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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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连城-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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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的手腕一阵酸麻,已被重劫握住。 
重劫没有看她,顺势将她向前一带。她的身形完全无法停止,向墓室边缘冲了过去。 
眼看就要跌下高台,她的身形突然一滞,却已被他从后揽住了腰。 
他一手抱着婴儿,另一手紧紧控住她的腰,却故意将她大半个身子悬在高台外——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跌入黄土与骸骨之中。 
两人一时靠得无比亲密,相思几乎完全沦入他的怀中。她脸上一红,愤然就要挣扎。 
重劫却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快看。” 
他伸手指处,正是在尘土中不断颤抖的少妇。 
那少妇用单薄的衣衫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不断颤抖,嘴唇却已完全发紫。 
她仿佛全身沦入了看不见的冰山深处。 
重劫注视着那可怜的少妇,在相思身后轻声叹道:“刀山火海,寒冰炼狱……看见了么,这就是母爱,多么伟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竟没有了惯有的讥诮,而显出一种深深的哀伤。 
相思一怔——难道这个恶魔也有被感动的时候?那么,他会提前放过这对母子么? 
重劫突然一笑:“我怎能忍心打断她。” 
他轻轻一指,点在相思肋下渊液穴上:“坐下来,好好欣赏。然后才会明白,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会有多痛。” 
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面具下的脸色陡然改变,声音也微微颤抖,似乎一瞬间,整个人都陷入了痛苦与悲伤的回忆中。 
他不再出言,端坐在高台上。默默看着那位母亲承受了七重炼狱之苦,默默看着怀中的婴儿脸色渐渐变为青紫。 
昏黄的暮色笼罩全城,他单薄的身体在倾斜的巨碑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苍白。 
他就仿佛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在阴暗的角落中玩着残忍游戏。 
正如孩子们将滚水灌入蚁穴,将爬虫撕裂肢解,将蚯蚓放在火上烤灼…… 
这是一种无所欲求的恶,一种单纯的残暴。 
第七次剧痛终于过去了,少妇喘息良久,才从尘土中抬起苍白的脸,怔怔地看着他。 
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重劫看了看怀中的婴儿,回头对相思叹息道:“游戏结束了。”他挥袖解开相思的穴道,挟着她从墓室上跃下。 
少妇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竟挣扎着站了起来,颤抖着向他伸出手。 
这只手肿胀污脏,五指的指甲都因挣扎而剥落,但手臂却依然完好,没有一处毒蛇的齿痕。 
七次撕心裂肺的剧痛,她只用一条手臂承受。 
因为,她还要留着另一条手臂,来拥抱她的孩子。 
这便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希望。 
重劫注视着她,突然重重叹息了一声:“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可惜,你太迟了。” 
他轻轻将孩子推入她怀中。 
那已是一具冰凉苍白的尸体。 
少妇惊愕地看着怀中的婴儿,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拼命摇晃着孩子的尸体,但是孩子却宛如一块流尽了生命的石头,再也不会发出声音! 
突然,那少妇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 
要怎样的信念,才能支撑着她柔弱的身躯,承受了七种炼狱之苦?她的生命早已透支殆尽,只因为孩子的哭泣,而残存在了这个世界上。而今,她最后一点力量、信心、希望都在这一刻坍塌,她整个人宛如朽木一般,向尘土中倒了下去。 
她仿佛也化为了地上的一具骸骨,瞬息便被黄土掩埋。 
重劫注目着脚下的尘埃,声音也有几分嘶哑:“我必须杀了她。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圣城,不该有旁人进入。” 
他缓缓抬起头,双目中竟然已有了泪光,却不知是为谁悲哀? 
他宛如一个毫无道德观念的孩子,一面残忍地撕碎猎物,一面对着遍地血腥,真挚地垂泪。 
重劫轻轻道:“进入的人,都会死。”他的目光渐渐落到相思脸上:“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抓她进来?” 
相思似乎刚刚从巨大的惊愕中醒来,她缓缓摇头,一步步向后退开,悲声道:“我知道你是疯了!” 
