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笑道:“等你缺钱的时候,别说三百八八十四,就是四两银子你都怕压破钱袋。你有没有,有的话咱俩立马清账。”
夜声似是想笑,却又无法立刻摆脱方才的愁绪:“公子若是缺钱,小生处还是有些银子??”
“不要,我又不是在敲诈,要那么多干嘛,我只要三百八十四两。”
夜声惊不能言。
韩三笑手一摊:“因为我欠一个人三百八十四两银子,我要是再不还清,眨个眼可能就滚成了八百四十四两。我真不喜欢欠人家钱,尤其是这种黑心小气的人的银子,所以我得想法子赶紧把钱还了。你是我唯一一个认识的还算有点身份的,这三百来两银子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啊?”
夜声微笑:“公子口中的那个黑心小气的人,应该是个女子吧?”
韩三笑白了他一眼:“是个很小气的女人。别提她,一提她我就有点上火??别扯开话题,快把钱给我。”
夜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隐约中带上了韩三笑的影子:“小生此来只带了三百两银子,在路途中花去了一些,现在约摸只有一百七十二两四钱,可能不够公子要的数。”
韩三笑马上火冒三丈:“什么?!有没有搞错,你一个堂堂一个夜庄主人,夜庄啊,庄主啊!出远门居然只带个三百两银子?!你有没有派头?有没有气质啊?!要不要坐车骑马的?要不要打尖住店的?!”
夜声苦笑道:“这些红颜都为我算过了,只要不山珍海味,步步车马代行,这些钱是够的。她还额外多给我开了四十两,以备不时之需。幸亏一路过来小生一直是有庙住庙有檐便躲,才能多出这么多银子来。”
韩三笑浑身发抖,仿佛看到红颜咯咯鬼笑的德性:“果然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丈夫远行都得算好盘缠!好吧好吧,那先拿那么些部分吧。”
夜声摸出钱袋,仔细地将里面所有的银子倒在手里,一手的碎银子满满的,一颗没有滚动地递到韩三笑面前:“公子拿去吧。”
韩三笑气得牙齿打颤,一把抓下了银子,剜着眼睛塞了一把回去:“自己也留着点吧,你回去就算一直走路住破庙,也要买点吃的。真是个木头脑袋,还真是一把全送出来,也不给自己后路想想。”
夜声笑摸着手中的碎银子道:“小生在公子面前,总是不做多想。也许小生知道,公子总是会为小生着想。”
韩三笑怔了怔,将手里的银子塞进怀里:“少来。你是故意的。一定是自己不舍得拿太少,又不敢拿太多,转把皮球踢给我。阴险小人。记住了,你现在还欠我两百三十四两,回头给我打张欠条。”
夜声笑着点点头:“下欠小生来,一定会送上利息。如果公子等不住,随时可以回庄向我取。”
“回庄?你以为我皮痒犯贱哪,那千珠万弦你来挨挨看!我谢谢你了,但是就算我穷死了我也不回去。”
“公子不是不想回去,是怕老爷为难吧?你离庄出走,并没有犯庄规,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更何况你前段时间还为外面立了一功,现在每个人都很想再见到你,一睹大侠风采。”
“立功?立什么功?”
夜声指头点着地,像是谈着家常小事:“天罗庄主被散杀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天下间,除了夜音章,谁还能消声无形?谁还能与他一较高下?”
韩三笑道:“这你可说得不对。他虽然强得难缠,但也不至于天下无敌。这江湖之外人上有人,又不只是我们一家??再说,赵逆他也没有死。”
夜声激动的神然淡去了,韩三笑无法从那对总是习惯微笑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情绪,他知道,夜声很聪明,聪明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地步,要不然,他区区一个被划出夜族的后生,如今怎会成为夜庄的主人?
