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齐哗然,忽又完全静默,等待最后的一手牌。
一个五十多岁的印度男子负责发牌,他熟练地从发牌机抽出两只牌,分发往对峙得难解难分的这封男女面前。
当他派牌时,有心者都留意到他的手有轻微的料震,显示他的紧张情绪。
沈翎随手把牌翻过来,是只梅花二。
海蓝娜伸出纤长均匀的玉手,指甲在牌底轻轻一挑,啤牌翻上了半空,打了几个滚,平跌桌上,刚好是面朝天。
众人一齐惊叹。
那是只葵扇K。
海蓝娜翻出来的牌是四条K。
除非沈翎的底牌是A,否则已陷于必败之局。
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沈翎的面上。
沈翎面容平静如昔,缓缓站起身来。
他身形很高,骨骼粗大,肌肉匀称,充溢体育家的健美感。
众人疑惑地望他。
究竟他的底牌是什么?
沈翎出人意表地大笑起来,排开众人,来到凌渡宇身侧,一把搂他肩头,同大门走去,边走边笑道:“痛快:痛快!”
众人这时才知道他输了这二百多万的豪赌。
他始终没有翻开那复转的底牌示众。
凌渡宇来不及和云丝兰打个招呼,给沈翎半推半拥,带出特别贵宾室外。
两人循原路行走,穿过赌场热闹的大堂,一路上都有人向沈翎打招呼,可是沈翎却沉浸在深思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凌渡宇笑道:“不服气吗?老沈!”
沈翎盯他一眼,话不对题地道:“那妞儿是不是真的精采极点。”
凌渡宇想不到他爆了这句话出来,愕了一愕,点头道:“确是精采绝伦!”
沈翎得到凌渡宇的赞同,立即高兴起来,脚步也轻松了不少,一直走出赌场的大门。
面对华丽的大喷泉,千百条在灯光下闪烁起落的水柱,尽管赌场外暑热迫人,仍是令他们精神一爽。
急迫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印度青年阿修。
阿修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来,走到他们面前三尺许,停了下来,忽地瞪目结舌,看来自己也不知跟上来干什么。
凌渡宇掏出十张一百元面额的美金大钞,道:“噢!对不起!这是你的酬劳。”
阿修刷地涨红了面,坚决摇头道:“不!我不要你的钱,你们两人都是真的英雄好汉……”
跟着忸怩低头道:“我要和你们交朋友。”
两人同时一呆,料不到这小表心中转的是这念头。
凌渡宇怜惜地道:“我们早是朋友。”把钞票卷起,插进他的上衣袋,道:“就当是机票钱,让你他日来探访我。”
阿修犹豫片晌,终于点头道:“好!我一定会赚足够的旅费,然后去找你,不过,你届时一定要像朋友那样招待我呵!”
凌渡宇笑了起来,取出一张卡片,道:“好!君子一言。只要你拨得上这个电话号码,再留下联络你的方法,我便可以找上你。”
阿修兴奋得跳了起来,珍而重之地收起名片,转过来向沈翎道:“船长!你是我最佩服的赌徒,在我心目中,你永远也没有赌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翎笑道:“说出来吧!小朋友。”
凌渡宇插口道:“为什么要叫他作船长?”
沈翎道:“不要打断他的问题!”他似乎不想让凌渡宇知道阿修唤他作船长的原因。
阿修正容道:“我恳求你,告诉我那未翻过来的底牌是什么?”
沈翎眼中射出冰冷的寒芒,沉声道:“你看过了没有?”
阿修道:“我没有看过,只有大小姐看过,她看完面色变得很奇怪。”
凌渡宇怦然。想起大小姐海蓝娜的清冷自若,能令她神色变动,那只底牌当然是另有文章。
沈翎闷哼一声,道:“夜了!我们该走了。”
转身自行往停在台阶下的计程车走去。
凌渡宇熟知沈翎的性格,不想说就是不想说,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主意。
来到计程车前,沈翎停下转身,道:“这次来找我,是不是为了组织给我的五百万美元?”
