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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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连城-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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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逸之的手上呢? 
清鹤剑宛如一泓冷水,横荡开来。剑势连绵,自左而右,在他身前划了个弧月形,剑势连震,宛如波光跳跃一般,正是十二式春水剑法中的“怀珠沧浪”。 
这一招剑法平平无奇,在杨逸之手中施展出来,并不怎么凌厉诡异,既没有高绝的真气,也没有迅捷的速度。 
只是恰到好处。 
剑光扫过,空中响起一阵裂帛之声。 
晶亮的红剑光华立时黯淡,跌了下去。空中只剩下几只红绸飞舞。 
这些红剑,是绑在两丈长的红绸上的,红绸舞动,剑光便飙射而至,令人防不胜防。清鹤剑一剑飞纵,削的不是敌剑,而是红绸。 
冷喝声再起,几条红影落下,将杨逸之团团围住。红剑仿佛有灵识一般,跌落在他们手中,几人一齐向杨逸之怒目而视。 
这是几位浑身裹在红衣中的男子,每个人都纤长,细瘦,身子极度单薄,就仿佛是一个被月光拖长的影子。但杨逸之知道,他们是最好的杀手。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隐蔽在别人无法发现的罅隙里,突出伤人。然而蒙古皇族军帐中的红翎军,却不是杀手,所以他们着衣色并不是黑,而是红。富丽华贵的红。 
虽只是红,但瞧去缤纷错乱,艳丽无比。只因他们的衣服中,杂着绛红、水红、猩红、绯红、朱红、赤红、飞红、暗红,红为一色,却绽放成千姿百态。只除了他们那冰冷苍白的眸子,以及手中微微颤动,随时能夺人性命的红剑。 
那剑的形状极为奇特,仿佛是一片赤红的长翎,剑锋被刻成一缕一缕极细的翎毛,稍稍弯曲。连剑柄都细如灯芯,被红衣禁卫捏在手中,尚在轻轻颤动。 
这是否就是白羽红翎中的红翎军? 
传说蒙古皇室供奉着两支由高手组成的禁卫军,一支负责护卫,曰白羽,一支负责暗杀,曰红翎。把汉那吉的金帐之鹰一半羽毛为白,一半羽毛为红,便是代表着受白羽红翎之佑护。 
而此时出现的,是否就是红翎军呢? 
杨逸之的眉峰挑起,暗暗叹息一声。这对于力量几乎用尽的他来讲,绝对是个坏消息。 
蒙古军人强马壮,绝非可以来去自如的。杨逸之数度冲撞军中,精力几近于竭。仍能维持着他谦谦君子之风的,不是力量,而是他与生俱来的风骨。 
如山风松月的君子之骨。 
但如今,这磊落萧散的风骨是否能替他抵御这蚀骨的杀气? 
又是一阵红潮涌动,数名红翎军自金帐中悄然现身,他们全都以红巾罩面,一根红翎斜斜将红巾别住,仿佛是隐在红之中的秘影。为首一人头戴一顶尖尖的金冠,却也涂成红色,用一袭红色面罩笼住,金冠雕成了一只残忍的鹰之模样。他的眼睛更冷,一如寒冰一般,盯住杨逸之,涩然道:“再进一步,死!” 
杨逸之轻轻叹息一声,他知道,鏖战,已无可避免。他的目光越过红衣之涛,停在把汉那吉身上。 
那是他的目标,是荒城百姓的幸福,是公主的平安。 
把汉那吉据案读信,不去理杨逸之,但他的眼角不住挑动着,显然,也为这帐中杀气所惊。 
杨逸之道:“我不想杀人,我若取下诸位冠上红翎,便请诸位退下如何?” 
红衣首领怒道:“你看轻我们?” 
杨逸之太息道:“言重。” 
红衣首领冷笑道:“就如你之约!就不知你有没有命说这等大话!杀!” 
猛地红光暴起,团团围住杨逸之的红翎军,全都飞身窜起,向杨逸之扑了过来!他们的打法悍烈之极,竟似全不畏死般,糅身贴上,一寸短,一寸险,红翎之剑短小,他们施展的剑法也酷毒之极,宛如毒蛇抽动,一旦出手,便一定要咬下对手一块肉来,就算杨逸之一剑将自己斩成两段也在所不惜! 
杨逸之吃了一惊,他绝未想到红翎军施展的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微一犹豫之间,红翎杀手已然扑到了身前,凌厉的剑风几乎刮到了杨逸之的肌肤之上! 
