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箭”的眼中闪过一种奇怪的眼神,像是失措,又像是畏惧,抑或是惋惜……她伸出掌来要拿海漂,燕错已什么都使不出来,只能虚空地看着一切。
这时??“宋令箭”的神色又变了,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然后,有个人从山下上道的方向走了过来,暗衫束发,英姿瘦高,正是宋令箭本人。刚出现的宋令箭脸颊微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突然间的,她全无武者风度地推了假宋令箭一把,假宋令箭快速向后退了几步??
正在假宋令箭退后的档口,宋令箭捡起了甩在山道边上的长弓,还没有作出任何攻击的动作,假宋令箭已经蹿入林间消失了。
“小玉,小玉??”
海漂的眼里凝出了泪水,像是刚要融化的冰潭,很美??这是他闭上眼睛之前,能看到的最后的景象,这世上,还有人会为他的生死而喜悲,还有人会记挂在心?
是不是一切,都可以结束了?……燕错感觉七窍热液流出,全身冰冷。
“燕错,你不会死的。相信我。”宋令箭蹲在他前面,消退的眼神里还有怒气,但更多的是担忧与强大的信心,她的手冰滑润,拭去他七窍流下的鲜血。
燕错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也许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不知何去何从,亦无牵无挂,但愿他们往后想起他,多多少少能有一点原谅与宽恕……
第二十五章 第三节 良弓藏(三)壶内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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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一声叹息。
无比清亮幽远,燕错感觉脸上温温热热,有人在用热毛巾拂拭他的脸,拭完后还细心地用干毛巾将水渍擦干了。擦干后,还涂了些膏药,香香的有桂花的味道。
“哎……”
这个人又叹了一口气。是夏夏。
“你要不是总这么副死脸,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有人轻拧了拧他的脸,像是在开玩笑般,“你呀,真是把大家都担心透了,自你一来就没安生过,你就不能好好做个好弟弟嘛?”
燕错轻转了转眼睛,眼皮沉重,怎么都抬不起来。只知眼皮外的世界是明亮的。
“哎,其实,哎……都怨我,可能就是我触了这眉头,才把你害成这样??还害了宋姐姐跟海漂……”
燕错兀地睁开了眼睛,但夏夏却不在眼前,耳边传来清亮的水声,他吃力地转头看了看,看到不远处的洗漱架边上坐了个少女,长发编了条粗辫子微散在身后,鬓发微弱地拂着她的脸颊,她在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燕错想说些什么,嘴巴自喉咙干燥无比,旁边就有水杯,他想伸手去拿,却被一股突然的痛意袭得寒毛直立。
“你们总是这样,来了又走,从来也不管飞姐的感受。燕伯伯是,现在你也是。飞姐好害怕一个人,好害怕安静,所以她总是对所有的人都这么好,希望他们能留在身边。但你们一声不响地来,又头也不回地走,谁问过她心里怎么想呢?只有我知道,所以我哪里也不去。”夏夏仍旧自言自语。
燕错觉得手臂越来越痛,有种骨头被人拧过来缠麻花的剧痛,他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咯咯作响??但夏夏为什么没有听到?她还在自言自语,为阿飞抱怨诉苦?!
“啊……”燕错终于冲破干涸的喉咙,撕裂出一点声音。
“啊!”夏夏马上跳了起来,她紧张地看着燕错,确定他已睁开双眼,马上大叫着跑了出去:“飞姐!飞姐!他醒了……燕错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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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三笑怀抱着一个人头大小的东西,晃悠悠走在去往衙门大院的道上。
当时他听到了尖锐的哨声自村前山腰上响起,随后他看到了微亮的哨火,就在宋令箭山屋的上空一闪而过。他飞奔上山,就在宋令箭山屋前不远处的山道上,一处地方草乱泥杂,有人运过力,也有人受过伤,地上有微干的血渍,腥红触目。
但是已经空无一人。
宋令箭的山屋,亮着微弱的烛光,阴森,淡定。
之后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应门,他正想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极轻的脚步声??这种桥段太熟悉的,他还是小孩子时就喜欢用这种方法捉弄别人,假装没人应门,然后偷偷走到门前,突然用力开门,好吓到敲门的人。
若换了平时,韩三笑一定躲起来给他吓个大的,但现在他没有心思,用力推了把门道:“快开门,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的脚步声马上变得正常,海漂开了门,脸上焦虑重重:“你来了就好,他们受伤了。”
韩三笑马上闪进了门,问道:“他们?他们是谁?”
