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吧。”宋令箭叹了口气,却又皱上了眉,问道,“你们男人若是纳妾,进的妾与外子要穿一样的衣服么?还是紫色的?”
韩三笑呸了一声:“什么叫你们男人!我又没纳过妾,鬼才知道这些事!”
宋令箭挑了挑眉,似乎笑了。
他们将箱子推回到床底,宋令箭站在绣架边上端详着那尾绣到一半的红鲤鱼。韩三笑奇怪道:“若是如他们说的,两人欲成好事,绣的怎么都不应该是一只鱼吧?”
“谁知道。兴许人家不讲究,又不是没成过亲。”宋令箭无所谓道。
韩三笑差点没被自己的气咽死,瞪着这个女人,心想谁生出这样的女儿来的。他正这么想着,宋令箭已经转身走出了房间,穿过小厅,穿开了对面房间的门。他快速跟上。
右边的房间,不出意料的,是寡妇儿子的房间。这房间摆设得显然比寡妇的房间要体面得多,地上铺着泛旧的毯子,床上支着床架,床帘扎得清爽整齐,床口却不是朝着窗与门的。床边有简易的柜子与书架,书架上摆了好几层泛旧的书,有些都没了封面,但都一一用棉布包起来还做了标记。
窗上架有窗纱与窗帘,窗前靠墙按放着书桌,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得很整齐。墙上还挂着一副很大的字画,字画上写的好像是《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看来这寡妇的儿子还是个文人墨客。”韩三笑看到这些东西就头痛。
宋令箭走到床边,俯身拉出床下的两个箱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寡妇似乎很喜欢将东西收纳在客人看不见的地方,这样就显得地方宽敞整齐许多。一个箱子里放着寡妇儿子的衣裳,都是孩童的衣服,年龄与众人说得相仿,大概八九岁的样子,衣服也都是很朴素简单,补丁打得很细致。另一个箱子里放着很多字稿,应是练字用的,字迹有些笨拙,有《千字文》,有《孝经》等。
“你看。”宋令箭草草翻着这叠书稿,突然指着上面三个字道。
韩三笑凑近看了看:云博书。
“原来这寡妇还挺有学问,给儿子起的名字也像个读书人。只不过??”
“只不过,英雄每多屠多辈,自古侠女出风尘,负心多是读书人。”宋令箭冷冷道。
“这个,不能一概而论,不能一概而论。”宋令箭素来极端,韩三笑也不想与之争论,走出了房间。
第二十二章 第八节 西坡谜(三)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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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曹南还在闭目养神,韩三笑转到了屋后去看。他也发现这厅与宋令箭的家格局一样,刚才的右房连窗台大小都与海漂所住的房间一样,只是他没进过宋令箭的房间,所以不知道是不是与寡妇云兰的卧房一样。
那么,后面还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厨房,一个是杂物房。宋令箭家的厨房从不生火,所以几乎是空置的,放了一张简易的床,也不知道是干嘛用的。不过他倒是在那床上躺过几夜,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那张床比他家的床要舒服。还有一个杂房,杂房里头并着个茅厕,杂房里头放着她做箭的一些工具,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寡妇的厨房很整齐,锅碗瓢盆样样齐全,灶上油盐酱醋,一一用小罐子标着字,灶下柴火枯枝还在,似乎随时等主人起火生饭。他打开米缸,缸中有一半早已发黑的米。架子上有很多煮焦用的药罐,罐底皆已黑如木碳,可见时常煮药。另一些罐子里装着不知明的药草,也早已干如枯枝。
如果生火起饭,这个厨房应该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炊烟之象,虽然只有孤独寡母,生活倒也周全。
杂物房里大多是寡妇云兰种花的锄壶之类的工具,劈柴架上钉着斧头,柴筐两个,一个里头柴已劈完,另一个里面满满的未劈的柴。这时他的目光被两件倚在角落的东西吸引了。
“难道这寡妇也如莫掌柜那般有闲情雅致,喜爱垂钓?”韩三笑动了动两个鱼杆道。
“一长一短,长的应该是大人用的,短的是孩童用的。”宋令箭道。
韩三笑皱了皱眉,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茅厕还要进去看么?”他看着杂物房边上的一扇小门道。
“你与马桶向来有感情,去套个交情也不错。”宋令箭嘲笑韩三笑,一边却自己推开了门。
韩三笑却突然皱起了眉:“这茅房方才我们都没用过吧?”
