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子陵在陈慧珠与辛红绢的眼中,曾见过同样的色彩,不由得心中一懔,偷偷地警惕自己道:“天啊!我可不能再坠入情孽了,慧妹妹,师妹,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可是当他看到她美丽的容颜时,又感到迷惘了,要拒绝沙漠龙那样一个女孩子的爱,是一件困难的事。
辛红绢现在对沙漠龙的态度则是在敬爱中带着些敬意,她始终认为沙漠龙在最后一场比赛中给她留了一点余地,而且她更慑于她的美丽。
她认为她的美丽只有师哥才能匹配她,希望沙漠龙能爱上师兄,也希望师兄能分出一部份的感情去爱她。
反正已经有两个人了,再多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早先她对沙漠龙还有些敌意的,现在已经没有了,要对沙漠龙那样美丽的女孩子维持长久的敌意也是一件困难的事,即使是她的情敌也不例外。
酒一巡一巡地斟着。
三个人在自己的心中各自盘算着自己的事,默默地喝着酒,那是葡萄酒,紫色的,甜甜的,使喝的人心头也泛着甜意。
浅醉为两女孩的颊上添了红晕,使辛红绢看来更娇憨,使沙漠龙更丽艳了。
欧阳子陵擎着酒杯,望着那紫色的汁液,也望着两个女孩子酡红的醉颜,他的心头不免浮着绮念。
自然而然的,他想起了一首诗。那是王昌龄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摧,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立刻忆起了这半年来许多出生入死的经历,那一切都变得非常地无谓,望着旁边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他几乎收敛起一切争雄江湖的壮志。若能常得美酒丽姝相伴,我愿终老是乡,永远也不跟人争雄斗势了,醇酒美人,消磨掉古今多少豪杰啊!
不过他究竟是个年轻人,一种奔腾澎湃的热血始终在心头冲击,所以他立刻惊醒过来,曹参醉醇酒,信陵近妇人,那是英雄暮年,无以寄情啊!我有多大年就!创了多少事业,敢做如此荒唐的打算呢?想到这里,他用手敲了自己两下脑袋,蓦地拔出腰间的龙泉长剑,摩娑着剑叶朗吟道:“百战锋镝钝,雄心再发硎,雨淫勤拂拭,光可照天青。”
吟罢,他觉得豪气万丈,把那些儿女私情,一股脑儿的丢到九霄云外。
当然他这突然举动,令两个女孩子吃了一惊,四双秀目瞪着他,诧异地,愕然地,不知他何以如此。
欧阳子陵见她俩张口作惊的状态,当然不能把方才内心的一番思想过程说出来,遂讪讪地朝沙漠龙道:“在下不胜酒力,一时无状,唐突公主,乞恕不敬之罪。”
沙漠龙笑一笑,脸上更红了。
她实在很喜欢欧阳子陵,只觉得他略现文弱,这一拔剑而吟,增加了不少英雄气慨,也增加了她不少的爱慕。
遂她笑盈盈含笑起立道:“那里!那里!大侠绝世风标,拔剑而歌,正是豪士本色,小女子倾慕都来不及,怎么说得上唐突呢!”
辛红绢也笑着道:“对了,陵哥哥,你刚才虎虎地样子,才像个真正的男人,比平常酸溜溜的可爱多了。”
欧阳子陵摇头苦笑,心想这是从那儿说起,我正想籍壮志豪气来一涤儿女私情,她们却愈缠愈深,真是一动不如一静。
四周的维吾尔战士们也注意到这儿的事情了。
他们最崇拜英雄,天外玉龙名头已够震人的,这一仗剑而歌,侠义本色,更投了他们的胃口,掌声如雷。
一位长老代表大家上前敬了一扈酒,然后请求道:“久仰大侠技震中原,今霄难得盛会,就请大侠露一手,让我们瞻仰瞻仰!”