重劫的声音充满了哀伤:“我掠她进来,只是为了弄清一件事,一件困扰了我多年的事。” 
他的目光变得无限温柔、深深投向那座巨大的墓室,轻声道:“我只想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相思摇了摇头:“你,你母亲?” 
重劫抬头仰望着满天黄尘,似乎陷入了深深的记忆:“你听说过三连城的传说么?” 
相思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重劫叹息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种族,被称为非天。意思是与诸神相对的妖魔。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阿修罗。某一任阿修罗族出现了一位伟大的王者,完成了足以让天地震动的苦行。创世之神梵天出现了,他决定给这位阿修罗王一个祝福。阿修罗王说,他要一座永恒不灭的城池。” 
重劫的眼中透出一丝讥诮:“没想到,梵天却说:‘孩子,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于是阿修罗王提出,这座城池只有毁灭神湿婆才能摧毁。梵天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而后,阿修罗王用尽所有的金、银、铁建立了三座相连的城池,分别为黄金之城、白银之城、黑铁之城。又将它们熔铸在一起,号称不灭的三连城。后来三连城不断扩张,上达天庭,终于引起了天神的不满。最终,天神们真的请动了湿婆出山,在某一天傍晚,一箭破城。那一刻,繁荣富饶的黄金之城和白银之城彻底消失,只有黑铁之城,深埋地底。” 
相思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遥望周围这座破败的城池,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这里……” 
重劫点了点头:“我们所在的,便是这座深埋地底的黑铁之城。” 
相思愕然摇了摇头,她不是没有听过三连城的故事,但这不过是一个来自异国的遥远传说,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身边? 
重劫似乎明白她的心思,微微冷笑道:“所有的传说都是一样的。传说是否真实,不在于它来自哪里,而在于它给世间留下了多少遗迹。”他突然挥袖,苍白的袍袖自漫天尘土中掠过,划出一道弧形的痕迹。 
他指点着遥远的废墟,嘲弄地道:“难道站在残垣断壁中、蒙受尘埃和恐惧的你,还以为这一切只是传说么?” 
相思抬头遥望,荒烟漫漫,看不到边际。唯有这座曾经无比繁华,却又被瞬间摧毁的城池,却在她身边真实矗立着,散发出腐败与死亡的气息。 
她再也无法辩驳,良久无语,只得道:“这个传说,和你的母亲有什么关系?” 
重劫通透的眼底突然掠过一丝刺痛,他轻声道:“我便是这个种族最后一位后裔。” 
相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说,你是阿修罗王族的后裔?” 
重劫并不理会她的惊讶,淡淡道:“我们是最纯血的王族,只有长子可以继承父辈的力量,所以,世代只传承唯一的血脉。我们的使命,便是守护这座地底的城池,等候梵天再度降临,重建伟大的三连之城。” 
相思摇了摇头:“梵天是创世之神,即便在神话中也已沉睡了千万年,怎么会再度降临,你难道真的疯了么?” 
重劫道:“所以,我们才要世代苦行,以求感动上天。就如当初那位阿修罗王所作的一样。”他重重叹息了一声:“然而,那些可怕的苦行极大地损害了我们的身体,我们大多会在三十岁之前死去。因此,为了延续后代,每一任阿修罗王,都必须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完成成人之礼。” 
相思疑惑的道:“什么成人之礼?” 
重劫的笑容有些自嘲:“也就是,找到一个女人,将她囚禁在这座石室中,让她为我们繁衍唯一的后裔。”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回望那座巨大的石室,道:“十八年前,我的母亲便被囚禁在此。” 
相思的目光挪到墓碑上,两条彼此缠绕的蛇透出隐秘的暗示。 
——或者,这并不是一座墓室,而是历代阿修罗王完成繁衍的仪式之处? 
重劫轻轻道:“自我记事之日起,我的母亲便已经是一具冰冷的骸骨。有个疑惑在我脑中一直盘旋了很多年。直到十年前,我父亲面临天人五衰,即将死去,我忍不住问了他母亲的死因。他说他没有伤害她,只是将她囚禁。在我三岁那年,母亲死于疾病……” 
无比突然地,他猛地回身,一把抓住相思的肩,被风鼓起的白袍在黄尘中肆意飞舞,宛如挣脱了符咒的妖魔,他嘶声吼道:“可是他骗了我!” 
