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我和平舟爹爹站一起,也,也就是长相略有形似……
哥哥一直牵着我的手,弄得我从进屋到现在,没功夫听李尔都说了些什么,心里觉得有点满,又觉得有点空。可是自己也不知道满在哪里,又空在何处。
尘尘淡定若水:“李公子客气。静静与我们朝夕相处,一家人互相照应当属应该。”
李尔三言两语,把我现在的处境说个清楚明白。当时闯了弥天大祸,现在关一关禁闭,一是为了让我自己多长长耐心,修身养性,还有,一些因为我这些年在外面,荒疏蹴的功课剑法也都要好好再教习。说是关禁,其实也是为了我好。但是,也就要与……与尘尘他们分别。
虽然天人的生命很久,十年不算什么。
可是,十年,毕竟也不是一眨眼的功夫。
谁知道十年里会发生多少事情。
尘尘一下子沉默了,眼睛也不看我。
我倒是拼命的向他注目,可他不往我脸上看,我的眼色一点作用都发挥不了。
其实,其实就算尘尘看我,我的眼睛里除了能表达我的不安,歉疚,还有眷恋,其他的,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分别已经无法避免。
大家都挺客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点不踏实。
“静静当初负罪出走,现在平安归来,父亲们都觉得十分欣慰,也十分感谢你们这么多年的陪伴和关照。”二哥一笑:“眼下分别在即,若是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你们一定不要客气。静静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全家人的朋友,有话大可以直说。”
本来来的时候还在想着怎么开口比较好,小叶子很爱哭,尘尘大老婆动不动就会掀桌子扁人……可是现在这样看我来不来根本无关紧要啊,他们两个人把话都说光光了,还有我什么事儿?我就是站在这里当陪客……兼听客?
尘尘大老婆不紧不慢,轻声细语,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认识这么久我什么时候也没听他说话这么慢条斯理过!
“静静和我们共同生活了这么久,现下不过是短暂分别,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劳二殿下和李公子来访,实在不敢当。”大老婆微微一笑:“虽然家里清寒,不过日子也不要依靠旁人周济才得过,二殿下好意,我们心领。昨日我们已经在西门外看了一处房子,房主要去旁处,急着售出脱手,我已经买了下来,今天收拾一下就打算搬过去了。静静在神殿里修养暂住,我们每月去看他一次,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小石头在一旁点头道:“就是就是。相公他一天晚上没人陪都睡不好的。让他一个人住神殿,我们实在放心不下,就近住着,能时时看到他才放心。”
门口小风风溜了进来,走路悄没声息,扯扯我的袖子,一双美眸泫然欲泣:“相公你……要丢下我们啊?”
我咬咬嘴唇:“不是啊,只是十年见不到面,怕你们老拘在这里觉得不自在,所以,大家要是开心去哪里就可以去啊……”
尘尘打断我的话:“你在哪里,我们自然也在哪里。”
第十八章
李尔咳嗽了一声,说:“论理说,静静的朋友我们理当好生款待,只是静静现在便要去神殿禁闭……”
小风风抢着说:“我们是静静的老婆,不是朋友。再说,我们自己能照顾自己,不必你操心。”
哥哥不说话。李尔笑笑:“静静是孩子脾气喜欢闹着玩儿,娶亲一说,只是戏言不能作真。各位不必受这个的拘束,白白虚耗十年光阴在这里。”
尘尘一挑眉:“何以见得我们和他不是夫妻?”
李尔带着些不耐烦的气色:“无礼证无婚书,怎么是夫妻?”
大老婆不紧不慢,笑了一笑:“天帝陛下与子霏将军有礼证有婚书么?静静他们兄弟三个不是照样出生?是不是天帝陛下与子霏将军……也是无媒苟合?”
