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烛光嘎然而灭,韩三笑似乎听到了某种齿轮转动的声音。
第二章 第七节 纷争无解(三)先发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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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修长的十指全包上了干净的布纱,身下板床铺了薄被和席子。看着他渐带血色的脸,燕飞心中有股无言的温柔,这人的脸初看怪异,越看却越是顺眼,她甚至觉得他很英俊,带着一股莫名的贵气。
那日山上那对阴冷的碧眼突然漫过脑海,燕飞心里一紧,忍不住咳了几声,然后又咳了几声,越咳喉咙越是痒得紧,越咳越停不下来。
“咳咳咳……”孤独的咳嗽声响在清晨的院子里,燕飞浑身颤抖。
“呕……”男人突然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嘴里流出淡淡的血水。
燕飞大惊,茫然失地擦着他的血水:“你……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男人颤抖得厉害,痛苦地挣扎着,全身所有的力量都在双手之上,突然间他狠张开了眼睛,碧玉的眼睛冷冷地瞪着燕飞!
燕飞惊恐地连连后退,直到狠狠地靠在了墙上,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这一举动有多伤人,是谁在宋令箭面前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害怕的,而她现在就像看到怪物一样躲避着他。她咬着牙正视男人的眼睛,男人的冷漠的眼里竟蓄满了泪水,他侧过头受伤地看着她,眼泪顺着干净的眼角在坚硬的脸上划过……
“你等我??你等我,我去找人救你……”燕飞还是害怕了,转头往外走去。她没看到男人轻皱的长眉,还有正欲抬起的手……
燕飞跑出巷子,又犹豫地停住了,能找谁去救呢?他的存在镇上没有人知道,向来大嘴巴的韩三笑都对此保持特有的沉默,如果她将此事以外的人引进来,是不是会有所不妥?况且他有异常人,是否会引来镇上恐慌?
“燕飞,怎么了?”一只手搭在她一肩上,她听出来,这是黎雪的声音。
燕飞回头,勉强地笑了:“没事,走得太快,岔气了。”
黎雪温温地笑了:“当心点,快入秋了,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多养养身子。反正夏夏也长大了,别累着了自己。”
燕飞不敢看黎雪的脸,只是点了点头。
黎雪落寞地淡去了笑脸:“你在找宋姑娘吧?方才我见她回去了,好像在章师傅那里订了什么大家什,柱子哥正跟在后面帮她搬着。现在应是要到家了。”
宋令箭下山了?还有闲情在木匠章单单那里订买家什?燕飞转不过弯来。
黎雪尴尬地笑了笑:“到时辰开铺了,我先走了。”
燕飞道:“恩。生意兴隆。”
她目送着从小到五年前的那一天,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朋友。曾经无话不谈,如今无从说起。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再也没有主动找黎雪说过话,她的心中永远亏欠温柔害羞的黎雪一份幸福,所以她不敢再接近黎雪。而黎雪也就在那天,突然失去了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人,她孤独异常,却也学会了坚强。
在五年的渐行渐远中,黎雪总是试图接近燕飞,想要消去她心中的愧疚,而燕飞却再也无法平等地在黎雪面前笑了。自燕飞与韩三笑宋令箭交好,黎雪也慢慢淡出了燕飞的生活。两个相互依赖的人,各自生活坚强着。
燕飞没空多感伤,她急忙往回赶,不能让宋令箭看到厅里的男人!她会杀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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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三笑在工房里签完到,突然听到衙门后院里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压得极积,似乎不是用嘴通过气流发出来的。
有人嘣一声打开了工房的门,一个身形肥胖的男人走进来,在工房里绕了一圈,打开每个箱子和柜子,在里面乱翻一通,巡探着出了门,门外响起了轻风细雨般的对话:“没有人。”
“那门梁上呢?看过没有?”
“??这倒没有??”
