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红绢第一个看不顺眼,拔剑就向骑鲸客刺过去,口中还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大混帐,忠言逆耳,更还毁尸泄愤,姑娘非宰了你这武林败类!”
骑鲸客对她刺来的剑完全不放在心上,举掌再发,一股劲力硬将她推回去,口中还冷冷地说道:“辛侠女最好不要随便出口伤人,我在自己的岛上惩罚叛徒,外人还以少干涉为妙,真要打的话,你还够不上格。”
辛红绢果然被他的掌风逼回了十几步,还亏左棠一把将她拉住。
鬼见愁见了干女儿吃了亏,可沉不住气了,跨前一步道:“骑鲸客,看样子今天不见真章是办不到了,多讲无益,你我掌上见高下吧!”
骑鲸客没有理他的话,却把眼睛看着天龙堂主毕又民,这家伙心计深到了极点,他知道左棠的功力,跟他打起来倒不一定输,可是赢得也相当费力气,他还要留着力气,对付欧阳子陵,哪年轻人才是真的不好斗。
毕又民懂得他的意思,本来在五龙堂主也属他的功力最高,所以也跨出一步道:“在下领教一下左老前辈的高招吧,您叫鬼见愁,我叫一筹莫展,我们似乎都是属于令人头痛的人物,不知道是您叫我发愁呢,还是我叫您一筹莫展。”
毕又民的语气虽诙谐,用意却不简单,他也晓得左棠成名有年并非侥幸,所以想先引得对方先发怒,心浮气躁,动手时功力当然会打折扣。
可是左棠是何等人物,又岂能上这个当。
他轻描淡写的回答道:“很好,毕堂主愿意赐教,当然欢迎,反正今天我们要是得不到胜,也很难把命留下,第一下大家倒不必顾忌什么点到为止,总之打到躺下动不了才分胜负吧!”
毕又民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心说这老头儿还真阴损呢!话既叫他扣上,不拚命还真不成,好在大家都是阴柔的功夫,碰就碰吧。
遂他不再客套,翻一掌“春风暗渡”,朝他的肩上柔飘飘的拍去。
左棠早就准备了,也就“丁香吐枝”迎上,两股阴柔之力相撞,双方都是衣袂飘飘,可听不见一丝掌风。
然而功力毕竟有个深浅。
毕又民论修为或许可以与左棠一相抗拒,可是老头儿新服玉芝,又被打通了生死玄关,那境界就高了一层。
是以毕又民发觉到自己的掌力被对方消弥无形后,对方的余劲却依然传来,心知不妙,好在他应敌机敏,立刻收掌,侧身用卸字诀将来力化去,然后不再较功,却展开游鱼身法,配合精力苦练的缺月掌法接斗。
左棠却试出功力胜人,懒得多用招式,左一掌右一掌,尽是绵绵不绝的攻势,一掌厉于一掌,望之虽不奇特,招招却无一平凡,都是逼得人家必避必闪的,这种全凭力道的打法,最耗人元神的。
是以毕又民一方固然骇异他浑厚的内劲,另一方面心中也未曾不窃然自喜,暗道:“由你这老头子拚命来吧,等你打累了,可轮到我收拾你了。”
如此在一面打一面躲的情形下走了七八十招,左棠的劲力似乎不继了,他出掌的次数已然减少,每一掌的力量也没有先前充足了,而且隐隐闻喘吁之声。
东来诸侠中都替他非常着急,辛红绢与欧阳子陵尤其忧于形色,可是他们又怕弱了左棠的名头,始终不曾上前插手帮助,如此再经过二十几招攻闪后,左棠更加不济了,不但额际现汗,身手更见呆滞了。
辛红绢忍不住,刚要上前替他下来,旁边百了禅师一把拦住道:“女施主不可造次,瓦罐不离井上破,我们宁可见他战个力脱而死,也不能插手坏了他一世的盛名。”辛红绢只得凄然无言上步。
这时毕又民不再躲闪了,不时接上个两三掌,觉得对方果然劲道大减,心下大喜,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左老前辈,名将自古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你的掌劲的确不凡,只可惜年纪老了,后劲不继,不过你把这一世盛名交代在这璇珠岛上也不算辱没,拿命来吧?”
