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寒潇呵呵道:“我怕你误会,以为我说他是烂泥巴——谈怀虚暗恋了你那么多年,我怎么能在背后拆他的台?”见云漫天露出忍无可忍之色,想到他打人耳光时手劲不小,忙转开话题,“再说你以为他不知道我早就醒了么?他也是能避就避……”说到这里看见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南宫寒潇停住话头转问她道:“我听见外面好象有哭声,家中可是有什么变故?”
“这……”那丫鬟垂下头,期期艾艾道:“老爷……老爷他……”
“寒潇,你醒了?”这时正好谈怀虚走了进来,那丫鬟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忙退到谈怀虚身边站好。谈怀虚侧身吩咐道:“你还愣着作甚么?还不带云道长去沐浴用膳。”
待房里只剩下谈怀虚与南宫寒潇,谈怀虚便将父亲谈风随昨夜被杀之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听完后南宫寒潇面色凝重地默想了一阵,半晌方道:“当年是我们四大世家掌门领头除去了苏追风。如果真是射月教主苏追风或是他的后人回来报仇,应该很快就要轮到我爹他们几个了。”
谈怀虚微微颔首,道:“我适才已派人送密信通知折芳剑派的姚掌门以及赏剑山庄的秦庄主加强防备……”顿了顿,看着南宫寒潇续道:“只是姑父他已有四年未有音讯,倒不知如何通知他才好。”
南宫寒潇面色一暗,沉默了下来。四年前兄长南宫嘉炎与父亲南宫无极决裂后愤然离家出走,不久后南宫无极也留书离开了南宫世家,说是准备出家。这些年来南宫世家的人搜遍各间寺庙道观,南宫无极却似在人间蒸发一般,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因南宫寒潇除了南宫嘉炎再无别的兄弟姐妹,唯一的叔父南宫忘忧又身体赢弱,不能管事,所以便由南宫寒潇继承了南宫世家。只是他生性贪图享乐,终日只知吃喝嫖赌,南宫世家百年基业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谈怀虚见他面色沉郁,于是将话题转开,道:“不知你是怎么遇上小天……云道长的?”
“……他是医邪的徒弟,是我请来给二叔治病的。”瞥了他一眼又道:“搞了半天小天就是他啊?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他要姿色没姿色,要性格没性格的……”
“你胡说什么?”谈怀虚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羞窘之色,“我对他不是你想得那般龌龊。”
“龌龊?”南宫寒潇眯起眼睛冷笑了一声,“原来你竟觉得这是龌龊的。你少道貌岸然了!要不要我把昔年那件事重复一遍……”
“行了!”谈怀虚俊面上微露愠色,“那只是个误会。”他站起身沉声道:“有件事提醒你一声。前几日折芳剑派的姚掌门托人去给他小妹姚梨和二叔做媒,姑妈已经口头应允了,说是等二叔病好些了再去下聘。”
南宫寒潇身躯一震,面上顿时蒙上了一层黑雾。他怒声质问道:“你怎么不阻止?”
“我拿出什么理由来阻止?”谈怀虚反驳道,“连你二叔都没有反对,我还能说些什么?”他喘了口气,端起云漫天适才喝过的杯子喝了几口茶,又继续道:“对了,姑妈与晴儿刚刚到了。两人哭了许久,伤了身体,所以我让她们早点歇着了。你若是不同意二叔这门亲事,自己去和姑妈说。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了。”
谈怀虚走到走廊上时正看见云漫天迎面走了过来。他已换了一身道袍,宝蓝色的丝绸为他原本苍白的皮肤塑上一层玉般的光泽,容貌虽不出众,却也出尘。谈怀虚目光一闪,停住脚步道:“说真的。这些年在我记忆里你一直是那个十三岁的瘦弱少年,看见你如今的模样一时真有些不太习惯。”
“人总是要变的。”云漫天淡然道,“你也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那时的你可不象如今这般老气横秋的。”
谈怀虚苦笑了一声,道:“说是身不由己或许有些矫情,只是你离开后过了两年父亲就病了,我自然不能再象从前那般自在,可以天天在太湖钓鱼摸虾。回想起那年夏天,我们天天在湖里玩耍是何等快乐,你的水性还是我教的呢!”他伸手抚了抚额头,叹道:“我的确是够老气横秋的,动辄就回忆过去。”
云漫天看了他一眼,“你何必留恋儿时那肤浅的快乐?你出身名门,在江湖上也是声名鹊起,难道竟不满足么?”
