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龙飞等跟着进去,燃着火摺子,在大殿中找了把破扫帚,将地面的灰土扫净,然后坐下来取出干粮吃了,便分别人定调息。
三更将尽,四人忽然被庙外传来的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惊醒,一齐睁目望去。
朔风怒号中,只听那脚步声已愈来盒近,转眼已抵达围墙外面,微一停顿,便见一条黑影翻过墙头,但脚刚沾地,竟然一个踉啮,摔倒下去,满地乱滚,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显然此人业已身受重伤,寒月师太等人一愕之下,正待起身出去看视,陡听一声狞笑划空传来,又是两条黑影,越过围墙,飞落在那受伤之人身前!
寒月师大目光何等锐利,一瞥之下,立即认出这后来的两条黑影,竟然是在洞庭湖滨,城陵矶漏网的“西溟双凶”哈元颜、哈元亮两兄弟!
两人落地之后,又复得意地齐声狞笑,探手便向那受伤之人抓去!
寒月师大不由大怒,一声清叱:“无耻鹰犬,胆敢行凶!”身形电闪,已当先飞出大殿,凌空双掌齐扬,人未到,两股隐含绝大威力的柔风,已分向“西溟双凶”压到!
哈元颜、哈元亮二人闻声住手,狞笑一声,竟连头也不回,便四掌齐翻,反臂一甩,迎着寒月师太的掌风击去!
这弟兄二人一向凶横已贯,这次却未料到会遇着对头克星,就在双方掌力一接之际,只听“砰”然一声,二人钡觉心头一阵热血翻腾,整个身子竟被震得抛离地面,不由又惊又怒,双双拧头望去,并齐声大喝:“是什么……”
他们喝声方自出口,目光已看清对手是谁,同时,也瞥见岳龙飞等人纷纷现身纵出,这才知道大事不好,哪还敢再哼半句,双双厉啸一声,借着身子抛起之势,猛地一抡双臂,竟自飞掠过围墙,落荒而遁!
岳龙飞大喝一声:“往那里逃!”足尖沾地,身形再起,便待跟踪追赶……
寒月师大伸手一拦,道:“穷寇莫追,我们先救人要紧!”
岳龙飞应声落地,低头一看那受伤之人,不禁“咦”了一声,叫道:“这不是那‘铁伞先生’独孤维吗?他怎会被“西溟双凶”追杀呢?莫非他们窝里反了不成?”
这时,寒月师太已迅快地将独孤维察看了一遍,疾快点了他几处穴道,这才点头叹道:“你说的一点不错,他本身并未受伤,只是底中的隐毒发作所致,冷姑娘快将那解毒丹,喂他一粒!”
冷冰心闻言,忙在怀中取出解毒药丸,捏开独孤维的牙关,塞了一粒进口里,反手一抹他的咽喉,那粒药丸便落腹中。
这时候的独孤维,已然痛得脸如死灰,气息奄奄,但药丸咽下便立告痛楚全消,昏迷的神智也渐渐恢复过来。
寒月师太这才伸手将独孤维的穴道解开,并由岳龙飞将他扶起,搭至殿中坐下。
又过了一会,只听独孤维长吐一声,缓缓睁开眼帘,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寒月师太和岳龙飞这之际,登时怔了一怔,随即叹了口气,便低头不语。
寒月师太低吟念声佛号,道:“独孤施主,不必难过,常言道得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贫尼代表一众反清志士,欢迎施主参加我们的行列,为光复大汉河山而努力!”
独孤维霍地抬头,呐呐地道:“你……你们当真不计较我的过去,不嫌我……”
寒月师大连连摇头道:“施主千万放心,只要你真的是迷途知返,你的过去种种便譬如昨日死,我们哪还会计较嫌弃之理!”
独孤维略一沉吟,慨然说道:“好!我独孤维未来一切便从今日生,我誓以有生之年,为反清复明而奋斗,粉身碎骨,在所不计!”
岳龙飞取出一根墨羽,双手递给独孤维,肃容道:“老前辈既愿为大汉民族效忠,便请佩此羽!”
