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一红。
行云爹爹自从有一天早上对我左看右看,摸摸下巴说了一句:“小肉球也长大了。”这话之後,就时不时说些暧昧不明的话,擦得人脸辣辣的他才开心。
有这麽为老不尊的爹麽!
当然……他也不算老,要是一起起在街上,他和丹丹哥就象兄弟两个。
“好啦,你也抱了半天了,轮到我抱了。”行云爹爹把飞天爹爹往旁边推推,把我抱个满怀。
唔,行云爹爹衣服上总有薰香的味道。
久违的香味,我鼻子一抽一抽的又想哭。
“喂——”行云爹爹动作神速把我推到一臂之外,正好被在身後的二哥接住:“你不许把鼻涕弄我身上,我这件衣服是第一天穿。”
呜,太破坏气氛了,我自己抹抹眼泪鼻涕。
我知道家里爹爹分两派。
一派是冲动派,宗长就是飞天爹爹和行云爹。
一派是保守派,宗长就是平舟爹爹和辉月爹爹。
这麽一路从顶宫正殿跑也来的事情他们肯定不会做的。
但我要是敢在这里磨磨蹭蹭不去见他们,肯定会被不动声色的修理。
12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叫风华绝代。
有一种境况,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何其有幸,认识这样难得一见的人中龙凤。
我何期有幸,成爲成这样的人的亲人,由他们宠溺爱护教养抚育长大。
可是我何其无辜,成爲两个这样的人……所针对的对象。
平舟爹爹,还有辉月爹爹。
说真的,我情愿被行云爹爹暴打一顿,饿十七八顿饭,都照样可以谈笑风生。可是一看到辉月爹爹坐在阳光下,温文尔雅的一笑,马上开始小腿抽筋。
平舟爹爹站在窗边,轻轻向我伸出手:“静静,过来。”
我鼻头一酸,走过千山万水,曾经行行复复,可是这一声小名,还是让我打回原形,变成那个只想要爹爹抱的小孩子。
“爹爹……”我扑过去抱著他,觉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爹爹身上有淡淡的,久违的香气,好亲切,好温暖。
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沾湿了爹爹的衣襟。
爹爹他没有劝慰我不要哭。
他只是这麽温柔的抱著我,任我的眼泪流到了他的袍服上。
轻轻被抚摸的头发,可以全心全意依靠的,只有父亲。
“淘气鬼,这麽久不回家。”爹爹轻轻扶起我的头,温柔的替我把眼泪揩掉:“难道家里真的待不下你?”
我别扭的摇头,还是搂著爹爹不松手。
“刚才说到原先的事情,静静……”他忽然叹息。
我睁大眼睛,不明白地看著爹爹:“嗯?”
他捏捏我的鼻子:“你真的很笨。明明告诉过你,无论怎麽样,爹爹都会保护你,爲什麽一定要自己偷偷跑了?”
我眨眨眼:“可是飞天爹爹说第二天就要把我……让我快跑的。”完全不自觉就把飞天爹爹出卖了,等发觉自己说漏了口才猛地想起来,慌忙掩饰:“是看守说第二天我就要……我才跑的!不关飞天爹爹的事!”
爹爹一笑,把我抱了起来。
突然两脚悬空,我吓得啊的叫了一声,紧紧抱住爹爹的头颈!
“小静静,以後乖乖待在家里。你不在,所有人都很少开心。”爹爹在我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好了,跟你辉月爹爹说话去。”
一句话我立马儿从撒娇的小鸡变成受惊的小兔子,遥遥看到对面墙上的琉璃镜中,我也活脱儿象一只兔子。
披头散发,两眼通红。
嘴巴居然还撅著,赶紧抿起来。
辉月爹爹一笑,向我招招手:“过来。”
我牙齿直打战,赶紧用力咬死了,一步三蹭往他跟前走。
他坐在桌旁,安然的微笑,看我离他三步远站住了,笑道:“走近些。”
呜……我害怕。
虽然他不曾象飞天爹爹行云爹爹那样把我扣在膝盖上打过屁股……呜,可是我情愿被打屁股。
不情不愿又走近了两步。
他打开桌上的盒子,拿了一块甜香的点心出来,递给我:“吃吧,不是最喜欢核桃酪麽?”
