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大家如痴如幻的时候,突然空中传来一阵暴喝:“珏儿,快警觉,这是佛门七情环神音!”
那声音苍老而低沉,然令人心头一凛,大家突然警觉,才发现刚才那些扰人心神的语音,都是幻象。
定睛看台上,崔珏敛袵起立,身旁扣多了一个道装老者,赶情那刚才一声警喝,是这位老者所发。
听他叫妙手玉魔为珏儿,情知此人必是传闻中的西域异人,三魔之师赤龙子崔萍,方才心惊书生武技盖世,此刻却又替欧阳子陵耽心起来。
崔珏走到欧阳子陵面前道:“公子金环,佛门至音,崔珏自认不敌,笛子也愿藏拙,不再献丑了。”
说完又朝父亲看了一眼,目光含着哀恳神色,意思是请老父手下稍留分寸,别对此子施逞辣手。
这目光看到欧阳子陵眼里,心中笑她对自己父亲的信心过高,却也不免感动,暗道:
“即使你这一念之慈,我也必助一臂之力,成就武林一双绝好佳偶。”
赤龙子崔萍这次虽然跟着来到中原,自己原来打算出头,他熟知中原武林实力,能敌厉氏兄弟的已绝无仅有,能与女儿打成平手的,根本没想到世上有这等人物存在,谁知道事情偏出人意料。
厉天吼败于了性掌下是他自己疏忽所致。
厉天啸较掌落下风是半途有人帮忙,了性不足畏,背后帮忙的那个人功力却未容轻视。
及至欧阳子陵一现身,他便心知女儿要输,及后闻说依然是比较音乐,他又放了心,因为他深知崔珏的一枝玉笛,已能役人六贼,而且从小随自己习技,道心若水,既不能胜人当亦不至落败。
然而对方一出手,竟是久已失传的佛门至宝七情金环,此环取陨石中玄天金母铸炼,其质无坚不致,无柔不克,功力深者,抛空击鸣,可伤人却敌于无形。
百年前据云为一高僧所持,高僧物化后,此宝亦告失踪,不知何以在此子手中出现,且能将七情佛音,运用自如,端的是不可思议。
崔萍轻轻地走到台前,朝欧阳子陵颔首道:“公子手持佛门至宝七情环,但不知与得道高僧悟元大师如何称呼。”
欧阳子陵见他一出口就说出七情环来历,心中也钦佩他的见闻渊博,遂庄容答礼道:
“老仙长想必是赤龙子老前辈,此环乃晚辈得自恒山一石穴中,内有一高僧遗蜕,并有拳环秘笈各一,晚辈潜心苦学,略窥门径而已,实不知师门名号,今承仙长告知,至为感激。
崔仙长术已通神,莫非也有意问鼎天下第一虚名,若是则晚辈理应退让,不敢有忤前辈。”
崔萍呵呵大笑:“公子人中俊杰,身负绝学,更难得虚坏若谷,如此胸怀,天下第一当非公子莫属,老朽仅祈能与佛门高弟,互证所学,无论胜负,名号宝剑,皆无所取,公子当能允所请。”
欧阳子陵心想你这老魔头果然刁猾,嘴吧里口口声声不争天下第一,你真要打胜了,天下豪杰都在这里,要不要都是你的,乐得把话说得那么漂亮,可是也不去点破他,依然笑笑若无其事地道:“既是老仙长执意赐教,晚辈敢不如命。”
接着略一盘算,又道:“点苍秘技,包罗万象,区区一场实难窥全豹,晚辈意欲多加两场,三次比赛,由前场负者出题,老前辈意下如何。”
崔萍矍然长笑道:“公子此言,深获我心,老朽遵命,即请公子命首场题目。”
欧阳子陵见他如些托大,正好叫他上当,忙道:“老仙长如此抬爱,晚辈心领,这首场晚辈意欲一较轻功及掌力,晚辈与老仙长各离台一丈,以掌击台,若此台缆断漂向那方,即作负论。”
崔萍一听就抽了一口凉气,暗想这一场自己是吃亏定了,方才看他步行水面的功力,自己就没那样轻松,凌空挥掌,脚下又是水面无法吃力,要击断粗若儿臂般的巨缆,真是难于上天。
但他偏不信对方小小年纪,能具此等功力,于是略一点头道:“悉如尊意。”
欧阳子陵作了一揖,首先下台,依然神定气闲,步水而走,稳如平夷。
台下观擂台的人,几曾听过这种比法,愕然张嘴秸舌,几乎连气都不敢透一口,所以欧阳子陵神功再现,举湖寂然,湖上就没有一点釆声。
崔萍也跨步下台,提气凝神,这老魔头的功力煞是惊人,依然可以飘身水面,只是面色庄重,不若书生轻松。
崔萍双手微摆向前走去,具实他暗中使坏,拂袖之间已用暗劲将靠自己这面的缆绳振断,仅留一股,少时发掌,当可减却阻力不小。
欧阳子陵目光何等锐厉,但想此时喊破了,老魔成名不易,这个人丢不起,故而心存忠厚,只朝他微微地笑一下。
崔萍脸上一红,举掌作势这:“公子请!”
