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漂浅笑不语:“也许吧。”
韩三笑如有梗骨在喉,不吐不快,却又吐不出来。当时宋令箭第一眼见他,就恨不得他死掉,之后又因为他的去留差点与燕飞翻脸,她到底预见了什么?要如此容不下他?留他在身边,到底是什么用意?
“三哥。”昏暗中,海漂碧绿的眼睛发蓝,像一团黑暗中的盈盈鬼火。
“干嘛?”韩三笑突然间不敢正视他的眼,不自在地转开了对视的眼。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海漂的神情很认真。
“问就问,可别挑我不会的问题来问。”
“你恨赵逆吗?”
韩三笑一怔:“干嘛这么问?”
海漂眨了眨眼,韩三笑有种错觉,那对眼睛变得越来越蓝了:“他伤害了很多人,杀过很多人,那些人有朋友,有家人,有牵挂的人,你说他该死吗?”
韩三笑听到海漂第一次说出“死”字,平淡又显得无比冰冷,似乎死对他来说不足挂齿,他全身发毛,回盯着他仔细问:“你觉得呢?”
海漂的眼睛昏暗中闪着:“他杀死了十一。也差点杀死了我。”
“然后呢?”
“但我却不恨他。”
“为什么?”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明珠。有朝一日,若是要为了你们,我想我也会做与他一样的事情,不惜一切。”海漂冷冷道。
刹那间,韩三笑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熊熊燃起的火苗:“你杀过人么?知道一个人的性命被你夺走时,生命之光在他眼里熄灭的那种感觉么?”
“也许杀过??”海漂看了韩三笑一眼,漫不经心地笑,“也许杀得太多,也站得太高太远,从来不会去看垂死者的眼神。但我今天见到了,才发觉自己以往错得厉害。”
韩三笑一脸惊悚地盯着海漂:“怎么今天你见到谁死了么?”
“赵逆。”
“赵逆死了?”韩三笑奇怪。
“他没死,但心却已经死了个透彻。我能透过他的双眼,看到他灵魂的安息??”
“别说了??我有事,我先出去了。”韩三笑全身发毛,不愿再听,起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海漂仍旧还是挺关心的,并且对韩三笑突然离去表示奇怪。
韩三笑扬了扬手里的布包道:“找老章修点东西。没事的话让燕错别乱跑,现在这里需要他。”
海漂点了点头,正在夏夏亦从燕飞房里出来,脸上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死寂。
“夏夏。”海漂叫了一句,心里有股难言的悲痛。
夏夏红着眼眶,哽声道:“突然好累,我想眯一会儿。等会儿小驴哥会来送吃的,海漂哥哥接待一下好么?”
海漂道:“别太担心,令说过,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夏夏坚强地点了点头,绽出一丝微笑:“恩,宋姐姐说的话,我都信??海漂哥哥,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恩?”
“你不会离开我们的,是吧?”
