕,再来,也给谢吟月一个棍下救人的机会,他们不过演一出双簧而已。”
秀儿已经彻底无语了,这么低段位的表演,谁看不穿?真不知道他那知府是怎么当上去的,这么多年在官场混,难道不该长点脑子吗?都说在官场混久了的人个个都是老油子,可这位陈大人怎么看都像个白痴。
谢吟月地表演更白痴,一场擂台赛下来,她玩了多少鬼把戏?可哪一样是有水平有段位的?这一对杭州最有名的姘头,在杭州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两下子。所以,秀儿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至少没有程金城想地那么简单。武斗陈知府可能比不过程金城,但比智谋和手腕,程金城应该不是陈知府的对手,程金城其实算得上是个爽直之人,据说漕帮的事虽然总是由他出面,但真正的智囊和决策人是他卧病在床的哥哥。
见秀儿脸上毫无喜色,程金城用讨好的语气说:“秀儿妹妹,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都是哥哥不好,这就请你吃宵夜赔罪。”
“不吃了”,秀儿打了一个呵欠:“都几更了,还吃宵夜,吃完都天亮了。”
秦玉楼也说:“是啊,该回去睡了,明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呢,最后一天比赛,谢吟月今天又输了,明天必须大赢一场才能挽回声誉。我现在都有点提心吊胆的,这女人太不择手段了。”
“不用怕,了不得我多派点人手,把林家还有戏场那边牢牢盯着,谢吟月那里也派人盯着。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时,倚在车窗边的秀儿看到陈知府地师爷带着一帮人从街上走过来,忙放下帘子。
“怎么啦?”十一细心地问。
“去我房里搜书的那帮人回来了。”
程金城还不知道这段插曲,故而诧异地问:“知府派人去你房里搜书?什么书啊?”
“就是那本传得沸沸扬扬的西湖诗集。”
程金城纳闷了:“那诗集不是印了一千多册吗?好多人手里都有,你要你那本干嘛?”
“关于这一点,只有陈大人自己知道了。”
暂时,她不想告诉任何人她对那本书的疑惑,在帖木儿回来之前,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第八折(第十二场) 打擂(九)
回到林宅,先到十一房里看过那本书,见它还好好地搁在十一的床头,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官府的人到底不是土匪,不可能进了院子就乱闯乱翻一气。进秀儿房里搜查还要出示知府大人的令票呢,不然戏班的人不会给他们开门。
秀儿被官差带走,连卧室都有人搜查,戏班的人吓得不轻,都聚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着,隔一会儿就派个人去巷口看看。如今见人平安地回来,总算是放了心。
一番劝慰后,他们渐渐散去,只有秦玉楼,黄花和十一还陪着。程金城只送到门口就回去了,但留下了几个人在院里院外轮班值守。
秦玉楼又安抚了几句,听到巷子里传来的打更声,站起来捶了捶自己的腰说:“二更天了,都回去睡吧,有事明天再商量。”
秀儿忙说:“师傅,师兄你们都回去,十一也回去,我再坐坐就睡了。”
十一瞪了她一眼:“还坐什么坐,再坐就三更了。明天可是擂台赛的最后一场重头戏,现在你虽说胜利在望,也别太不当回事了。”
“谁说我不当回事?可也要睡得着吧。”秀儿苦笑,她何尝不想睡,她何尝不知道该睡了,可是经过了那样一番折腾,受了那样一场惊吓,她根本还没消化过来,自己都觉得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怎么睡得着?从来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被官差传唤的一天。想到被知府老爷吼着“用刑”,她就气不打一出来,心里憋得慌。
十一却误解成了别的意思:“你是不是还在想着昨晚闹鬼的事,所以不敢睡?”