我犹豫著伸手接过来,三根手指捏著。
核桃酪上面的糖粉沾在手指上,捏得重了怕捏碎了,捏轻了又怕会掉。
“吃吧。”他说。
我哦了一声,张嘴咬了一口。
本来害怕得舌头都麻了,可是却还是尝出了核桃酪的甜香味道。
“好吃吗?”他轻轻拉起我一只手:“外面有人给你备吃的东西没有?”
我想了想,老婆们总是让我饿肚子,很老实的摇摇头。
“也不关心你穿什麽?”
我继续摇头。
辉月爹爹笑著把我揽过来抱著:“你娶了一屋子什麽老婆啊,居然过的这麽落魄。”
我打个哆嗦,核桃酪好象粘在嗓子眼儿,干干的咽不下吐不出。
来了,来了。
“静静,爹爹从不愿你吃苦,也不愿你难过,你知道麽?”他声音低柔。
我被动的点点头。
“如果我那时不松防,你也跑不了。”他的手轻轻揉弄我顶心的头发。
说老实话,我的个子始终长不高,个个老婆都高过我,和爹爹们站一起更象是小孩子。
“彼时觉得棘手,觉得你避开也无妨,也可以历练。现在却觉得有些後悔。”他莞尔一笑,眼睛晶亮。就算从小看这张脸看到大,明明知道他是爹爹,可是就看他这样子出去说是我爹爹谁信啊。
“能让我觉得後悔的事情可不多。前後数数不过三件,静静就占了两件。”
我有些僵硬的扯扯嘴角……我是不是该觉得荣幸?
可我怎麽一点儿荣幸不起来啊……
好象什麽事都瞒不过他。
手指在背手扭啊扭听。他笑一笑,把我的手拉到前面来:“静静爲什麽在发抖?害怕爹爹麽?”
我眨眨眼,说害怕是不行的,说不怕那……好象也不行。
辉月爹爹问问题好象两头尖的刀子。
“好了,看你的样子。”平舟爹爹递了茶给我,抢过来喝一大口,总算把喉咙里那块糕给送了下去。
“别吓他了。”平舟爹爹摸摸我的头发:“他这几年在外头也很辛苦,而且一直没有丢下他的坚持。”
辉月爹爹淡淡一笑:“行了,知道你心疼。好,便直说。”
我站直了身,听辉月爹爹轻描淡写的说:“静静,你烧了神殿,毁了祭坛,血污礼册,我不能不罚。”
我点了点头:“是,当年我怕事跑掉了,现在不会。”
辉月爹爹的手指轻叩桌面:“当年你还是个孩童,罪责虽重,但我们几人也有教养不当之处……所以,罚你禁囚。”
我愣了一下。
这麽简单?
禁囚?
“多久?”我眨著眼问。
“十年。”辉月爹爹笑微微地说:“一天不能少。”
十年……
我睁大眼,这也太便宜我了……
别人倘若犯这等大罪,恐怕早死了十七八次,就算不死,关一辈子不见天日都算轻的。
其实爹爹们对我何尝不好过?只是,只是当时的气氛太血腥暴烈,让我害怕。
“在哪里关呢?”我拉著平舟爹爹的手问:“爹你会来看我麽?”
平舟爹爹一笑:“爲了让你确能思过,就在已经修缮一新的神殿里待著吧。那里安甯静寂,你也修修身读些书。我们自然是时时会瞧你。”
在……在神殿关禁闭?
好优待我……
赶紧追问:“爹,我可以带我的老婆们一起去神殿里住不?”
辉月爹爹脸上的笑意变深:“说了是关禁,你以爲是让你去休闲麽?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朋友,我让笙儿一并替你打发走吧。”
我心里叫苦,脸上僵硬,可是没有立场反对。
“可是,爹,他们都……都,离开我不行啊。”
平舟爹爹兴味的挑起了眉毛,还未开口,身後行云爹爹特有的慵懒腔调说道:“咦,小静静这麽有男人魅力,你那些老婆离你不行啊?”