凌渡宇仔细端详了他一会,点头道:“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可以给你填出来,我向高山鹰说过,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理由,不过我的确借这个借口,来和你打个招呼,三个小时后我要到达机场,乘搭往纽约的客机。”看看腕表,笑道:“我们还有时间喝杯咖啡,庆祝你豪赌败北。”
沈翎笑骂一声,道:“给我填五百万?你真是我的救星。”
凌渡宇正容道:“你的古文物买卖,曾为组织赚了上亿美元,你的手头一向非常松动,为何竟会弄到用公款去赌博?”
沈翎道:“不要问?”
凌渡宇道:“怎能不问?万水干山,由南美绕上这么一个大圈,来到印度,就是要问你这句话。那天高山鹰对我说,六个月前他把五百万美金转到你的户口,再由你提取现金,带往柬埔寨交予一个秘密的地下组织,但那地下组织一直没收到半分钱,而你又失去了踪影,直到最近才知道你来了这里,高山鹰深悉你我的交情,才把这烫手的热煎堆抛了给我,在公在私,你也应该有个交代。”
沈翎沉默了片晌,抬起头来,眼中射出深厚的感情,道:“小凌!真的不要问。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凌渡宇惊讶得叫了起来,道:“什么!世界首席硬汉,踏遍全世界最险恶凶地的沈翎博士,居然会求人,我真是荣幸极了!”
沈翎气得骂了一轮各类语文中最精警的粗话,始肃容道:“我的要求有一个条件。”
凌渡宇见他的请求居然尚有条件,有好气没好气地道:“洗耳恭听。”
沈翎不理凌渡宇的反应,道:“很简单,就是不要问理由。”
凌渡宇叹道:“说吧!上帝既安排了我是你的老朋友,还可以选择吗?”
沈翎道:“不是上帝,而是命运。命运之神将每条头发都编了号码,多条少条也是他的决定。嘿!所以他把你送来给我,解决我现在的难题。”
凌渡宇道:“说吧!”
沈翎直截了当地道:“我还要八干万美元。”跟举手作了个制止凌渡宇追问的手势,道:“嘿!记住!不要问原因。”
凌渡宇眼中射出闪闪神光,凝视对方。沈翎坦然回望,没有丝毫惭愧的模样。
凌渡宇恍然道:“我明白了,你到赌场去,就是想赢取这笔钱。”
沈翎不置可否,只道:“怎样?”
凌渡宇想起巴极的户口(见拙作《湖祭》),这应是九牛一毛的小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
沈翎笑了起来,一拍凌渡宇的膊头,转身坐进等候已久的计程车后座,凌渡宇跟进。
计程车开出。
司机是个瘦小的印度老头,问道:“两位老细要到那里去?”
凌渡宇道:“你倒很有耐性,等候了这么久。”
司机谦卑地道:“老细多给点赏钱吧。”
沈翎道:“往机场去吧!”侧头向凌渡宇道:“那处的咖啡挺不错的。”
凌渡宇点头叫好,话锋一转道:“那妮子是瑜珈高手。”
沈翎露出有兴趣的神情,道:“凭何而说?”
凌渡宇道:“她和你对局时,呼吸细长而慢,这种借呼吸而达到头脑清静平衡,是瑜珈最基本的修养功夫,而且她的容颜清丽得不食人间烟火,所谓有诸内形于外,她一定是长期素食修行的瑜珈高手。”
沈翎想了一会,道:“是的!她很特别。”沉思起来。
凌渡宇好奇问道:“她究竟是什么身分,为什么赌场的人称她为大小姐?”