海漂摇了摇头:“放心吧,我哪里也不会去。”
夏夏舒了口气般,眉头轻减道:“说话可要算话,我也答应过飞姐,我哪里也不会去,就算你们都离开了,也会有我陪着她,飞姐她最喜欢热闹,最害怕孤独。”
海漂不忍道:“快去休息吧,我一直在这里。”
夏夏僵直着身子回房去了,海漂静静在后看着。。
第二十八章 第五节 回天乏术(二)壶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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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三笑把上官衍留下来的泥人交给了章单单去修复,路上见到些人扎堆在聊着什么,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听,游魂一样地回到了院子。绣庄的院子如乎意料的安静,院门上挂着“暂休”的字牌,进去后,海漂坐在厅中,不知道翻看着什么东西,燕错仍旧不在。这次韩三笑也不想再问,更莫名的有些想躲着海漂,转身走出了绣院。
宋令箭院子里没有人,平常这个时候宋令箭总是躺在躺椅上晒晒太阳吹吹风什么的,他突然担心??宋令箭的气色那么差,正常人受了赵逆那么重的一击,早就魂归西天了,她能撑下来就不错了,但是她会不会就那样睡过去了?毕竟她不是神仙,她并不能靠着自己起死回生的。
“砰砰砰??”他敲了敲宋令箭的房门。
“什么事?”宋令箭的声音马上传来,似乎就在等着这声敲门声般,只是这次她的声音虚无,也很无力。
韩三笑松了口气:“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宋令箭抚着额头,挡住了自己疲惫的双眼,神情如此萧索,像个刚从坟墓里爬上来的死者,差点没把韩三笑吓跳起来。
“你怎么了?”韩三笑从来没有见过宋令箭这样。
“没事。”宋令箭走了出去,冷风中瘦弱的身子僵硬地打了个颤,她在躺椅上半躺半座,身子微微蜷着,像个软弱的女孩子。
“你真的没事?”韩三笑觉得她很不正常。
“没事。”
韩三笑皱起了眉,觉得她怪怪的:“你有事,快说。”
宋令箭猛地站了起来,离韩三笑退了好几步,仍是背对着,一直不肯回头。
“你怎么了?不想让我看见你?难道你的脸也是蝉丝脸,被人扯破了不成?”韩三笑冷冷道。
“我没心情跟你玩笑,你离我远点。”宋令箭闷声道。
韩三笑心里涌上一股不安:“你说,阿飞的伤是不是治不好了?”
宋令箭低下头,白皙的脖后根没有一点血色。韩三笑的心一沉:“不可能的,就算没有锦瑟,你的珠子亦有异曲同工之法,是不是一颗珠子比阿飞的命还要重要?”
“它已经被炼了大半,不如从前了。”宋令箭慢慢道。
“是功效不如从前,还是你根本不舍得将它炼化?”韩三笑眯起眼睛冷冷道。
“是,我是舍不得炼化它,那又怎样?纵使将它炼化,它也救不了她的命。她的水锈毒就像云淡的针毒,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是伴着她的骨血一直成长的,你要抽掉水锈,就等于抽走她一半的生命??”
“那如果是锦瑟呢?”
“不行!”
“为什么不行?还是你根本不想与上官博对抗?”
“就算你从上官博手里抢来了锦瑟,又能救起阿飞什么?你我都知道锦瑟的反噬之力,就算现在我们只看眼前救起了阿飞,那样的余生也绝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她不受这一掌呢?是不是会没事?为什么?为什么你在山上要放过赵逆?”
宋令箭僵硬着背道:“没有为什么,我不需要与你解释。”
“你不想解释,是不是像上官博说的,你与浪侠有某些关系?”
宋令箭不作答。
“你的内力失得快聚得也快,是不是因为你先救云娘,再救阿飞,才气竭未聚,才无力与乔装成你的赵逆直面对抗,才让他??”
“闭嘴!我的事,不用你来乱猜。我跟谁有关都与你无关!”宋令箭嘶哑道。
韩三笑不想争吵,压低声音道:“什么都与我无关,但最后一切在你掌握了么?我不是想责怪你什么??”
“那你可以闭嘴了。”
“你那个药壶从何而来?我知道你不是游无龙的人,而那个药壶却是游无龙嫡传女氏的保药之壶,你怎么会有游无龙的异宝??还有那本记载稀世奇草以及破毒之法的册子??这些东西都不属于你,包括这颗极像锦瑟的药珠??你从哪里得来的?”韩三笑认真道。
宋令箭轻轻一颤,乱掉节奏的心跳,无力握住的拳头。
“游无龙是女权之庄,男人只有两条出路,为奴,或者为族长。留你药壶的这个人,他是谁?”韩三笑冷冷道。
宋令箭静静抬起头,长长的头发垂在后背,无加掩饰的随意如此动人,静默半晌,她淡然道:“你何时发现那是游无龙的药壶?”
