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晦点头然道:“六弟果然灼见,在下亦有同感。”
一语方罢,外面声音却又响起来道:“天是棺材盖,地是棺材底,一声时辰到,人在棺材里。”
语调越激,更夹杂着叮当的报君知,分外剌人耳鼓。
诸葛晦道:“此人功力不弱,分明不是以卦谋生,恐是有所为而来,也许就是冲着我们三人,倒不可不预为防范。”
正说着店小二进来沏茶,诸葛晦逐向他打听道:“店家,外面那位算命先生是早先就在地呢,还是今天才第一次上你们店里来的!”
那店小二也是个爱多嘴的,听见客人问他,忙操着川音道:“三位人客莫不是要算命,我劝你们别找他,这个算命的也不知道是那里钻出来的,我在这里十几年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就是找不到比他更难看的,那一双眼睛说瞎不像瞎,就是看不见一点黑眼珠,脸上又是卡白的,活像个吊死鬼,出门人都贪图个好兆头,他满口胡说八道,就没有一句好话,这种人也想走江湖混饭吃,要不饿死才怪……”
那小二还待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却被欧阳子陵拦住了,并说道:“我们都是读书人,倒不在乎什么兆头好不好,一个人的命反正是天生成的,好命算不坏,坏命算不好,就麻烦你去请他来替我们看看相。”
店小二见客人并没有接纳他的意见,心中当然不高兴,可是又不能违背,只好嘟着嘴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带着那个算命先生进来,三人定睛看去,就觉得方才店家的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此人满身都彷拂阴森森地带一阵鬼气,形容枯瘦,身上的白布衣服倒还算干净,最惹眼的是他的腰带上坠着两件饰品,竟是活生生缩制成核桃大小的人头,鼻目宛然,栩栩如生。
进得门来,白眼球朝屋内一转,也未见他如何运功聚气,可是桌上那枝粗大的烛火竟是跳突不停,彷佛是受着一阵无形的劲道在摧逼。
诸葛晦微微一笑,举手肃客轻声说道:“先生请坐!”
衣柚微拂,烛火又恢复稳定,算命先生脸上稍稍一动,接着就拉开粗哑的喉咙道:“好好!莫谓城小不藏宝,三尺梧桐栖凤凰,想不到在僻乡野店之中,居然能遇着三位雅士,幸会!幸会!但不知那一位先赐教,山人虽仗口舌谋生,倒不是信口胡说,是非吉凶,知无不言,言无不中。”
陈金城走前一步道:“在下拟西行访友,但不知前途如何,请先生略示迷津?”
算命的突然将白眼球朝下一翻,露出黑色的眸子,精光四射,注视他有顷,才徐徐地在身畔掏出数十个纸卷,摊开在桌上说道:“卜前途测字决疑,然测字测机,诚心则灵,少时在下当见机而言,设或有开罪之处,尚祈多于原谅。”
陈金城含笑随手拈起一个纸卷,交给算命的。
他接着之后,并不马上打开,却就身畔又取出一管笔来,这笔成是怪异,通体乌黑,连笔头都是镔铁制就,要是普通的顾客,看他那一份长相,及这一套行头,恐怕早就敬谢不敏了。
然而这三人是何等人物,见状都毫不在意,而且聚精会神,倒要看看他闹些什么玄虚来。
算命先生坐下来,再慢慢地打开纸卷,赫然竟是一个朱砂书就的“户”字,逐见他提起铁笔,轻轻地在木桌上照样地写了一个户字,手头虽未见用力,入木竟有五分余,可知此人指上劲功确是不弱。
然后一翻白眼道:“就字论事,阁下前途确然凶险,户字去头便成尸,勉强前进,只恐六阳首级难保,然则删点去撤加一木二字便成东,既是坐船来,依愚见还是买船东返的好。”
他还待继续说下去诸葛吃已微笑伸手,在桌上一抹,那五分余深的刻字马上就了无痕迹,只剩下一堆木屑。
然后看看他朗朗地发话道:“先生对此字曲解过甚,户者,门也,此刻门户敞开,铁笔书生,十年来你改了样子,可惜功夫依然没多大长进,赶快从门里出去,还可保个全身而退,否则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此言一出,欧阳子陵与陈金城均愕然一惊,敢情诸葛晦早就认识此人,而且听口气,彷佛两人尚有宿怨。
就在二人疏神猜疑之际,那算命先生已抓起铁笔,飘身至门口,回头恨恨道:“诸葛晦,十年前桐柏山上,索良以一掌受辱,愤投天山七毒天王门下,埋首习技,为的就是想一雪十年旧恨,适才你手上已中了我蚀骨蛇涎,三天之内,周身必化为脓血而死,此毒妙在无药可解,你趁早准备后事吧!”