谈怀虚轻叹了一声,道:“在我看来快乐只是一种感觉,并无肤浅与深刻之分。”因想起家里正乱成了一团,并与云漫天告了辞。
云漫天进了屋子,南宫寒潇见他一身新衣,立时啧啧了几声,道:“这是谈怀虚让人给你准备的罢。你穿上这件衣服好看多了,不象先前那样灰头土面的……”
“你才灰头土面呢!”云漫天蹙眉打断他,见他打量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些不怀好意,心中厌恶顿生,脱口骂道:“你别动不动做出这种茅房里苍蝇的表情!”
南宫寒潇邪邪一笑,道:“非也非也,其实我做的是花丛中的蜜蜂表情,一看到花儿朵儿就要扑上去。”他突然伸手一拉云漫天,云漫天闪避不及,直直撞进了他的怀里。
南宫寒潇见他淡红色的唇就在眼前,心念一动,毫不犹豫吻了上去。刚碰到那两片柔软便被一股大力推开,转头一看,见云漫天面红耳赤怒目瞪着自己,他赶忙朝床里缩了缩,讪笑道:“纯属意外,真的是意外——我们都是男人,这么点小事道长该不会象女人那样介意罢?”
云漫天沉默着转过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南宫寒潇“啊”了一声,道:“你那杯子谈怀虚刚才喝过了!你们这样也是变相亲吻了!”
云漫天未料得他说出此话,口中的水“扑”一声便喷了出来,有些水进了气管,呛得他咳嗽起来。南宫寒潇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因咳嗽不停抖动的背影,小心翼翼搭讪道:“呵呵……开个玩笑罢了,道长别这么在意。或者道长将那杯水赏了我,让我也和他‘亲吻’一下好了。”
云漫天缓缓转过身,他眯起眼,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意,道:“好啊!”走过来将杯子送到南宫寒潇唇边,浅笑着道:“我喂你喝——张嘴!”
南宫寒潇见他眼眸流转,笑意明媚,毫无生气之态。他一时受宠若惊,慌慌张张喝干了水,重新躺了下去。云漫天跟着在床沿上坐下,伸手在南宫寒潇俊美的脸上用力拍了几下,笑嘻嘻道:“怎么样?喝了我的水该报答我了罢?”
南宫寒潇被他拍得面颊生疼,却还是陪笑道:“你要我怎么报答?”见云漫天面上尚残余着淡淡的红晕,他一时昏了头,调笑道:“要不要我以身相许?”话一出口立即追悔莫及,生怕云漫天突然翻脸。
果然云漫天脸一沉,冷声道:“你果然是欠教训!”
南宫寒潇正要出言讨好,突觉腹部绞痛起来。那痛越来越急促激烈,象是有一把锯子在他心窝里锯着,让他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谁知一张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痛少了宣泄的渠道,硬生生扩大了数倍。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衣衫,挣扎之间腰间的伤口也裂了开来,鲜血染红了衣衫的前襟。
那杯水!是那杯水!南宫寒潇在前赴后继的痛楚中恍惚想着,他瞪目盯着云漫天看着,眼中明显的哀求之意。
云漫天露出一个狠毒的笑意,伸手在南宫寒潇脸上狠命扇了几个耳光,打得南宫寒潇原本俊美无俦的脸肿得象猪头一样。然而他犹自不觉得解恨,又朝南宫寒潇啐了几口唾沫,恨恨道:“你这样的烂货居然敢亲我,简直是想找死。还以身相许?有谁不知全天下最滥交的人就是你?——你也不怕得梅毒!”他顺手拉起被子将南宫寒潇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完了又隔着被子对他踹了几脚,这才出了门去,又反手将房门锁上。
铺天盖地的腹痛中,南宫寒潇沉沉浮浮,不知煎熬了多久,终于彻底晕厥了过去。再度睁开眼时是个黄昏,朦胧间他看见一个人坐在床前,夕阳的余晖洒在那人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南宫寒潇恍惚伸手抓住那人的手,喃喃道:“二叔,你怎么来了?”
