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醉生闻言颔首,寻思不语。
这时那列女子中,袅袅娜娜地走出一人,正是方才上楼传言,以一招“色不迷人人自迷”
逼退独醉生的那个女子。
所以独醉生见了她之后,面上微红,讪讪的颇不是味儿。
那女子却落落大方,毫无一丝羞赧之态,走到他们前面,盈盈弯腰作礼,然后软语轻吐,娇妮地道:“适才承独醉大侠手下留情,柳无双得全身而退,侠义胸怀,实令小女子心折无限。
家师闲来无事,曾训练门下诸师姐妹,排了一个小小的九天诸魔阵,此亦仅仅套以前西方摩登伽小困释迦佛的窠臼。
不过家师略加穿插,使其中稍微又多了一些玩意,排练以来,一直无缘一试,是以连我们也不知此阵威力如何,诸君领袖中原武林,胸怀高洁,朗姬秋月,温拟寒阳,区区微阵,谅来不值一笑,便请少加指教,诸君于意云何?”
摩登伽乃西方魔女,释迦得道之际,曾受她诸魔色身之考验,终因道心坚定,安然渡过,乃成佛身。
这故事流传很普遍,大家差不多都知道,惟独这九天诸魔大阵的威力究竟有多大,恐怕除了释迦佛祖本人之外,谁都不太清楚。
是以大家听完那自称为柳无双的女子一番话后,愕然相顾,拿不定一丝主意,其他人倒还好,惟独百了大师与清昙神尼,面上都遽然色变。
他们浸淫禅学多年,知道心魔蚀人于无相的厉害,却不知端木赐良这魔头究有多大的神通,居然能觅得失传几近两千年的秘谱。
众人见神尼面色端重,俱都默然。
片刻之后,还是欧阳子陵问道:“师伯,莫非这魔阵很厉害吗?”
清昙叹了一口气道:“释迦牟尼佛弃富贵若敝屣,舍娇妻美妾,一意证道,在阵中也被困了七日之久,突然参悟出困,方成证果,我们凡夫俗子,岂能望佛项背。”
大家听后,又陷入一阵默然。
未几突而独醉生大声道:“不管他了,反正今天逃也逃不了,我想佛祖当初也是人,是人,他就有七情六欲,他能渡过,我们为什么不能?
再说端木赐良这个阵,能否真正地学全,也还是个问题,大家只有静心澄虑地闯他一下了。”
说完后朝犹在呆立候覆的柳无双微一点头道:“柳姑娘,令师既然安排好了,我们想推也推不了,你就请开始吧!”
柳无双嫣然一笑道:“壮哉!独醉大侠豪人豪语,小女子这就传令开始!”
说着她又躬身作礼,向后退去,回到阵列里。
刚要举手作势,又放了下来,大声地道:“小女子尚有一点补充,方才忘记讲了,因为家师在阵中另加了一些东西,所以少时诸君入阵之后,无论拳掌兵刃暗器,都请放心出手,不受限制。”
语毕,手势一挥,这一队女子立刻如同穿梭似的走动起来。
不一会,她们各走到固定的方位,将手中的铜燎插入预先设好的架子上,双双高高地举起。
而身上所披的轻纱也一齐脱落胸乳股腹,尽行裸露,在彩色的火光下,另有一种诱人的情调。
四周幽幽地,响起一阵非丝非竹的乐声,点以轻轻的简鼓,随着那节奏,这些裸女的身手作着温柔的挺动,九天诸魔阵开始了。
她们围成了一个圆形,将东来的群侠包在中间,做出各种柔媚的姿势,她们的面貌都很美丽,够得上尤物二字。
特别是一身肌肤,洁净无垢,细腰、隆乳、修腿、圆臂,举手投足之际,沟壑隐现,粉珠含露,细草芳菲,的确是妙相万千。
身上、腋下,浓浓的发出一种甜香,似醇似膏,非兰非麝,中人欲醉,再加上那柔靡的乐音,听入耳鼓,使人四肢皆疲,却又百脉贲张。
围在阵中的诸人,却都闭目正心。
因为清昙在入阵之初即已警告过大家,魔由心生、眼不观、耳不听,即可祛除许多有相外魔,减却许多威胁。