脸一下子通红,行云爹爹说话总是……
他们什麽时候进来的,我竟然没听见。
“行啦,是你的怎麽赶也不会跑,不是你的挂在腰里面也留不住。”行云爹爹屈指敲我头:“要是你关了十年出来了,他们还等你,你又有什麽好难过?要是他们一个不在都跑了,你就不用难过。好好儿念几年书,把剑练练,出来了也象你哥哥们一样,好好做一番事业。男人总不能一辈子乡野窝居沈沦不起。你年纪还小……”行云爹爹忽然顿住,回头看看辉月爹爹,又看看飞天爹爹,最後看平舟爹爹。
我怔怔看他发呆,不知道他突然神游天外是想什麽去了。
行云爹爹忽然把我颈後的头发拉开,伸手在我脖子上摸了一把,惊叹出声:“我的天,小静静这些年真是白混的,老婆娶了一屋子,人居然还没成年!”
13
脑子里嗡嗡响著,一团的乱,都不知道怎麽从爹爹他们那里脱身出来的。
最後我记得我嗫嚅道:“我,总得跟他们说一声儿这事,道个别。”
平舟爹爹一笑:“道别自是应当的。你不必担心,他们愿走愿留,我总替你照看一二。”
爹爹这话一说,我心里一块石头放下了一大半。
就是担心他们任**胡闹,不会照顾自己。做事冲动率性,妖气不脱,元神不牢。
若是平舟爹爹肯这样说,那自是另一番模样了。
当下感动地扑到爹爹怀里,重温撒娇的快乐。
行云爹爹在後面笑说:“好啦,自己左拥右抱,要爹爹收拾烂摊子,小静静好不害臊!”
我嘟嘴不要理他,吊在爹爹脖子上不松手。然後飞天爹爹来了,本来说的好好的,突然翻脸说我只抱平舟爹爹不抱他,把我按在腿上作势要打我屁股|||~~~~~~~~~我都多大人了,还拿我当三岁啊!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两手胡乱张著乱抓。行云爹爹起哄喊:“快打呀快打,哎哎,把裤子剥下来,隔著衣裳打可是不算!”
辉月爹爹和平舟爹爹也不拦一拦,只是在边上笑。
好不容易脱身跑出来,行云爹爹依稀还在喊:“哎,给我拦著……”
“行了你,别逗他……”
拍拍胸口。
沿著长长廊道向外走。一路上遇到有宫人内侍。
面孔都很陌生,不过从他们的神态可以分出来,是从前的旧人或是才进的新人。
会恭敬的把腰弯到地上的,是旧人。
那种会有疑惑眼神的,应该是新人。
严重的问题——怎麽跟尘尘他们说呢?
我觉得很对不住他们,好在平舟爹爹应承了可以照看他们。
还算好。
我实在不想看他们遇险,飘泊,沦落。
遇到小忧的时候,他奄奄一息。
人总说妖凶残无情兽性难除,可是人心的凶残比禽兽不遑多让。
天真痴情的小妖,遇到一个书生,一个又老又旧的故事。
书生先是对他的美貌沈迷,甜言蜜语一车一箩。
时间久了,热恋淡了,书生想要更多。
功名利禄,美女财势。
爲什麽人的欲望象是无底的深洞,怎麽填都不满 ?
小妖爲他张致,大屋,华服,美食。
书生看中了小妖的妹妹。
给小妖服一种会成癖的药。
小妖虽然是妖,可一样是血肉之体,不久便依药成瘾。书生说,把你的妹妹带来吧。
小妖失望到心碎失神,他不肯。
书生凶残的脸孔比毒蛇还可怖,断他的药,把他困起来不给食水,引好色的朋友来凌辱他。
小妖发狂咬死了书生……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堪堪一死。
把这样一只小妖带回身边,第一次看到尘尘偌大耐心,一点点喂药喂食,更衣净身都代他做。
“小忧,我做你相公好不好?我可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不用出去抛头露面,在家里洗洗弄弄就好……”我和尘尘都不会家事,衣衫洗一件破一件,烧饭总能烧穿了厨间的屋顶。他说没有名字,我小妖喊著喊著喊成了小忧,他也不在意。
小忧冷冷的一句话也不说,可是也没有离开。
後来遇到碧落。
又是一只落魄的鬼。
尘尘会抱怨,会狠狠冲我撒气。
然而还是留下他。
用固元丹替他再做了一副身体。
不知道是不是太……太想念某个人的缘故,碧落的相貌终于可以见光的时候,我吓一跳。
不知道是该说又来一个尘尘还是又来了……一个二哥。
尘尘以爲我是照著他的模样塑的落落,落落以前也是这麽想。
现在他们当然……不会再这样想了。
尘尘会说:“嗯,眼睛不太象我,鼻子也不太象,不过脸型和嘴唇真是象到十足……小落,这眼睛和鼻子是你原来的相貌麽?”
