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子陵心知必难善罢,躬身施礼道:“晚辈从命,敬候老前辈吩咐。”
四绝神君缓缓拾起手道:“好!好!咱们先文后武,棋道上昔年宁机于也曾输我半子,你年纪太轻,我就让你九子吧!”
照理说庄佑如此成全,欧阳子陵应该领情才是。
不意这年轻人平时只管谦逊,一到这节骨眼上,劫是丝毫不肯让步,而且他的办法更绝,侃侃地说道:“任何功夫都有功力之差,惟有棋道,却全凭天赋,别无师承,晚辈不一定不如家师,老前辈也不一定必胜晚辈,而且枰上论技,实太枯燥。
晚辈意欲在空地上划下宫格。同时试技,各凭身法决速,布局夺地,脚印满为终局,另派人点查,子多地广者胜,老前辈意下如何。”
这种奕法,旷古未闻,庄佑自负四绝,那有不赞成的道理。
无非道长听了,不由衷心佩服这年轻人心思灵妙。
原来欧阳子陵自己知道若在枰上慢慢着来,无论如何必立于败地,因此想出这个办法只要仗着身法快速,对方就无法从容布局应敌了。
好在座上高手甚众,而且这种新奇的奕法,谁不愿一开眼界,大家一齐走至院中,选好一块空地。
上官诸葛徐李及白不凡五人动手,各持宝剑。
顷刻就在地上划成一方淇盘,每格两尺见方,盘大八十一方丈,厘米不差,然后各站一角。
无非道长忝为证人。
一声开始,两人各在枰上疾走。
上官云彬看着大吃一惊,因为金角银边草肚皮,乃为棋中百跌不破的至理。
不想欧阳子陵一上去却迳朝中央直奔,再一看他所用的步子,正是自己赖以成名的潜踪步。
只是由他走来,却别有无限奥妙,一时忘了看他们棋战,专心一志地在旁边揣摩步法。
欧阳子陵绕看中央走了一圈,然后突而身法一转,专跟在后面,遇眼即点。
双方白刃相接,庄佑一面走一面心惊,心想这年轻人身法好快,开始时因为贪一角之地,未及做活,即又匆匆另布他局,不意被他闯进去,连点四子,一个活眼都没有了,百忙中想以气胜,乃回头相连。
欧阳子陵却全不理会,你连我也连。
两人都是疾若飘风,这几百个空位还不是片刻走完。
庄佑长叹一声,离身出枰道:“世事如着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老夫自负棋中无匹,不想今日全军皆墨,今后四绝只存三绝,不再论棋矣!”
言罢神情甚是落寞。
欧阳子陵看了心中好生难过,忙上前躬身施礼道:“枰上论奕,老前辈依然独步天下,晚辈不过仗诡计取胜,实不足为道。”
庄佑依然摇头不语。
无非道长路是功力卓绝,然而对他们乍一走完即已自知胜负,确实有点不相信,走上前,惊得咋舌不止。
欧阳子陵穿的是儒靴,底厚两寸,每步的深度也恰好是两寸。
庄佑穿的却是布鞋,每步足足有半尺深,可见此老内力深厚,再一查棋势不由他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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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原来欧阳子陵先在中心走出两个活眼,然后一线长龙,蔓延出去,遇眼即点,论气虽短,却后有活路可恃。
在棋道说来,这是最笨的方法,然而这种奕法不同,不必按照规矩一人一子的下,谁的身法快,谁就可以得先机。
然而欧阳子陵的身法未必快似庄佑,何以能走得庄佑一子不活呢,这些问题只有庄佑与上官云彬心中明白。
他把潜踪步中怪异的步法运用上来,先将自己走成不死之局,然后如影随形跟在庄佑后面。
四绝神君走三步才成一虎口。
欧阳子陵一步即可点死,慢只慢在起先的八九步。
庄佑又输在贪功不做活上,以至于使这位绝顶高手,也不免落个全军覆没。
无非道长点验完毕,果真全场无一活眼。
庄佑明知此败非战之罪,但他一向言重如山,焉能说了不算,朝白不凡一点头道:“拿剑来!”