“蠢东西!”一个戴斗笠的男人飞快走了进来,雷厉风行地抬头看门梁,他穿着一件很宽大的蓑衣,斗笠下还挂着黑纱,整个人笼罩在阴暗中,笠沿挡去了他的眼神,根本看不出他是怎样狠厉的眼神。
“我说过没有,这里除了我跟贱内与儿了,其他人都已经做干净了。”
蓑衣男人还是不甘心,伸手挑着柜子里的工衣,直到确定没有人:“不会引起什么猜想吧?”
“不会。这些人都是跟着我来的,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去留。”
蓑衣男人坐了下来,宽大的蓑衣坨在一起,显得更宽大:“在惹人厌弃方面,你做得倒是彻底。”他似乎想到什么气处,突然用力拍了拍桌子,“还以为潜居在此,总算有个大好机会可以出去,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不仅给错情报,还令主公如此无颜??”
肥胖男人脸上肥肉抽搐,眼中闪出不甘,却不得不吞下怒气:“我也没有想到,我事先已潜查过一段时间,就算情报错误,也不必花去多大力气,只是没有想到主公竟如此重视……”
蓑衣男人冷冷道:“我恨不得现在就处死你,但你现在还有用??你唯一的用处就是为我挡去一些处罚,让我死得没那么难看!”
肥胖的男人脸色苍白,立在边上抖成一团:“我死是应该,只求主公让我死个痛快……不过念在我忠心为你奉事,死又为你挡罪的份上,你能不能放我妻儿一条生路,当做没有这件事……”
蓑衣男人突然间一脚踢在肥胖男人肚子上,那一脚又快又猛,肥胖男人不支靠在了门上,惊恐地看着他。
“蠢货,你以为你这点小事能瞒得过主公?一人身死,鸡犬升天,你不懂还是没脑子?不过你说得也对,你半生都为我当狗,我会让你的妻儿死得痛快点。”
“我求求你……”肥胖的男人卑贱地跪趴在地上。
蓑衣男人一脚踢开了肥胖男人往外走去。一直颤抖着的肥胖男人突然不颤抖了,他慢慢地抬起头,站起身子,眼里冷光一闪??
“你这条狗!”蓑衣男人飞快向旁边挪移,躲开了肥胖男人刺来的尖刀,他穿着宽大厚重的蓑衣,行动速度却不减慢,极为灵巧,他正欲出手向肥胖男人抓来,却突然滞住了身形,僵硬地站立着。
肥胖的男人阴森森地笑了:“我作了这么多年的狗,就是等有一天能爬到你的头上把你当狗使。是我运气背,在这里乌龟一样地隐姓埋名了十几年,只等一个功德的机会,却惹来了杀祸,到死都要为你这条狗挡命!我早就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只是不敢对抗主公。现在反正都是死,我怎么样都要你死在我前面,像条狗一样地死在我前面!”他越说越激动,全身的肥肉都在颤抖,脸涨得通红,气得无法控制,一口唾沫吐在了蓑衣男人的蒙面布纱上。
蓑衣男人手捂着脖子,蓑衣的颈口处已染满了鲜血,他一只手指着肥胖男人,却再也发不了声音,只是卡卡卡地吐着气息,然后倒在了地上。
肥胖男人走近蓑衣男人,用脚踢了踢,又一口唾沫吐在他身上。他警觉地看了看周围,拉着沉重的尸体往外院走去??
工房的屋顶上坐着一个乱糟糟的年轻男人,微沾淡墨的双手托着下巴,狭长慵懒的双眼静静看着发生的一切。
第二章 第八节 纷争无解(四)拉琴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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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燕飞的“令”字还没有叫出口,已被厅中的一幕惊呆了??床板上的男人双目圆睁,碧绿至墨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绞杀在她身上,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用手拉扯着站在一旁的宋令箭,而宋令箭就那样冷着脸,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此时她听到燕飞的声音,正像什么事都没在发生一样的表情转头看燕飞。
燕飞脑子一片空白,瞪着宋令箭:“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宋令箭不回答,用力地甩开男人紧拉住的手,甩得咬牙节齿,退后一步,反问道:“你说我在做什么?”
