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是再害怕,那该回去也是得回去,圣命不可违。
而且李朔也有别的打算,宁波府这边他始终没能给幼女找到合适的夫家,京城里的同窗倒是给他寻觅了几个不错的人选,这次回去后倒是能好好考量考量。云翘死得早,临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给幼薇寻一门好点的亲事,让她安安稳稳过了下半辈子,这也算是自己对云翘和这孩子的最后补偿了。
武定三十二年五月二十八,前宁波府市舶司提举李朔携家人乘船经由西塘河前往杭州府进而回京。
这一日阴家出钱修建的天后祠落成,原本该出现在天后祠的李朔却是拿着一只从回香楼拿来的还热乎的烤鹅敲响了幼女船舱的舱门。
一艘载着三人的小船尾随在李府船只后面,船娘打扮的女人死死盯着前面的大船。
“大嫂,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第九章 异样()
幼薇待在船舱里不出声,一旁陪伴着的翠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自从夫人一说去京城姑娘整个人就不太对劲,就像是她打心眼里讨厌去京城。
京城有那么让人讨厌吗?
“姑娘,你可不能对老爷耍小性子。”翠珠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去打开船舱的门。
舱门终于打开,李朔看着行礼的丫环皱了下眉头,“小姐她还是身体不舒服?”
这话是说给外面听的,他能骄纵女儿让她使性子,可是在府里的丫环仆人面前,还是得做足了面上功夫。
那孩子最近多灾多难的,自己这个当爹的能明白她不愿意离家的心情,可旁人又是有几个在乎她怎么想。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李朔瞬间就是一脸的笑意,“幼丫,看爹爹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向来在同僚面前端着一张脸的前宁波府市舶司的李提举,此时此刻却献宝似的把回香楼的烤鹅捧在面前,逗弄小女儿开心。
原本心里头还闷闷不乐的幼薇看到这一幕,眼泪啪的一下就是落了下来。
这一落泪不要紧,顿时被李朔给吓个不轻,“乖女,怎么了?”
这孩子不是最近一直念叨着想要吃回香楼的烤鹅,眼看着离开宁波府,怕是也不会再回来了。李朔特意嘱咐小厮去买来了,怎么不说高高兴兴的还哭了?
一旁翠珠也替自家主子着急。李府三位千金,明薇姑娘是夫人嫡亲的女儿受宠自然是不用说,知薇姑娘心高气傲有些眼高于顶,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便是受了委屈也能跟香姨娘这个亲娘哭诉。
唯独姑娘特殊了些,小小年纪就是没了亲娘,后来也没了奶娘,听说夫人很是不待见早逝的云姨娘,恨屋及乌连带着对姑娘也不喜欢。姑娘又没有其他兄弟,能够依仗的也就只有老爷的疼爱了。
可老爷素来疼惜姑娘那也是因为她天真率性,总是能逗他开心。若整日里像最近这样子哭哭啼啼,怕是老爷也会心烦,到时候连老爷的疼爱都没了,姑娘在府里那才真是步步维艰呢。
这些事情翠珠本来也没想过,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次前往京城,府里不少丫环婆子都没有随着一同离开。原因无他,千里迢迢前往京城,而且是跟着一个指不定日后有什么样前程的主子,但凡是心里头有成算的就是拿着自己的卖身契和府里发放的安家银钱离开了。也就是夫人和大姑娘院子里的那些丫环婆子没走,眼下姑娘院子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跟着姑娘了,这样就意味着她往后能依仗的也只有姑娘这个小主子。姑娘若是过得好,她这个相依为命的丫环的日子也就好过些,不然那可真是
正着急该怎么提醒姑娘一句才是,翠珠听到小主子小声说道:“爹爹那么疼我,我还老是惹爹爹担心,我就是没出息的忍不住,爹爹我不会再闹脾气了的,不给爹爹你添乱。”
看着哭得眼泪巴巴的可怜人儿,翠珠都心疼,可怜的姑娘这是害怕去了京城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老爷到时候又是忙于公务忽略了她,到时候她日子不好过。
翠珠都能想到的事情,李朔还能想不到?
他这个小女儿的心思,是一点都瞒不住人的,“你是爹爹的乖女儿,怎么会给爹爹添乱呢?快别哭了,来尝尝这回香楼的烤鹅,要是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他前两日就是让心腹之人快马加鞭去了京城,一来是先将圣上赏赐的宅院收拾下,等他们到了京城就能住下,不至于手忙脚乱,二来则是去先去找一些靠谱的牙婆买些丫环婆子。后面这事就算是自己不做,曹氏到了京城后也会着手准备,只是到时候知薇和幼薇身边不知道又是有眼线呢。
在宁波府这些年李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可到了京城后,自己每日里到六部衙门点卯,又是得与同僚应酬交际,哪还能像之前那样管着后宅里的事情?
所以从根上,李朔就是把这事先给办了。
幼薇抹干净眼泪,小心撕开了外面层层包裹着的荷叶。回香楼的烤鹅肥而不腻,又因为有荷叶包裹着,荷叶的清香沁入烤鹅之中,别是一番滋味。
忍不住凑到烤鹅前仔细嗅了嗅,幼薇脸上笑出一朵花来,“爹爹,母亲和大姐姐二姐姐那里也都有吗?”