哇咧!尘尘不愧是我大老婆,说话真是有条有理掷地有声……不过,不过,他这个例子,是不是举的也太贴近太刻薄了……我家爹爹……和我的情况,可是不一样。虽然,好象也没听说过爹爹他们有什么仪式,也肯定是没有写过婚书之类的东西。但是他们四个人的关系……还有我们一家七口这个家庭,应该是全上界公认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模范家庭吧?
不过被老婆这么一说,好象……还真有点不对劲似的。
李尔脸色铁青,表情象是生吞了一只苍蝇,盯着大老婆看就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大老婆一笑,冲二哥说:“二殿下以为呢?”
二哥脸上表情温和,吐字清楚:“涤尘说的有理……只是静静离成年还有遥遥的一段时日,孩子脾气未免还是重了些。况且,未成年的天人,也的的确确不能私订婚约,这个,涤尘也不会不知道。”
我十分十分想插话,毕竟,主角应该是我吧?
要关禁闭的是我,要和老婆分别的也是我,可是从头至尾我就没插上什么话?
“那个……”
大老婆与二哥同时扫我一眼。
大老婆亮晶晶的眼睛里分明在说“闭嘴”,二哥眼波盈盈,应该是在说“安静”。
呜……
我就知道我在公开场合没有发言权……大老婆也好,二哥也好,都是那种喜欢掌握一切的人物。
小风风扯着我低声问:“喂,关神殿苦不苦?会不会没有吃的给你?有没有铺盖?”
我翻翻眼珠,想了想:“应该都有的吧。”
他咋舌:“那你这也算受罚啊?这不和休假差不多的舒服么?”
我苦笑:“那我和你换换,你去休个假试试”
他皱皱鼻子:“才不要!一定闷死。”
是啊,一定很闷……
发了一下子呆,再看坐着的三个人,居然二哥已经站起身来,笑着说:“探访的事,我会与祭神大人商议,有回音会通知你们。等下安排驿馆的人手帮你们搬送行李,安顿好之后差人跟我说一声,缺什么短什么,或是有什么不便,只管说不要客气。”
尘尘大老婆说:“二殿下有心了,多谢。”
咦咦?
已经谈完了?
二哥看我一眼:“你们再聊几句,道个别,我出去等你。”
二哥步履从容迈出了门,李尔的气色就有点不大怎么好的。
我还有点回不神来,老婆们已经蜂拥而上把我围了个结实。
“呜,相公……”
“我们舍不得你呀……”
“坐牢很苦的……”
“你可要保重……”
“你别忘了我们啊……”
“我们一有机会就去看你……”
“相公啊呜呜……”
“相公……”
“一切当心啊……”
“我们不要分开啊……呜呜……”
七嘴八舌堪比一锅沸水,我是头晕脑涨根本分不出哪是南哪是北更分不出谁是谁!
“行了,安静。”大老婆沉声说。
真有效!
他一声说过,余人立即闭口。
“大……”我想想又改口说:“尘尘,你们不用为我浪费时间,大家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了。十年很快过去的,等我出来,大家还可以见到啊,以后就好了。”
他面无表情,眼睛里也没有什么波动。
老婆很少这么沉默的,他都是有话就说。
现在突然变这么沉静,让我有点害怕。
“静静……”
他轻轻拉起我的手:“以往我对你太凶,你怪我么?”
我的头摇得象波浪鼓:“怎么会,我最喜欢尘尘了。”
他的笑容里有点涩然:“话虽然是这样说,刚才对着二殿下我一分也不相让。只是,此后十年,恐怕真的是难以相见的。你始终是高门深院里的公子,与我们这样的山野小妖不同……”
我急得脸发热:“不是的尘尘,我很喜欢大家,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也都很快乐啊。虽然我没本事赚钱,不能让大家过好日子……”
尘尘的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中间,把我下面的话都拦住了:“静静,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你救的,这些年也都是你在照顾我们。若是你回家之后过得更快乐开怀,我们也希望你回去。”
我愣愣的看着尘尘。
什么时候我最开心?
明明只分开了很短的时间,为什么尘尘他们好象一下子和我就生疏了呢?