“怎么?”
“你看??”他指着茅厕那洗手的盆,只见那木盆微湿,似乎不久前盛过一些水。
宋令箭飞快地巡视了遍这茅厕,格局竟也与她家的一样,马桶放在角落,有布帘可拉来挡水,另一边放着水桶与浴桶,还有一个简易的木架可挂要换穿的衣服。靠门边有个木架,放着水盆以供厕后洗手之用。
这镇上的人有个习惯,不知是懒出的智慧还是如何,家家户户茅厕之中都会有个打压式的水柄,这水柄用竹筒连接到屋后水井之中,只要压下之水柄,压力就会通过竹筒将井中的水吸上来,水就从另一个竹筒中流出,十分方便,但这活费力气,所以一般都只是打点上来洗点东西,压不了大水量。
韩三笑握了握这出水的竹筒,筒面微冰,里头还有点湿,水盆也是微湿,与其他房中干燥落灰的家什炯然不同。
“有人来过,其他房中没有任何足迹,唯只来了这里,压了竹筒??看这水盆湿迹,似乎只压了半指高的水,可见这人不是试试水筒可以出水,而是洗了什么东西,但是这东西并不大件,也不难洗,所以用得水也不多。来人洗完东西后还将水倒掉了。我们若是再晚来半天,这盆中水干去,就再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宋令箭推开了茅厕中唯一的小窗,窗外亦是用木头简搭起来的走道,只见窗口附近的走道上木板微湿,可见水是从窗口泼向了窗外??这时她突然俯下身子,轻触着窗下石墙上的两道浅黑色的不规则的黑痕。
“从外道走进这屋,要经过这么大的花原,不可能脚底一点黑泥都不沾的。”宋令箭轻抠了点黑痕上的东西,放在鼻边一闻,皱眉思量。
“也许这人爱干净,上了屋台,脱了鞋子进来,这样即不会在麻布的地毯上留下脚印,又不会弄脏任何东西??”韩三笑突然想起什么,盯着宋令箭道,难怪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试问个十几年都没人住过的房子,居然比我家还要干净,没有蛛网虫蚁不说,连点落灰都没有。若是落满灰尘,人来人往手摸衣触的,必然会留下痕迹,而无灰可留,只要来人保持东西原样不变,自然就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今天早上我经过西坡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宋令箭弹去手上黑尘,淡淡道。
“谁?”
“上官衍的母亲,云娘。”
“她在这里干什么?”
“说是来附近走走,却是只身一个人。”
“只身一个在外走走,不足为奇。”虽然韩三笑知道宋令箭接下去说的事情必不简单,但忍不住还是要反驳。
“我注意到她的鞋子鞋面有泥,鞋边与鞋子却不是很污糟的样子,一个人在雨后从衙门走到这里,就算没有经过泥地,可能会将未消的雨水甩到鞋面上来,鞋面湿后不容易擦干净,但她的鞋底却不很脏,这样反而显得非常刻意,好像在某处擦过一般。”
“人家是县老爷的娘,出入有轿,不习惯鞋子沾泥,发现了擦干净又有什么奇怪?”
“除了鞋子以外,她的袖尾处也很脏,沾了很多黑泥。不过她自己没有注意到。”
“你想说什么?”