相思猝然间只觉双肩一阵剧痛,几乎就要昏迷过去。 
重劫一把推开她,澄澈的眸子瞬间布满血丝,他嘶声道:“我刚才已经目睹了,他是怎样杀死我的母亲的!没有用刀剑,没有用法力。他只是把我从她怀中抱走,将她独自留在黑暗狭窄的石室里!你可知道,这是多么残忍的伤害?” 
相思跌倒在黄土中,仰望着他的愤怒与痛苦。 
她眼中的惊骇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悯。 
他站在墓碑与骸骨上,背后是无尽的荒凉。如雪的长发与宽大的衣袍在空中飞扬,却苍白如纸,将他瘦弱的身形衬托得无比苍凉。 
这座荒落的城池中,没有魔王,只有一个被伤害、被遗弃的孩子,在痛苦中绝望地挣扎。 
他仰天大笑,笑声却带上了哽咽:“那是比冰封、火炙、蚁噬、车裂、陵迟……还要残忍的酷刑,比炼狱之火还要痛苦的煎熬!” 
突然,他止住了笑,挥舞的双手停在空中,划出一个悲伤的弧。 
他向着石室的方向深深跪了下去,声音嘶哑得宛如梦呓:“三年,三年她才在绝望中死去。” 
“那是多么漫长的陵迟……” 
相思心中一酸,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肩头,正要安慰他,他却突然抬起头,一丝怨毒的冷笑自他眼中缓缓透出。 
第二十章 秋风鹤唳石头城 
荒城。 
“荒城中残存的最后一人,身上将怀有梵天之瞳。” 
这是神谕。 
杨逸之没有怀疑这句话,正如他没有怀疑重劫。这个苍白而纤瘦的少年,怀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人不得不信服。 
或许正如他说的那样,他是神,是妖魔,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理当得到世人的敬奉。 
杨逸之走下高台,他的心中满是疑惑。他不明白神谕的涵义,为何最后残存的那个人,将怀有梵天之瞳? 
是梵天之瞳将保佑此人躲过所有的灾劫,还是说,只有这个城中的人死绝之时,梵天之瞳才会降临? 
阳光落在他的身体上,竟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似乎已点燃了他身体中所隐藏的种种伤痕。 
但他并没有停住脚步。他抬头,望着那寂寥的天。 
相思已不见了,能守护这座城池的,便只有他了。这座城池中的百姓,所能依赖的,也只有他。 
杨逸之淡淡叹了口气,开始了搜寻。 
荒城并不大,东西南北城门之间,大约是马行一刻钟的时间,站在东门的城墙上,隐约便可见其余的三座城门。杨逸之便是从东城门开始寻找的。 
这时,他才发现,这座城池究竟有多残破。 
几乎每户人家都有尸体,有的栽倒在厅堂中,有的坐卧在床上。大部分的尸体都已经腐坏,嗡嗡飞舞的青蝇是这城池中唯一的生气。伴随那些尸体的是破败与凌乱,战争几乎摧毁了这个城池中的一切,只留下伤与痛。 
杨逸之将这些尸体搬出来,埋下,仔细整理着他们身上的遗物,确信其中没有梵天之瞳这样的宝物,便将它们与尸体一起掩埋。他衷心地希望,这些苦难中人能够往生极乐世界,不再在这个凡尘俗世中受如此的苦。 
他的心是虔诚的,他埋葬他们,如同埋葬自己的亲人。但死的人实在太多,到后来,杨逸之无法,只好将民宅土墙推倒,将其中的死尸掩埋。那些残存的百姓们也来帮忙,看到平日亲切熟悉的邻友们此时化为冰凉的尸体,这些人放声大哭。那不仅是对过去的哀伤,还有对未来不可预见的悲凉。 
一直到日暮西山,才差不多将东城清理完全。这些百姓早就听杨逸之说了梵天之瞳之事,他们感杨逸之忘死相救之义,都全心全意帮他找寻,但却一无所获。 
杨逸之明白,此等宝物绝非那么容易找到的,倒也并不忧急。 
这些百姓纷纷邀请杨逸之到家中饮食。居民们风气淳朴,感激杨逸之,就想将家中最好的饭菜奉献给他。杨逸之微笑着拒绝了。 
他只要一杯水,一杯清水。 
荒城本来人烟兴盛,倒不缺水井。一听杨逸之要喝水,这些百姓全都冲到家中,想舀一碗清水,来表达一下他们的感激之情。 
但所有到家的人,都齐齐发出一声惊叫! 