最后一句话刚离嘴,双掌一翻,十成劲力朝左棠胸前压到,看得旁观各人呀然出声惊呼。
可是左棠他一咬牙,反掌相迎,依然接下了这一掌,不过人却连连的后退,不住大口呼吸喘气。
毕又民见他以强弩之末,居然还能勉强接下他这一掌,心中略感意外,再一看他那狼狈的样子,不由得更形狂傲。
他长笑了一声,口中还是早先所维持的虚伪礼貌都没有了:“老家伙还真不错,你再接这一掌。”
说完用足十二劲力,“直扫黎庭”,漫天澈地的掌劲,再扑向左棠的前胸,这一击他是存心将老头子收拾下来。
旁边的人几乎把一颗心都紧得跳出腔外,辛红绢更是嘤咛惊呼,紧靠着欧阳子陵,别转头来,似乎不愿眼见这白发老翁,血染荒岛。只有岛上的人面呈喜色以待。
说时迟,那时决,就在大家悲喜不一之际,决斗场中已立分生死。
一声轻响过后,一条身影飞出两、丈远近,叭达一声,掉在地上,众人放眼望去,不是白发蟠蟠的阴掌鬼见愁,而是大家都以为必胜的天龙堂主毕又民。
左棠此时却全收起方才那种萎疲的样子,精神矍烁,神定气闲,哈哈长笑道:“生姜还是老的辣,毕堂主仗着一种怪异的身法,欺负我老头子血气已衰,老夫外号鬼见愁,那会真的那么傻,把力气耗完,坐以待毙不成。毕堂主心脉已断,内腑全碎,大概是回身返术了。
各位假若认为老夫手段过于毒辣,不妨当众摆份公道,只要真能占住个理字,老夫立刻自裁以谢。”
老头子大概是越说越气,此刻须发皆动,璇珠岛上的人一看这老家伙的确厉害,伤了人,得理还卖乖。
不过方才的拚斗实在是毕又民先弄狡猾,事后又赶尽杀绝,屈在己方,嘴皮子实在是硬不起来。
骑鲸客倒底经过风浪,冷冷地说道:“左老武师似乎太客气一点,不见生死不散,本来是你自己提出的,毕堂主技不如人,死了怨他自己,敝岛等一下少不了要替他了结,此刻大可不必在口头上卖弄什么!”
这句话不冷不热,说得恰到好处,左棠倒是不能再讲什么,只得默然退下。辛红绢一把拉住他的胳臂,眸中星泪未干,却又嬉皮笑脸地问道:“义父,你坏死了,干吗装得那么像呀,你知道人家为你耽了多大心事!”
左棠见她诚挚之态,娇憨感人,心中十分激动,抚着他的长发微笑道:“傻丫头,你哭啦,多害燥,怪爹爹不好,下次我要假装时先告诉你好不好?”
辛红绢赶紧擦掉了眼上的泪珠,娇笑道:“不要,下次再也不要您出手了,谁要找您麻烦,叫他冲着我来好了,我不行有师兄接着,您这么大岁数,不要再为我们随便跟人家动手了。”
他们这儿干父女俩缠夹没完,根本把强敌环伺,现在还在人家的势力范围内的这会事儿给忘了。
骑鲸客这会儿可真耽足了心事,五龙堂主已去其二,郑永南被欧阳子陵震伤了手,现在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
目下罗天生与沈述民不足持,功力高的总护法独醉生,也不知道现在躲在那儿,而且他自从欧阳子陵来了之后,一切的行动变得那么可疑,甚至可能会倒戈相向。还有几个倚以为重的高手都已派出办事,虽用飞鸽传书召回,他们是否能在这紧要关头赶回呢?看来只有自己和妻子尚堪一战,可是对方高手云集,真要来个群打群殴的话,那亏是吃定了。
他在岛上经营二十几年,凡事顺手,从未遇见此等扎手的事,沉思半晌,把沈述民叫过来,附耳吩咐了一番话。
看着他离开后,脸上堆下一层勉强的笑容,道:“在下拟请欧阳大侠赐教!”语毕,从腰间撤出长剑,色作乌金,虽在黑暗中犹放墨绿光华,宽有四指,左棠识货忙对欧阳子陵说道:“此剑名叫夺魂,本身能斩金断铁外,剑尖尚能放出迷雾伤人,贤侄必需小心应付。”
