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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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之时-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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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圆百里的农民和做买卖的都来赶集,农具家具,日用百货,衣帽鞋袜,锅碗瓢盆,盗版影像,彩电冰箱,以及猪马牛羊应有尽有,好一番热闹喧哗。

特别招眼的是那些拜庙进香的女人,穿一身青竹布衣,提着小巧的紫藤篮,别有风情。


张风起正张望可以落脚的地方,听见人喊他。

循声望去,是刘二的儿子,小名贵喜。他比张风起大几岁,和他父亲一样为人忠厚老实。刘二出事后,他辍的学。

贵喜在卖自家编的柳条筐子,他赶得早,占着了地方。


安顿好,张风起问,“不是在县里做生意的吗?”

贵喜道,“做不下去,就回来了。”

贵喜农闲时在县农贸市场卖蔬菜,他读过中学,记帐什么的没问题。

农贸市场上面有两头,一头工商,一头税务,只管收钱,并不管事。结果弄得整条路面都被无照经营的人堵占,守法的反倒做不成生意。加上抢菜偷菜扒钱造假的无人过问,市场混乱,规规矩矩经营的小贩受损严重。

还有许多到所里开条子有门路的,他们的钱免交了,自然又摊到别人头上。

当然也少不了订报费,环保费,清洁费,文化传播费等等,名目繁多,数不胜数。反正叫你交,你就得交。至于“上面说”的报纸书籍环保设施只能是“上面说”而已,谁也没见过。

像贵喜这种老实人,能赚到的钱越来越少,要交的钱越来越多,最近两个月逐渐撑不下去了。

工商所的所长和副所长因贪污被查,上面给的处理意见,只要退钱,就当事情没发生。

所长惧内,太太眼皮浅,坚决不肯吐出到手的钱,被免了职。副所长退了八万块,恰好补所长的缺。

新所长损失的八万块当然要由小商小贩给他补上,于是以下岗工人的增加导致市场里个体经营者增多,急需加大管理投入为由将费用提了一成。

贵喜再也剩不下什么钱,就没再干下去。



天近晌午,两人东西卖得差不多,在面摊吃了中饭,转回村。

刚到庄口,就听见吵嚷声。

一打听,才知道县里又来征地,挖土机已经开到田里。

毋庸置疑,现任县委书记也得为自己的政绩工程费心劳力,圈地是最简单快捷并且有效的办法。血脉相承的土地是国之根本,但卖给开发商的价格低廉得不可思议,无需担忧销路。

同样的事前任也干过,留下了一座规模庞大,内容空洞的工业园,若是重整旗鼓,收拾收拾,也不失为一棵招凤引凰的梧桐树,可再怎么说是前任盖的楼,到时候功劳算谁的?审时度势之后,县里决定顺应潮流,打造一个气象万千的高新开发区。

