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沉地,秋夜的凉风吹干了她额前的湿发,刺骨的冷意开始慢慢地袭来。8
她觉得冷,那山风就好像钻到了她的骨头里,比朔夜刺入到她身体里的那根银针还要痛,而且还冰寒。模模糊糊可以听到朔夜在叫她,但是她真的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徒然地张了张嘴,娉婷的心往下沉着,难道她连一个孩儿都不能留给景容止了吗?
景容止!
娉婷的神情猛地一震,是啊,景容止,如果她死在这天寒地冻的旷野里,那他们的孩儿也要陪着她一起死去。她不能这样,咬了咬牙,再次朝着腹部使劲儿。她感觉到胎儿正慢慢地滑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更为凶猛的剧痛,这巨大的痛楚使娉婷的脑子轰然一响,陷入了一种麻木之中,
她的身子是冷的,也是没有知觉的,支撑着她的唯有一个信念罢了。她,想要给景容止留下一个孩子。
好像体内有一头凶猛的野兽,张牙舞爪地嘶吼着,抓挠着,暴戾地咆哮着想要冲破这狭小的束缚,娉婷咬着牙费力地使力,而这野兽就在这力道的协助下癫狂地向外席卷而来。就在它终于挣脱牢笼的一刻,娉婷紧抓着朔夜的手蓦地一紧,死死地扣住了他。
朔夜微微一皱眉,他能感觉到娉婷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留下的血痕和灼痛,但是他还是抿唇没有吭声。片刻之后,手上的那双被汗水浸湿的手猛地一松,一声嘹亮的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夜空。
是个男孩儿……
娉婷一直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歇下,瘫软地倒下。
朔夜悚然一惊,追兵就在附近,这声婴儿的啼哭势必会将追兵引到这里来。但是,如果此时抛下了娉婷和她刚出世的孩儿……
咬咬牙,朔夜拿起别在腰间的匕首划断婴儿的脐带,然后用娉婷的半截衣裳将他裹了起来,再将自己的衣裳给娉婷裹上,抱起母子俩往深处走去。
就这么躲躲藏藏,一直到了天光熹微的时候,朔夜觉得自己的体力也即将耗尽了,怀里的娉婷也变得益发沉重。娉婷慢慢地醒了过来,看了一眼抱着自己还在往前走着的朔夜,不知为何笑了一下。
“谢谢。”
朔夜的身子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冷淡道:“朕救你,只是为了拿你或者你的儿子去威胁百里长空,让他们暂且休兵罢了。”
娉婷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是他仍旧是救了她一命,救了她的儿子一命。
“再继续往前就是断崖了……”娉婷伸手拽了拽朔夜的衣袖,他奔波了一夜,又将外袍给了她,此刻也已经是全身冰凉,“我们跑不了了……”
果然,不出十丈开外,就是在草丛掩映之下的断壁。朔夜停下脚步,身后追兵的步伐声越来越近。难道他果真是要丧命在此了吗?于自撑难夜。
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钟离娉婷,朔夜没有想到自己在最后关头居然没有撇下她自己逃生。想必,钟离娉婷也万万没有料到吧?
娉婷看着朔夜唇角卷起的苦笑,他一贯是紫衣深重,风流艳丽,从不像此刻这般狼狈。想来,他是害她与景容止分离的始作俑者,而且恐怕也是致使她和景容止阴阳相隔的始作俑者,但是他救了她的儿子,便将这些仇恨都泯灭,烟消云散了吧。
只不过——
“哈哈,竟然是王上。”琅夜骑着马追赶而来,身后是数百精兵,他得意洋洋地骑在马上,俯视着朔夜和钟离娉婷,“难不成王上是来救王后的?”