沈翎道:“她是印度一个很传奇的人物,父亲是印度的超级大亨,拥有几间最大的赌场,现在都交由她打理,外间的人认为她一定不善经营这品流复杂的行业,岂知她大事革新下,赌务反而蒸蒸日上,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我这几天来一直赢钱,由十万元的赌本累积至三百多万,她才现身和我豪赌,结果你也知道了。”
凌渡宇嚷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何等精明,想起那未翻过来的底牌,知道其中另有蹊跷,故意话中有话,刺沈翎一下。
沈翎耸耸肩胛,忽然向司机喝道:“停下!这是什么地方?”
司机冷笑一声。
“蓬!”一道钢板在前后座间弹起,踉“蓬!蓬”数声,左右两侧和座位后同时弹起三块同类的钢板。
凌渡牢一拳打上车顶,发出沉沉的响音。凌渡宇闷哼一声,假若是普通的车顶,他可以用镭射切割器,破顶而出,但一触之下,车盖也是重合金造的,令他无计可施。
一时间,两人被困在密封的因笼里。
冷气从后面钢板两个小圆洞喷进来,倒没有气闷的感觉。
刹那间,两人跌进巧妙安排的陷阱。
车子向前冲刺,转以高速行驶。
两人给后挫力一带,背脊碰在椅背,跟向左方侧去,显示汽车急速向右转,产生向左跌的离心力。有若被大浪推拉的一叶小舟上的乘客。
凌渡宇叫道:“谁干的!”
沈翎在印度耽了好一段日子,凌渡宇初来乍到,有麻烦。自然是沈翎惹来的机会大得多。
凌渡宇身子一边向右方侧去,平衡车子向左转的抛力,手却毫不闲,掏出四支催泪爆雾器,自己取起两支,另两支塞在沈翎手里,准备用得的机会出现。
沈翎接过爆雾器,回应道:“告诉你也不信,我不知这是谁干的?”
凌渡宇诅咒连声,道:“信你是混蛋!”
的确是的,沈翎行动神秘,什么事也不准他查根问底,到了这个时刻,仍不肯坦言一切,教他怎能不怒。
车子蓦然停下。
两人对望一眼。
从对方眼中看出,两人均猜不到敌人的下一步行动。
两旁的钢板徐徐落下,露出车旁的侧门和侧窗。
两人几乎一齐跳起土来。
即管这是荒山野岭,又或坟场海滩,都不会使他们感到惊奇。
可是这却是一个室内的庞大空间,一个像皇宫的华丽大堂。
在辉煌的灯光下,千多个持自动武器的大汉,团团把计程车围个密不通风。只要他们一按枪掣,保证整辆车没有一寸地方可以免去弹孔的痕迹。
一个男子声音在车座内响起,以英语道:“贵客光临,沈博士和这位朋友,不用我唤侍从替你们开车门吧?”
沈翎笑答:“当然,当然!”
他口中说话,手却作出行动的姿势。
同一时间,两扇车门同时左右向外打开一条缝,四支催泪爆雾弹连珠发放,分由小缝向左右扔去。
两人的合作简直天衣无缝。
四支爆雾弹同时爆发,刹那间四面八方尽是黑雾和催泪气体。
当黑雾要倒卷入车舱内时,两人及时把门关上,一齐缩往车底,减少敌人射击目标的面积。
期待敌人的混乱和咳嗽声。
手枪紧握手里。
刹那后,两人震骇莫名。
车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黑雾内一下咳嗽声亦忖阙如。
这怎么可能?