“燕错,令。”
“现在怎么样?”其他都不重要,也都可以不追究,重要的是人没事。韩三笑脑子里蹦出来的只有这个想法。
“燕错伤得很重,不过宋令箭已经给他施了针药,现在好像稳定了点。”
“宋令箭还能施药?那她没受伤了?”
海漂摇摇头:“我不确定。施完药后,她显得很累,回房休息去了,并交代这几天谁都来打扰。”
韩三笑看了看宋令箭作卧房用的房门,门紧闭着,门缝下微透出亮光,却没有人影晃动的阴影。看来是真的在休息。
“谁干的?”
“有人假装成令的样子,从屋中走出。我与燕错正上山来找令,碰了个正着。然后就打起来了。燕错不是这个人的对手,抛出了那个哨后便被击成重伤。幸好令很快赶来,否则,此刻我们已再见不到你了。”
“那个人是男是女?扮成宋令箭的样子来这屋里干嘛?”
“分不清楚,她好像穿了个宋令箭的皮囊一样,说话语气神态都很像,若不是我太了解令,也定然看不出来。”
韩三笑想起几天前在宋令箭院子里遇上的那个假宋令箭,亦是九成九的像,就连眼神也像,只不过还是差了点神韵??这个人三番几次进宋令箭的住所,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人似乎认识燕错,而且也懂得燕错打架的一些路数。他之前可能乔装过别人。”
海漂不是江湖中人,更不知武学争夺,将两人的殊死博斗说成打架,倒是有种率真之感。
韩三笑想了想,燕错为何会有亮哨?这东西正常人不太可能会有,他即无交好的朋友,更不从属于某个组织,这亮哨是偷的抢的?还是别人给的???
“燕错在金线案中,承认自己是换线凶手后被关在了牢院里,后来是因着被人偷袭才送回到绣庄治伤??难道,乔装宋令箭的这个人,就是当天打伤燕错的凶手?但是……他来这里干什么呢?”
“他拿走了令的弓。”海漂静静道。
韩三笑浓眉紧皱。
海漂深深地看着韩三笑。
韩三笑道:“其实你也可以相信我的。放心,我不会像宋令箭这样,觉得你在挑拨离间。”他道出海漂的忧虑。
海漂轻吐了口气,温声道:“令知道这个乔装他的人,这个人也知道她,而且似乎有些怕她。”
“宋令箭让这个人跑了?”
海漂点了点头:“以令的性格,正常来说不应只是如此的。她心里有秘密,现在,她连质疑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将自己锁了起来。”
海漂的确了解宋令箭,以她的性格,看到有人假装自己胡作非为,一定要活活剥他两层皮不可,但她却轻易地让这个人逃走了?!
“也许她不想将事情闹大。现在不是可以大动干戈的时机。”韩三笑走到燕错榻前,半俯着身子端详着他,“可怜的人。”
“当时他若不一心让我先走,完全可以自己先走的,也不会伤成这样。”
韩三笑突然蹲下身子,认真盯着燕错的手臂??他的袖子像是被火苗溅烫过一般点点乌洞,细闻会有一股烤肉般的焦味。他小心挑起他破损的袖子,只见他的肘到腕这段红里带肿,好像被烈火猛地烤过一样,腕上的扼腕扣仍旧不起眼,但上面有一处微小的划痕……
扼腕扣坚硬异常,怎会有划痕?而且这划痕是新的??他伸指触了一下??好烫!