独孤维肃然接过墨羽,佩在胸前,然后又对寒月师太恭声道:“在下适才体中隐毒发作,自知已万无生理,不知庵主用什么灵丹仙药,将我的性命从鬼门关挽回?”
寒月师太笑指冷冰心道:“贫尼那有什么灵丹仙药,这都是冷姑娘的功劳!”
独孤维“哦”了一声!对冷冰心拱手道:“姑娘大恩,我……”
冷冰心忙摇手笑道:“老前辈不要谢我,我不过是幸得几粒满虏的解药吧了!”
独孤维愕然道:“满虏对解毒药丸,控制甚严,姑娘怎会得到?”
冷冰心遂将获此药的经过,简略说了。
独孤维静静听完,略一沉吟,忽然站起来,拱手道:“多谢姑娘,我要先走了!”
寒月师太起身拦住道:“施主意欲何往?”
独孤维苦笑了一声,道:“我既然最多只有几个月好活,我打算在这短暂时光,设法再入虏廷,寻玄烨那厮一拼!”
寒月师大笑道:“施主无须着急,目前解毒药丸虽然有限,但贫尼敢担保在半月内,另用灵药将施主体内隐毒性祛除净尽就是了……”
独孤维急急截口道:“庵主此话当真?”
寒月师大庄容道:“出家人焉能诳语相欺!”
独孤维这才释然重又坐下。
寒月师太也坐下来,笑道:“刚才施主有再入虏廷之言,莫非你已经去打探过,并为‘西溟双凶’哈元颜、哈元亮所乘的吗?”
独孤维点了点头,愧然说道:“实不相瞒,我过去为人,庵主想必也知道得很清楚,我自从在满手血腥,江湖上无法立足的情况下而归隐以来,心中对称雄武林之事固未能一刻忘怀,不久以前,满酋玄烨突然派人到我隐居之处,许我以功名利禄,并赐‘免死金牌’一面,说凭着这牌闯荡扛朔,无论犯了多大的罪案,均可免一死,同时,更可凭牌有调动官府力量之权,是以我一时糊涂,遂甘心供其驱策……”
话声微顿,忽然又道:“受命之初,我竟信以为那‘免死金牌’乃专为我而发,我若一旦接受此牌,便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知玄烨那厮竟是利用此牌来行权诈之术……”
寒月师大插嘴道:“难道那‘免死金牌’,并无免死的功用?”
独孤维摇头道:“有无免死功用,尚在其次,而是他发出这种金牌,一共竟有三十六面之多,同时,最气人的是我上次在洞庭湖滨,并发现连我那生死对头‘西溟双凶’也各得一面……”
寒月师太急忙又插嘴问道:“施主可知道那三十三面‘免死金牌’,除了施主和‘西溟双凶’以外,其余的发给些什么人?”
独孤维道:“据我后来查知,那三十三个接受了‘免死金牌’的人,计有‘商山四皓’、‘河朔七雄’、‘琼州三鬼’、‘青城逸士’劳寰、‘辽东九恶’、‘长白五霸’、‘黑水一龙’、‘藏教两活佛’、‘密宗一凶僧’等满汉高手……”
话声微顿,忿然又道:“这些人当中,竟有不少是我昔年的对头,我方才恍然大悟,玄烨那厮并非当真是重用于我,也不是重用于他们,只是拿着功名利禄和‘免死金牌’为饵,并利用这些人之间的旧时恩怨,发生互相牵制的作用,使人除了甘供驱策以外,根本不敢妄生异心!这不是权诈之术是什么?”
寒月师太喟然一叹,道:“其实这也难怪,试看古今的暴君,哪一个不是用那些做法,来巩固他们宝座呢!”
独孤维作色道:“我过去虽然手辣心狠,杀人如麻,但一向都是独往独来,不为什么人作工具,庵主难道不知?”
寒月师太点了点头,道:“不错,但此一时,彼一时,施主自然……”
独孤维“哼”了一声,截口道:“什么时不时,当我把一切事情查明之后,便立刻进宫,打算把金牌还给玄烨那厮,不再替他卖命,嘿嘿!谁知那两个姓哈的鼠辈,竟然比我早了一步,在玄烨面前下了我的烂药,遂使我刚一踏进宫门,便被一群禁宫侍卫围攻,我见情形不对,只好拼命突围而逃,却没料到隐伏腹中的毒药,竟在这时候发作,若非庵主援救,恐怕早死多时了!”
