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送来燕伯父生前的手稿来刺激她,恨不得这样毁掉她。但是很不巧,燕飞病重,接到第一封信的夏夏又实在担心她再受刺激,便将信转交给了海漂,海漂再转交给了我们。所以这一步,你走错了,以致你后面的四封信,没有一封落在燕飞手上。”韩三笑突然皱起眉,冷淡地看着燕错。
燕错瞥开了眼睛,笑道:“我知道。但是迟早有一天,你们也会跟她说的,不是么?”
“我怕这并不是你的本意吧。在你的计划里,这些信,本来就是要落在我们这些旁人的手中的。”
燕错又笑了。
“我不知道你的恨为什么会这么强,也这么深,恨到滥伤无辜。你恨燕飞,你恨吧,你害她你伤他,至少我们可以为你找出托辞,但夏夏、郑小姐、宋令箭、海漂甚至是我,为何又要殃及到我们?难道真的被恨刺瞎了眼睛,变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工具么?是不是靠近燕飞几丈距离的人,都要死?”
燕错冷冷看着韩三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挑拨庄中人的关系,使出一招前后计,成功使得夏夏与郑小姐相互猜忌。同时,你还在寄出来的燕伯父的手稿信封上,抹上了杀人无形的剧毒。”
燕错一怔,茫然地看着韩三笑。
韩三笑从怀里拿出了那五封信,他用白布垫着,拿了其中一封,放在烛火上一烤,纸面的信封居然一点没有烧坏,反而???地发出金属烘烤般的气味,没过一会儿,信封受热面竟然微微泛红,像是铁具烤了火一般。
“这就是传说中的水锈之毒。无色无味,通过碰触、气味的摄入便可以进入人体,伤脉败血。燕错,怨恨,并不是用来传递延续,甚至是扩大的。”
燕错瞪着韩三笑。
这时候谁都没有想到,所以谁都没反应过来阻止??夏夏像一只饿极的狼,飞快地从床上跳下来冲向燕错,但起步太快,跳得太急,整个人差点摔在燕错身上,燕错一个起身扶住了,却被夏夏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
“啪!”
“啪”的一声,仿佛还带着室里所有的回音,萦绕在所有人耳间。
燕错似乎被打木了,夏夏一把推开他的手,退后摔倒在了地上。
“你这个魔鬼!为什么?飞姐与你无怨无仇,甚至还愿意接受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千方百计的害她!为什么你要害这么多的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夏夏摔在地上,忘记了疼痛,嘶心裂肺,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她的身体里面发出来的,如此尖锐憎恨。
燕错抚住五指印深深的左脸,颤抖着笑了,他的笑像是从卡碎掉的风轮车里抖出来的声音,难听,尖锐。
第十章 第六节 坦词(二)案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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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魔鬼,但你错了,我不是狼心狗肺,我的心我的肺,从我娘死的那天开始,就没有了。”燕错突然平静了,看着燕飞残酷地笑,“是的,我娘她早就死了!可是你娘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所以我恨你,恨这里将你养大的一切,你从我们身上夺走的一切,享爱的一切,我即夺不走,就要毁掉这一切,让你也尝尝这万劫不复。”
“你娘她……”燕飞颤抖道。
“闭嘴。你的嘴巴,不配提起我娘。从我娘死的那天开始,我就对自己说,终有一天,我会将他的挚爱也一一拿走。可是他不等我开始就先死了。但是没有关系,他会在黄泉路上看到他所种下的一切恶果。”
“无论他做了什么,始终都是你的父亲。”韩三笑冷冷道。
“他不配做我的父亲,更不配做一个丈夫。什么燕家血脉?我一点都不稀罕!一日我尽了生母之仇,便削骨削肉,将命还他。”
“燕错??”韩三笑感觉到他的心里全是倾注一切的怒火,似乎随时要燃烧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恨我?”燕飞纱布已湿,热泪清流,好像也要被这仇恨的怒火熔化了。