“很早以前。世上只有游无龙的药壶,才可以不含火而长温不败。这壶世上只有九柄,是游无龙世代相传的保药珍宝,存寒药而生寒,存暖药而生暖,灵性珍奇,只有嫡传的游庄女人才能拥有。而你宋令箭,却将这样的珍宝拿来当暖手的火炉,实在是暴殄天物。”
“宝物若是束之高阁,才是暴殄天物。”宋令箭走到了厅中,疲倦地坐了下来。
“相传游无龙一直也在致力效仿与锦瑟并驾奇驱的奇药??难道你的那颗药珠,就是游无龙的这个人创造的?”韩三笑奇怪道。
“我说过,锦瑟并没有创造者,天之手创造的这些,是个完美又不可效仿的意外。没有人能模仿,没有人。”
“那这药珠,到底从何而来?你再不说,只会引起更大纷争。”韩三笑恨道。
宋令箭轻侧过头,长发顺着脸颊,盖住了凝望的眼神:“你真的这么想知道么?”
“我真的这么想知道。”韩三笑一字一句回答道。
“那,我们来交换问答,你觉得怎么样?”宋令箭的语声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黠笑。
“好,好极了。”韩三笑恨得咬牙切齿。
宋令箭静了静,道:“把院门关上。”
韩三笑将院门关上。
宋令箭盖住侧脸的长发微动,已是要讲话了。
“七年前,我们在一个很平凡的街头第一次相遇,我们都不是多言的人,却走了同一条路,选了同一家客栈,还搭了同一张桌子吃饭。他年纪比我大,行走江湖的经验也远比我丰富,那次我们只是打了个照脸,却没有任何关联,各走各路。几天后,我杀人,他救人,他救的正是我要杀的人,所以他也成了我的敌人。但我跟他却只打了平手,而我输在不会自医,他却可以一夜之间神奇恢复。我开始明白,除了天生给予的这些东西,我什么都不会,连巧用都不会,但他什么都会,五行八卦,医理怪谈,江湖逸事,奇招妙术,但却从不显露。我一直跟着他,想要比高低,才发现他与我一样,没有目的,也没有起点,走到哪儿就是哪儿。我们亦友亦敌,他会帮我杀人,也会帮我救人,是他告诉我,杀该杀的人,救无辜的人。他发现了我与生俱来的能力,却不大惊小怪,反而视如常人地教会我如何区分善恶黑白,如何让自己的天赋显得更有意义。”
“我们一起游走了一年,仍旧交谈不多,但却宛如故交许多年。他是一个很少睡觉的人,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观星象,一观就是很多个时辰,他慢慢开始跟我提起他出走之前的那些事,那些令他无法安息入眠的过往。只是那时的我太年轻,不懂得他的失痛与自弃,反而觉得他太过自怨,自寻烦苦。”
“他的家族通晓天下医理,而他更是各中翘楚。与他一起的一年时间,我耳濡目沫了许多行医之道。他像所有医者一样,非常瞻仰药珠锦瑟,一直希望知晓它的由来,研究它的药性,甚至可以研制与它相似的药珠。我知道锦瑟的事情,也与他说了,他很想去天山找莲池,想见一见这传说中神奇的彩虹莲池。”
“在决定去的前一夜,他夜观了一夜的星象,我并未觉得星象有任何召示可以去寻珠,但他却毅然决定前往天山。我们到了天山,找了几十天,仍旧找不到传说中的莲池。我没有多大耐心,已想离开,他决坚持不走,誓要取珠。他是个固执至极的人,但这次真的固执过头,打骂不听。我决定自己离开,但他突然拉住我,我看到了盘旋而过的几只鹤,那就是雪鹤,既然有传说中的雪鹤,就一定会有传说中的莲池。”
“他发现雪鹤以一种奇怪却乱中有序的迹道飞舞着,他精通歧黄八卦,精于推算,花了十天时间观察等待,推算出雪鹤飞迹中的一个空点,茫茫天山,雪鹤唯一只会避开的一个点,那个点定是莲池所在。我们向着那个点前进着,终于发现了莲池神秘的所在,因为莲池会随着冰川的流动在一个很大空间内漂动,所以总是寻它不到??而我们,终于找到了它,莲池美不胜收,焕如仙境。那时我们都精疲力竭无力赏景,只想要赶在莲池的下次漂移之前潜入池底找到有价值的珠子。”