寒月师太庄容道:“施主不必谢我,其实我要拜谢施主才对!”
独孤维愕然道:“庵主此话怎讲?”
寒月师太道:“贫尼这次北上,本来就是奉了朱峡主之命,深入清宫大内,设法探听虚实,如今幸得施主将真情露,免我等多费周章,贫尼岂能不谢!”
岳龙飞接口道:“我们骊珠既得,似乎应早日赶往燕京,设法通知家师及浮云老前辈他们,另商对策才好!”
寒月师太连连点头,目注独孤维,笑道:“清宫大内的情形,施主必已了如指掌,不知施主愿否权充向导?”
独孤维慨然道:“悉听尊命!”
寒月师大连声称谢,又道:“‘西溟双凶’想必遁返清宫,我们的行藏应该尽量小心谨慎才好!”
岳龙飞等人自是点头领会,一行五人,逐在晨光曦微中,冒着凛冽朔风与漫天雪花,继续动身北上!
※ ※ ※
这是辛亥年的除夕!
这是清帝康熙亲掌帝权第五个年头的最末一天!
也是满虏人踞中华的第二十七个年头!
北京,自宋以后,历代均有帝王作为都城,是以城垣雄伟,人文荟萃,冠于全国!
这年头,皆因战乱平息已久,加以满虏刻意施行专政柔政政策,是以百姓都渐渐忘却了亡国之耻,至于“杨州十日”,“嘉定三屠”等惨史,更早在一片歌颂升平声中,从那些居住在远远北方之人的脑海中消失了!
除夕夜!北京城在一连半月的大雪下,已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银色世界!
城中,家家户户吃过了年夜饭,喝过了团年酒便特大门敞开,老老少少躲在温明的屋子里,做着各种守岁的玩意消遣,以等待一个新日子的来临。
欢笑声不时从每一户人家的窗棂中飘出来,混杂着酒肴的香味荡漾在空际,给人温暖愉快的感觉!
然而,一批一批不甘对异族屈膝,矢志光复大汉河山的反清志士,抛下了这些温暖愉快的享受,冒着刀割的冷风,漫天狂舞的寒雪,施展盖世的绝学,分从各个不同的方向,躲过警卫人员的耳目,潜进了“紫禁城”中!
且说寒月师太、“铁伞先生”独孤维、以及岳龙飞、冷冰心、宇文琪等一行五人,在独孤维领路之下,于二更向尽时分,已越过了重重警网,置身于禁城中一间偏殿的屋脊上面!
寒月师太隐住身形,纵目四望,低声对独孤维道:“这禁城中,到处灯火通明,为何不见半个人影?”
独孤维道:“据我所知,宫中惯例,这时候玄烨那厮秘在后官沐浴净身,修心定性,静候子时亲临太和殿迎神上供,而宫中大小太监和宫女妃嫔等,则都藏在房中,赌钱作乐,不准任何人在外走动。”
寒月师太“哦”了一声,点头道:“原来如此!”
宇文琪接口道:“但是我们这一路上,为什么没有见到朱峡主他们的踪影呢?”
独孤维微笑道:“这紫禁城的范围,广达数里,禁宫中大小殿宇何止千百,若然事先未约好会面的地方,怎能这般容易见到?何况他们的形迹也和我们一样,都要尽量隐秘哩!”
寒月师太点头道:“施主之言有理,我们当初的确只约定在紫禁城中会齐,却没有指定地点,不过,我们是继续留在这里守候?还是深入秘官探看?”
独孤维沉吟道:“朱峡主既是大明贵胄,则他对宫中的情形,自然更较我们熟悉,这时候,他可能已到后宫去了!”
说话之际,忽然瞥见夜空之中,仿佛有三缕淡烟,迅快绝伦地划掠空而过,直飞后宫,一闪即隐!
寒月师大讶然道:“这三个夜行人的身法,极似是周白眉施主他们,看他们如此匆忙的情形,想必有事故发生,请独孤维主快些领路,追过去看看!”