“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装鬼吓人,换金线,送信,还有杀死金娘,一切都是我做的。”燕错不愿再去看燕飞,转头对上官衍道。
“金娘是你杀的?!”曹南冲口而出。
“没错,是我杀的。那个女人起初答应了要与我合作,我出假线,而她真金白银收回来的钱全归她。为了让她好好帮我做事,每出一批假线,我还会多给她一些拥钱。但她提的要求越来越苛刻,想要的钱数也越来越高,一次争执中我失手将她推倒在地,其实那时我还没有杀她的心,想等她转醒来再与她好好谈。没想到她竟然抓着这点说要带我去见官,不仅要告我故意伤害,还要将我破坏绣庄生意的事情揭发出来。我那时已经气极,她还在旁煽风点火,我一不作二不休,拿起金线就勒死了她。”
“勒死她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将她放在床上,然后关闭了门窗,拴上了锁,让别人以为她是外出去了。那个鬼地方,就算是青天白日都不会有人去,或许等她烂死在里面了,都不会有人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将她与我这样一个外来人员扯上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在伤口上覆上头发?让人误以为是用头发勒死的。”
“我杀她用的金线是假的,一用力便会掉色。用金线杀了她之后,我的手上嵌进了很多金粉,而且用力过多,嵌进去很难清理,如果别人知道她是被金线勒死,再看到我手上的金粉,肯定会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所以我不得不掩盖她是被金线勒死的真相。所以我将勒死她的金线带走,再用头发覆盖在伤口上,造成是用头发勒死的假像。”
燕飞瑟瑟发抖,一言不发。
“杀完她之后,我回到镇上,继续我的计划。一切都很顺利,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要成功了。”
“你所谓的成功,是想达到什么样的结果?”
燕错涩然地挑起一个笑:“既然功败垂成,什么结果都已不重要。既然事已揭发,我也不会躲藏,你们想要问什么,我直说便是。”
“不会的,你不会这么残忍,再恨你也不会去杀人的,上官大人,这期间一定会有误会??”
“没有误会,一切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全是我做的。”燕错冷静得狠。
燕飞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了下来,似乎已经绝望了。上官衍皱眉看着她,心有不忍。
“在你与金娘的交易过程中,你觉得金娘这个人为人怎么样?”韩三笑突然拉开话题问道。
燕错的拳头再次握起,紧绷的腮帮子显示他在紧紧咬着咬:“两个字,该死。”
“哪里该死?”
“哪里都该死。”
“你觉得她美么?”
“丑不可看。”
“她的头发有多长?”
“腰下。”
“水锈之毒是她给你的,还是你给她的?”
“什么东西?”燕错顿了顿,马上道,“自然是我的??你怎么知道那个女人与毒有关?”
“因为假线里面也有啊。所幸燕飞病中未碰金钱,不然以她的身子,恐怕早承受不住水锈侵蚀,一命呜呼了。”
燕错又紧巴巴地握起了拳头,冷冷瞪着韩三笑。
“这毒是直接通过接触就可以杀人无形的,你是事先服下了解药,然后再在线里与信上抹毒,这样只要接触这封信的人,都会慢慢死掉,因为你不能让人一拿到信就死掉,这样容易引起衙门注意,所以你将毒稀释了,将信拆分为五份,一份一份地送来,其实就是摧命的鬼符。”
“没错。说得对极了。”
“我能看看你的手么?”
燕错伸出了手。他的手很大,指关节处有茧,粗糙,龟裂,布满了伤疤,各种大小长短的疤,但他的手形很漂亮,指头长,手掌大,指甲修剪得也干净。
“水锈毒性素强,听说解药也十分生猛。据说解药必须得抹在手上,才能防锈毒渗入。但会有复作用,就会导致手皮龟裂,时有颤抖,是不是真的?”韩三笑一脸的好奇,仔细端详。
燕错皱了皱眉,收回了手:“那你现在看见了。”
韩三笑却一把狠狠抓住了燕错的手,笑嘻嘻道:“水锈阴冷,所以解药十分热燥。让我瞅瞅,这抹了除锈药的手得是有多热燥。”
燕错猛地收回了手,怒瞪着韩三笑:“够了。”
“哦……”韩三笑搓了搓手笑道,“得确是够烫手的。”他吹着手退后靠在了墙上,懒懒地转头看着宋令箭。
“我的弓呢?”宋令箭心不在焉道。
“在你后山的小屋里。”
宋令箭轻点了下头,看不出情绪。
郑珠宝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是什么?羡慕?妒忌?