“天罗庄主是散尽了功力,一个散尽功力的废人,对这个江湖来说已经死了??而纵观天下,除了夜音章,谁还能做到这点?公子,不管是谁最后杀死了赵逆,或者说,赵逆他有没有实质性地死亡,都已不再重要了。此事对夜庄来说,只是大光之外加一烛火,对他人来说可不是。即是如此,何不一力担下,两全其美呢?”
赵逆虽然活着,却如六旬老人,手无缚鸡之力,他遗忘了自己的过去,重新做一个平凡的人。难道还要让江湖险恶来打扰他,唤起逝去的罪恶?
“当时我的确想散去他的功,但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力量在与我的音章牵制着,后来又被上官博一枝飞花打断??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武功并不是我消去的??难道是你干的?”
夜声一皱眉:“我没有。我发现他时,他已经武功全失,但奇怪的是他居然还很健全的活着,气息平稳,没有任何伤筋动肺,只不过是个正常得没有武功的人而已,而且他已经记忆全无,但却不疯癫。不知道他是如何变成那样的,就像一个梨子明明被挖去了核,但表皮与果肉都俱在完整一样。”
“或许只是个巧合吧??对了!”韩三笑突然像中刺,跳起来道,“说起赵逆我就想起来了,我还没问你,前段时间,是不是你这个死瞎子假扮燕飞混到绣庄中来的?”
夜声挑了挑眉,笑:“被你发现了。不过我只是想要更多知道有关公子的事情而已。正逢那姑娘也伤了眼睛,所以小生觉得是个好机会,就乔扮过两三次。”
“你乔装成她,那你把真的燕飞藏哪了?”
“床底下。不过你放心,我只是下了些微量的蒙汗药,伤不着身子,而且时间都很短??别说,我还阴错阳差,为她挡了一灾呢。”
“哼,活该你装神弄鬼,秦正当时就得用簪子在你额头上捅个眉心点,让你死也死得娇艳一把。”
夜声一听秦正这名字,马上收起了笑容:“公子应该知道秦正的身份,我万万没想到,当今武林那个最神秘狠辣的点眉杀手,竟然会是我朝这么一个弱质纤纤的皇子。”
“这个秘密,仅取在我们之间。朝政的事情,夜庄不要多加干预。再者他们也没有说要引起什么武林纷争,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估计十年之内不会再有杀生之举。”
夜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你扮得倒真是以假乱真,连我都没有看出来。”
“那公子是怎么发现是小生扮的呢?”
“我了解燕飞,她只是个简单又直白的村里的小姑娘,她不说出你编造的那些大道理,更不会想出卸敌诱言这样的招术,我当时的确非常震撼,几乎要推翻从前对这个姑娘的一切感知,但后来我仔细一想,再结合之前就有假燕飞出现的事情,就推断出来这个‘太过聪明’的燕飞应该也是假的。”
“假是假,但也不代表那人就是小生么?”
“如果你不出现,我会继续推测,但你出现了,我就百分百确定是你了。因为那个假燕飞除了以假乱真以外,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正像你说的,还为燕飞挡了一灾。而又刚巧的,假燕飞又只在她眼瞎的时候出现。我就算是智力退化得厉害,也不至于这样笨吧。”
夜声笑道:“但愿我未给公子造成困扰。”
“但愿?你的困扰可大了,我都不知道得怎么向那些一度失望的人解释这事情!没事乱掺和,装神弄鬼的!不过你倒还真是厉害,短短时间就把事情大致的始末都掌握得如此严谨。”
夜声道:“身为夜家人,捕风捉影推前测后是种本能,况且比起装神弄鬼,小生我也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韩三笑瞪着他道:“你知道赵逆在中间作鬼,却一直不出手阻止?任由我们被人当猴耍?”