前后左右,都被剑风封住,杨逸之已无处躲闪! 
寒光一闪,清鹤剑刺了出去。立时,宛如在他身周刮起了一阵微风。 
微风虽轻,但那些凌厉刺来的翎剑,却不由得都是一偏,就见杨逸之的身影疾旋了起来。翎剑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旋转的方向刺去,红衣杀手就觉翎剑一阵剧烈的颤动,几乎脱手飞去。他们大吃一惊,急忙运转内息,全力稳住剑势,杨逸之的身影已如流云般飘了出去。 
每位杀手手中的翎剑都停住了,互相交缠在一起,刺在杨逸之方才所在之处。狠辣的剑势让这些杀手都感手腕微微一麻,一时无法再运转剑势,杨逸之已从他们身边掠过。 
他的左手展开,手中是五支红翎。 
红衣杀手遮面的红巾悄然褪下,他们顾不得翎剑,惊惶地伸手掩住面罩,那是身为黑暗中的杀手的自觉,但没有一人知道杨逸之是何时取走红翎的! 
杨逸之的剑招他们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也是春水剑法,冰河解冻。再浅显不过的剑招,再随意不过的手法,但就是这浅显随意的一剑,凭着仅有的一点力量,却让他们这必杀的红翎一剑,互相刺在了一起。 
于是必杀之剑便变成了绝剑。 
杨逸之面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他希望红翎军能够知难而退,因为他必须要擒住把汉那吉。 
红衣首领冷冷看着杨逸之,两道细长的眉渐渐竖了起来。他嘶声道:“夺了他们的红翎有什么奇怪?你若是夺了我冠上红翎,我便心甘情愿地服了你!” 
一语未毕,他左右手齐动,两柄翎剑齐齐出现在手中,左刺右劈,毒蛇一般向杨逸之戮了过来! 
他才一出手,杨逸之便知道此人武功远在方才众杀手之上,绝非易与之辈。他不愿硬接,飘然后退。红衣首领厉声道:“结阵!” 
红影翻飞,金帐中的众杀手身影飘飘,围着杨逸之疾旋起来。 
杨逸之忽然有种错觉,那金帐在一瞬间竟似变得无比广大,他的身边仿佛有千千万万名红衣杀手一齐转动,一眼望去,几乎望不到边! 
他心中一惊,但见那些杀手越转越快,身影也越是恍惚,隐隐然连成赤红的一片,宛如红涛怒卷,化成高可及天的恶浪,向他劈面打了下来。 
杨逸之知道这阵法玄奥无比,将结阵之人的精气神全都聚合到一处,化阵势而为一人,着实厉害。他失去了风月之剑,可凭着无上剑心败一流高手,却无法与这等奥妙之极的阵法抗衡。当下一声清啸。 
清鹤剑化成万点寒光点出,只听一连串清响声连绵传来,清鹤剑刹那间与阵中翎剑撞了几百下,杨逸之剑心运处,将这些力道统统摄来,托着他的身子冲天而起,向帐顶投去。 
帐顶上,是他前番进帐时击出的那个巨大的窟窿,也是他逃生的唯一希望。 
清鹤剑几乎碰到了金帐之顶,这时,杨逸之恍惚之间听到了一声鹰鸣。 
清越的鹰啼声在金帐中响起,此声才起,杨逸之便觉身子一沉,竟几乎直跌了下去!他右臂一长,清鹤剑已搭住了帐顶金箔。眼中余光瞥去,就见红衣首领身子摆成了一个奇怪的样子,向杨逸之飞了过来。 
那样子极像一只鹰,一只血红之鹰。 
而结成阵法的红衣杀手全都委顿在地,面色苍白之极,似乎在方才瞬间全身的精力都被吸蚀殆尽,全都转嫁到了红衣首领身上。 
杨逸之一凛,他忽然悟到,方才所结之阵,并非是为了困住他,而是要让红衣首领聚合足够的力量,发出这秘魔般的一击。 
红衣首领的身子翔舞空中,看上去是那么的凄厉,妖异。 
他身上的衣服赤红如血,身子极端扭曲着,双手尽力张开,如一只展翅翱翔的鹰。 
这景象,诡异得让杨逸之心头一凛。 
他知道,再想平安收手,不伤害一个人,已经是不可能了。 
清鹤剑斩出。 
他斩的,并不是红衣首领,而是金帐的帐顶。 
巨大的金箔被他一剑斩下,轰然向红衣首领砸了下去!那金箔极大,红衣首领躲闪不及,砰然砸在身上,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金箔轰然炸开,竟被他身上蕴蓄的丰沛之力击成碎片! 