宋令箭假装拿起水盆,将水盆往窗外一放,手袖刚好碰到了窗台下的墙面上,不歪不斜,刚好就是那两道黑痕的所在之处。
“我怀疑她进过原子,在进原之前,她害怕将鞋子弄脏,所以挽起裙脚,并以手帕之类的东西将鞋子裹好,进去后她可能蹲下碰了什么东西,无意中垂下的袖子弄脏了,但她自己没有发觉。随后她进了屋子,在这里压了水洗了手,洗完后将水倒出了窗外,却在这里印下了袖上的黑泥??这黑泥腥臭带毒,就是那土包冲垮出来的黑泥。随后她出了原子,去掉了脚上的裹布,装作只是在附近晃晃。”
“就算她进过原子,也不能代表什么。一个外村人,不管是为着这原子里奇异的花,还是里头的恶臭,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兴许她只是想进来瞧个究竟。”
“或许吧。”宋令箭关上茅厕的门,满不在乎道,“如果真是如此,她又何必言辞遮掩?”她这次不想再听韩三笑强词反驳,抬脚向正厅走去。
曹南已清醒过来,正想去后面找他们。
“这房子好生奇怪,长年无人居住,亦无人涉步,竟然粉尘不沾,蛛网不结,似乎有人刻意打扫过。”他一见到两人就提出疑点。
“没错。后面还有沾湿过的水盆,可能真的有人打扫过这里。”韩三笑总结道。
“谁会打扫这处鬼宅?难道是女主人化成了幽鬼,放舍不下回来除扫?”曹南来回盯着两人。
“奇怪的事儿可不止这一件,我想你最清楚了,这房子从格局到大小,跟你家是一样的。”韩三笑阴碜碜地盯着宋令箭。
“什么?”
宋令箭淡淡道:“居舍略有相似,有什么好奇怪?”
“这绝不只是相似而已??”曹南有理说理,这次站在韩三笑这边。
“怎么说?”韩三笑得意地抖起了腿。
“我听说燕捕头刚来这里的时候,先是在租了一处人家房子住了一阵子,然后自己去盘了一住屋来改造,燕捕头自己对衣食倒是不讲究,却对住所很讲究,可能是想燕夫人住得安心舒服,他盘了住屋改造完之后,与燕夫人两人搬进去住了几个月,后来似乎嫌那住屋太小,就盘下了现在住的这燕家宅子,刚盘下住进去不久,燕夫人就有了喜,所以他觉得这燕家院子很利他们,之后就再也没有搬过。”
“??呃??他们之前改造住过几个月的住屋,该不会是现在宋令箭住的这屋子吧?”
曹南认真地点了点头:“如果这两处屋子都与燕捕头有关,那么即使相似也没什么奇怪的。听说当年寡妇住在这原子里的时候,燕捕头也带着几名捕快帮忙补修过房子,按照他的喜好改造成这样也不足为奇。”
韩三笑摸着下巴,半眯着眼睛道:“看来燕伯父还的确是对这两母子特别好,连住屋改修都一力包办??那别说了,这房子里什么架子桌子的,也都是他亲自做的了。”
“燕冲正为人仗义,但做到这份上,似乎的确没了分寸,也难怪当年镇上人们揣测纷纷。”宋令箭冷道。
“这寡妇是不是身体不太好?我见后面好多药罐药方,似乎长年有病的样子?”韩三笑问曹南。
”病得不是寡妇,而是她儿子。”宋令箭看着右房道。
“哦?”
“寡妇儿子房中窗门有纱,床向避开通风的窗与门,可见居住的人身子不好,容易受凉。刚才拿出箱子里的衣服时,我发现有几件衣服上面有药渍,应该是在服药的时候不慎落上的。”
“没错。这孩子身体的确很不好,我见过一两次,脸色很苍白,没有血色,大热天的都穿好几件衣服,似乎很怕冷,说是有九岁了,身子骨却很比正常的孩子都弱小。所以很少外出,大多时间都呆在家中,也不与外面的孩子玩。”
“这孩子的名字是不是叫云博书?”