语毕人也渺了。
而诸葛晦适才拂桌面的那只手,也骤然感到奇痒难堪起来。
陈金城见状,心中大怒,正想追出去,却被欧阳子陵一把抓住道:“不可,这厮鬼计多端,且一身奇毒,陈兄单身一人追敌,实太犯险。我们还是先看看五哥中毒情形如何?”
原来欧阳子陵自与徐亮上官云彬等人结义之后,俱已改了称呼,兄弟情深,顾不得再去追敌。
二人朝诸葛晦手上看时,已隐隐泛起一阵红色,布衣秀士正运用功力,拚命忍住手上奇痒。
欧阳子陵忙摇空拂穴,想帮他止住毒气内攻,可是此毒异常奇特,并非钻入体内,却在皮肤上渐渐蔓延,穴道虽已闭住了,毒势却不住地向臂上浸染。
约有盏茶时分,红色已渐及腕间,诸葛晦人虽中毒,神智却异常清醒,而奇痒益发难以忍受。
欧阳子陵忙在身畔取出祛毒玉龙,意谓至毒如义父天蝎金刃,亦可藉此而解,以之疗此蛇毒,必可奏效,
谁想龙口接近红肿处,只见玉龙体内光波流转,龙口却无龙涎流下,痛酸依然不止。
这一来连他也楞住了,沉思有顷,忽然给他想通了,忙对陈金城说道:“陈兄且请在此照顾五哥,小弟略去即来。”
说完一幌身就出了门。
原来他想到龙涎必须见伤口始会滴下,然又不敢刺破诸话葛吃的手腕,恐蛇毒内侵,更形麻烦,只有另外出去找样毒物来咬上一口,取得题涎,虽不知是否一定有效,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地是决不肯放弃的。
天外玉龙功臻绝境,这一心切救人,那还不去如飘风。
眨眼之间,已到城郊,这时正是初冬,云南气候虽较江南温和,然亦是林叶萧索,四野寂无声息,月色朦咙,星光暗淡,但见怪石峻陵,急切间就是找不到一点蛇虫的院迹。
这些毒物也怪,平时惟恐避之不遑,等到你专门想找它时,却又茫无所在。
欧阳子陵急得在山野间乱翻乱找,狐鼠被惊得四处奔窜,可就是找不到一条毒蛇。
他空负一身绝技,这时却了无一用,又翻了半天大小石瑰,底下都是空空的,心中悬念义兄伤势,恨得他满腔怨火无处发,照准邻近的一株大树,就是一掌拍去。
欧阳子陵艺居武林第一,这一掌的声势又岂同小可,就听得轰然一响,那株粗可合抱的巨树居然拦腰而断,倒向旁边山石上。
暴响甫歇,忽而听得山林内有人在打呵欠,接着就有一个苍老的喉咙还带着睡意骂道:
“那来的冒失鬼,还在这儿瞎吵瞎闹,扰了我老人家的好觉,赶快跪在那儿,自己打二十个嘴巴,然后挟着尾巴快滚!”