欧阳子陵点头理会,小小翼翼拔出龙泉,献剑作礼,口道一声:“请!”两方就开始战开了。
青年侠士心知大敌当前,不敢怠慢,一开始就以大罗剑迎敌,可是骑鲸客招式怪异,无论攻守,都反乎常例,为中原之未见。
因此这两个人交上手二十余合后,双方都心折于对方雄浑的内劲与奥秘的招数,连旁看的人都觉得此会不易,张目忘神,莫知所以。场中是静静的,除了偶而金铁交接时的响声外,连刀刃劈风声及脚步声都听不见,可见双方修为之高与他们临敌之专神。
四十几招过去了。
欧阳子陵的大罗剑发挥最高的威力,每一招式都是暗含无穷的神劲,然而骑鲸客都能从容的化解,而且反攻出招式,诡异莫测。
骑鲸客脸色铁青,颔下的短虬微微颤动,神情是庄重的,只有这时候,他才能表现出一代枭雄的气度。
旁观的人更紧张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人从开始直到现在,她一向都是冷静得如一尊石像,是以很少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便是骑鲸客的妻子——璇珠岛的岛主夫人。
虽然在她面前已有两件血淋淋的惨剧发生,虽然她的丈夫现在正跟人作生死的恶斗,这些情形都不能改变她的冷寂,美丽的脸庞上平静得如一池止水,这冷漠的女人在想些什么呢?
没有一个人肯解答,也许包括她自己在内。
决斗进至白热化了。
青年侠士的剑招已演至七十几招,这是石破天惊的当儿,骑鲸客的怪异攻势略受阻遏,他此刻大部份的时间,用以封架,因此响声较多,火花也不住在空中迸发,可是他未露败象,神情也异常镇定。
不过假若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期待的神色,期待着他安排好的一件事。
蓦而远处的夜空中传出一阵海螺的鸣声,骑鲸客脸呈喜色,伸手在囊中摸出一样东西脱手向空中掷出。
那是一颗夜明珠,珠光将四周的情形照得很清楚,可是他这一连串的举动使他疏神防备,欧阳子陵的剑乘势切入,直刺左肩。骑鲸客急忙退身,已慢了一步,剑尖划过他的肩头,嗤的一声,割破外衣,现出两分深的一道血印,骑鲸客根本不顾肩上的伤痕,飘身而退。
罗天生和岛主夫人随着他退后。
欧阳子陵不清楚他们闹的什么玄虚,没有追击,而这时四处忽然火炬通明,涌出无数披甲仗矛的黎人,紧紧地包围住他们。
骑鲸客脸上浮起一阵愤怒的狞笑,长喝道:“欧阳子陵,你大概不知道标枪穿心的滋味吧,马上你就会尝到了,沈堂主,传令发动!”
沈述民手上持着一枝标枪,铜柄铜尖,大约有七尺长短,闻言脱手,带着一声呼啸,直朝欧阳子陵射到,而其他的黎人也是暴喝如雷,无数的枪枝,像雨点般的密集,直飞向他们身上而来。
这些黎兵并不同于一般普通的军兵,他们在山上从小就熟练标枪的使用,再经骑鲸客训练了几年,加之以严格的武功基础,所以他们的标枪无论在准头上与腕力上,俱是不容轻视,尤其是沈述民对欧阳子陵射出的那一支,强劲霸道,无与伦比。
天外玉龙一瞧标枪来到近前,他因为身后有人,不敢跳起躲避,横心仗剑劈去,一代奇侠心眼步法自然不差,正好迎着枪尖,将锋刃削去,然后伸左手,刚好握住枪杆,舞起一团枪花,将黎人射来的标枪格落不少,欧阳恩、辛红绢等人当然也如法施为,各接住一杆标枪抖动开来,才算堪堪保住,再者他们身上穿着猩魈皮所制软甲,对于这等兵器,恰能抵御,只要能防住头脚就可。苦就苦在曹化鲲化鲛兄弟,他们本来技业较差,又没有软甲保护,因此过了没多久,曹化鲛大叫一声,一枪透心而过。