曹南挑了个眉,却记不太清了:“是么?这倒没有去查过,也没有听别人提起过。只知道这女人都叫自己的孩子博儿博儿的,应该里面带个博吧。”说到这他不小心岔到了气,狠狠咳了几声。
“尸毒之气借着西风仍在蔓延,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回到镇上后,你去按着这个方子抓些药,应该能退消毒气。”宋令箭从怀中拿出一页纸递给了曹南。
“多谢。”
三人走出花原,曹南身有不适,先行离开。
第二十二章 第九节 西坡谜(四)心里有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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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南一离开,韩三笑马上就问:“刚才那药方怎么瞧着就眼熟,我差点以为你神机妙算,算准有人中毒受害早就拟了药方在身上??原来你拿了寡妇家的药方给曹南抓药喝,你不怕喝死人么?”
“那方子上写得都是利身怯毒的药材,正适合。”宋令箭看着灰蒙的花原道。
“你是说,当年的云博书长年喝药,不是因为有病,而是因为中了什么毒?”
“我没有这样说。”宋令箭冷冷地看着韩三笑。
“我觉得一整件事情最奇怪的,其实是你。”韩三笑退后一步,冷冷看着宋令箭。
“我?”宋令箭挑眉。
“你住着燕冲正当年改修的房子,用着他亲手设计的隐秀梳桌,还为着黑俊的事情出出进进,展现出这六年以来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耐心。我一想啊再一想,越来就越觉得你不对劲。一个对事那么事不关已的人,突然就那么乐此不疲,别人可以说你宋令箭义气为友,为阿飞分忧解扰,我却不相信。”
宋令箭抱着胳臂冷看着他笑:“难不成你还要怀疑我这宋令箭是否有假?”
韩三笑哈哈笑:“那绝不可能,那个爱装神弄鬼的傻子就算假扮曹南那黑老头,也绝不会假扮你这个不好惹又不好扮的主。”
宋令箭倚在厅中窗台边上,悠然自若:“你接着说。”
“其实你早就知道燕冲正失踪并不只是别人口头上说说的那么简单,你可能早就调查过,期间还来过这间西原小屋,更发现了这屋子与你的屋子极为相像??那也就是说,你可能在很早以前,就知道燕冲正跟寡妇云兰的关系不正常,那么燕冲正失踪的原因可能也不会像传说中的那么简单。但你什么也不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还装模作样地,从头开始与我们调查这件事情。”
宋令箭冷笑:“你也说,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不过,我也只是查到那一层关系而已,所以我也能明白镇上的人为何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那幅画是你亲手所做,你深谙医理,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花原异象的根源?”
“发现了又怎样?这是一片巨毒之地,既然大家为了燕冲正的旧事连带对它避讳如邪,为何我要重新挖出毒源,做这么些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没错,十六年了,所有的伤疤都在愈合,所有的人都早已重新开始,只留一个传说,好坏各人心中有称,谁又何必多此一举,画蛇添足地要强挖这个伤口,令人再重味当年失亲之痛?
“你闭口不提这西原毒地与屋舍的事,果真只是为了想要息事宁人?”韩三笑上下打量着宋令箭。
“要不然你为我想想,我还有什么原因不提这件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这件事,拖出来就像个巨大的线球,总会缠死些人的。”
韩三笑狐疑。
“怎么?还有什么反驳之词一并说来,我并不是那么好脾气,等在这里对你知无不言的。”
“你等等,我想想。”韩三笑捏着鼻梁,紧皱双眉,还真像是在极力搜索心中的疑惑。
“你慢慢想,我先回家了。”宋令箭怪异地看着这个人。
“等等!我想到了!我与你相识开始,你便非常厌恶别人提起你的医术,弃医如履,宁愿打猎杀生也不愿诊医赚钱??若是不阿飞与你相识数年,你才不会吝手相救。但你三番几次出镇为郑珠宝治病,莫非真是为了那不菲的诊金么?”
“怎么?你看过我脸上写过高风亮节这四个字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况我只是用正当方法,赚些正当的钱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有问题?”
“没问题。你愿意救人,我挺开心。只不过有点不明白,前些年柳村东员外也请求你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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