一向很会办事的乡党委书记特别挑选农历十五村民赶集的这天进行征地,因为这天,村里人少,青壮年也少。

等贵喜和张风起赶到田头,地已被铲平了,支离破碎的秧苗随处可见。

村里人围在田边,有的哭有的骂,可是也仅此而已。

望着黝黑的田,贵喜蹲下身,深深叹了一口气。



多年前,刘二带着张风起离开小同庄前往大都市的工地,多年后,张风起和刘二的儿子以同样的方式离开家乡前往那座城市。

大冬后,刘二终于同意儿子出去打工。

他一直怕贵喜走自己的老路,不许他到城市去,可害怕无济于事,没了田,一大家的人也得吃饭。

张风起父母也不愿儿子再去工地,但不去工地又能去哪里呢。贵喜厚道稳重,有他跟张风起彼此照应,他们总算放心些。

张风起待过的所有工程队中,最宽厚的就是四海建设,至少他在那里几年,公司没有随意找茬扣钱,所以他和贵喜去了海建在县里的招工处。

赴过中东的建筑队回国后,大部分人都解散了。数目可观的工钱足够他们回家做小买卖开门市什么的,不必再到工地受苦。

海建需要补充些人手,来这个县招工的认识张风起。虽然张风起惹的麻烦不少,但说心里话,上上下下都挺喜欢他,所以当场就收了他们两个。

临行,父母掉了泪,千叮万嘱地基批下来,就让他回家,以后盖了房子,屋前屋后种点菜,养些鸡鸭,一家人安安生生过日子。



四海建设和韩氏的华通三建总公司设在同一个城市,其实不仅他们两家,这里是国内建筑公司的集中所在,素有“建都”之称。

张风起还在中东的时候,海建已经与北方一建合并,组成北海建设集团。北一建的前身是综合型建筑公司,几年前进行了私有化重组,所以比其他的公司有更深的背景,工程多,不愁没活干。


一晃,贵喜和张风起在城市已经半年,换了新工地,基本上还过得去。

晚上十点收工,屋里有人提议去小酒馆凑份子,得到了一致响应,只有张风起和贵喜不喝酒,没去。

两人冲完澡,贵喜说,“我去买挂面,你先烧水。”

张风起点头,贵喜出去了。

提了趟水,放好锅,张风起躺床上闭目养神,一会儿睡着了。

有人推门进来,见屋里空空的愣了一下。

环顾四周后,他悄悄走近张风起床前,屏气凝神观察他熟睡的脸。

约莫过了几秒钟,他伸出手。

紧闭的长睫好像动了动,他一吓,收回了手。

定了定神,张风起安稳的睡颜并没有改变。

他试着轻轻在床沿坐下,张风起睡得很熟,看不出有醒的迹象。

犹犹豫豫的,他把手伸向他略敞的衣襟。

电光火石之间,他来不及意识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腕剧痛,“啊”的叫了一声,然后惊恐的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眸。

放了他的手腕,张风起道,“滚。”

失去桎梏的人腿一软,打了个趔趄,连跌带爬向门外跑,和正走进来的贵喜撞个满怀,几根面条掉到地上。

“你这是……”贵喜的话,他像没听见,低着头蹿了出去。

贵喜看向张风起,见他坐床上没说话,回头望了一眼夜幕中仓惶的背影,连忙到张风起身边,“没事吧?”

“没事。”张风起站起来说。


这种事在前一个工地就发生过几次,贵喜再没经过世面也明白了。

外形上乘的张风起处于这种环境,成为觊觎对象是自然的。虽然没人得手过,也都知道张风起不好惹,但总有人碰着机会还是企图钻空子。

贵喜一边抽取面条下锅,一边说,“我和你换个床,再叫田祥掉到小宋这,我们俩睡你外面,保险些。”

张风起道,“怕什么。”

贵喜道,“防一步终归好一步。”

张风起没坚持反对,递油壶给贵喜。



春暖花开,风也起了。

柳絮漫天的飞舞,虽不失一番诗情,却影响了路人的视野。

这里并不是城市的主干道,弯多车少,成就了它的清净雅致。

只是风太大,如画的青石碧柳,倒生出满眼的绒絮,让人嫌怨。

向北微微眯起了眼睛,早知道风这么大,实在不该出来吃饭,叫外卖多好。

路上行人很少,几米开外,便看不太清楚。

直走到近前,才发现迎面的是个年轻的男子,虽然没自己高,也在中上等,因为顶风,低着头,看不见容貌。

两人擦肩而过。

霎那间,向北倏的回过了头。




走完这段直路,到转弯处,前边的人猛然转过身,向北一下站住了。

“为什么跟着我?”男子声音不高,但凌厉的眼神显示出被惹火了。

有两三秒,向北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第一个字从口中吐出的刹那,男子伸手捂住他的嘴,迅速将他推到墙角。

在他倾身压住自己时,向北忘了挣扎。

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距离,那张脸如此真切的浮现在自己眼前。

唇上手指的触觉,恍惚似梦的体温,好像将整个世界抽离,只剩下这个紧贴着自己的人。

男子抬起脸,凑到向北的耳旁,悄语道,“别出声。”



路口有皮鞋清脆的响声经过,“嗒嗒嗒”的远去。

男子放开了向北,小心的探出头看了看,似乎没问题了,他向外走。

手却被向北抓住了。

他回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向北手上一使力,对方没防备,被他抱进怀里。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向北无奈的叹息。

“你是谁?”男子问。

向北低头,让两人视线相对,“你……有好好识字吗?”