19
有人轻轻拉我的发梢,回头一看是小袖子。
“相公,你家里人好象不喜欢我们的样子。”他笑眯眯地说:“不过没关系,你喜欢我们就够了。我们的新房子很宽敞。你不知道吧?尘尘哥攒了好多的积房钱,要不我们哪来钱买房子哦!要是你家里人对你不好,你就跑出来,咱们住一起不是一直很开心的嘛。”
我鼻子有点酸,十年见不到他们的面,本来只是想想就觉得有些难过。现在分离的事实分明的摊在眼前,觉得心里揪得难受。
我们一群人,共患难共贫贱,他们对我不离不弃。
我有些手足无措,低头在衣服里摸摸,把一块玉璧摸出来,递给尘尘:“那个房子,要是住的不方便,就去帝都西面落霞山庄,那是我幼时我亲生爹爹给我置的産业,一直空著,你们在那里住,绝没人敢来欺负你们的。吃的用的,也不用费心张罗。”
尘尘接过那块玉,还没有说话,嘤嘤泣泣的有人哭了起来:“静静,我们舍不得你啊。你要自己多保重的。没有我们陪你,你晚上也要好好睡觉,不要到处梦游了知道不知道……”
我摸摸鼻子,安慰小叶子:“没关系,神殿里也会有人陪我的,就算没有你们陪得这麽周到,也不会一点都不照应我。再说,我爹爹也说了,你们可以时时去看我。你们要多当心,帝都的人……都挺势力的,你们要是受了欺负,拿这块玉去找我爹爹平舟……”
“我们不要找别人,我们不要和你分开啊!”小风风一头扎进我怀里:“你干嘛要回来这里啊,这里有什麽好的?千里迢迢就爲了回来坐牢麽?”
我扎著手不知道该怎麽安慰他,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尘尘看看我,我以爲他最後会说句什麽话的。
可是,他什麽也没有说。
只是沈默地把小风风拉开一边。
我一步三回头,看老婆们个个都面露凄惶之色。
十年。
十年中,会发生多少事。
“你们要保重,记得有事一定要去找我爹爹。”我扶著门边回头说。
尘尘只是点了点头。
二哥站在院中,一树新绿,他身上的银龙墨黑斗篷有种让人惊心动魄的鲜明。我咬了一下嘴唇,向他走过去。
他却没回头看我,指著枝头的嫩芽说道:“绿叶已萌,想必红花不远。”
我不知道说什麽,应了一声:“一定是繁华满枝。”
二哥回过头来,秀眉凤目,微微一笑:“走吧。”
他伸出手来,纤秀的手指在阳光下有淡淡的融融的光。
我伸手去和他相握。
不敢用力。
他握住了我,手却紧了一紧。
浑浑噩噩,我都不知道是怎麽出的驿馆。
老婆们尽管舍不得我,却没有一个追出门来的。
我却忍不住回头。已经上了车,放了下车帘,车轮向前动,我打起车窗帷向回看。
驿馆门口空落落的,并没有人。
有些怅然若失的回过头来。
二哥的手抚在一卷书册的封皮上,轻轻捻捻页角,没有要翻开看的意思。
我觉得喉咙发干:“现在……就去神殿麽?”
二哥温言道:“你不用怕,就当是住家里一样,只是不得随意出门。想做什麽事,都只管做,不妨事的。”
我点点头:“现在的祭神……还是休禾大人麽?”
这个人当初咬牙切齿要把我严办了的,现在会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哥一笑:“不是。”
我问道:“换了人?”
问过了才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既然不是他一定就是换了人的。应该直接问是换了谁的。
二哥垂下头,长长的睫毛象是扇子一样遮住了翦水双眸:“第二十二任祭神,是我。”
我悚然一惊,背上窜过一阵子不知道是烫是冰,麻酥酥的极无力的感觉。
二哥擡起头来,微微一笑:“哥哥会好好照应你,静静也要听话。”
和二哥……共居在神殿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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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平稳的停下。有人来掀车帘。
我看看二哥,他沈稳的微笑。
扶著车辕跳下车来,然後二哥才拾阶而下,向一边侍立的人道:“三公子的东西,都搬过来了麽?”