苇叶郎君应声献剑,却是长径半尺不到的一柄短刃。
四绝神君神色惨然地朝欧阳子陵道:“老夫昔年在令师大罗剑下,一招失误,三指立断,愤走大荒,越世百岁,此番重入中原 ,不意故人西辞,十指连心,看来老夫只有抱恨终天.了,千方百计,觅得此物,又有什么用呢?”
说完以右手仅剩二指挟住短剑,目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欧阳子凌见状.也自伤感,忙又恭身道:“前辈手中,莫非是往昔专诸剌王僚旧物,晚辈在金陵亦得古剑,龙泉鱼肠,利器同时出现,此会弥足珍贵,晚辈不才,大罗剑幸得学全,倘蒙长者不拒,愿尽所学,代师门一领百年精研绝招。”
说完呛然出剑,神物有灵,彷佛预知有对手出现,兀自震颤不已。
庄佑一见他手中的剑,再听完他的话,不由激起百丈豪情,伤感之容一扫而空,朗声大笑道:“好!好!老道士虽已作古,遇上你这小伙子也足慰老夫平生,少时老夫无论胜负,定将此剑赠送,神物利器,惟有你堪能当此,来!来!你我痛战三百合,莫负今宵!”
剑是名剑,人是高人,四周那些旁观者也觉得雄心勃勃,豪气干云,一个个睁大了眼睛,静待这一场密锣紧鼓的好戏演出。
其中只有白不凡脸上隐起杀机,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欧阳子陵做梦也想不到一位戾气盖世的魔头,会变得这样和易近人,心中感动,执礼更恭,躬身施礼道:“请老前辈赐招!”
庄佑更不答话,挺剑“怒蛟搅海”,吸化千点寒芒激射而至。
欧阳子陵挥剑迎上,呛浪一响,火光直冒,手上微感一振,逐知此老内力确胜自己一筹,心切宝剑,急忙抽回看视。
庄佑亦是同样心思,名剑果不同凡响,双方俱无所伤,庄佑见他能接住自己一剑居然若无其事,对此子喜爱更深,长笑连连,挺剑再攻。
欧阳子陵见宝剑无恙,心中也自放宽,展开大罗剑招,斗在一起,三十回后,觉出此老隐身大荒,所钻研出专破大罗剑的招数,的确厉害。
往往一招攻出,对方已先将去路封住,相机立予还击,幸而师尊已改善不少,才不至为其所乘,逐更加小心应付。
而庄佑亦心惊不已,觉得此子所使虽为百年前旧招,但比老道士高明多了,而且有几招是前所未见的,加在里面,威力奇大,自已若非功力大精,恐怕早就落败了。
一老一少激战至两百多合,犹自难分难解。
看的人但见剑影满天,不时交鸣,每一招无论攻守,都含有绝妙玄机。
其中有不少是使剑的,偶而悟得一两剑,喜得心痒难搔,观此等高手比试,实在获益匪浅,那能不抖擞精神,凝神注规,是以场中只闻剑身交鸣,几乎连大家的呼吸都摒住了,惟恐一出气,就丧失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连了性大师那等有道高僧,也张大了嘴而忘其所以。
剑演至四百多招,欧阳子陵稍有力乏现象,猛然长啸一声,跃起空中,使出大罗剑中最精绝的博龙叉三招,剑气若万道金虹、削顶,刺腰,刖足,几乎同时出手。
庄佑骇绝,急切间想不出破解的方法,只有咬紧牙关梃腰躲过第一剑,缩颈躲过第二剑,第三剑无论如何躲不过了,随手一拦,只想不受创太重。
谁知欧阳子陵眼见百余岁老翁,何忍使他败于自己剑下,手中一慢,长剑吃庄佑横里一击,脱手飞出。
欧阳子陵连忙退身而出,长拜道:“前辈剑术通神,晚辈不敌。”
四绝神君从地上将他搀起来,长叹道:“令师确为天人,庄佑昔年断指,怀恨挟仇,实在太于小气,刚才若非少侠手下留情,老夫恐怕又将断腿矣!”