“都问完了吧。现在,你们可以带我走了?”燕错看着上官衍,在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焦急与惊乱,而是淡然的一股期待,他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从身上解下长衣,翻开长衣领襟,内里是浅淡的蓝色,没有任何针脚,如若不是上面那浅褐的血印斑斑,几乎是新的,“这就是当初我杀那个女人时沾上的血迹,如有需要,可作呈堂证供。”
“上官……”
“如果是求情的话,还是烂在心里吧。燕飞,我的事情与你没有任何干系,我也绝不后悔我今日对你所做的一切,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遗憾,只怪我当时心不够狠,才使如今沦为阶下之囚。你也不用与我来故作好人,你的任何嘴脸,我都觉得恶心。”燕错平静地看着燕飞,他知道他的任何眼神都到达不了燕飞的眼睛,因她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的话却是世上最锋利的刀子,将血浓于水的至亲割得遍体鳞伤。
“几位还有什么想问的么?”上官衍似乎也被燕错的话刺了刺,顿了很久才问。
韩三笑看了看宋令箭,摇头道:“我们没有话好问了大人。”
曹南道:“大人??”
“好吧,那此案就落定了,先将燕错收监,待血迹验证属实后开堂再审。”上官衍盯了一眼曹南,那一眼不容置疑,曹南悻悻然收了声,一把抓住了燕错的肩头。燕错没有一丝挣扎,起步往外走去。
“燕错。”燕飞转头对着燕错的方向。
燕错平静地等着。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情。”
“你问。”
“你到底是不是燕错?是不是我爹的孩子?”
燕错抑起头笑了,好像所有的仇恨从他的身体中抽离了,他的表情凄楚沧凉,一片枯槁,十五岁的少年,脸上的苍桑在所有人的心里割了一刀。他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有着十五岁的少年应该会有的孤独与脆弱,在夜色如水的深秋里笑得满足释然,像是得到了最想要的结局。
此时一阵夜风,吹动燕飞手腕上的白玉铃铛,院外一个铃铛相互应和,却是越来越远。燕飞转头迎着窗外夜风,两行鲜红的血泪从白纱布下缓缓滑下。
第十章 第七节 忆如兽(一)竹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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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错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迷茫地看着拐角处投来的闪动的烛光。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残破的信封,从里面抽出几张残旧的信纸,乌黑的,泛黄的,淡黄的,折折叠叠无数次的信纸,信纸里面还包了一样东西,昏暗中他先细细地重又看了这封被看过数千次的信,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拿起信纸包裹着的东西,迷茫地看着。
依稀还可以看出这是一只枯萎的竹蝴蝶,很长的须角,须角上面细致地串着珠子,眼间还嵌了一颗,不平均。也许时光再倒回多少年,这蝴蝶一定新鲜青嫩,如从竹里应孕而生。但时间摧毁了一切。如今它蔫蔫无力,枯黄松散。
烛光折射着须角上黯淡的珠光,那个深秋的黄昏??
“你去哪了?”男孩静如朽木地坐在路边,看到远远而来的男人仰头冷冷道。
男人眼中原本微弱的兴奋的光芒淡去了,男孩好像想到了什么,沉默的双眼闪出悲伤、愤恨:“娘一直找你,你 仍旧这样。今天是娘的生辰,难道你就不能停一停么?”