欧阳子陵被酒冲起了雄心,再者也知道推辞了不得,只好答应下座,请十二位健儿,手持火炬,站在远处帮忙。
大家都睁大了眼睛,要看这位天下第一奇人,将表现些什么绝技。
天外玉龙仗剑走至场中,先向四周献剑作礼,然后凝神聚气,猛叱一声,身随剑起。只见一道青光,扫向那十二个持火炬的健儿,他们只觉得冷气袭体,未见人影,火炬的火头已被剑气削下。青光流转,并不落地,又飘向旗杆,削下上面一盏天灯,然后倏然落至场中,仍旧是一个安闲含笑的欧阳子陵。
原来他施展的是身剑合一,凭虚御空的无上神技。
维吾尔族人几时见过这等事,屏息而观,连欧阳子陵慢慢地含笑归座都不知道。
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数千人有目共睹,这又是明明的事实。
直到半天之后,他们方回过气来,掀天狂呼,声动草原,历久不歇。
沙漠龙是知道这种功夫的,然而她的惊讶,比她的族民更甚,他们无可解释了。可以解释之为神,她却不同了。
她知道他是人,活生生的人,可是他却练成了仅只有传闻中才可听说到的功夫。
看见欧阳子陵归座,她禁不住起身盈盈下拜道:“大侠一代天人,已至陆地飞仙境界,小女子何幸,得识仙颜,请受一拜,以示钦敬。”
说完果真将跪下去,用她那美丽的嘴唇,吻了一下欧阳子陵的脚尖。这是回族人最尊敬的礼节。
欧阳子陵最怕人家跟他客气,尤其是女孩子,更令他手足无措,连忙用手扶她起来道:
“公主,你这是干什么,别折杀我了……”
他的手触到她的胳臂,柔若无骨,而且鼻中也闻到一丝幽香,心神不禁一荡,忙强自镇慑。
而且他正容地道:“御剑之诀,本非不传之秘,只是名刃难求;今观公主所用佩剑青冥,乃属千古名器,所学亦系道家正宗。公主若是也想习此,明日有暇,当将诀法奉告,只是在下所学不精,恐事倍功半,徒然浪费公主时日而已。”
沙漠龙的手臂被欧阳子陵握着时,芳心即有一种异常的感觉,后来听见他居然肯将失去的御剑诀相授,更是欢喜得莫知所从,一任粉臂在他握中。
她两眼呆呆地注视着他,身体半起半跪也无感觉,完全是陷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欧阳子陵却沉浸在她的美丽中,也忘了松手。
辛红绢在一旁拍手道:“对啊!那捞什子玩意儿,师兄就是不肯教我,说是什么释道不同源,学无所成。现在既然你跟他同一门,快让他教你。”
她这一开口,总算将两个人从出神的状态中唤了回来,互相红着脸分开坐下。
辛红绢看在眼中,心里颇为高兴。
她在清昙大帅门下养成一种淡雅的胸怀,只要自己的感情有了归依,就不会再去嫉妒别人。
那夜与欧阳子陵谈及陈慧珠,仅只为了确定自己在师兄心中的地位,所以她现时又替他俩拉拢了?
大姑娘心眼儿蛮多,眼珠儿一转,花样又来了。
她跑过去拉着沙漠龙的手道:“龙姐姐,我叫你姐姐好不好,师兄今年二十四岁了,大概比你大,我们一起叫他陵哥哥好了,免得什么大侠公主,在下小女子,叫起来都令人怪别扭的。”
沙漠龙感激地道:“荒野之人,薄柳之姿,我怎么敢高攀……”
话还没说完,就被辛红绢拦住了道:“得啦!得啦!你答应了就是啦,说那么多干嘛呀!”
掉头来又朝欧阳子陵道:“陵哥哥,我替你收了一个美如天仙的妹妹,你说该怎么谢我,还不赶快叫一声龙妹妹,你要把她得罪了,我可跟你没完!”
欧阳子陵本来是怕缠夹,偏生辛红绢一相情愿,还替他强拉上身。
望着沙漠龙含着期待的眸于中泛着泪光,这情景让铁人也要动心,何况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呢?