“铁棍差点砸到他的背,他用手挡了挡,刚好砸在这扣上,之后就变成了这样。令已敷了药,并说醒来后会有错骨抽髓之痛,是因为臂骨在再生回位,痛过了会慢慢好起来。”海漂解释道。
铁扣与铁棍剧烈相击,擦出巨大的热力与火苗,灼伤了手臂,也烫破了手袖,仅是撞击便有如此大力,可见当时铁棍若是肉身去挨,必死无疑??铁扣抵去了大部分击力,但还是震到了手臂,导致骨位移换,可能还有破裂之险。但,一切总比没命好。
英雄扼腕,看来这扼腕扣果然十分有情,会在必要之时保护腕主。这点刮伤,也算是一个英勇的战绩了吧。
海漂从一旁拿出一个布包,提在手里道:“令说,等你没话再问了,就把这东西交给你。”
韩三笑毛骨悚然,心道这东西大小,跟人头差不多,还用这黑漆漆的布包着,这??该不会就真是个人头吧……
海漂再拿出一张折成四折的纸:“这是她要交代的话。”
韩三笑接了过来,展开,只有两句话:壶腹有珠,取珠救云,即取而含,绝水绝粮。两日之后,完壁归赵,若有闪失,要你的命。
他马上扔了纸条,接过布包,暖暖的。打开一看,是宋令箭往年冬天一直抱在怀里的手炉!
壶内有珠,取珠救云。
她果真藏着救人的后招,终于开窍舍得拿出来了!
救人如救火!这里已经相安无事,而且还有宋令箭在。韩三笑决定马上启程!
“燕错不适合在这里养伤,况且离开太久,飞姐会担心,三哥与我一起将他带回绣庄吧。”海漂失落地看着韩三笑微带欣喜的脸道。
“呃……恩……那好吧,反正都是要下山的。”韩三笑看了看燕错,现在还是绣庄最安全。
下山的路一直很平静,海漂的话越来越少,但韩三笑感觉他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平时与阿飞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平易近人,健谈温和,但与他却有股说不清的疏远,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种若有似无的敌意。为什么?
“呃……话说,你是怎么看出来屋里出来的宋令箭是假的的?”韩三笑没话找话道。
海漂转头看着他,失落地一笑:“她的眼神。”
“什么样的眼神?”
“真正的令,从来不会在说话的时候真正看过我的眼睛。”海漂温和地笑了那么一笑,却有一股令韩三笑排山倒海的悲伤与怜悯。
一颗真心,有些人看到的是痴,有些人看到的,却是缠。
哎……
韩三笑叹出最后一口气,人已到了衙门口。
第二十五章 第四节 良弓藏(四)稳住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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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黄善柔看到韩三笑,就像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像饿狼看到了肥兔。但这种激动的眼神还是令韩三笑感动了一下。
黄善柔俨然一副长辈的姿态,撤走了云娘房里侯着的所有人。
韩三笑拆开了布包,拿出炉子。炉子温而不烫,宋令箭总是时常抱在怀里,不管春夏秋冬,似乎也不用特意加热什么的,冬暖夏凉的。不过她向来都把自己的东西当宝贝,碰都不让他碰,多看一下都要翻白眼。这么多年,有多少个难得的机会,他才能偷出来玩玩。这下正大光明抱在他怀里,他倒一点把玩的心思都没有了。
韩三笑打开了炉盖,炉内烟雾袅袅,雾气无色无味,却冰凉得出奇。雾不久散了得没有那么浓密,他看见炉腹内凭空悬着一颗玉石般的珠子,烟雾盈绕,微有淡光,神圣不可方物,他目测了一下炉子的大小,似乎下面应该还有一层,不知还装了什么。
韩三笑纵使再好奇,也不敢再去掀这层东西,他太了解宋令箭,也太看得清自己。所以他再一次忽略了。
他搓了搓手,从温热的水雾间将那颗玉石般的珠子夹了出来。他一碰到那珠子,就感觉到自己的指肚慢慢地突跳着,似乎可以感觉到珠子里传来的一种悸动,缓慢有力,像生命的跳动。而这层雾气,就像是在保护这颗小心脏的跳动,温而不息,珠子一离开水雾的中心,那股突跳的力开始慢慢减弱。他飞快地将珠子放进了云娘的嘴里。
云娘的神情安详,略显苍白,却还是迷人有韵,有些女不需要太美,却胜却人间千万。
黄善柔皱着眉道:“这是什么药丸,怎的如此奇怪?果真有去毒之效么?”