欧阳子陵也举手相属道:“请!”暗聚佛门青莲心功,劲风挟雷霆万钧之势,向空台运去。
崔萍也并力出击,力量刚接台缘,就觉得对方掌劲属柔,若静湖初潮,一阵比一阵大,绵绵不绝,生生不已,幸亏有缆索的拉力阻碍一下,否则一出手,自己就得落下风,忙吸气凝神,出全力相抵。
他微闻两声细响,知道对方缆索已断,压力骤增,咬紧牙关,须发皆张,竭全身十二成功力挡住来势。
谁知道他这一下运劲,忘了脚下乃水面,气一疏,身体已稍稍下沉,可是崔萍注意力全放在掌上,未尝理会,蓦觉脚背一凉,忙低头一看,水已淹至踝骨,长叹一声:“公子掌力惊人,老朽认输!”松手撤劲,飞身上台。
欧阳子陵也飞身上台,余劲却将浮台推前两尺有余。
台下轰然扬起一阵欢呼,响澈云霄。
陈金城松了一口气,觉得手上奇痛,低头看一下,却是妹妹慧珠的一只纤手,紧紧地抓住自己脉门,犹自未松,乃轻轻地拍了一下。
慧珠姑娘蓦而警觉,粉脸飞红,幸而大家都目注台上二人,讪讪地朝哥哥伸了下舌头,一笑而罢。
崔萍第一阵失利,脸上却越发地煞白,向欧阳子陵发语道:“老朽首场见负,次场应由敝意出题,老朽仍欲借此台较技,你我各占一方,各以千斤堕法,将此浮台向水中下逼,力不逮则台高作负,公子以为如何?”
盖崔萍老谋深算,对方轻功已臻化境,谅必得灵药之助,惟重身千斤堕,却全无捷径可循,纯以功力见长,欲以本身一甲子余的努力修为,找回这一场。
台下有不少高手深谙此道,均觉得崔萍此举,实有失身份,凭他在武林身份,对一后生末进,似不应出此欠公允之比法。
可是欧阳子陵闻言却毫不在意地道:“老仙长此题的确高明,晚辈自知功力不足以与仙长数十年神功相较,伹高人难遇,即或落败,亦为荣幸。请!”