秀儿摇了摇头:“不是。今晚外面有人巡逻守夜,我不怕了。”
还别说,知府老爷这么一闹腾。倒让她把那一茬儿事给忘了。憋着一肚子气的人,没空再去琢磨那些鬼鬼怪怪。
十一不再追问,而是对秦玉楼和黄花说:“你们俩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陪她,等她情绪好点了我再去睡。”又看着秀儿叹息道:“她好端端地在后台卸妆,突然被官差押去,又是审问又是用刑。谁遇到了这种事能心平气和。”
秦玉楼和黄花都表示,他们这会儿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大家在一起合计合计,等犯困了再睡,最多明天晚点起来就是了。
于是几个人开始分析起今天这事的起因,动机。目的。黄花主要对官府派人来搜查秀儿地房间很不解:“他们在你房里找什么?”
“西湖诗集,那上面有卢大人的留言,知府大人认为那里面埋伏着重要线索,对他们的案子很有用。“他们的什么案子?”几个人同时问。
“不是很清楚,知府大人只说那桩案子有一些重要卷宗不见了。上头勒令他们尽快找出来。我就奇怪了,卢大人的案子不是早结了吗?都罢官为民,再不问官家事了。上头还为这催逼勒令他们?我看多半是卢大人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些对他们不利的证据,他们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所以想找回来。”
秀儿说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转移他们对那本诗集地视线,不想他们多问。她不是怀疑自己戏班的人,而是隔墙有耳,何况戏班本就是个人多嘴杂的地方。告诉了他们,万一他们嘴不牢。都给说出去了,陈知府再派人来搜十一的房间就不妙了。
其实,秀儿自己并未见过另一个版本的西湖诗集…………也就是上面删去了陈大人诗词地那个版本,她只见过卢挚送的这本。是不是真有另外一个版本,她也是根据陈大人的反常表现推测出来的。一切都有待帖木儿回来后再做定夺。只有他才有机会见到作为卢挚“狎妓”罪证的那本诗集。
如果那上面居然也印着陈大人地诗,那只能说明以下几点:
一。她猜错了,必须换一个思考方向从头开始。
二,陈大人他们的口才相当了得,能让鞑子皇帝相信,陈大人会在西湖诗会和诗集里出现,完全是“牺牲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英勇打入敌人内部”地忠贞之举。
三,这也是最让她不安的一点。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鞑子皇帝会听信谗言罢免他一向倚重的卢挚,也许根本就是顺水推舟,表面上痛心疾首,暗地里“正合孤意”。因为,卢挚作为皇帝用来打击贪腐的利器,使命已经完成,应该寿终正寝了。
一个汉臣,在短短五年间拉下了他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臣子,其中还有不少是蒙古贵族,这已经给他的朝廷带来了很大的震动,也带来了许多怨声载道和不安定因素。他毕竟是蒙古皇帝,是站在让蒙古人得到最大利益地基础上当政的,不让蒙古人盘剥汉人,他们搞不好会联合起来赶走他,让他的兄弟子侄上台。
所以,到江浙官员联名告黑状的时候,他觉得是时候收手了。反腐倡廉不是能一蹴而就的,更不可能把所有地官员一网打尽,给整个官僚机构来个大换血,换了之后就没人贪污受贿了吗?肯定不是,只是换了一批贪官而已。所以,先干掉一批,给剩下的官员一个震慑,让他们收敛点,然后消停几年,安抚安抚人心,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如果这样地话,给卢大人报仇,把杭州这些贪官污吏拉下去有没有可能呢?皇上有没有可能先罢免卢挚,给被念了几年紧箍咒的官员们松一松绑;然后再拉下陷害卢挚的一干奸人,算是给卢挚一个交代,也不枉他为皇上奔走卖命一场?