谁知那人却一把甩开他的手,他收势不及,竟“啪”一声打到自己面颊上,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自打耳光了。他面上一疼,心里也立时清明了,用力揉了揉眼,这才看清那人是云漫天,想到之前的事,他面上阴晴变幻了一阵,最后苦笑了一声,道:“……有时觉得你还真是心狠手辣,可是仔细想想又觉不是。我落水后你明明可以不管我自己逃走,却还是硬扯着我,拼死拼活的游。我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你为何要救我,总不会……”他邪笑一声,眨眨眼道:“你不会是爱上我了罢?我可是男女不限的。”
“爱上你?”云漫天怒极反笑,终于明白世上有些人根本是无可救药的,无论你怎么教训他,他也不会有半点改变——南宫寒潇显然就属于这一类。
云漫天冷哼了几声,续道:“象你这样一无是处的人,连畜生都不可能爱上你!要不是你命好,有个南宫世家少主的身份,你这样的烂人估计早就被人杀死了,你死后尸体被扔到茅坑估计连蛆都懒得啃你。”
南宫寒潇闻言怔住,云漫天以为他会生气,谁知他忽然笑着拍了拍手,道:“说得好,说得好。骂我的人虽多,可是当面敢骂得这么精彩爽快的就属你了。”
云漫天见他脸上虽是笑着的,眼底却隐约浮现悲伤的神气,那神气在他眼前闪烁不定,让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忍。他干咳了一声,别过目光不再说话。
“今日初几了?”南宫寒潇突然转移了话题。
“初五。”
南宫寒潇先是一呆,旋即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云漫天急声问:“怎么可能?昨日不是才五月初三?”
“你睡了快三日了。”
南宫寒潇惨叫一声,喊道:“我初六要给二叔庆祝生辰。我们赶快出发,连夜赶路,应该还来得及。”他顺手扯过衣衫,手忙脚乱穿了起来。
云漫天蹙眉道:“你这么急作甚么?不就是一个破生日么?对了,昨日谈怀虚陪同你娘以及令夫人先行去了你们南宫世家,他让你在此安心养伤,待康复了再回去。”又瞟了南宫寒潇一眼,冷冷道:“想不到你竟招人厌到了这般田地,这几天你病得不知人事,那两个女人居然从未来这里看过你。”
南宫寒潇先是一呆,迅即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别过目光道:“她们不管才好呢!这样我才能风流自在——闲话休说,我们还是赶快上路要紧。”
“不行!”云漫天断然拒绝,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抱着胳膊道:“天都黑了,要走你一人走,我反正是要留下歇息的。”
“你……”南宫寒潇气结,片刻后又重新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他凑到云漫天面前陪笑道:“道长您就辛苦一下罢,你要不随我去谁给我二叔治病呀?”
“我说不走就不走。你要罗嗦我就再让你躺几天。”云漫天的态度明显毫无转圜的余地。
南宫寒潇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了一阵子,终于咬牙道:“我给你准备一辆豪华舒适的马车,你在马车里过夜行么?”