语音说完,林中施施然出来一个老者,乍一望上去,形相甚是龙钟,满头银发,髯白如雪。
只是神情冷漠,显得很不高兴。
欧阳子陵初时并不晓得林中有人,后来听人家语气高傲,心中未免有气,及至老头现身出来,看人家那么大的岁数,而且曲又在己,倒是不能再生气了,他虽在焦灼中,礼貌并不差,忙上前一躬到地道:“小子为了找样东西,一时情急,扰了老人家清梦,实感歉咎,尚祈长者垂谅。”
老头子老气横秋,间言依然冷冷地道:“小娃儿说得倒轻松,吵了我的好梦,道个歉就想算了,快跪下去,二十个嘴巴,一个也不准少。”
欧阳子陵一听,这老头子还真蛮得可以,不过有急事在身,实在不愿跟他多瞎缠,当下再躬身施礼道:“小子纵有不是之处,亦属无心之过,已然道过歉了,老丈所命,似稍嫌过份,晚辈自分罪不至此。”
说完作势欲走。
陡闻老者一声长笑道:“哈哈,五十年来还没有人敢在老夫面前说这种话的,你这娃儿凭刚才一掌断树的能耐,大概还值得我老头子教训一下,反正觉是睡不成了,来来来!陪老头子舒散一下筋骨,真要让我瞧上眼了,少时必定有你一份好处。”
说完身形一恍,已移至欧阳子陵左近,伸手就拍。
那掌力轻飘飘地过来,好似全无劲道,然而欧阳子陵却大吃一惊,因他从此老人的掌风上,意想起先师宁机子秘笈上所提起一个人来,好在青莲心功遇敌即自然发出护体,遂也举手朝老者掌上虚接了一下,身体却纵出七八尺外道:“左老前辈手下请留情,晚辈实有急事,耽误不得,日后若有暇,再在老前辈手下讨教。”
说完.一掉头拔腿便待纵起。
原来宁机真人与悟非大师合著之青莲秘笈上除载有上乘内外武功心法外,对宇内各家功夫长短,亦曾道及。
此老人所施掌法分明是阴掌,擅此功者仅鬼见愁左棠一人。
此人性情偏激,正邪不定,掌法怪异,发时柔若无力,中敌后却绵绵不已,暗劲愈来愈大,终必伤敌而后已,属天下至柔之功,惟道家至刚的赤阳掌法可克之。
赤阳掌功已作广陵散,失传久矣。
宁机子深得道家百门之秘,惟独此一掌法,仅解略要而已,且练者必须纯阳之体,于每日正午阳光最烈之时,瞠目对日,吸气发掌,至四五年始称有所成。
掌发时力可溶铁化石,无坚不摧,无柔不克,自己虽曾习之,惟不得堂奥,无法臻炉火纯青之境。
宁机真人毕生未遇左棠,是故仅云及此人,未尝一较高下。
不意自己于此时此地,狭路相逢,心中只是悬念义兄伤势,那有精神再惹是非,所以仅运赤阳掌功,稍接一下即行退出,一心一意只是想躲开此老。
谁知老头子见欧阳子陵居然能接住自己一掌而毫无损伤,不由大为惊异,长笑声中身形又飘至他身前道:“小娃儿是何人门下,居然识得老夫名字,而且能接下老夫一掌,来来来,咱们再印证一下,你别忙着走,无论是多急的事,只要你能接下老夫三掌,老头子负责替你解决。”
说完撩抽举掌,作势欲发。
欧阳子陵明知道这个老家伙罗嗦,可是不将他打发开,自己决无法抽身,不如干脆难他一下,遂恭谨地说道:“老前辈此言当真?”
老头子昂然点头道:“当然,我这么年纪,难道还跟你小娃娃耍赖皮。”
欧阳子陵接上再问道:“天山七毒天王的蚀骨蛇涎你也能解?”
老头子脸上泛起一阵惊异之色道:“蚀骨蛇涎?你这娃儿年纪不大,怎么结下端木赐良这么厉害的对头?”
说完又沉思片刻道:“成!拼掉我囊中一件至宝,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只是你究竟何人门下,有把握接得住老夫三掌吗?”
欧阳子陵听说他能解七毒天王的蚀骨蛇涎,心中不由得一松,忙道:“老前辈果能解得蛇毒,晚辈不才,倒愿意试接三掌看,只是晚辈师门却未便相告。”
老头子对他不愿说出师门的事,倒是不十分在意,脸上淡淡地浮起一阵鄙夷的笑意,徐徐地说道:“老夫平生眼空四海,三招之内,老夫必定认出你的师门来历。”
说完一掌斜拂,阴掌带着六成动力击来。
欧阳子陵也默运赤阳功,“丹凤朝阳”一招迎上,两掌相交,刚柔互消,双方都未曾移动半步。
老头子眉头一皱道:“这是武当掌法,奇怪,无非那家伙教不出这么好的徒弟呀,来!