欧阳子陵怕化鲲再有失闪,一掠身到他身边抖抢护住,同时大声叫道:“我们集在一堆很危险,大家向边上闯出去。”
众人只顾拨枪护体,忘记了突围这件事,闻言猛然惊醒,各人仗着枪就朝四周散开扑去。
辛红绢、左棠、欧阳恩直冲右翼,那些黎人泯不畏死,—挺着长枪前来阻挡。左棠这下杀出了真火,掌击、指点、枪挑,如人无人之境,一刹那之际,就有二十几人倒下,可是其余的黎人不但不退,反而上得更凶猛。
辛红绢仗着轻功卓越,她弃枪用剑,就如一只绿色的燕子,剑光闪处,红血涌冒,就有人惨呼倒下。
欧阳恩接住了沈述民,展开他的扶桑剑法,斗成一团。
另一边老和尚师徒与曹一江父子也打得落花流水,老和尚出家人不愿杀孽,他找上了银龙堂主罗天生。
岭南畸人郑永南去而复回,接着穷和尚打了起来,曹一江父子则仇恨刺心,迎着黎人狂杀,血透衣衫,依然不觉。
欧阳子陵目睹横尸遍地,心中十分不忍,仗剑冲向骑鲸客喝道:“岛主亦一时人杰,驱使这批无知愚人,为你卖命,算是哪等武林人为,在下非要你还出一个公道不可。”
骑鲸客眼见自己标枪毒计又告成功,只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曹化鲛,而珍逾性命,列为基本实力的黎军死亡枕藉,不禁目眦须张,大喝一声:“本岛主二十载经营,毁于一旦,欧阳小子我与你誓不两立。”手仗夺魂剑砍杀过来,交手两合,突然一按剑簧,剑尖透出一蓬黄烟。
欧阳子陵早听左棠交代过,当然不会上当,身体拔起空中,运掌一挥,那蓬黄烟直涌向一堆黎兵,顷刻就迷倒了许多。
天外玉龙身随剑下,织天罗地,剑光罩定骑鲸客头上洒下来,骑鲸客力挥夺魂剑,老树枝桠,总算挡过一招,搭上手,又狠战成一团。
这时岛上螺角齐鸣,原来在山下的许多人,也都持着武器奔杀上来,这些都是属于三流的江湖人物,武功虽不太高,可是要比黎兵们强多了。
他们有的近身枪斗,有些却在远处以暗器招呼,他们这种战法实在缺德,一个人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应付这么多的敌人。
欧阳子陵对骑鲸客不分上下,左棠游刃有余,欧阳恩略占上风,老和尚不愿伤人,罗天生看准他这一点,放开自己的门户,一心拚命,老和尚倒一时奈他不得。这是一个混战的局面,混乱中依然有一个人漠不动容。
那是——岛主夫人。
蓦而,岛上起火了。
首先是骑鲸客的寝宫,然后是山下,由于许多人放弃了战斗去救火,显见得那是个重要的地方。
突而一声兽吼,很多人听得精神一振,那是金儿,本来它被养在远处的兽栏中,不知是谁将它放了出来。
神兽狻猊周身刀剑不入,用来对付黎人的确妥当,它的利爪到处,惨呼之声不绝,黎人的心目中不怕死,但怕神,见了这只怪兽,以为触犯了神怒,纷纷地逃窜。穷和尚的腿上中了一支流箭,只好退下,由左棠接住了郑永南。
欧阳恩的扶桑剑法已逼得沈述民手忙脚乱。
骑鲸客形如疯狂,拚命缠定了欧阳子陵,他是恨毒了这年轻人,一座固若金汤的岛屿,一片千万财富的经营都毁了,毁在这个年轻人手上,他恨不得活生生的将他吞下肚去。可是,他假若能够平心静气的想一下,毁灭他的,应该是他自己那一份偏激的个性与野心。
不过还有一件更令他愤怒的事情呢!
混乱中有一个白衣的身形飘落场心,高声地宣布道:“各位朋友,璇珠岛今天是毁定了,你们到这儿卖命,不就是为着富贵吗?贵是无望了,岛上的财富现在可都是无主之物,各位还不为自己打算,一个劲儿的拚什么命!”
大家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