杨逸之脸色一变,急忙赶到最近的一家。只见那人怔怔地站在院中,面对着空空的水缸。他的旁边,是一口井。 
干涸的井。 
杨逸之心中涌起一阵不祥之感,急忙向另外几户奔去。 
一样空空的水缸,干涸的井。所有的水似乎突然从这座城池中消失,连一滴都不见了。五百多百姓面面相觑,疲惫的眼睛中尽是恐慌。 
难道失去了莲花天女,天神的震怒重又回到了这座城中么? 
他们缓缓跪下来,面对着逐渐阴沉的苍天,痛哭起来。连续遭受如此众多的打击,他们的心神几乎崩溃,更让他们崩溃的,是神明遗弃他们而造成的恐惧。 
那恐惧几乎立即将他们摧毁。 
杨逸之也极为震惊,但他没有慌乱,立即组织起城中壮年男子,到附近的山中担来泉水,供大家饮用。百姓们垂头丧气地升起了炊烟,做饭,饮食,休息,但重建家园的喜悦已完全消失,取代之的是被惊吓后的彷徨。 
这一夜的月,是那么的明,垂照着近乎死亡一般空寂的荒城。 
杨逸之坐在高台上,台上空空如也。重劫不知何时消失不见,高台上只剩了那只巨大的石椅,与满空飞舞的白色幕幔。幔上那些巨大的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他,让杨逸之忽然感受到了神明的存在。 
但这个世界上真有神明么?相思又去了哪里? 
江湖又该如何? 
杨逸之沉沉思索着,不觉睡去。 
地底之城。 
这里没有日夜交替,亘古不变地笼罩在沉沉暮色之下。 
夕阳永恒的余光返照,激起满天荒烟。 
如雨的尘埃中,重劫从苍白的散发中缓缓抬头,斜瞥着相思,冷笑道:“莲花天女,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鬼话么?” 
相思一怔,他已将她的手重重甩开,站了起来。 
夜风中,他拥起那袭宽大的白袍,冷笑道:“你不觉得这是个可笑的骗局么?或者我哪一辈祖先,莫名其妙地发现了这个被掩埋的城市,又莫名其妙地把它和那个神话联系在了一起,从此沦入了可悲的幻想之中,幻想这里是非天之城,幻想所谓创世之神会再度降临,幻想这破败的城市有一天能重建。为此,不惜世代居住在地底,不惜杀死孩子的母亲,不惜将自己变为妖怪!” 
他眼中透出深深的怨毒:“为什么?就为了一个传说!多么可笑,只因为是父辈的心愿,我们就要世代守护下去。这又是为了什么?” 
相思无法回答。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责任,与生俱来,没有任何理由。只要你传承了这种血脉,就必须肩负这些责任,按照世代相传的方式生活,无论正义与否,更无论你愿意与否。 
重劫仰望苍天,怆然道:“你相信命运么?我无法选择,必须出生在这个种族里;必须住在地底,承受苦行;必须用全部的生命去等候梵天的降临;必须……” 
相思轻轻打断他:“我并不相信,我只相信你为你母亲所承受的悲伤。” 
重劫斜瞥着她,笑意中有说不出的讥嘲:“若你相信了它,就相信了我血液中的罪恶。” 
相思深吸一口气,道:“每个人都生而无罪,你的罪,是不该把这种痛苦重复施加在别人身上。” 
重劫看着她,眼中的波澜渐渐平息,笑容变得冰冷。他似乎又化身为那玩世不恭、以操纵别人痛苦为乐的妖魔。 
“是么?”他叹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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