夜声眉一皱,表情严峻,难得会在他脸上看到如此认真严肃的神态,他转过脸面对着韩三笑,就有一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庄主气派。他慢慢道:“这也正是最终现身来找公子的原因。”
第三十二章 第八节 色即是空(三)浪氏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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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三笑意识到,接下来夜声说的事情绝不简单,故也不再插科打诨,认真听着。
“这镇上某些底细我不需要与公子明说,相信公子也知道些始末。能避世到这里的,无非都只是想平静地做个普通人而已。赵逆在锦瑟之事上追查作梗,我所知道的与公子步调差不多。但我总感觉到,在这后面还有一股力量在操纵一切,这股力量深不可测,更可怕的是它动机不明。”
一个人可以天下无敌,也可以侵略杀生,这些都并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所做的一切,所抢占剥夺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那就是说,这个人的一切都无章可循,随意且无法阻挡,而且根本没有弱点可攻。
“什么力量?我怎么没感觉到?”韩三笑皱眉道。
“因为它太深,远远超过了我们所能感觉的泛围与程度。”夜声冷峻道。
“那为什么你能感觉到?”
“因为我是个瞎子。”夜声慢慢道。
这次韩三笑没有笑,的确,夜声是个瞎子,而且是个非常不普通的瞎子,正因为他是瞎子,才能将夜音章升华到一个新的境界,去除表象的迷惑,将万千世象化成一股,由耳到心。所以他能更敏感地感知到别人根本不以为存在的力量。
“那现在呢?这股你说的可怕的力量还在这里么?”
夜声摇了摇头,眼睛降回淡漠的颜色:“现在感觉不到。”
“当今武林,能掩过你的感知的,不多吧?”韩三笑心中浮起几个名字,却无法将这些名字与这里的一切搭上边。
夜声平静地微笑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这股力量,可以悄无声息,也可以惊天动地,大音无声,大像无形,此人已超出小生的掌控极限,也许只有老爷能与他一较高下。”
韩三笑心中满是忧患,赵逆被消去武功,难道是与这神秘的力量有关?他为什么要消去赵逆的武功?那赵逆的失忆,也是这个人造成的?
“小生此次离庄,只是为了家中事宜。老爷也曾吩咐过,江湖多事,却自有定律,身为夜庄中人,除非天翻地覆,邪道遮天,否则只坐一方静观局势。但近日来朝堂力渗江湖之势,朝堂是权庙,江湖是义海,本从不干涉,有人破坏此中规律,小生便不能坐视不管。”
“什么情况?”韩三笑心中莫名烦躁,失落与厌恶并重。
“那日秦正密见了引他入暗术的师父单不二??”
“他与单不二怎么又凑到一起了?”韩三笑语声像是惊讶,心中却格外不耐烦。
夜声笑了,笑得有些得意,似乎在说,终还是我夜声知道得比你夜家公子多:“单不二是暗术之王,最擅研制暗利之器,当年燕仲与他交情不浅,还向他学习造研之术。也正是因为燕仲与他的交情,才有了今天的点眉杀手。”
“你是说,秦正师承单不二?”
夜声点了点头:“秦正出师之后,单不二也从不与人提起这段师徒关系,故知道的人并不多。燕仲弃族南下后,单不二也失踪了。”
士为知已者死。孤僻的单不二也退隐出局,誓随知己在南方小镇做了个平凡的人。
“秦正此人亦正亦邪,心狠手辣,却独对燕仲忠心耿耿。现知燕仲之死与朝主赵和有伯人之仇,他以燕仲后人燕错之名调集燕族,揽纳异士,怕是个隐患。”夜声平静道。
韩三笑心一跳:“那你是想怎么样?”
夜声转头“看”着他,那眼神比正常人的还要犀利,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此刻问出,他是以你我的身份来与韩三笑平起平坐。
韩三笑道:“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做你自己。”
夜声笑了:“小生一直都是自己。”他又变回了小声,愿向公子俯首的人。
韩三笑知道夜声心里的结果,这也正是他此次备感各种失落与躁动的原因。??无论此刻他是十三年前那个文弱的小生,还是现在这个心藏迷镜的夜庄庄主。
十三年前他一直觉得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是夜声与红颜,十三年以后,他早已在流光岁月中失去了两人年华的成熟,包括夜声无声而又无比自信的微笑,都让他无言感伤。有些东西,一旦分离,便无法守住。所以他要留在这里,守住可以守住的人和情,直到垂垂老去。
“那个使弓的女子??”