男子愣住了。

向北苦笑道,“你连我的名字也不记得了吗,风起?”



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张风起笑了,“真的是向北,你读完书啦?”

向北拂去落在他眉梢的柳絮,“是啊,我回来了。”

“你什……”话音被拐角处冒出的两个人遮掩,其中一个冲外面叫道,“是张风起!”

立刻又跑过来几个人把张风起围住。

一个染黄发的小青年叫道,“张风起,今天你跑不掉了!”

张风起一拳打断他的话,“黄头发”向后退了两步,“扑通”跌倒在地。

那几个人立时蜂拥而上,乱七八糟的打起来。张风起衣角撕破,耳朵见红,对方也有人挂彩。

毕竟以寡敌众,向北和张风起逐渐趋于下风。踹倒一个大个子,两人赶紧夺路而逃。



跑到人多的地方,估计他们不会再追,两人一下躺倒在草坪上。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街上又恢复了热闹。

今天是星期天,许多人带孩子在草地上玩耍。

喘了口气,向北问,“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张风起说。

“那怎么找上你了?”向北道。

“我打了他们的人。”张风起合上长睫,旷了工,老头又要罗嗦个没完。

“为什么?”向北坐起来问。

等了半天,不见回应,侧头却见张风起已经睡着了。

少了几分稚气的脸似乎有一点陌生,但除去淤青,依然纯净。


向北躺下来,风过后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极目处,满眼无边无际的蓝,清爽高远。

他闭上被光照得有些迷离的双眸,长长的伸展了一下呼吸。等他醒了,他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他说。



向北回来已半年,他读的大学牌子不差,又在大机构工作过,所以没花什么功夫就有了很优越的工作。父母并不乐意他回国,可既然这样,只好罢了。

他家离单位远,来回不方便,就在附近买了套两居室的公寓。这边地段比较冷清,他总算负担得起。

张风起他们恰巧在改建这个区的大型农贸市场。

工地烧饭的姑娘;长得有几分颜色;被小混混瞧上了。她和张风起份属同县老乡;所以直往他身后躲。张风起才跟这帮人结的怨。



在草地上一觉睡到黄昏,午饭也没吃,两人又冷又饿的醒来。

出了火锅店,已是晚上七点。

站在流光溢彩的店门口,向北说,“去我家吧。”

张风起看看天色,反正今天的钱被扣了,不如去向北家过一晚。



火锅又咸又辣,渴得要命,冰箱里却只剩牛奶。

张风起看了看,“怎么喝?”

向北替他拉开纸盒,“你没喝过这种包装的?”

张风起点头,接过来就往嘴里送,哪知里面满满的,一下呛得脸上下巴全是奶。

向北慌忙用手给他擦,张风起边咳边问,“你家毛巾呢?”

向北愣道,“要毛巾干什么?”

“擦脸啊。”张风起道。

向北这才回过神,尴尬的放下手,拿纸巾给他,“我一时忘了。”



电视没什么可看的,总那几个套路。

洗完澡,张风起开始打盹,他每天要干十几个小时的活,静下来,就要睡了。

好在向北的床很大,足够他们俩睡的。

张风起在家睡的是木板床,工地都是拼凑的临时铺位,从来没睡过这么好的床和被褥。

躺下后,他说,“你家的床怎么这么软?”

向北说,“你不喜欢?”