燕飞飞快地冲进来,扶着男人,吓得直哭:“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男人呼吸越来越急促,碧绿的眼睛像沾了血一样,浑浊地跃瞪着退远的宋令箭,那表情极为可怖,似乎在看着天底下最恐怖的东西。“卟”的一声,一口污血洒在了雪白的被褥上,喷成了一朵血红的印花,点点滴滴,燕飞一声惊叫,往后倒去。
宋令箭推住燕飞,燕飞却愤怒直极地回身就将手掌甩了过去??“啪!”
“啪”的一声,清脆,心碎,宋令箭微撇过去的脸,没有表情的脸上淡淡的一片红晕。她伸手轻拂了脸一把,看着燕飞冷冷笑着。
“对不起??”燕飞也被自己无意的这样一个动作吓到了。
宋令箭猛地推开了她的手,推得如此用力,直接把燕飞整个人都甩在了地上,燕飞倒坐在地上,委屈地看着宋令箭:“对不起,我无心的……你说过,你说过你不会生杀与夺,为什么你会这么狠心?为什么?你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宋令箭吗?”
宋令箭盯着吐血昏迷的男人,自嘲地笑了:“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追悔莫及时你别恨我!”她说完便狠狠地向外走去,那脚步重的,就像踩在燕飞的心上。燕飞无力去追,看着男人死去般的脸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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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三笑知道,这镇上又少了一个人。这个人若不是他今天亲眼看到死在自己面前,他或许几乎想不起来镇上还有这样一个人。这个人以一个平贱得无人理晓的身份,在这个镇上生活了十几年?这个镇是像大家表现的,因为如此平静各自生活才不知晓彼此过去,还是如此冷漠各自己隐藏以至于不相过问?
“三儿!三儿!”有人在后面扯着嗓子叫。
韩三笑回头一看,正是渔夫周渔鱼,这家伙自从上次被十一郎事件吓到后,再也没在外面看见过他。这时他左手一只鸡又手一大个萝卜向他小细步跑来。
“你见鬼了你?每次看你都没好事!”韩三笑莫名的一肚子恶气。
周渔鱼拉着韩三笑进了小巷,厚下巴抖着小声问:“那事……那事怎么样了?我谁都没有,镇上好多人都猜,说宋姑娘怎么都不上工了,十一郎也没见着了。我那个憋得都快绿了,你知道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就是你明知道一个大家纵猜纷云的秘密,你却一个字都不能说,不仅不能说,连听人家瞎猜都不行,就怕自己憋不住,或者露了什么破绽。”
“爱猜猜去,猜久了总会有新的话题猜??”韩三笑盯了周渔鱼一眼,最近他看镇上谁都觉得像陌生人,谁都有可能在自己早被人习惯的脸皮子底下隐藏着另外一张脸,他仔细看着周渔鱼,觉得这胖子越来越不像他认识的那个胖子??他用力一把掐在周渔鱼脸上掐去!
“哎哟哟,要疼死人哪!”周渔鱼杀猪般大叫起来。
韩三笑认真感知着那股子肥肉的手感,不像带假:“你双眼带黑,是中邪了吧你?”
“我还没说你,你是五行缺火八卦带鬼吧,你一打更这镇上都什么鬼声音,半夜都没法消停,你也不反应反应,每天吵着我睡不着觉!”
韩三笑奇怪道:“什么鬼声音?”
周渔鱼一把拍在韩三笑头上,韩三笑疵牙咧嘴,他不怕疼,但周渔鱼可能是人胖手劲大,每次没控制好力度打人都疼得人遍体身凉:“还装!这几天晚上,隔三差五的,半夜就有人拉扯琴弦,拉得好听也就算了,每次都跟杀猪一样,谁受得了!”
“琴弦?”
周渔鱼转转眼珠子:“说不定是二胡!反正就是那弦的拉声,尖得要人命!”
“你做梦吧你!”