亲自替他将长剑拾起,连同手上短剑一并交给他道:“龙泉鱼肠,悉归少侠,今后以之造顺苍生,亦可为老夫稍赎前愆,掌亦不必比了,老夫从此再归大荒,不复出矣!”
欧阳子陵却不去接剑,牵住他的衣服,满脸孺幕之情,诚恳说道:“前辈何苦作此等消极之言,子陵幼遭孤露,蒙恩师收留,却又是遗笈授技,始终缺少一长者垂顾赐诲,若蒙不弃,愿作螟蛉,待点苍事了,迎笃中原,承欢膝下,以奉养天年。”
说完一双大眼睛望定他,恳挚之态,现于形色。
庄佑想不到他竟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他一生行事乖僻,几曾有人这样对他,一时楞在那里,倒不知怎么好了。
欧阳子陵见他虽未曾答应,脸上却没有不愿意的样子,年轻人至情动人,生性却很乖巧,忙跪下叩头道:“义父在上,陵儿叩见。”
老头子心中一高兴,喜极而泣,一把拉住他,呜呜的直是说不上话来。
无非道长见他们打成了亲戚,再者老这样僵着也不好,忙上前道喜。
他这一开始,大家都轰声雷动,一拥上前,你一言,我一语,才算把围解了。
欧阳子陵站起来,上官云彬、徐亮、李来风、诸葛晦四人忙又以子侄礼叩见。
大家正忙着叙礼,突然三点蓝光,带着极轻微的破空声,朝欧阳子陵击到。
庄佑认识来历,已来不及叫他躲避,一时情急,运掌劈开两道,落地化为匕首,另一道实在无法挡开,只有伸出另一只手代挨了一下。
就在大家的惊扰中,人群里失去了白不凡的际迹。
远远地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姓欧阳的小子,今天算你命长,水不转路转,点苍山上再给你颜色看吧。”
欧阳子凌心切义父的伤势,无暇去追他,其他人又没有他那么快的脚程,只好听着那刺耳的笑声渐渐地远去了。
白不凡含着妒恨出手,满心想欧阳子陵再厉害,也无法躲过这无声无息的三手联攻。
谁知被四绝神君发现了,劈开了两枝,硬挨了一下,他深知自己蓝阴淬毒匕首厉害,一面运功闭住穴道,一面衰弱地道:“陵儿,此刃乃取沙漠中天蝎尾毒所淬,系天下至毒,无药可解,快以鱼肠剑将我右臂割下,成可保全性命!”状甚痛苦。
欧阳子陵手持短剑,望着他脸上汗珠如豆,直往下滚落,不禁忧形于色,然而手中的剑就是迟迟地砍不下去。
庄佑等了半晌,仍不见他动手,而毒气上攻之势,愈来愈急,真气渐有抵制不住之感了逐在欧阳子陵手上将鱼肠剑一把抢过,正要自行动手断臂,却见慧珠姑娘过来,劈手拦住道:“老前辈且住,晚辈现有解救之法,只是未知能否有效,请稍忍片刻,容晚辈一试!”
说完接下鱼肠短剑,朝欧阳子陵道:“陵哥哥,无非道长不是曾经赠你一条怯毒玉龙吗?
怎么把它给忘了,武当镇观至宝,或许能解此毒。”
一言提醒了欧阳子陵,也使旁边围着的各人松了一口气。
他们虽然不敢确定此举一定有用,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总比断臂好得多。
他忙在身畔将玉龙取出,将龙口靠近创口,那儿已呈乌黑色,肿起寸许,且不断有黑汁流出。
说也奇怪,龙口一近剑伤处,逐见龙体内流转起一阵淡红色光华。
片刻即淌出一滴大小如绿豆的透明液体,甫入创口,即化为一片淡红光雾,徐徐渗入臂肉,乌黑色也淡了许多,如是一连数滴,黑色终于完全退尽,恢复原时肉色。
庄佑亦觉痛苦全失。
欧阳子陵见异宝奏效,义父安然无恙,心中那份高兴就别说了,又恐庄佑耗力过甚,忙另取出一株玉芝,请他服下。
慧珠姑娘却取出绢巾,将创口裹好。
庄佑本来自分此臂必残,谁知龙涎滴后,居然毒消痛失,再经服下玉芝,神清气定,较之未受伤前,还要舒畅,满心欢喜中却也夹着一些感慨,微叹一声道:“老夫今日方信世界之大,当年一指受创,引为奇耻大辱。远遁穷荒,苦搜此至毒淬刃,原以为无药可救,中人必死,挟意寻仇,不想误传狼子,反害自身,这也是我平生偏激之报,更想不到造化神奇,居然有物可解,今后立身处世,当引以为鉴矣!”