惨叫声中,首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见杨逸之人清如月,站在把汉那吉身边。那柄清风一般的清鹤剑,点在把汉那吉的颈间。 
没有人想到,他来的是如此之快! 
红衣首领没有想到,把汉那吉也没有想到! 
也许,只是因为他不再想杀戮。杨逸之双目中尽是锋芒,清鹤剑逼住把汉那吉的喉头,冷洌的杀意沿着剑锋透了过去,刺得把汉那吉一阵疼痛。 
这个温文的少年,终于动了杀意。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若再不以雷霆之势阻止这一切,只会让更多的人死去。 
“命他们退下。” 
把汉那吉脸上的笑容一丝丝收回,鹰隼般的目光渐渐犀利起来,盯住杨逸之的手。这只手无比坚定。 
“你在逼我?” 
杨逸之不答。 
把汉那吉盛怒:“你竟敢要挟成吉思汗的子孙?” 
杨逸之坚如磐石。 
把汉那吉锐利的目光宛如利刃,在杨逸之脸上深深划过。 
杨逸之丝毫不退缩,坚定道:“王爷天皇贵胄,我以王爷的性命换荒城百姓与大明公主,不知王爷答不答应?” 
把汉那吉仰天狂笑,完全不在乎咽喉要害暴露在清鹤剑的锋芒之下:“成吉思汗的子孙岂受别人逼迫!” 
杨逸之剑势一吐:“那你就死!” 
剑尖已点在把汉那吉肌肤之上,把汉那吉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杨逸之那坚定的杀心。这让他更是狂怒:“你可知道,我在帅帐中升起白旗,命令三军不要伤你,只因为我们蒙古汉子敬佩真勇士?” 
杨逸之冷冰冰道:“多谢!” 
把汉那吉更怒:“你可知道,你能杀进金帐,所仰仗的不是你的武功,而是这杆白旗!我若命三军全力出手,你早成齑粉!” 
杨逸之淡淡道:“我知道。” 
但他的剑却不偏移半分。把汉那吉的怒气跟他的杀气撞在一起,在整个金帐中回荡。把汉那吉突然拔起腰间的金刀,凌空一斩。 
杨逸之的手与清鹤剑都一动不动。 
一支雕翎缓缓落下,那是挂在金帐中的金盔顶上的雕翎,取自当年成吉思汗弯弓射落的大雕身上,象征着把汉那吉王子的身份。 
把汉那吉道:“这只雕翎,能让千军万马饶你一条性命,只饶你一次!” 
他厉声道:“降白旗,升红旗!” 
金帐外轰然答应。 
白旗,为仁圣之旗;红旗,为喋血之旗。 
红旗升,杀无赦! 
金帐外三军以兵刃击地,有规律地呼呼而喝,满营尽是军威之声。把汉那吉已再没爱才之心,他给杨逸之雕翎,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让杨逸之明白,他的坚持,是多么脆弱。 
所以,蒙古兵再不会留情,将会以最强的阵容迎战杨逸之。他们将在阵前将这个强弩之末的男子格杀。 
这绝无疑问,相思囚禁之帐距金帐足有百步,这段距离,足够杨逸之死十次的了。 
在真正的战场上,一个人的生命是何等的渺小。 
杨逸之轻轻收回清鹤剑,小心地捡起那支雕翎,深深一躬:“多谢王爷。” 
他昂首向金帐外走去。 
风萧萧而起。 
把汉那吉气恼地将金刀摔出,哐啷一声,砸得案上之物四飞溅落。 
第十六章 一剑曾当百万师 
相思跪在帐门前。 
她身前有一道深深的箭痕,象征着她与把汉那吉的君子之约。 
那一日,是她用纤弱的身体,挡在就要折返屠城的大军前,向把汉那吉求得一个承诺。 
在见到俺答汗之前,她绝不逃走,他也不让任何人进入帐中冒犯于她。同时,荒城的居民得以保全。 
她本想告诉杨逸之,她并不是公主,蒙古其实无法用她来向明朝勒索什么。她没有去想,发现上当的俺答汗会将她怎样。 
在这样的情势下,她已无暇顾及自己的安危。 
然而,她的声音却被连天的号角与喊杀声淹没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白色的身影再度没入无边的血色中。她却始终无法跨出帐门一步。 
只要她不跨出箭痕,她与把汉那吉的君子之约就还在,荒城的百姓便是安全的。 
她双手合十胸前,虔诚地祷告着。 
她的心甚至比在山中祈雨的那一刻还要虔诚。 
如果可能,就让上天将一切痛苦十倍地施加在她身上,而不要让这个男子受到一丝伤害。 
因为,她已无法承担他的付出! 