落落搔头,一边流泪一边说:“不知道……我当鬼太久了,不记得生时长什麽样子……啊,有身体了,有身体了……可以摸到东西……风可以吹在脸上……尘尘哥你是热的……我好怀念温度……”
尘尘有点尴尬地抱著他,我在一边兴灾乐祸。
尘尘一把把落落丢给我:“喂,你捡回来的,要抱也是你抱。”
于是开始了抱老婆睡觉的生活。
有天下雨啊,我淋著雨到家,小忧晚上摸过来跟我睡。
我抱著软软香香的小忧,心想著这香獐还真是怪好的怪适合妖化人形的小兽。
香香软软啊,软软香香……
外面下著雨,抱著漂亮柔软清香的小乖乖在床上睡懒觉……
有一就有二啊,有二就有三。
因爲太爱这个享受,所以误了好多次赚钱的机会。
大老婆尘尘……啊,现在他已经是大老婆了。因爲我坚持说他们三个是我老婆,而小落落小忧忧又一致喊尘尘爲哥哥,所以他理所当然是大老婆。
大老婆定了家规,我不能随便去抱其他老婆睡觉。
因爲其他人太纵容我。
他说他得监督著我,我可是要养家糊口的人呢。
脚步慢慢走到了宫墙边,离门不远了。
我要跟他们说什麽呢?
好象说什麽……都显得那麽卑鄙。
我说过永远要保护他们的。
可是现在我自身难保。
14
走到宫门口,我才想起来我不知道那驿馆在什麽地方,拉身边的人打听,他报了一条街名,我却没有听说过。
应该不远吧……我沿著宫道拐进大道,左右张望。
“静静。”
我打个哆嗦,回头往那声音的来处看。
二哥掀起了车帘,柔和平静的眼光投在我身上:“上来吧,我送你一程。”
我的犹豫只维持短短一下,哥哥的车已经驶到了我的身旁,他从车里伸出手来。
那只手玉白修长,在阳光晶莹似水晶菩兰。我看著他指尖淡淡流转的莹光,鬼使神差似的就伸手握住他,然後爬到了车上。
车上铺陈精雅,我一看二哥一身雪白的袍服卧坐在车中,面容沈静,马上理智回笼,乖乖靠车边坐下,眼观鼻观心,两手平平摆在膝上,一动也不动。
“要去驿馆?”哥哥问。
我嗯一声,依旧低著头。
车子磷磷的向前驶。
车里的空间不小可也绝不大,我能听到二哥的呼吸声。
还有,他身上的淡雅的薰香气。
街上很甯静,偶有人声。
马蹄声与车轮声显得有些单调,单调地象一根绳子,已经勒在了脖子上,没办法呼吸。
哥一直不出声。
我还是没能忍到底,偷偷从眼角看他。
他斜斜靠在锦垫上,袍服下摆有些散乱,露出一双赤裸的双足,象是玉雕雪凝,极纤秀漂亮。他的木屐放在车帘外,我刚才已经看到了。
不过哥哥也很少不著布袜的。
他总是衣著整齐,纹丝不乱。
顺著散开的袍裾的边再向上看,修长的双腿闲适的曲著,柔滑的袍服勾勒出双腿的线条。我眨眨眼,再向上看。
腰间只松松系著织锦带,一块小小的琥珀坠子系在腰间。
再向上……
天,哥哥的领口居然敞这麽开!
现在帝都流行这种式样的衣服麽?
连,连锁骨都可以隐隐看到……颈项雪白优美,好似天鹅般高贵。
我赶紧低下头,心怦怦乱跳。
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一直一直硬要忘记的旧事,却一下子全翻了出来。
心里乱成一团。
说是要忘记,可是那天晚上一些细节,总是记得一清二楚,不曾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