他期期哎哎地道:“我一介寒士,别无所能,只怕……”
辛红绢接口道:“你心里愿意只怕委屈了龙妹妹是不是?人贵乎天真,过份矫情便是虚伪。来!我们喝一杯,好在酒是红的,就算歃血为盟吧!今后我多个姐姐,你多个妹妹,三人同心,其利断金,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说着举起一杯酒,二人只好陪着她举起来,杯碰杯,叮当一响,这一场喜剧就算定了局。
欧阳子陵忽然记起被困在天山七毒天王处的陈慧珠,心里感到很对不起她,神情未免有点悒悒。
辛红绢是个玻璃心肝的女孩子,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她立刻接口说道:“我刚才所说的三人,并不是指你陵哥哥,而是指那位陈姐姐而言,你放心,过两天等我干爹一到,我们马上出发。此上天山,管还你一个新鲜活泼的陈妹妹。
我们虽没见过她,却愿意对她仁至义尽,她愿不愿意认我们,那要看她的心胸如何?一切自有天命,犯不着现在愁眉苦脸瞎操心,人生及时行乐耳,当着美酒隹肴,不吃喝才是真傻瓜!”
说着拉着他俩大吃大喝起来。
辛红绢是变得很快,自从那天跟欧阳子陵一夕温柔之后,她虽仍是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然而却像个少妇一般的温柔,懂事与成熟。
欧阳子陵纵有千万愁绪,当着两朵解语花,忘忧草,也不禁烦虑尽涤,忘情的纵饮起来了。
葡萄酒是甜甜的极易下喉,宿劲颇大,月上中宵,场上的战士们醉倒了一大半,剩下的一些也都是舌短眼直。
辛红绢醉得厉害,倚在沙漠龙的怀中睡着了。
欧阳子陵也差不多,就是不曾躺下而已。
量最大的是沙漠龙,这一朵大漠奇葩不但人美,酒量也豪,她始终是清醒的。
她传令吩咐散席,那许多醉蟹才准抬回蒙古包去睡觉,沙漠中的领导者权威是至高无上的。
然而这位至尊至贵的女公主,今夜显露出无比的温柔,先把辛红绢安排去睡了,再把半醉半醒的欧阳子陵扶着到榻上。
然后,对着一盏银灯,手托香腮,默默地想起她的心事来了。
欧阳子陵夜半酒醒,感到口渴难耐,遂在床上略一翻腾,便自坐起,正想下床找点茶来喝。
可是等他睁开惺忪的睡目,只见满眼罗绮,珠王辉煌,仿佛自己所居,竟是一个女孩儿家的闺房。
他慌忙套上靴子,心头别别乱跳,幸好房中别无他人,否则我们这位年轻奇侠,非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不可。
他一生拘谨,虽然有时不免寄情诗酒,但像昨夜那样烂醉如泥,还是第一次,糊里糊涂跑到这儿躺下了,要是冲撞了别人,日后传出江湖,自己还待如何做人呢?
不禁摇了摇头,连呼了两声:“惭愧!惭愧!酒能误事,以后再也不能这么滥饮了。”
帐中,绿腊莹莹,照着许多华美的陈设,照着壁间翠捎玉附的宝弓,照着丝缎新结的青冥长剑。
他知道这卧室的主人,正是风华绝代的沙漠龙。
他又不禁心猿意马,夜来杯酒叙谱后,她由幽怨变为欣悦,由刚勇变为妩媚,娇语如珠……一一都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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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掀开珠帘,眼前的景象又令他呆住了。
沙漠龙斜倚着小几,一只手轻托着云鬓,身上本来盖着一袭猩红斗篷,有一半滑落在地下。
宽大的袖子褪下了一截,露出了洁凝霜雪的手腕,正在慵慵娇盹。
脚旁有一个古铜的小火盆,盆中还有着几星炭烬。
他脑中浮起了韦庄的江南好:
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沙漠龙的睡态是异常的美丽。然而,欧阳子陵的心中却充满了怜惜!可怜!
“她的卧房被我占了,自己却被赶在外头打瞌睡……”
他爱怜地伸手去替她拉斗篷,想把她的肩头盖好。
一动,沙漠龙醒了。
看见欧阳子陵站在面前,脸上含着关切与不安,自己也感到异常的安慰,我熬了大半夜,总算没白费,至少让他知道了我的情意。
她长睫毛眨了两下,然后轻轻地说道:“陵……哥哥,你醒了,我也喝多了,本来想留在外头照顾你的,自己倒睡着了!”