云漫天见他满面惶急,又想着马车比骑马要缓慢许多,他这样已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六)
林成很会办事,不到半个时辰,一个马车夫便驾着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马车带着南宫寒潇与云漫天朝苏州方向出发了。
宽大舒适的车厢里铺着暗红色羊毛地毯,靠边放着一张柔软的锦榻,榻边是个小几,几上摆放着几碟子果品。此刻云漫天正侧身倚在锦榻上吃着苹果,而南宫寒潇则坐在他对面垂首发呆。
云漫天见他俊眉紧蹙,不屑地道:“你二叔不就是过个生日么?哪用得着这么紧张?我看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这次是二十九岁生辰,我们当地的习惯是做九不做十,二十九岁也算是整生日了,当然该好好庆祝一番。再说了,家里除了我再不会有人记得他生日,我若不回去,他好好一个生辰就这么无声无息过去了。”
云漫天瞟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长到了二十一岁,还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生日。”
“原来你和我同岁——那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具体日期。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她生我时恰好旁边又没有别人。我被人发现在她的遗体旁时连脐带都还没有剪断,饿得只剩下一口气了。”云漫天淡然道,本是很凄凉的故事,经他一叙述仿佛司空见惯一般,没有半点哀伤的感觉。
“原来你是孤儿。”南宫寒潇轻叹着道,“其实做孤儿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无牵无挂。”
“谁是孤儿了?”云漫天怒声道,“我只说我娘亲不在世了,有说过我爹么?”
南宫寒潇这才明白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忙嬉皮笑脸道:“原来岳父他老人家尚健在,这样最好,我日后也可以尽尽孝道。”
“什么岳父?”云漫天脱口道,突然反应了过来,气得又是几脚踹了过去。车厢里空间狭小,南宫寒潇无法躲避,只得抱着头苦着脸承受了。
这时忽听车夫喊道:“姑爷,后面有一队人马追了上来,好象目标是我们。”
两人急忙掀开车厢的帘子,就着淡淡的月色凝神看了一阵。见那一队人都穿着道袍,云漫天一惊,脱口道:“是秋达心的徒弟清平他们。”顿了顿,续道:“我们俩一人骑一匹马先走,让马夫将车厢横在路中间挡住他们去路。”
南宫寒潇依言吩咐了马夫,马夫便立即解下了拉车的两匹马,将缰绳交给了两人,待两人策马离开后又将庞大的车厢横在了路中间。他尚未来得及跑开,清平等人便追了上来,见他只是个车夫,随便踢了他几脚也就算了。待另外几个道士挪开了车厢,一队人又忙策马往前追去了。
清平等人追了一阵,远远看见云漫天骑着马进了一座山,便急忙追了过去。这样奔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堵住了云漫天的去路。
清平朗声道:“云师叔,我劝你别玩花招,我已派人通知了师父,师父他即刻便到。”这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他忙回头望去,夜色中一白衣人策马飘然而来,宽大的衣袍被风鼓起,恍若夜间的幽灵。
清平心里一喜,道:“师父您来啦!”
瞬间白衣人便到了跟前,他跳下马一把扯下头上的纱帽,朝清平咬牙骂道:“真是蠢货!”
清平正自不解,“云漫天”已转过头来。清平看了那张俊美的脸,忍不住失声道:“南宫寒潇!这……这……”他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是云漫天与南宫寒潇换了衣衫。
“南宫寒潇,你一而再,再而三和我作对,我上次算是给南宫无极面子,这次我可要你好看。”秋达心甩开手中纱帽,咬牙骂道。
南宫寒潇正目看向秋达心,见他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虽然清瘦,却比上次在道观中毒时好了许多。细长的眼角微微往上吊起,虽显得有些阴沉,却也多了几分狐媚之气。眼中冷波流转,似喜似嗔,朱红色的唇瓣微微张着,勾人魂魄。若是光论长相,云漫天实在差他太远,不过南宫寒潇还是觉得云漫天看上去更顺眼一些,至少少了那一分阴沉狐媚之气。
南宫寒潇边咂嘴边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在你这样的美人儿手里我也不冤了。”
秋达心冷哼了一声,道:“上次在太湖那些水盗没有一剑捅死你,今次就让我将你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喂太湖的鱼。”
南宫寒潇一震,急声道:“这么说来那些水盗是你支使的。你把观荷听雨怎样了?”
“死光了!”秋达心突然一掌挥出,南宫寒潇猝不及防,那一掌便结结实实打在他胸口。打得他身体飞出老远,重重摔在了地上,耳听到一阵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