可是九天诸魔大阵又岂是那么容易不闻不见呢……
蓦而庄佑大喝一声,霍地劈出一掌掌风过处,一名裸女嘤咛一声,被扫出丈许远近,粉脸失色。
却似受伤不重,略作调息,立又翩然起舞,可见她的功力还真不错。
原来庄佑正在闭目相抗之际,突然觉得有一缕指风,点向他胸前大穴。
四绝神君何许人也,刚觉指劲袭体,反应迅速,马上将疑聚的功力,用上八成劲道还击出来。
在他的心目中总以为是厉氏弟兄,或是白不凡,万自刚等人趁机偷袭,因那指劲虽不甚强,却也具有相当火候。
及至掌风劈出后,发现那仅只是端木赐良门下参加艳舞的女弟子时,心中不觉骇然,弟子若此,则那老魔头的真正功力,恐怕还要高他一筹。
大家为庄佑的一喝而惊,睁目一望,练武的人心机当然清楚,立即增加了不少惧意,原来端木赐良所谓加了一点东西,即是指此而言,艳舞腻曲扰心之际,若再要防备偷袭,则今天这一场拚命恐怕是凶多吉少。
曲声越来越淫扉,彷佛是一个荡妇淫娃,在极度消魂之际的曼吟低呻,刺激得人心摇神动。
而那舞姿也愈来愈不堪,时或双手捧着乳房,作恣意的摆动,时忽挺摇着股臀,作轻狂之颤抖。
而且距离也愈来愈近,在甜香之中,另夹杂着一种难以各状的气息,那种气息可以令人起疯狂的冲动。
欧阳子陵心若止水,而且他未解温柔,与陈慧珠,辛红绢,沙漠龙等人交往,也是禀着一种纯情,再加上他禀赋亦佳,所以身受不多。
独醉生曾经沧海,但是他遭遇悲惨,心若槁灰,所以也能无动于衷,其他人也都还过得去。
其中最苦的是陈金城,他禀赋最差,功力最低,出身膏粱,且又年轻力壮,当年名噪金陵,自负侠士风流,绮罗丛中,多少总领略过一些消魂滋味。
不过不嗜而已,此刻也以他身受最苦,心浮气燥,方寸灵台之间,已是天人交战,难分上下……
这时却好柳无双翩然来临到他身畔,此姝艳丽无匹,又是阵中的主干,她的勾引工夫,自是超人一等,玉腿高撩,堪堪擦过他的脸前,万千妙相,一一呈现在他眼前,他再也无法控制了……
满眼红丝,遍脸紫血,喉头发出一声兽类求偶情切时的低吼,猛然的向她的腰上抱去。
柳无双浅浅的一笑,纤腰一扭,脱出他的怀抱,娇躯拔空而起,空中一个转折,手指恰好点上他的志堂穴。
陈金城应手嗒然躺下,昏迷过去。
柳无双身躯落地之后,一抬腿,将他的身体踢出阵外。
这一起几个动作,快逾闪电,左棠虽然在他身边,却也来不及解救。
顿足一叹,阴掌提足劲道,扬手就向柳无双击去。
柳无双彷佛晓得厉害,没有正接,巧妙的一转身,避开正锋,却藉着余劲飘开身去,转到辛红绢的面前点出一指。
辛红绢童心犹存,对那些淫曲艳舞,尚在似解非解之际,所以耳目不失灵敏,看到柳无双欺身进击,晃肩避开指风,反手撩上一剑。
这一剑是大罗剑中最具威力的“始分鸿蒙”,嘶嘶的剑气中,彷若有千百支剑影,一齐罩向柳无双的身上。
柳无双没想到辛红绢这么年青,其定力已修为到外魔不侵的地步,更没有想到她剑招如此凌厉。
百忙中退避已是不及,尚幸临变反应迅速,止步,仰身,平着倒纵出去。
饶是这样,她的小腿肚上依然被剑芒扫及,划了分许深,寸余长的两道口子,雪白的肌肤,殷起一片刺目的鲜红。
辛红绢一见创敌,勇气大增,跟着冲过去,想再补上一两剑的,可是她身形刚动,乐音突然由淫靡转为祥和眼前扬起一蓬彩色光雾,连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耳畔只听得师父清昙神尼微带焦灼的呼声:“红儿,快回来,这是无相魔音……”