韩三笑心里突然一跳,果然??夜声这个瞎子,心中包罗万象。
夜声迟疑了,而且是反复的迟疑:“那个使弓的女子??”
韩三笑屏气听着。
夜声还是重复:“那个使弓的女子??”
韩三笑忍不住叫道:“你他娘的是鹦鹉转世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夜声垂下眼,微笑道:“公子的心乱了。小生不知如何措词才能令公子平静对待此事,只想劝诫公子一句,那使弓的女子,公子你近不得。”
“她浑身带刺,谁说要近她了。你个瞎子,琢磨出什么东西来了?”韩三笑嘴里无所谓,心里却万分好奇,但夜声摆明了就像是要挑他心结似的回迂着这个话题。
“去年的秋中,有人密杀了天罗庄五十近卫。用得正是七年前销声匿迹的游木箭术。”
“看来那时跟在宋令箭后头,让她误以为是我的那个跟踪者是你。”韩三笑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夜声。
“小生的本意只是想知道公子的行踪。若不是那次你们出了这个南镇,小生也许还找不到如此奥妙的避世之地。游木箭术是一门非常神秘的箭术,射箭者要有极深的武学修为,才能摧木为针游走不停,直到血流而竭。这宋氏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发一箭而杀五十人,她的武学修为是有多可怖。”
“游箭者的本相没有人看到过,也许她只是仿得俏而已。”
夜声冷冷笑了:“赵逆是天罗庄主,深谙杀敌之道,谁都可以认错,但他却不会。自他知道游箭者的秘密开始,就已经再无任何斗志了。”
“游箭者的秘密?”韩三笑回想起当时赵逆那惊恐又扭曲的脸,还有宋令箭迫不及待的打断。
“小生也是那时才知道这个短暂而神秘的传说因何而生。成为游箭者的条件很简单,不过也很难。”
“你能好好说话别绕弯么?”韩三笑瞪着他。
“只要是浪氏后人,掌有破音弓,就可以射出无人破解的游木箭。”夜声慢慢道。
“浪氏后人?什么时候又扯上姓浪的了?”韩三笑奇怪道。
夜声神秘而又诡异地笑了:“因为姓浪的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像我们夜庄人与生俱来通音晓律一样,浪氏人的能蕴延功力,且凝而不化,长聚不散。”
“你是说,他们的功力能自息相生,延绵不绝?那这不是妖怪么?”
“所以浪姓人都离于江湖之外,从不参与武林争端,因为他们天生卓绝,试想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已有别人三十余载的功力,这种争斗根本没有任何公平可言,浪姓人也自恃甚高,故而几乎不踏江湖之地。”
韩三笑回想着关于宋令箭的一切,她的深不可测的内力,还有神奇的调息复原能力。
“破音弓就是是浪氏人的信物。这柄弓不说你也知道,它排名有情七物中第二,此弓灵气缠绕,据说能识弓主内劲,外人不可用之,而且可蓄蕴残力,事半功倍,是弓中至宝。也只有这样的弓,才能化木为针,破风割瀑。唯有浪氏后人能用此弓。”
“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说,宋令箭可能是浪氏后人。”韩三笑总结道。
“不是可能,是必定。”夜声冷冷道。
“……你不是说浪氏后人脱离武林纷争么,如果宋令箭是浪氏后人,怎么会成为江湖上的神秘杀手游箭者?又怎么会与天罗庄为敌?”韩三笑仍旧排斥这个结论。
“她为什么出入江湖小生不知,但与天罗为敌一事,应是出自仇恨??公子过庄偷走幼獒,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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