“那天的风雪很大,我很心急,不肯等到风雪小些入莲池,我们在池底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几颗成形的珠子,只是它们都没有浸润成熟,远没有锦瑟那般的绝妙。他提议将珠子放回池底,既然今日能推算出莲池所在,他日一定也能找到。我不同意,坚持要拿出几颗玩玩,却不知道莲珠已与池莲成了一体,我不顾后果,斩断莲根,掀起了池中波浪,牵一发动全身,莲池的微小波动竟引起了一场浩大的雪崩,一片群山雪体抖落,莲池正是中间碗地,所有的大雪向池中覆来,那时我们本已虚脱,根本无力与如此大的天灾抗衡,我吓得失神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将珠子塞在了我嘴里,用尽全力将我推出了腹地,巨大的掌力将我打晕过去,我只回头看到一片雪白向下倾泻着,而他已葬身雪暴之洪,再寻不见。”
“他??他死了?”韩三笑脱口而出,却又怕极触动宋令箭的神经。
第二十八章 第六节 回天乏术(三)换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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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箭的声音依旧淡然:“我清醒后,莲池早已不知所踪,眼睛所见皆是白茫雪原,我在天山逗留了一百天,一边寻找,一边等待。但他始终没有出现。如果他没死,以他之力一定能脱出险境来与我会合。但我坚持了一百天,没有任何消息。我想应该是死了吧。”
语气那么平静,没有一丝颤抖。但韩三笑听到眼泪涌出眼眶的声音,那么近,那么远。
难怪她要如此在乎这颗珠子,赵逆要炼化它的时候,她不惜一切地要抢回珠子??
“那他是??他是游无龙的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药壶?游家男人是不可以持有药壶的,难道他是偷了这药壶?”韩三笑奇怪道。
宋令箭冷哼一声:“谁说他是男人了?”
“他??他是女人?”
“我的回答结束了,现在换我来问你了。”宋令箭冷冷打断道。
“啊?”
宋令箭的声音阴柔透风地传到他的耳边:“夜潮歌有七音八律,你属于那族?”
韩三笑的思绪猛地被拉回来,怔怔瞪着宋令箭不肯回头的背影。
“怎么,很难回答?还是不想回答?”宋令箭冷道。
“??夜潮歌七音八律之分从来没有对外界说过,你怎么会知道?!”韩三笑震惊不小。
“游无龙九柄药壶不传男丁的秘密你都可以知道,为什么我不能知道夜潮歌的秘密?”宋令箭淡淡道。
韩三笑犹疑片刻,回答道:“我不从属任何一族。”
“那就好。”宋令箭慢慢站了起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韩三笑八杆子打不着边。
宋令箭道:“一个问题换一个答案,我不会再问,你也不用再答。”
韩三笑皱眉。
宋令箭更令莫名奇妙地问了一句:“你想见识一下赵逆一知半解的真正的游木箭么?”
“真正的游木箭?”韩三笑皱起眉,“在山上你射出的,是假的?”
“嘘??”宋令箭回过身,安静地闭着眼睛,她并没有变成一个丑八怪,平淡的脸上没有泪痕,很平静,只是略有些苍白,她将体内所有的内力灌在感官上,似乎眼角都在吹着风,她拿起桌脚的长弓,慢慢地朝着院外高大的桂树拉弦??
韩三笑的耳朵里有股脉膊剧烈地跳动,破音弓??
锋利的弓弦突然散发出一股尖锐的刺破声,好像刀锋划过琉璃,铿锵刺耳地撞击着,那股声音随着渐渐拉满的弦愈发强烈,好像就割在韩三笑的心里,刺痛真实,韩三笑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宋令箭!快住手!”他捂耳大叫着。
宋令箭还在拉弦,她闭着眼睛,就算看不见韩三笑的神情,她也应该能听见韩三笑痛苦的叫声,但她没有因为韩三笑突来的痛苦而停止??
弓弦拉满了,韩三笑用尽全力大吼一声:“住手!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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