她想循声去,可是眼前除了闪耀夺目的七色光雾外,连柳无双,清昙,左棠……等人,这些人方才都离他不远,而此刻连一个都找不到,周围光彩流转,莫辨东西,殊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她已深入了阵的中心。
祥和的乐音,越来越轻微,终至完全静止,彩色的光霞也渐渐地淡下去,她放眼四望,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走出阵围,而且也走出了七毒山庄,只是不知道跟自己同来的那些人都到那儿去了。
走着,走着,更不知道走了多远,身旁永远是漆黑的森林,淡灰的天空,不见星月,也看不到太阳。
面前只是一条蜿蜒的小路,无限度的伸展出去,彷佛永远没有尽头。
突然,她有一种寂寞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她内心的深处,她觉得极需要找一个亲近的人,可以让她依傍,给她抚慰,听她倾诉。
心中在渴望着,脚下也自然而然地加紧起来。
又不知跑了多远,终于道旁的景物熟悉起来,她认识这正是在哀牢山中,跟着师父学艺,排遣童年小梦的地方,那闲中眺望的石台,偶而垂丝的小溪,一切都跟往日相似,给予她一种无比的亲切之感。
可是她并没有在这些地方停留,因为她现在急着要去找她的师父,夕阳满山,把红光洒遍了山林。
她知道必须要赶快,再等一下,师父就要开始晚课了。
又向前走了一阵,脚下的路径是那么熟悉,就是闭上眼,也绝不会走错一步,爬上小坡,师父那小小的茅庵已经在眼前了。
跨进庵门,果然在佛前的蒲团上,端庄地盘坐着她的恩师——清昙神尼,宝相华严,蒲团前一炉清香,一具玉罄,完全和往昔一个样子。
辛红绢心中一阵伤心,涌起一种从所未有的激动,哭着叫了一声:“师父!”就向神尼的怀中扑去。
清昙慈祥地搂着她,用宽大的袍袖擦着她的眼泪,和霭地道:“痴儿,什么事值得你那样伤心的,亏你还跟我学了十年的道呢!”
辛红绢依偎在清昙的怀中,彷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乍遇久别的慈母,一面感到伤心,一面又有着满足。
带着眼泪,厥着嘴撒娇道:“师父,您不要红儿了!您怎么把红儿一个人孤零零的摔在新疆,自己先回来了呢!我又急又怕,拚命的赶了来……”
清昙微微的叹息了一声,把她推开了一点道:“痴儿,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不是空门中人,古佛青灯不是你的归宿。
所以我把你交给你师兄,他会爱护你,照顾你,比我更细心,更妥切,你跟着他会有幸福的,怎么你不去找他,反而来缠我呢!”
辛红绢心中突然涌上欧阳子陵的影子,那么英俊,又是那么亲切,接着沙漠中的相拥,轻吻,绿洲的水池中,自己沐浴时被他见到时的娇羞,惶急,在他肩膀上小睡时的安祥,无数甜蜜的往事,一一勾起在眼前……
心中充满着喜悦,可是口中却依然撒赖,扭曲着身子飞红着脸,低低地道:“不!师父,我要跟着您……”
清昙把她整个的推开了道:“痴儿啊!佛家最着重在一个字——缘,你与我无缘,与佛无缘,尽赖在这儿有什么好处,你师兄在山下等你,还不快去……”
八成儿愿意,一成儿孺慕,一成儿装作,辛红绢身不由己的,半推半迫的被师父赶下了山。
离开了师父,她立刻又加快了脚步。
因为在她的心中,是多么迫切的想见到陵哥哥啊!