“我没睡过。”张风起闭目道。



天黑后,风又刮起来,房间里没装空调,微微的泛寒。

向北揽他入怀,“冷吗?”

回答带着浓浓睡意,“你……很暖和。”

听起来和评价衣服被子暖不暖和是一个口气,向北不禁笑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在他耳边问,“风起,你想我吗?”

张风起的声音模模糊糊,显然快要睡着,但向北还是听清楚了,“以前……有时候想。”



开门声并未吵醒沙发上的人。

向北挂好雨伞,放轻脚步到房间换衣服。

张风起干活的地方和向北的住处有三站路。

向北把备用钥匙给了他;如果停工;他就可以到这边来休息。


换好衣服出来,张风起还睡着。

他坐下,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看着他,就觉得满心欢喜。



原以为即使相逢,他也不会认识他,可是,他错了。

他也曾想过两人若能再见面该怎样相处,是否会有一番前尘往事,沧海桑田的感慨。

结果,他的思虑竟如此多余,除去增加几岁年纪,并没有什么改变,他们自自然然的就又和以前一样了,仿佛他只是出了趟远门。

确实,他们都出了趟远门,只不过各自往返的时间地点总是交错,所以,他回到这里等他。

风起之时 5
屋外的雨下得很大,幸亏家里有菜。向北起身到厨房做饭。

北方的番茄炒鸡蛋与南方的西红柿炒鸡蛋不同。

北方把鸡蛋炒成一块块的再跟番茄烧,南方则先将西红柿炒得差不多,再把搅拌均匀的鸡蛋淋洒进去,因此炒出来的鸡蛋呈汤汁碎沫状。

张风起是江北人,但他的家乡位于南北分界线上,口味偏南,平时也以米饭为主食。

向北家烧的是番茄鸡蛋,不过自从张风起来这里后,向北开始炒西红柿鸡蛋。


饭做好,张风起仍然在睡。

蹲到沙发前,用手背轻划他的脸颊,没能叫醒他。

缓缓的,他靠近他的脸。

就要触碰到的距离,张风起忽然睁开了眼睛,向北忙往后一闪,堪堪躲过他的拳头。

一拳落空,看清眼前的人,张风起松懈了下来。

向北道,“别人真偷袭,你出手就慢了。”

“不是在你家吗?”张风起道,“哪有别人。”

向北扬起嘴角,“饭好了。”


菜比较清淡,只有西红柿炒鸡蛋和一点咸鱼。

吃了几口,向北用筷子指着西红柿说,“这菜有什么好,你特别喜欢。”

“特别喜欢?”张风起不解。

“我们去饭馆,你都点这个菜。”向北道。

张风起想了想,说,“小时候我妈每天炒西红柿鸡蛋给我吃,所以这个菜名我最记得。”

向北问,“为什么每天都烧这个菜?”

“因为我不喜欢咸菜。”张风起道。

向北道,“别的呢?”

“别的什么?”张风起问。

“除了咸菜,就没有别的菜了?”向北问。

“没有,”张风起忙着刨饭,“他们都吃咸菜。”

向北递水给他,“是我烧的好吃,还是你妈妈烧的好?”

张风起老老实实答道,“我妈妈烧得好。”

向北道,“小傻瓜,哪有人这样实话实说的,好不好都要说好啊。”

张风起点头,“你烧得好。”

“你这哄三岁小孩呐?” 向北笑道,夹鱼肉放进他碗里。


春寒一点点褪去,天气晴朗明媚,没有风,暖洋洋的。

在水龙头前冲了手,张风起走向后面的小门,准备到外边买东西。

刚跨出门,突然有人从旁边伸手把他拉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张风起道。

向北说,“来看看你。”

“不上班?”张风起问。

“中午休息,”向北道,“最近老不下雨,都见不着面。”

张风起笑道,“你天天盼着下雨呐。”

“是啊。”向北说。

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工人从门里探出头,“风起,吃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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