琅夜的话里极尽嘲讽,现在的娉婷早已恢复如初,“夜姬”在此时提起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虽说朔夜忽然出现使他十分震惊,不过好在因为钟离娉婷的缘故,他反而落得如此形容狼狈。
“既然知道是朕,还不速速下马跪拜!”朔夜临危依旧不改傲慢的性子,一双桃花眼里迸射着毒辣的光芒,那眸子里的怒火几乎要将琅夜烧得尸骨无存。
琅夜竟然真的翻身下马,却完全不似乖乖听命地意思,反而是像看着一头穷途末路的狼在垂死挣扎一般,一步一步地朝着朔夜走了过去。
“你做什么?”正戒备着琅夜的朔夜忽然一个踉跄,单膝点地,怀里的娉婷摇摇晃晃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白玉般的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恰巧就是朔夜别在腰间的那一把,她一面抵着朔夜的胸口,锋利的刀刃已经隐隐刺入了朔夜的胸口,而钟离娉婷却完全不看他,只注视着琅夜道:“王爷,我不知我们之前的盟约还是否有效?”
在她的孩儿出世之日,杀死朔夜,琅夜便将她的胎儿送还到云山外驻扎的百里长空处。
“自然,只要娉婷小姐能杀得了他,本王立即派人将你的孩儿送到百里长空的大营里去。”琅夜饶有兴致地看着钟离娉婷,“可是,娉婷小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吧?”
娉婷冷冷地看着他,伸手将朔夜怀里的孩儿取出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放到了一旁,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但请王爷切莫食言。否则,不日武侯大军攻破云山防线,进入逐鹿王宫找不到我们母子,纵使你将罪责全数推给朔夜,景容止也定会血洗你逐鹿上下!”
琅夜微微一怔,然后隐隐有些发怒:“你威胁本王?”
娉婷拿着匕首抵着朔夜的胸口慢慢往后退了两步,然后道:“不,我是在提醒王爷。切莫鼠目寸光,而抱憾终身。”19Nu8。
琅夜阴沉着脸,他知道钟离娉婷所言不差:皇朝大军来势汹汹,即便是朔夜也有所抵挡不住,他便是拿了这孩儿去威胁景容止退兵,也难保景容止不会恼羞成怒。他原本只是想坐拥逐鹿,做一国之主便可,无缘无故得罪景容止,是为大大的不明智。
“好,本王答应你。”他点头应允。
娉婷已挟持着朔夜退到了草丛后的断崖边上,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号哭不已的婴孩儿:“那么请王爷即可派人将我儿送往百里长空大营,且同时放出信鸽于他,让他知晓此事,以防王爷中途变卦。”17111512
琅夜咬了咬牙,想不到这钟离娉婷也颇为棘手,一番思量面面俱到。挥了挥手,便有侍卫上前抱起婴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琅夜也遵照她的吩咐,以草木为纸笔潦草写下几个字代为书信,将信鸽放了出去。
“这样总可以了吧,娉婷小姐。”琅夜做完这些,抬头看着钟离娉婷。
钟离娉婷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朔夜。朔夜竟然毫不挣扎,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无声地问她为何如此。娉婷稍稍垂了垂眼眸,低低道了一声:“对不起。”
朔夜听到这微末的声音,冷笑道:“好,很好。”
然后不等娉婷动作,自己往后急急掠出了一步,双臂紧紧箍着娉婷,两人一齐往断崖下坠去:“钟离娉婷,你既然这般无情,不如以身殉我。”
呼啸而过的风在耳边响起,娉婷跟着朔夜不断地下坠,微微笑了一下,暗暗道:景容止,到底,我还是没有能够陪你到终老。
。。
VIP章节 第五十四章 相思成灰(大结局倒计时)
皇朝深宫,养心暖阁。景容止正浅眠,面前的朱案上摆放着云山附近的地形图,百里长空数次回奏行军进展,景容止在地形图上圈点了不少,但最终如何排兵布阵却并不胡乱指点,百里长空领兵数年,他到底还是信得过的。
唯一使景容止记挂的便是她。
这也正是百里长空缓慢行军的缘故,但是也不宜拖得太久,不然将士的士气下降不说,天气渐渐寒冷也对我方不利。