男人脸上突然弥漫出无法言会的痛楚,男孩咬着牙,冷漠地瞪着自己的父亲??他拥有一张与父亲极为相似的脸,棱角分明,若是笑笑,一定可爱极了。只是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怎样开怀地笑过。
他低头从怀里拿出一只竹编的蝴蝶,塞在男人的手里:“拿去送给娘。”说罢转身走了。
竹蝴蝶在掌间轻轻地颤动着,薄而精致的肢膀,漂亮极了,好像随时会翩翩起舞,长长的触须上左右各串着五颗亮晶晶的珠子,蝴蝶眼间还嵌着一颗??十一颗珠子。
男人来回抚摸着珠子,坚毅的脸上,一行眼泪划过岁月的脸庞。
“小玉。”
男孩拢着膝头,侧过头轻轻应了一声“娘”。身形削瘦的女子坐了下来,她的笑容总是这样温暖,小心放下篮子,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面,“小玉平常不是最爱吃娘的姜面么,怎么今天才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叫小玉的男孩子忙接过烫热的面,懂事又乖巧:“因为娘煮的太好吃,怕吃完了就没有了。”
女子笑了,就连那岁月无情的笑纹都好像是在跳舞:“傻小玉,你若是喜欢吃,娘就天天做给你吃,直到把你吃腻为止。这碗你要吃光哦,吃饱了才能长身体嘛。”她用力地拍了拍小玉的头,仿佛在提示着他羸弱的个子。
小玉看着面:“不会的,娘做的面,我一辈子都吃不腻。”
女子笑了:“瞎说,哪有一辈子都不腻的东西。就算是再喜欢的东西,看着看着啊,也就不稀罕了??你呀,瞧你,慢慢吃,慢慢吃,别咽着了,烫不烫?吹吹再吃,当心烫着。”
小玉一口一口吃着,倔强的泪水却止不住流了下来。
女子怔了怔,再也强撑不起伪装的快乐,无奈叹气道:“真是个傻孩子……”
小玉无声地垂着泪,虽然他总是表现得很坚强,但是在娘的温柔面前,这种坚强就像一面过于易碎的镜子,不堪一击。
女子温弱道:“小玉,你别恨爹,好吗?你爹他,很辛苦的。”
小玉别开头甩开母亲的手,女子无奈地将手收了回来:“小玉,你总说自己是个男子汉,这可不是男子汉的表现呢。男子汉,要心胸宽阔。”
小玉挺着坚硬的背,好像要顶起世间一切难以得到原谅的执着,他一直忍着,忍着自己的愤怒去看待母亲的于善良。
女子用手轻轻围住瘦弱的小玉,温声道:“其实你爹是很关心我们的,他知道今天是娘的生日,特意一大早就外出,给娘伐削了最新鲜的竹片儿,编了好大好漂亮的一只竹蝴蝶呢,你瞧??”她修长却轻茧遍布的手手轻轻托着竹蝴蝶,竹蝴蝶轻轻在手掌间飞舞着,“十一年了,他一直都没有忘记,你看,多漂亮。娘好喜欢哦??”她一脸幸福的笑,似乎所说的幸福都是真实的。
小玉一把推开了她的手,他一点都不想看到这只蝴蝶:“是么?一只蝴蝶,娘是不是就很开心,很幸福了?”
女子怔了怔,盯着蝴蝶迷茫了双眼。
“他那样对你,你却总是要偏帮着他说好话?你越是帮他说好话,我便越是讨厌他。娘??”
“小玉,别说了,别说了。是我们夺了她们的天伦,不属于我们的东西占得太多,始终还是要还给人家的??就当我们是在让着她们,好吗?”
小玉猛地站起来,咬牙道:“既然不属于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占着?难道没有了他我们就不能活下去吗?!既然他的心不在我们身上,为什么我们还要忍气吞声?娘??”
女子的眼间有了泪,小玉不敢再说下去了,他对一切都无所畏惧,他却怕极了娘的眼泪,他压轻了声音,怜惜地看着母亲:“娘,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软弱,这样不断地退让,一直的忍耐?其实娘可以过得更好的。”
女子收起了蝴蝶,优雅地看着远方的夕阳:“小玉,娘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