那人躬身道:“回殿下,尽数搬好了,只是摆放方位,还是要三公子看一看才好定。”
我茫然的任哥哥牵著我向神殿里面走。
神殿是全新的,每一块石,每一方砖都与从前不一样。
云石砌得平平整整,长长的象一条玉的带子,一直向神殿的深处蔓延。
看著被浓绿掩映,时隐时现的这条路,我突然想起哥哥一直牵著我的手,当著所有人的面。
他是祭神,我是要来被拘禁的带罪之身。
这样子不避嫌疑,让人看到了,会说他的闲话吧。
哥哥步履不疾不徐,我垂著头,忽然停了下脚,顺势把手抽了回来。
哥哥回头看我:“怎麽了静静?”
我蹲下身,手摸著靴子:“鞋带松了。”
把并没有松开的系绳又紧了紧,哥哥仍然站在原处等我。
其实……虽然分别的时间久,可是,看哥哥的姿态,我却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他在等著我再握他手,然後一起走。
我把手向後缩了下:“刚摸过鞋,脏。”
这算是个最好最自然的借口了。
哥哥不计较从前,也不看重现在的名声。
我却不能不替他著想。
很久之前,有人说,你光说你喜欢他,要和他在一起。你倒底是有没有替他想过?你只说你和他在一起快乐,他和你在一起是不是也快乐?倘或他离开了你才更是快乐,你能不能自己走开,让他去得到快乐呢?
那一句话,象是当头棒喝。
从小到大的我,都心安理得享受家人的爱护哥哥的宠溺。
我从来没有问过,哥哥他到底想要什麽,想成爲什麽样的人,想过什麽样的生活,和什麽人在一起最快乐。
我只想著自己。
只想自己快乐,自己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不能失去哥哥……
後来,还对他做了那样过份的事……
哥哥一笑,却依然把我手拉起来握住:“好了,小静静什麽时候这麽狷介了。”
我懵了。
哥哥究竟知道不知道让人看到他这样包庇护短,对他的名声不好啊。
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任他牵著向前走。
20
小湖上的停步居依旧安详,只是长桥上人来人往,搬运箱笼木器。
我眨眨眼。
看来这十年是真的要在这里住著了,爹爹他们把我原来玉莲阁里的东西全都给搬来了。
哥哥停下来看了一眼,柔声说:“现在正收拾,住不得人。先住偏殿,明天收拾好了你再过来。”
我点点头,跟著哥哥绕过湖堤向里走。
和风吹卷著长长的柳条翻飞,绿丝如织。
我伸手去拨开挡住前路的柳枝,哥哥也擡手,大风吹得柳縧乱卷,绕在他的臂上。我很自然的伸手去代他拂开。
哥哥转过脸来微微一笑。
心绪和以前不同。
从前觉得都是理所当然的。哥哥对我温柔,对我关切,对我呵护,爲了我不惜把元珠释出来给我续命。
现在却知道,这世上,一般的兄长对待幼弟,决无这般好。而我居然以爲这一切都是我应有的。
其实,没有谁天生该对谁好。即使是血亲兄弟。
不要说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就算是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微笑,我也觉得十分珍贵。
这条生满了垂柳树的长堤走过了无数次,可是没有一次,我这样小心翼翼。
每一抹绿,每一丝风,都弥足珍贵。
因爲知道一切都十分值得珍惜,所以加倍的认真。
已经到了正午,在小厅里,侍从摆饭,圆桌边只坐了我和哥哥。
我有些奇怪:“记得以前是张长桌。”
哥哥淡然说:“烧掉了。这张是新的。”
这张也并不显得新了,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