呼喝之声宛如海涛怒涌,围住了金帐,围住了杨逸之。金帐距囚禁之帐不过百步,但此时却无疑千里万里。 
营帐全都撤走了,杨逸之再不能像先前那样,飞跃而过。 
他要回到相思身边,就必须一步步走过去,踏着火,踏着血。 
他亦知道,凭他现在的重伤之身,是无法突破千军万马的。在此前的战斗中,他尽量保持着体力,但仍然牵动旧伤,火辣辣地疼痛起来。这让他几乎立身不住,随时都要倒在阵云的洪涛中。 
但他不能倒下。 
他的生命,他的信念,在遥远的尽头呼唤着他,呼唤着他走下去。 
他似乎已有了必死的觉悟。 
杨逸之紧紧咬住嘴唇,咬出了血。那血立即蒸腾成一道光,没入了他的体内。他那因疲惫与失血而苍白的面容上,立即浮出了一道极为诡异的红晕。 
飞血剑法乃是禁忌的魔剑,一旦施展,必将元气大伤,而且心智也会受到重创。当年一代剑神郭敖,便是由于施展了飞血剑法,而堕入魔道。 
但此时,除了飞血剑法,杨逸之一无所有。 
然而,他必须要赶到相思身边,必须将这支雕翎送到相思手中。 
然后,才会有一位无忧无虑的公主,回到属于她的锦绣生活中去。 
他要看到,她成为一朵慈悲的莲花,在天地间尽情盛开。 
而他,不惜沦落为魔,用杀戮与热血,为她求得一线生机。 
杨逸之深深吸了口气,一剑挥出。 
激烈的血气自他口中喷涌而出,贯入了清鹤剑中。这把名剑立即飞舞出一片粘稠的血光,猛然扩大,宛如一朵血红的流星,轰然怒斩进了那只巨大的铜鼓中。 
铜鼓轰鸣,竟被这一剑斩得微微晃动。方才杨逸之与一百勇士比拼,巨力激发,将它竖了起来,此时被飞血剑斩中,便缓慢地向前滚去。杨逸之脸色连红三次,一连三剑皆斩在铜鼓之上,那巨大的铜鼓发出闷哑的雷霆般的吼啸,滚动之势更急。 
他迷茫的双眼中,忽然现出了一阵妖异之极的红色,纷纷飞舞,化成片片桃花,漫漫飞卷在天地之间。 
那是天授村中,他干谒公主时所弹奏的一曲《郁轮袍》。 
那时,他以桃花飞红为弦,一曲清音动天地,感动了公主的悲悯。而现在,这漫天桃花再度重现,却是他的血,他的心。 
杨逸之双手轻轻捻在这些无形的琴弦上,闷哑的铜鼓雷音忽然清越起来,化成贯穿天地的振振宏声。 
那亦是一曲《郁轮袍》,却充满了凄怆、悲凉之声。 
杨逸之血色斑驳的衣袖在铜鼓上飞舞,鲜血不断自他的体内飞出,让这天地之音连绵不断,横绝四海。 
蒙古兵全都呆住了,他们从未听过如此凄伤的声音,这声音似是从他们的心灵深处响起,哀、感、顽、艳,让人不禁想要流泪。 
点点飞血漫舞空中,却宛如最艳丽的娇花,随着佛陀讲法,纷纷落满人间。 
但杨逸之的身影,裹在红雨中,却是那么萧索,苍白。 
诸天飞红,他是唯一的例外。 
诸神欢喜,他也是唯一的悲伤。 
春日迟迟,草长莺飞,君子沐于春台,感花叶飘零,彩云流散,鼓琴而作,乃有怜惜众生,愿其常保青春之意。故闻奏《郁轮袍》者,不杀,不怒,不怨,仁爱忠厚,惠及草木,借春之勃勃,惜天下之生灵。 
此时之杨逸之,杀,怒,怨,但其惜天下生灵之心,却一恒如之,是以《郁轮袍》仍贯通天地,成血之绝唱。 
万千蒙古兵都为这至高极妙的琴音所震慑,纷纷放下了手中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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