“我呸,我家阿凤也听见了,就是她先听见的,才让我听。我们还做同个梦不成?”
韩三笑盯着周渔鱼,他没有道理扯这种没深度的谎,拉琴声?他在镇上走了好几夜,以前也是夜行倒夜香,他从来都没在半夜听到过什么尖利刺耳的声音,这是个早睡的小镇,他一直觉得,小镇有种比任何地方都寂静的安祥感。
“不跟你耗了,我家阿凤还等我回家做饭。”周渔鱼小扭小扭地走掉了。
韩三笑一个人站着,细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突然担忧地向燕飞家走去。
第二章 第九节 纷争无解(五)长弓悲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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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三笑走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燕飞一个人哭得伤心,满脸鼻涕眼泪不成样子。他吓了一小跳,不敢发声,猫着腰向外走去。
“韩三笑……”燕飞楚楚地叫了一声。
韩三笑叹了一口气,这两个本来好得不行的女人,怎么总就可以闹出点小事折腾人。
但他听完燕飞的哭诉后,发现不知不觉的,矛盾已经开始走得不可控制。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这么简单了。
他认真检查了下受伤的男人,并无大碍,反而气血畅通了许多。他吐的那口是久积在肺脏间的瘀旧之血,正是那口血堵住了他的脉络,才导致这长时间的昏迷。但对于医理一窍不通的燕飞而言,吐血代表的情况很严重。
“没事的。他吐了那口血,会好得更快。你误会宋令箭了。”
“误会?你是说宋令箭在救他……可是她不是明明很讨厌他,恨不得杀了他的么?”
“谁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什么,不过既然她说了不会再插手,她就不会再伤害她。”
“??如果你说得是真的,那我不是大大误会了宋令箭??她好不容易出手救了他,我却那样责怪她……完了,她不会原谅我了……我该怎么办?”
宋令箭从一开始就担心对了,这男人将给他们带来变化谁也无法预测,即使是他现在躺着什么都不做,已经让亲密无间的三人渐远疏离了。这平静的生活还会不会继续呢?
“现在做什么都多余,她如果真的生你的气了,你做什么都只会让她更讨厌;她若不是真正生你的气,等一段时间过去,自己气消了也就没事了。”韩三笑只能这样说,他转头看着院子里用大布盖着的一大件东西道,“这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摆那儿的?”
燕飞心神不宁,随意应道:“听黎雪说,是章师傅那儿出的货,我也不知道宋令箭订制了什么东西。”
韩三笑背着手走到院中,用力一拉大布,大布高高掀起,露出一张古木色的躺椅,扶手厚圆,靠背玲曲,四脚间还用弧木连起,可前后摇摆。
“这女人倒是从来不会亏待自己,最能享受的就数是她了。”韩三笑将大布盖了回去,翻了个眼红的白眼。
燕飞无心他事,只是静静地坐在男人身边,不安道:“你说他醒来了,还会留在这里吗?”
韩三笑不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从前与习惯,他为何来到这里,又因何会离开这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宋令箭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宁愿告诉自己是恨他厌他的,也不愿对他产生任何不舍的感情。因为离别,对于任何两个人都是无法逃避的。
“他昏迷的这些日子,不是听他哭得痛苦,叫就挣扎得害怕,唯一听得最像句话的,似乎是在说海什么漂的……你说,那会不会就是他的名字?海漂?”
海漂?
韩三笑心事繁重地看着床板上双眉轻皱的昏迷男人,从海中漂来,最终又从海中漂离?还是像他的人一样,有着水一样的眼睛,像海一样的男人,像漂一样的来历。“可能吧。海漂,不错的名字。”
海漂。燕飞在心里默念着,不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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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箭将山屋的窗户都关了个严,倒空了水缸,碗具篌刀都用白色棉布盖上,这番张罗像是打算要出远门,若是燕飞此刻看见,定会纠痛不已。将该收笼好的东西打点好后,她独自一人坐在屋门口的椅上,一枝一枝地将血般艳红的细线般的箭放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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