独孤维点头应诺,抬头略一打量,倏地一伏身,当先飞越右侧一排殿宇,朝后宫飞去!
寒月师太等人齐展身形,随后飞纵而去……
五人一路窜高纵低,翻房越脊,也不知飞掠过多少重殿宇,眼前突然展现一片广大无际的园林!
独孤维倏然一打手势,便停住身形,隐伏在一排靠近园林的殿脊上,不再前进。
寒月师大便着岳龙飞等随后飞到,一齐隐身伏下,方待开口询问原故……
独孤维已抢先用“蚁语传音”说道:“再走过去便是后宫御园,那里的警卫,远较前面严密得多,并且那些警卫之人,都是经过严格逃选,武功高强,尤其耳目更灵,所以我们的行动必须特别小心,说话也必须用‘蚁语传音’才好!”
寒月师太点头领会,这才探首凝眸,朝御园四下察看。
只见这偌大一片园林,地面上竟然打扫得十分干净,没有一点积雪,每一树下面和每一座花坛中间,都放着一盆熊熊的炭火,是以丝毫不受寒冷的影响,到处都是鲜花如锦,树木葱笼,暗香四播!
花华丛丛之中,点缀着无数假山池沼,五步一亭,十步一阁,殿宇重重,灯光如海,清幽之中,却又显得宏丽庄严,气象万千!
端的是天下神仙府,人间帝王家!
独孤维端详了一会一打手势,忽地敛住身形,疾掠七八丈,遥远落在园中一丛花树以内,便隐伏不动!
寒月师太遂用“蚁语传音”,吩咐岳龙飞三人,小心谨慎,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相继飞纵过去。
他们的轻功身法,自是神速已极,七八丈的距离,一闪而至,丝毫不露痕迹地,便全数进入御园。
独孤维静伏了一会,仔细察看过周围的情形,便利用林大掩蔽身形,领着众人朝前混进……
一路上,转弯抹角,五人尽量屏患静气,收敛身形,前行了数十丈之遥,居然平安无事。
又绕过了两座花坛,独孤维一伏身,抬手对着一座凉亭上面曲指一弹!刷地一掠上前,右臂一探,恰好接住一个从亭顶上滚下来的黑色人影!
他轻轻将那黑衣人放在地上,便轻轻跃上亭去,伏身四望。
寒月师大等人方自跟踪飞上亭顶,独孤维又有所发现,只见他微一探头,忽地抬手曲指,朝右前方约莫三丈远处的一丛花树一弹,便立即电闪般飞掠过去,低头一略审视,这才回首对寒月师太等人一招手!
寒月师太等人相继飞落,定睛一看,发现这丛花树之中,赫然又倒卧着一个黑衣大汉!
独孤维藉着花树掩护,向左右注视了一下,然后对寒月师大用手势比了一比!
寒月师太定睛望去,前面耸立着两座假山,假山脚下花草相间,但其中却发现分别伏着一团黑影,当下,点头会意!
两位武林奇客,双双弹指突袭之下,那隐伏在两座假山下的黑影,只微微颤了一颤,便寂然不动!
独孤维又比了比手势,然后由他领先,寒月师太断后,五人悄然飘掠至右前方的假山脚下!
独孤维贴着假山,揉升至顶,窥探了一会,便请寒月师太上来,悄悄伸个指头,遥指左前方一排三间高大的殿宇,用“蚊语传音”说着道:“那边的屋面上,并无人守卫,我们只要不露形迹地到了那里,便可以遥望见‘养心殿’的情景了。”
寒月师大举目望去.只见那三间殿宇,孤零零矗立地上,殿前却竖着高大一座牌坊,逐用“蚊语传音”道:“我们可以敛身形,贴地掠到那牌坊脚下,然后利用牌坊遮掩,便不难纵上殿上去了!”
独孤维点了点头,滑下假山,身形一缩一伏,足尖微一用力,便如狸猫一般,贴着地面,一溜烟掠至牌坊下面!然后一长身,贴着牌坊的石柱上升三丈,便斜飞上殿宇的屋脊!
寒月师大等人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