欧阳子陵果然在山下等着她,老远地,那英俊而熟悉影子已经映入了她的眼帘。
“陵哥哥!”她简直等不及跑下去,大声地叫了一句,人已纵身而起,像一只归巢的乳燕,直向他身边投去。
欧阳子陵也喜悦地握住她的手,四目相对,说不出千万种情意,这一瞬间,他们都已忘记身在人世了。
突然有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们后面哼了一声,他们警觉的放开了手,辛红绢才发觉陵哥哥的身后站着一个美丽而略带憔悴的陌生女子,年龄大概要比她大一点,可是俏丽的脸上却含着冷酷的怒容。
欧阳子陵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含着一份歉意,笑着道:“珠妹妹,我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是我方才告诉你的师妹辛红绢妹妹。”
然后又对辛红绢道:“师妹,这就是我以前给你讲过的陈姐姐,陈慧珠姐姐,你们以后多亲热一点儿!”
说着对辛红绢使了一下眼色。
辛红绢聪明而又胸无城府,何况她早就渴望着一见这位陈姐姐了。
所以立刻跑过去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道:“陈姐姐,我早就听陵哥哥说起你了,这次大家到新疆去,也是为了救你。
后来听说你被金姥姥带走了,我们真急得不得了,幸好你又跑出来了,你是怎么摆脱那老虔婆的……”
她满怀热情,一张嘴哇哇的讲得没停。
但是,陈慧珠却冷冷的抽开了手,沉默了半晌,才毫无感情地说道:“辛姑娘,你心胸坦爽,妙拟天人,错开今日,若是相逢异地,我一定跟你肝胆相照,结为生死之交,但……”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望着呆呆发怔的辛红绢与欧阳子陵一眼,声音变得更加严厉,接下去说道:“我们既然在今天这种场面之下碰到了,有些事情必需要弄清楚。”
说着她转向欧阳子陵:“陵哥哥,目前我暂时这样叫你,至于以后将如何叫你,完全要看你一会儿所表现的态度而定。
你是佛门弟子,应该知道说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因此我现在问你的话,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欧阳子陵嗫嗫嚅嚅的说道:“珠妹妹,你知道我一向是说老实话的,尤其是对你……”
陈慧珠伸手打断他的话:“你等一下再讨我的好,我问你,从前你在点苍山的路上对我发过什么誓,你还记不记得!”
欧阳子陵激动地点头道:“我记得!”
陈慧珠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那么你把誓言再说一遍!”
欧阳子陵望着依然瞪目呆立的辛红绢,脸色呈现着一种痛苦的痉挛,一字一句,肯地的说道:“精诚相爱,永矢勿谖,地老天荒,此情不渝!”
陈慧珠笑了一下,毫无表情,分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她用手戟指着欧阳子陵道:“照这样说来,你承认是爱过我的,对不对!”
欧阳子陵道:“直到现在我依然是爱着你的……”
陈慧珠突然声色俱厉地喝止他道:“住嘴!你除了有天下第一的武技外,还有着天下第一的利嘴,你既然说过生死不渝,为什么既钟情我于前,又移情你师妹于后!”
欧阳子陵立即申辩道:“珠妹妹,你误会了,你听我解释……”
陈慧珠俏眼一翻道:“误会!你敢再大声地说一句‘我和师妹之间,仅只有师兄妹之情!’”
欧阳子陵望着辛红绢大眼中盈盈的含着泪,口中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辛红绢心中有如刀割,突然上前拉住他的手,大声地哭叫道:“陵哥哥,我不愿使你为难,说呀!说你不爱我,说我只是你的师妹……”
欧阳子陵被她真情所动,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道:“不!师妹,我不能说,我也爱你的……”
陈慧珠在旁气得粉脸煞白,连连冷笑道:“好精彩啊!悱恻缠绵,难解难分,你们都是一代高人的弟子,就多着我在旁边碍事,拔出剑来把我杀了不就完了,我比你们差多了,还怕我会反抗吗?”
说着,她突然变得激烈起来了,冲上前拔出欧阳子陵腰间的鱼肠短刀。
欧阳子陵大惊失色,忙一把拉住她,结结巴巴地问道:“珠……珠妹妹,你这是干什么?”
陈慧珠却把刀柄塞在欧阳子陵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