说完部飘身至台一角。
崔萍被他不轻重的几句话,说得满不是味儿,可是人家把话已点出来了,再讲也是自取其辱,倒不如胜了这一场,下场题目由他出吧,遂也转至对角站好。
双方立定,猛喝一声开始,各运功力将浮台向下逼去。
那浮台系用数百支空心茅竹架成,浮力之巨,不下万石。
崔萍一运功力,果然惊人之至,浮台立即下沉数寸,水波展起无数皱纹,向外蔓延开去了。
崔萍再一用力,浮台又下数寸,他立刻就发现不对,照台的浮力来计,压下时不应如此吃力,而且他身在一角,照理只有一半的力量即可如愿,可是如今却耗力倍余,这道理的确令人费解。
但是抬头看一下对面的欧阳子陵,负手背立,仰首望月,神情悠闲已极,那儿像是在参身比斗,再看他那边台的高度,却与自己一样,分毫不差,仔细再一寻思,却连呼上当不止的。
原来他发出之力,被对方藉内家牵引之法,遍及全台,是以自己处一角之隅,而要将全台逼沉下去,正如力能举千斛之勇夫,却不能持一杖之端而起百斤,难怪自己感到吃力之至了。
心想这一场对方持此办法,已稳立于不败之境,但奇怪的是牵引借力之法,乃玄门道家功夫,此子从何学得,可是自己深明共中奥妙,又不敢将力撤回,若自己遽而撤稍下沉之力,对方一觉,趁机稍微用力,四两拨千斤,自己立处下风。
只好将牙一咬,一面使劲下沉,一面也用牵引借力之法,硬生抗拒,这一来心作二用,所耗的真力也就更形可观,顶门冒起一丝丝的白气,显然是拚此一举,即使要费半月修养,亦在所不惜。
突见欧阳子陵回过身来,脸上满是不忍之色道:“老仙长隐居点苍山,松风水月,何等自在,何苦为名利所牵,晚辈本先师所赋行道安危重责,不得不炫技以惕宵小之妄,实不欲有损老仙长命名,原力送还。”
说完崔萍顿觉脚底送来一阵祥和之气,紧张的神情为之一松,再觉得对方之劲力,受自己的吸引,不断地送来,台身也迅速下沉顷刻与水面齐平,然而却妙在微波不惊,连涟漪都没有掀起,这才知适才怪人家取巧借劲,实是井蛙之见,脸上浮起一层愧色,将手一拱道:
“公子绝世天人,老朽自不量力,蜻蜒撼柱,自招取辱之道,天下第一,非公子莫属,崔萍请从此告退,嗣后若蒙不弃,折节下临点苍,老朽备茗煮酒,只论文事,不谈武学矣!”
说完微点台缘,人已如一只飞鸿,翩然飞到自己船上去了。
欧阳子陵泰然地站在台上,让浮台缓缓地上升到原来的位置,四周轰然一声喝釆。
釆声中,断魂花刀刘骥捧剑飞身上台,先向四围作了一个揖道:“欧阳公子绝世神功,诸位有目共睹,刘某以主人身份,敬将武林第一名号,暨龙泉神剑奉上,有异议者请立刻上,台再比,否则此事便算定局。”
连问三声,台下寂然无应。
刘骥恭身献剑,同时高声道:“恭喜欧阳少侠,今日会后,领袖天下武林,神剑利器,惟有德者居之,请受剑!”
完了又低声道:“少侠下榻何处,乞予明示。家主人马大学土,恐有借重之处。”
欧阳子陵接剑后,正容朗声道:“宝剑愧受,天下第一,依然不敢有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技艺之道,迄无止境,且学无所长短,惟专而已,即穷数生之研,亦不能尽造化之半,欧阳子陵一介书生,何克当此,请归告贵主人,上承天心,居朝无愧,下体民意,造福苍生,则天下必乐为所用,若一味挟权自利,斧钺临身之日,必不太远,欧阳子陵疏野成性,无福享受相府富贵,语尽于此,刘英雄想必不致强人所难。”
花刀断魂默然无语。
欧阳子陵却向四周点首为礼,这次不再炫弄轻身功夫,两脚一纵,飞身又上了陈家的大船。
船夫荡开双桨,旁边的船只马上让出一条路,让他们悠然地驶出去,轻舟拢岸,岸上的人也自动地让出一条大路,恭立目送着这一位年轻的公子远去,他们并非慑于天下第一的名号。
而是欧阳子陵别具一种雍容超凡的风度,以前光华内敛,大家只觉得他人物俊朗,一旦脱颖而出,就像天上的明月,虽然高挂在碧空,却把柔和的光辉,遍照大地。
八月十六,月色依然晶莹,秦淮河畔的鸿运楼特别显得忙碌,楼上楼下的座位全部给人订了。