卢挚的廉访使是鞑子皇帝御口亲封的,尚方宝剑是他钦赐的,到处查贪肃腐是他授意的。没道理卢挚一片忠心,最后被他推出去做替罪羊,以安抚那些蒙古贵族的不满和恐慌情绪吧。
就算卢挚的案子再也无力回天,如果能让这些陷害他的人,如陈大人之流,得到一些报应,卢挚心里多少也会安慰一些。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卢挚现在被罢官,兴许是一件好事。当今的皇上到底是亲手提拔他的人,再屈服于自己的民族情节和蒙古贵族的压力让他罢官下课,到底有几分爱才之心,和几分不忍之念,所以只是罢官而已。如果卢挚这次又得到了皇帝的大力支持,他以后会越胆大包天,越铁面无私雷厉风行,这样日积月累,身上背负的仇恨只会越多,到那些人有能力反攻倒算的时候,恐怕就不是罢官这么简单了。
心里想着卢挚的事,偶尔听听他们对这次事件的分析和打算,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时辰。待巷子里又传来打更声时,她差不多把那师徒俩推了出去。走的时候看黄花呵欠一个接一个,她明白他们其实也是跟十一一样的心理,就怕晚上再闹什么,房外是有人巡守,可她屋里没有啊,他们怕她害怕。
秦玉楼和黄花走后,十一好说歹说把秀儿劝进内室。她那时候也确实困了,先前的激愤情绪经他们的开导还有自己的一番思虑后已经慢慢平息。然后瞌睡虫就欣然造访了。
第八折(第十三场) 真相
因为起得晚,竟一宿无梦,什么鬼鬼怪怪更是没见影,到早上秀儿醒过来时,窗外早已阳光灿烂,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多半快到中午了吧。
她正要起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克列公子,您回来了?”
“嗯,你们都还好吧?”
秀儿惊喜之余,也有些心慌,她这副样子,怎么好去见他?半夜不眠,中午才醒,头发可比鸡窝,眼睛有些浮肿,牙未清,脸未洗,即使是天仙,这样子也不敢下凡的。
但帖木儿已经进门了,她又不能不打声招呼,于是站在窗口朝外面喊:“帖木儿,你先到师傅那边坐坐,我刚起来,还没梳洗呢。”
“我不在,你就睡懒觉睡到这会儿了。”帖木儿隔窗笑着。
“昨晚出了点事,快2更才从外面回来,这事我等会跟你说。你先去师傅那里坐一会,喝点茶,我马上就好了。”
帖木儿答应着往那边去了,秀儿穿好衣服,打开卧室门,然后眼睛猛地睁大了。对方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她捂住嘴向窗外看了看,确定外面没人后才小声问:“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不是怕你害怕吗?就没回去。”
秀儿朝小会客室看了一眼:“可是这里又没床,连个长凳都没有,你这一夜怎么过的?”
“一开始坐着的,我想捉鬼嘛,明知道不大可能出来了,还是想等等看。后来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就几把椅子一拼,居然一觉睡到这会儿。现在好了,后脑勺痛,腰痛。背痛,还堵在这里不好意思出去了。”
见秀儿一脸为难,忙举手申明道:“我发誓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打算在这里坐半夜,等快天亮时就回去,那时候他们都还没起来,也没人看见。可后来实在太困了。就告诉自己,在椅子上稍微躺一会儿,这么硬的椅子,还是几把拼的,不可能睡得很沉。1………6………K小说网谁知道躺下就睡死了。”虽然嘴里辩着,脸上却不无愧色,即使帖木儿不来,让其他人看见他在她屋里过夜也不好的。
秀儿勉强笑道:“我没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对于一个为了陪她而在冷板凳上睡了一夜的人。她能说什么呢?而且这还是个从生下来就养尊处优地人,昨晚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艰苦的一夜吧。8月底的天气,晚上很有点冷了。他在冷板凳上过了一夜,没睡出病来就不错了。
又向窗外看了看,这么多人共住的院落,很难有外面没人的时候,只能慢慢等。就不知道那边的帖木儿有没有起疑心,若只是梳洗一下,现在应该出去见他了。
为了打破暧昧尴尬的气氛,只好没话找话:“你爹去徽州了是吧?”
关苇航来杭州后只和儿子一起过了中秋就走了。他本就是借着看宝贝儿子地名义请假南下,来这边考察买卖的。看他那踌躇满志的样子,关家药铺又要向更远更南边的地方进军了。杭州的店子本是最远地分店,看来这个记录很快就会被刷新。
只是,十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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