再接这一掌试试看。”
说完步伐向左滑出两步,长袖一抡,八成劲力随着迅速无比的掌风击到。
欧阳子陵不慌不忙,一旋身,单掌平推而出,依然是运用赤阳功,然而招式却改变了,“饿狗摇尾”,是江南穷家帮绝学。
老者的阴柔掌力上骤然感到一阵坚不可摧的刚劲传来,猛然体会到这正是天下至刚的赤阳功。
他不禁大吃一惊还:“原来阁下是宁机真人门下,赤阳掌法举世无匹,第三掌亦不必再比,老夫认输就是,只是阁下掌法涉学甚杂,武当与穷家帮跟阁下有甚渊源?”
欧阳子陵接下了第一掌时,心神已略感震动,知道此老阴柔掌功已臻化境,适才尚未全力施为,自己虽擅赤阳功,究竟限于年龄,无法得其精髓。
正在考虑如何接那第三掌,一听左棠居然自动认输,而且识出师承门户,心中惊愧感佩,兼而有之,忙又躬身施礼道:“老前辈过谦了,小子虽由先师处习得赤阳掌诀,连接两掌已感不支,断然无法接得老前辈全力施为的第三掌,只是小子义兄受蛇涎所毒,危在眉睫,老前辈既有解救之道,还请慨允援手,则小子感恩戴德,永矢勿忘。”
欧阳子陵这番话,完全是答非所问,然而诚实恳挚之至。
阴掌鬼见愁左棠虽然平素行为正邪难论,却是个至情中人,而且对目前的这个年轻人,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好感,遂跟着欧阳子陵,展开身法,直奔客舍而去。
二人穿窗而入,陈金城正守着话葛晦,满面惶急。
原来就是这一刻时光,诸葛晦的手臂已红肿大半,知觉全无,痛酸亦止,周身俱感麻木,想来毒气已渐次侵入体内。
陈金城见欧阳子陵陪着一个老头子进来,虽感惊异,欲仍旧向他躬身施礼。
左棠微一颔首,即走至诸葛晦身畔,检视了一番,点头道:“不错,确实是天山七毒老怪的蚀骨蛇涎,不过幸而老夫身畔携有万载空青,只是此物难觅,且只能使用一次,然老夫言出如山,不管它多宝贵,也只好拚舍救人了。”
说完在身畔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盒差,中间以棉絮护定一物,色作淡青,状如鸽卵。
左棠小心翼翼地将它掂了起来道:“此物乃玉石之精,中所贮晶液,可治百毒,武当门中有一玉龙,亦属同类之物,然玉龙口涎,仅可治破创中毒,见血始效,未若此物可于表面拔毒。”
欧阳子陵闻言在身畔亦将玉龙取出道:“武当玉龙,蒙无非道长见赐,适才亦曾以之相试,因未见龙涎滴下,小子亦揣度为无创口之故,又不敢将受创部份皮肤刺破,故而才至城郊山下,想擒一毒物,先使在小子身上咬破,取出龙涎再行治疗,是故才惊动老前辈。”
话才说完,却见左棠直跳起来,居色飞舞,满脸欢容道:“你这娃儿心思真巧,这办法一定行,更难得的是玉龙也归你所有,如此一来,老夫的这粒万载空青,便可省下了,倒不是老夫吝啬此物,因为它得自老夫的一位逝友,睹物思人,实在不忍用去。”
说完又郑重地将它放回盒中盖好,然后道:“毒虫也不必去找了,我身上随带得有,只是它亦非寻常毒虫可比,本身功力不足,被咬上之后,马上就会毒发身死。不过看少侠方才身手,当可无碍。”
说完又在身畔取一只小金盒,打开盒盖,从里面跳出一只蜘蛛,通体苍绿,大约拳许,八枝长脚上的绿毛茸茸,形相煞是怪丑。
左棠手指着蜘蛛道:“此物名叫碧蛛,禀天地奇毒而生,一产九卵,入土即钻,深有丈许,以后每年上升一尺,总在等九、十年间出土,脱卵化虫,再互相吞噬,雄雌各择同性吞食,最后仅剩一对。
此蛛行动快速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