因为今晚由陈一鸣、上官云彬、诸葛晦三人具名发帖,遍邀留京的武林人物,为当世第一名武林好手欧阳子陵赠号。
俏书生虚怀若谷,认为此举迹近招摇,极力恳辞,可是这三个人那里肯由他分说,欧阳子陵推不掉,只好听其自然,人忙他不忙。
陈金城早赶到店里招呼去了。
他却被慧珠姑娘磨着教功夫,小妮子早先就透着对他有些意思,惟独嫌他太文弱,这一来知道他是绝顶高手,还不喜上眉梢,好不容易将一套飞花落英掌学会。
上官云彬已拉着破锣嗓子喊进练武场来:“老弟台,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动身了吧,练把式的朋友谁不是心高气傲的,何况还有着不少名派掌门人,要让他们等急了,硬派你年轻气盛,藐视武林同宗的大帽子,就说你武功再好,走到那儿也叫不起字号,那可辜负了咱们三个人的一片心。”
欧阳子陵正被缠得不可开交,老头来了可解了围,忙答一声:“晚辈换了衣服就去。”
话刚说完,人一晃就失踪影,直把大姑娘恨得牙痒痒,冲老头儿直瞪眼。
上官云彬一瞧可乐了,笑嘻嘻地道:“姑娘,你别嫌老头子不识趣,日子长呢,保在我身上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慧珠姑娘心里受用,脸上却挂不住,小嘴一翘:“你这那像个做长辈的说话,看我扯你胡子。”
说完就是刚学的一招“落红如雨”,上官云彬手忙脚乱地招架住,心中也是骇然,叹道:
“倒底英雄出少年,看来我们这些老不死的真该退休了。”
五个人五匹马,踏着碎步直向秦淮河去。
慧珠姑娘傍着欧阳子陵并辔而行,马如龙,人似玉,马健,人美,这一路上就不知羡坏多少青春儿女,大家指指点点的。
诸葛晦稍许有一丝惆伥,心头掠上崔珏的倩影,他自己也奇怪何以忘不了她。
陈一鸣伴看上官云彬倒是有说有笑的,颇不寂寞。
看着快到酒楼了,后面三匹马追上来,抢先进门,楼上已坐了不少客人了,先在待备的客厅里略事休息。
客人差不多到齐了,欧阳子陵由诸葛晦陪同入席,大家都站了起来,掌声雷动中。
欧阳子陵一看,来宾中只有了性大师因已出世,不愿凑热闹,赤龙子崔萍及门下三魔没有到,余外差不多全来了,连受伤的飞天狻猊庞大德和万里追风卜云雕都扶病参加,心中十分感动。
他忙向四座连连拱揖道:“欧阳子陵无德无能,承蒙诸位前辈如此厚爱,深为愧颜,今日之会若为晚辈赐号实不敢当,至若诸君平素各居天南地北,藉机一聚,煮酒话旧,则当别具一番意义。”
语毕又是一阵釆声,分宾主坐下。
酒过三巡,当下由武当掌门人无非道人赠号,无非道人年过七旬,精神矍铄,身掌武林七大宗派之一。
掌中松纹古剑传自武当祖师张三丰,辈份最高,故大家认为由他赠号最当。
无非道人站起来朗朗发言道:“欧阳少侠技惊天人,貌若潘安,文釆风流,贫道以为惟“玉龙”二字可传其神,“天外”二字可喻其晶,故欲以“天外玉龙”四字为号赠少侠,敬请武林朋友仲裁。”
语毕四座掌——又起,天外玉龙欧阳子陵这个名字就在武林中定了根。大家也就开怀畅饮起来。
依照惯例,受号的人必须表演一两手绝技以为该会助兴,这一手既不能太俗,也不能在行家面前敷衍了事。
欧阳子陵早得暗示,心中好生作难,蓦而灵机一动,举杯请大家干了之后说道:“晚辈心感高谊,无以为敬,愿奉一杯水酒以为诸君寿。”
说完命堂倌送来一坛陈年竹叶青,开了泥封。
欧阳子陵慢慢走到坛前,单掌朝上一提,内家劲力即将酒吸成一道匹练,冲口而出,妙在离掌半尺,彷佛是一块固形的物质,提至将有大半个人高,另一掌凌空一挥,遂见无数银星,飞向各人面前而去,落盏无声。
大家低头一看,每人的酒杯里都有了大半杯酒,安静地停在那里,纹丝不动,旁边也没有半点溅渍,更妙的是恰好每人一杯,一点不少不多,而且每人的酒,份量都是相同,这一手掌劲,内劲,巧劲,都发挥得恰到好处。
座上的人虽然都是武林好手,功夫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