韩三笑最会装腔作势,借着对宋令箭纸条上的那句话的理解,用大师级的口吻道:“且不用再管去毒如何,能续住云娘的命才最重要。这珠子含着后不可再见光见风,只需含着便能蕴育新生,期间千万不要再给云娘喂送任何东西??”
“不吃不喝,云嫂的身子能承受得住么?”
“这珠子能补给些生机,但只能补两天,两天之后只能再想办法了。若是期间你随便喂了什么东西,到时候与药珠的药力相冲,反而对云娘不利??关键时刻,还是博一博吧。”韩三笑忍不住没大没小地拍了拍黄善柔的肩。
“只是补生机?不能解她体内的毒么?”
韩三笑感觉手里的壶温度越来越冰,冰得有点刺骨:“能保她不死已经不易,这颗珠子是宋令箭的至宝,刚才我与你说的你切切不能忘了。”
黄善柔谨慎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韩三笑突然感到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难怪云娘将什么事情都告诉了他,他的确也守口如瓶了十几年,哪怕忍心看着云娘强颜欢笑,也能信守承诺到如今。
但如果……
两人出了云娘的房间。这个平时总是堆满人的衙门府院,变得异常的冷清。大家都各自躲起来悲伤、内疚,或者害怕。
韩三笑叹了口气:“这几天,还有谁来过么?”
“只有你。”黄善柔的眉没有松开过,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那??上官大人与礼公子呢?怎么没有看见他们?”
“阿衍刚被我骂回去休息了。至于阿礼??自他与阿衍吵了一架后,再没出过房门。”黄善柔叹了口气,眼中的担忧之色更重。
韩三笑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也不去打扰了。如果没什么意外,这两天我们也不会有人来了,两天后会有人来取珠的。”
黄善柔本来就话不多,点了点头,已有了送客的意思。
韩三笑也不想多呆,他向来受不惯如此压抑的气氛,匆匆走了出来。
外面的空气仍旧很差,韩三笑的心情更加沉重??曹南没有来过,他必定是还在为他的失信而失望。
韩三笑经常一个人走这段路,独自上工,独自下工,却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孤独。他突然想起有个人曾经跟他说过,想要成为一个强者,就应该懂得忽视很多的人间情欲,将寸心炼成钢,才能炼达洞事,才能凌驾于常人之上。他抬头看着天空,心里突然漫过很多很多的思念,这些思念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震撼过他的心。
走到半路,他看到前面走来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黑衫的玄武与彩衣的朱雀。他们也看到了他,玄武微带着点了个头,却是冷冷的,雀儿的表情才叫复杂,又害怕,又想说话,又想装作没看见,又想上前打招呼,各种复杂纠结。
韩三笑笑了笑:“这么巧,刚吃了饭啊?”他看到两人手里提着有举杯楼标志的外带篮子。
玄武还是点个头。雀儿却已经收不住嘴了,瞪着他道:“这时候,谁能吃得下饭?本来……本来按原来的想法,现在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韩三笑咳了咳,知道他们都心有怨怼,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反正说什么都像是在推脱责任。
雀儿表情突然松了松,问道:“你打西头来,是不是去过咱们院子了?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是不是药罐子啊?”
韩三笑看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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