大家见纷乱俱过,立即趋前致贺。
庄佑本是极端倨傲的人,此刻居然变得十分和易,对每人都是笑颜相向,即使是许多二流人物,亦不例外。
因此屋为白不凡所有,主人变颜他去,庄佑虽是他的师尊,但适才一刃生仇,师徒名份已绝,逐也不愿在此多留了。
大家拥拥从从,一起回到船上,解缆放舟,直向宜宾而去。
在船上,欧阳子陵与老少群侠一一将与崔萍订约较技的经过,告诉了庄佑,并征询他的意见。
庄佑因是自己义子的事情,当然锐身自任,愿意插一手,而且想到白不凡此去,亦必是投奔点苍山,更愤形于色,必欲到时手刃逆徒,倒是欧阳子陵劝他不妨予人以自新之途。
一群人在船上谈谈笑笑,颇不寂寞。
慧珠姑娘因欧阳子陵整天都随侍着庄佑,当然也亦步亦趋。
而庄佑也心知她是未来儿媳,对小妮子异常爱护,没事便将自己四绝功夫,倾囊传授,剑掌他自问稍逊于欧阳子凌,琴棋则远非其所能及,不过欧阳子陵幼秉上乘禅学,不易受乘而已。
短短一月工夫,小妮子调教得又进一层,连带他哥哥陈金城,亦得了不少好处,远非昔日吴下阿蒙矣!
欧阳子陵眼看看珠妹妹跟义父处得很好,心里也很高兴,没事就在船上一面指教各家技艺。
一面代了性大师教小和尚明月,他倒是梃忙,然而在百忙中的心情是愉快的。
船到宜宾,这是水路的终程,扬子江至此再上,则为金沙江矣,江面转窄,水流湍急,无法行船,大家弃舟换马。
好在这一行人都是各派宗主,个个行囊丰裕,有钱好办事,立即购得大批骏马,启蹬上道。
一行数十人,都带着武器,在路上走起来的确太惹眼了。
无非道长建议大家不妨分批前进,限期在昆明会齐,各人亦俱有同感,纷纷结伴走了。
了性与觉残大师是佛门弟子,带着小和尚一路。
上官云彬和百结神乞徐亮气味相投,又都是酒坛子,他们两人自成一气。
陈一鸣,无非道长和庄佑走一路。
大姑娘慧珠和四绝神君这一阵子相处得极为融洽,她慧心灵通,知道陵哥哥对义父敬重非常,而且老头子东西还没教全,何况爹爹也在一起,故以要求跟着走。
李来风自寻其他人作伴。
只剩下欧阳子陵、陈金城和诸葛晦三个人,部是斯文打扮,走在一起也极相宜。
他们走在最后,衣度翩翩,骑在马上缓步前行,竟像寻胜访幽的骚人墨客,除了陈金城较为英武之外,谁还知道他们是身怀绝艺的奇人呢。
三人在四川购得精悍的川马,过盐津,经昭通,约十余天工夫,已经到达会泽,这是云南北部最大的城市,附近多铜山,以产铜知名。
进城时已是入夜时分,遂由诸葛晦带头投店宿下。
晚餐后三人部聚在屋里闲谈,忽而窗外传来一阵叮当的铁简声,接着是一个苍哑的喉咙唱道:“阎王注定三更死,亲娘难留五更头,出门问凶不问吉,是福是祸躲不过。”
欧阳子陵听罢,眉头微皱,朝诸葛晦等二人说道:“此人内气充足,所喊的口禅又如此怪诞,似非普通走江湖的术士。”
诸葛晦点头然道:“六弟果然灼见,在下亦有同感。”
一语方罢,外面声音却又响起来道:“天是棺材盖,地是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