爆雾弹威力强大,这一阵子,催泪黑雾应扩展至大厅内的每一个角落,塞满每一寸的空间。
催泪气体,会令在黑雾中不能视物的人,产生强烈的反应,刺激他们的气管,甚至使人休克和晕眩。
可是车外平静无波。
惊骇人的事发生了。
黑雾向上升起,飞快消散。
活似有无形的吸管,把所有气体一下子抽离了这个空间。
先前的景象:华丽皇宫般的大堂,持枪印度大汉,依然故我。
那声音又通过传声器响起,平静地道:“两位贵宾,真是对不起,忘了向你们介绍,眼下你们的座驾,被罩在一个半圆形的巨大防弹玻璃罩内,这罩子妙用无穷,其中一项就是能把空气抽离,变成半真空的状态,当然也能输进任何气体,是我特别为贵客想出来的设计,两位以为如何?请多指教。”他的话谦恭有礼,内容却充满威吓的味道。
试想假若活人在罩内,给抽成真空,那种血管爆裂的死亡,确是不忍卒睹。
凌渡宇用神一看,车外确有一若现若隐的玻璃层,刚急于行事,又是意料之外,居然看漏了眼。
他们也算倒霉,步步失策,处于完全被动的劣势。
凌渡宇向沈翎笑道:“你是好事多为,这样处心积虑,挖尽害人心思的好朋友,也给你招惹回来。”
沈翎舒服地挨坐在巫位内,叹道:“兄弟!我早曾向你指出,人生是无奈和悔恨交织而成的,否则也不算人生……”
男子的声音插口道:“说得好!说得好!沈大博士既能对人生有如此深切的体会,我们谈起上来,就更易谈得拢了。”
凌渡宇皱起眉头!这男子语有所指,像要进行某一项事物的谈判。
沈翎这时答道:“少说废话了,有什么尽管说出来吧!”他的样子有点不耐烦,一副全不知对方要说什么的神态。
一阵印度“悉他”(SITA)音乐响起,清脆的每个响音,都像欲语还休、缠绵难断,予人浓得化不开的感受。
音乐讽刺地从计程车内的传声器传出,使人感到忸怩而不自然。
大厅辉煌的灯光暗黑下来,直至伸手不见五指。
漆黑里亮起熊熊的火焰。
四名身穿印度华服的美女,捧四个各燃烧十二枝洋烛的大烛台。由远方缓缓走近。
她们身后踉另一美女,捧一个香炉,烟雾袅袅而起,在大厅的上空升出一团轻柔的烟霞。
她们之后是一队五男一女组成的乐队,持悉他、长笛、鼓,边行边奏,传声器的音乐,从他们而来。
可惜隔了玻璃罩,闻不到外边腾升的香气。
仪仗队走至玻璃罩前,分两边站立。
音乐停下。
一名全身银光闪闪的男子,龙行虎步地现身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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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走到玻璃罩前,面上带从容的笑意,同两人躬身见礼。
他年纪约在四十上下,面目非常英俊,身形修长,头巾正中,嵌了粒最少有十卡的金钢火钻,在烛光下闪跳九土,配他身上的印度华服,配合仪仗队的声势和排场,确有尊贵迫人的气势。
沈翎面色微变。
凌渡宇深悉沈翎约为人行事,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知道来者大有来头,偏是冷冷哂道:“好!戏看完了,有屁快放!”
那人毫不动怒,微笑道:“不愧是沈翎的朋友,有胆识。”他的声音在车内的传声器响起,正是刚的声音。传声器成为对答的桥梁。
这种方式的会面,亦属别创一格了。
那人续道:“沈博士!只不知你的朋友能否代表你说话?”
沈翎冷笑一声,道:“当然可以!王子!”言罢推门下车。
凌渡宇心中一震,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印度可说是世界上阶级尊卑区分最严格的国家。
迸印度有四个种姓。
印度虽是宗教繁多,却以印度教为主。印度教奉为圣书的《摩奴法典》。把四个等级的种性起源,归于梵天(造物者)身体的四个部份,即婆罗门是“梵天”的嘴,利帝利是双臂,吠舍为大腿,首陀罗生于两脚,是故各有地位尊卑,无论生后有何作为,都不能变更这天生的身分。
随社会分工日益精细,原来由婆罗门以下至首陀罗的四个等级,复被细分为许多等级的亚种性,日趋复杂。
种性之外,又出现了大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