说完后又是浅浅一笑,梨涡乍现,粉颊微红,神态端的撩人。
欧阳子陵望着她脉脉含情的样子,心底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甜蜜蜜的,痒苏苏的暖洋洋的。
沙漠上的夜是凉的,然而他背上却是热呼呼的,仿佛有无数的小虫在那儿爬着。
呐呐了半晌才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把你的床给占了,害你没地方睡……”
声音中含着歉咎。
“那里!我把你扶进去的,你自己还满口连声地说不敢当,不敢当呢!怎么都忘了干干净净的呢?”
欧阳子陵摸摸头道:“我真是那样说的吗?我可是全都记不起来了!”
顿了一下,又道:“可是占了你的房子,实在不敢当,你随便把我安排一个地方就行了,干嘛闹得你不能睡呢?”
沙漠龙浅浅地笑着,模样儿无限温柔。
她纤手掠了一下额前的长发道:“我身边都是侍女,把你送到她们房里算什么呢?至于外面那些人,他们终年不洗澡,帐篷里那股味儿,你怎么受得了!君子爱人以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想来想去,只有我这间蜗居,还勉强可以安顿你这条天外玉龙,怎么样,你是不是感到委屈了?”
欧阳子陵连连作揖道:“这是什么话,你那屋子该住神仙,我这凡夫俗子,只合竹篱茅舍。刚才我一醒来,几疑置身天台……”
话说到这儿,忽然想起刘阮天台这个比喻用得太过轻浮,连忙打住了口。
沙漠龙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幽幽地问道:“陵哥哥,你是不是嫌我那儿太奢侈,这是我们族里的规矩,并不是我喜欢如此。在沙地我也一样能睡,跟师父练功夫的时候,我就是住在山洞里,连个被子都没有,锦衣玉食我也不在意。只要我活得有意义,让我三餐啃黑面馒头我我也甘之如饴。”
欧阳子陵见她越说越远,急得连连摇手道:“你误会我的话了,你是一族之主,这种享受并不过份。再说,我也不是那种迂腐的人,放着好日子不过,一定要去找罪受,这种人一定是傻子了。我的意思只是在夸奖你的屋子漂亮华丽,应该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别无他意,你要是不相信,我对天盟誓好不好!”
沙漠龙嫣然转笑道:“你既然是师长,说两句也没有关系,那值得如此着急,对了,你大概是渴醒的,光顾着说话,忘记给你倒茶了。”
说着笑盈盈起立。
欧阳子陵连忙拦着道:“不忙!不忙!你累了半夜,那敢再劳动,还是我自己来吧!”
沙漠龙却笑着不去理他,姗姗地走到暖炉前,打开包里的锦袱,露出一把紫铜茶壶,再从旁边拿起一只王杯,先用绸布巾擦干了,才在壶中倒出一杯浓茶。
但她却不递过来,微触芳唇,试过了冷热,再姗姗地捧到他面道:“沙漠没有好茶叶,这玫瑰露还是在甘州带来的。香是有余而品不足,同时也凉了,你将就漱个口吧!我给你削梨,新疆的墨梨颜色不好看,味道可的确不坏。”
说着将茶递在他手上,只闻见一阵香风袭人,是茶香!还是脂粉香?都不是,这香味是发自她身上的。
沙漠中的人以牛羊为食,乳果作饮,使得男人身上透着膻猩,女人身上却发着幽香,尤其是女孩子,美得像花,香得似麝。
新疆的民谣中有一首:“吐鲁蕃的葡萄,哈蜜瓜,库车的杨姑一枝花。”
杨姑,就是维吾尔语中的少女。
欧阳子陵接过茶杯,眼睛望着杯沿一点淡淡的红痕,那是沙漠龙刚才试茶时所留下的脂迹。
一抹淡红,曾经伊人朱唇亲印,天外玉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