尚且不知朔夜的打算,但是景容止心中总是隐隐觉得不安,只是早在朔夜带走娉婷的时候,他便料知会有今日局面,不得不受制于朔夜,也是无法。
即便是在睡梦之中,景容止依旧还是微微蹙着长眉。17111515
〃景容止。〃有人轻轻地推了推他的手臂,景容止轻轻扬了扬眉,睁开了狭长的凤目,一道纤细却又十分熟悉的背影背对着他,慢慢地走到暖阁窗边,把半开着的窗户轻轻地合上,景容止眨了眨眼睛,竟然觉得心中微微一颤。
〃秋夜乍凉,你眯着也不关上窗户,若是着凉了岂不是自己受罪?〃她淡淡地说着,声音里染着三五分的笑意,景容止听了却只觉得心酸,这酸楚缓缓地爬上了眼角,他轻咳了一声,正要起身便看到那人合上窗户走了回来。
一转身,便是四目相对。
钟离娉婷看着景容止微微启唇轻笑,清丽如水的眸子里却稍稍带着逗趣儿:〃怎么,傻了?〃
景容止不言语,定定地看着钟离娉婷,真的是她,眉眼神态,还有她左脸上狰狞的刀疤,眼前这女子真的是他的钟离娉婷。朝着她伸出手去,声音低低地:〃娉婷,过来。〃
钟离娉婷笑了笑朝着他走了过来,素手纤纤放在了景容止的手里,立即就被他紧紧地握住,娉婷吃吃地一笑,被景容止拦腰搂住拥在了怀中坐下。
〃做什么握得这般紧,怕我跑了不成?〃钟离娉婷坐在景容止的怀里,手还被他紧紧地握着,不由得将唇边的弧度更弯了弯。
景容止低着眉看着怀里的娉婷,冷淡的神情渐渐浮起了一抹温柔的神色,认真地道:〃是啊,我偏是怕你跑了,徒留我形影相吊。〃
这下将她拥在怀里,终于是可以安下心来了,景容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好像将数月以来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情绪一齐吐了出去,心中立即轻松了起来。
娉婷本是与他逗趣儿罢了,但是却得到了景容止如此严肃的回答,愣怔了一下,然后便是缠绵的感动从心肺里一直蔓延到了她的嗓子和眼眸处。
〃景容止,我好想念你。〃终于将这一句话吐露了出来,娉婷喑哑着嗓音,话音刚落,自己的眼角也觉得涩地很了。
景容止蓦地听到娉婷表白心迹,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倏忽笑出声来,嗓音低低沉沉,娉婷却觉得莫名地好听。他的手抚上她的面颊,凉凉的,他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伸手轻轻抹去她眼角渗出的泪滴,然后才深深地注视着娉婷的清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很想念你。〃
就像是得了什么不知名的病症,平日里处理政务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但是一旦清闲了下来,他便觉得哪里也是空旷的。
空旷的宫殿,空旷的心境,他的一切都空落落的。心就像悬在某处,始终无法安生。想要打听她在逐鹿过得是否安好,却又隐隐害怕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景容止无奈地叹道,从未觉得自己也是如此患得患失的人。原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相思成疾。
娉婷看着景容止狭长的凤眸里阴晴不定,好似有许多时光流转在里头,时而隐忍时而忧伤,心里仿佛被人揪了一下,在她的印象中,景容止常常是冷静自持的,即便是会在她的危难之时急切焦急,也很少显得这么……凄凉。
伸出手臂来勾住景容止的脖子,娉婷闭上清眸仰着头朝他吻去。景容止感应到了,也微微低下了头回应她,两人的唇瓣就这么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
就像暖阳将冰雪消融一般,景容止觉得和娉婷在呼吸交错间,自己心中的一方冰冷如铁的地方渐渐地觉得柔和的熨帖,然后那一直横亘在心里的艰涩阻滞就这么静悄悄地融化成了一腔柔情。
〃娉婷,娉婷。〃
他喃喃呼喊着她的名字,闭起来的狭长凤眸微微颤抖着,然后在钟离娉婷的轻声回应中,灵蛇般地潜入她的唇中,轻柔地抚弄着她的软舌,刮擦着她的唇壁。
娉婷勾着景容止的手臂渐渐觉得麻木吃力,松松地垮了下来,身子也往下坠去,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被景容止紧紧抱住,他索性将她压倒在面前的朱案上,急切地索取着她口中的呼吸,那种急切的感觉就好像是她随时随地会从他的指尖溜走一般。
恰如时光匆匆一去,便再难追回了。
〃景容止……〃
娉婷在亲吻的间隙呼唤他的名字,然后那三个字就被他的又一波的进攻击碎在她的唇齿之间。一滴冰凉的水滴落在她的眼睑之上,就像一簇火苗落在了白纸之上,娉婷只觉得眼睑之上火辣辣地灼烧着,然后便更难自矜。
伸手搂住景容止,和他紧紧地贴在一起,景容止在她的脖颈处狠狠地咬了一口,娉婷〃呜〃了一声,全身颤抖了一下,十指都扣在了景容止的肌肤里。
〃娉婷,不要再离开我了。〃
高坐在这深宫之中,景容止才真正了解到高处不胜寒的悲哀,若是没有她的陪伴,他只觉得时光久长,而自己坐拥着这无边的江山,却如同享受着永世的孤独。
怀里的娉婷轻颤了一下,忽然睁开眼看着他。
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景容止也低眸看着她,只听得她缓缓道:〃景容止,你知道我有多遗憾,始终没能陪你到终老。〃19Nub。
景容止扬起长眉,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得追问道:〃娉婷,你在说什……〃
话音还悬在唇边,便只觉得怀里一空,哪里还有钟离娉婷的影子。
〃娉婷!〃
心中一惊从梦魇里惊醒,景容止一抬头,便看到半掩着的窗户倏忽被殿外的秋夜凉风吹开,扑簌簌地掉入了不少枯叶残花。
〃皇上。〃
朝容最百正。身旁有人轻轻唤他,景容止猛地一转头,流光溢彩的凤眸倏地没了光彩,只淡淡道:〃怎么是你?〃
沐怜心将景容止梦中脱口而出的〃娉婷〃二字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泛起了难言的酸楚,果然在他的眼中,哪怕是鲜活的她也终究比不上已经死去的钟离娉婷。
〃臣妾看夜深了,皇上还未歇息,担心皇上累坏了身子,特意过来瞧瞧。〃沐怜心能够进到这养心暖阁也是费了不少周折,但她故意说得轻巧,毕竟她是这后宫的女主人,不能在景容止面前显示出弱势来。
〃朕没事,你先回去歇息吧。〃挥了挥手,景容止还沉浸在刚刚那个梦里,沐怜心的出现无疑是不讨巧的。沐怜心还要再争辩几句,却听到外面有宫人通传,说是武侯百里长空求见。
景容止心里莫名地想起方才那个似真似幻的梦境,急忙道:〃宣。〃
沐怜心杵在原处愣了一会儿,在景容止的眼中,自己非但比不上已经死去的钟离娉婷,也比不上他的江山社稷。
落寞地走出养心暖阁,正巧遇到百里长空风尘仆仆地快步往里头走去,他右臂似乎抱着一团东西,但是他走得太快,沐怜心没有办法看得真切,只隐约看到是一团裹得厚实的东西,模糊间好像还在动弹。
〃是娉婷有消息了吗?〃
能劳动百里长空抛下前方军情而回到京城,景容止想不到除了钟离娉婷之外的第二个理由。
〃嗯。〃
百里长空走到景容止面前停了下来,他点了点头,看到景容止陡然扬起的长眉,然后默不作声地将手臂里的一团朝景容止递了过去。
景容止疑惑地仔细看了一眼,然后有些发呆:〃这……〃
〃这是娉婷的孩儿。〃
百里长空缓缓道,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就是为了要将这个孩儿送还到景容止的手上。这是景容止与钟离娉婷的孩儿,是逐鹿的三王爷琅夜命人送到他的军营中的。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噩耗。
娉婷的孩儿?景容止伸出手去接,竟然觉得隐隐在颤抖,娉婷的孩儿岂不就是他的孩儿,他和娉婷的孩儿。伸手接了过来,小心地揽在怀中,婴孩儿嫩嫩的小脸就像一团雪白的糯米,正在安然地睡着。
〃孩儿都回来了,那他娘亲呢?〃
景容止看到孩儿心情大好,觉得既然孩儿安然无恙,那娉婷自然也是安然无恙的。谁知,百里长空却抿了抿唇,竟然迟疑着不肯开口回答。
〃逐鹿内乱,娉婷被朔夜劫持,一同坠入了悬崖之下,生死不明。〃
景容止只听到一道炸雷在耳边炸响,他将视线从婴孩儿的脸上移开,转到百里长空的脸上,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百里长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怀里再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