李朔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自然是有的。”他就知道,他家幼丫是个懂事的不记仇的好孩子,知道惦念着家里人。
幼薇松了口气,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样母亲和大姐姐她们就不会说爹爹偏爱自己了。不过把烤鹅送给她们真浪费,她们又不喜欢吃这些。
“真香。”接过了翠珠递过来的湿帕子净了净手,幼薇直接撕下了一个烤鹅腿递了出去,“爹爹,你也尝尝,可好吃了。”
看着幼女眼睛里那闪着的光,李朔忍不住笑了起来,明明恨不得能扑上去不顾女儿家形象的大啃大嚼,却还是先把这么一个烤鹅腿递给自己,不枉费他这些年来的疼惜。
接过了烤鹅腿,李朔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瓜,“你也吃吧。”正是娉袅的豆蔻少女,他家幼丫却像是个豆芽菜似的,真是太瘦了。
“慢点吃,等下午的时候咱们到了杭州府,船靠码头的时候爹爹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句好吃的让幼薇心里头乐开了花,一时间那些原本占据心头的,对京城的恐惧都暂退一射之地,她吃的眼里都泛着光,“好,我要吃西湖醋鱼,吃东坡肉,我还想吃玉白虾仁。”
“好,咱都吃。”
翠珠看着有说有笑的父女俩,她一时间都不好意思打断姑娘的美梦,他们在杭州府要换船,到时候就算是能靠岸歇息,顶了天也就是一个时辰,总不能还在杭州府休息一晚上吧?
哪有那么多时间吃遍杭州府的特色吃食?老爷也真是的,姑娘瞎胡闹,您也就由着她来,就不怕把姑娘宠得无法无天,将来找不到好人家肯要姑娘怎么办?一只养在府里当老姑娘吗,怕是到时候老爷您第一个就不同意。
李朔言出必行,停船靠岸的时候他还特意让翠珠去问了明薇和知薇。
对于去杭州府逛逛这件事,明薇皱着眉头看外面的日头,“告诉父亲,我就不去了,你也看着点三妹妹,别起了玩心不知道回来,小心母亲回头生气。”
知薇则是有些阴阳怪气的,“父亲可真是心疼三妹妹,看她心情不好就带她去杭州府玩,改日我可真得向三妹妹请教请教,怎么样才能讨得父亲母亲的欢心。”
大姑娘不开心,端着嫡女的身份却还是讲几分道理的,至于二姑娘那可真是惺惺作态让人讨厌,明明想去却又是拒绝了,还连带着嘲弄姑娘一番。
翠珠回去禀告,“大姑娘和二姑娘都有些乏了,说是就不跟着过去了。”
李朔闻言取笑幼女,“那正好,没人跟你抢东西吃了。”
幼薇还能不知道两个姐姐的性子?怕是翠珠也没听到什么好话,不过是捡些好听的给爹爹说罢了,“母亲从来教育我友爱兄妹,大哥哥在外读书我友爱不着,可我出去玩定然会给两位姐姐带好吃的好玩的。”她很是认真的奉行友爱姊妹这一条家训。
“就你道理多,要是肯跟着夫子好好念书,将来都能去当女先生了。”他带着女儿上岸,身后瑞儿跟着。因为过会儿要换船的缘故,翠珠还得在船上留着,好收拾幼薇船舱里的东西。
陈妈妈看着慢慢消失在人海中的父女俩,转过头去跟曹氏禀报,“夫人,那边的船已经过来了,您看咱们是不是准备一下?”
曹氏头不太舒服,她到底是北方人,哪怕是在江南生活十几二十年也不习惯坐船,现在就是脑仁疼,想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要在船上度过,曹氏就是更加心烦意乱,去京城好是好,但是这坐船太让人心烦,“老爷带那丫头出去了?”
陈妈妈听到这话就知道不好,连忙答道:“刚出去,刚才看翠珠也去了姑娘和二姑娘那里,老爷心中还是有数的。”
“他那是怕自己一碗水端不平被人笑话。”曹氏讥诮道,一旁陈妈妈知道主母这会儿脾气正在头上,也没再多说什么,“行了,吩咐家人把东西挪过去,先检查检查,别船上藏着什么不该藏的人,京城可不是宁波府,咱们往后得处处小心。”
“夫人您说的是,我盯着去看。”陈妈妈出了船舱这才觉得敞亮了些,在小船可真是憋屈,好在现在换的是一艘大船,希望这船换了之后夫人心情也能好一些,不然这一路上可就难熬了。
幼薇随着父亲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刻,这码头上已经有些冷清下来,倒不像是宁波府那码头时刻都有出海归来的船只,格外的热闹。
落日余晖洒在水面上,倒是金光闪闪的好看,幼薇手里拿着一包豌豆糕,嘴角还挂着点黄色的碎屑。
“让开,让开,我家娘子不行了。”
听到叫嚷声幼薇愣了下,只见有两个男人从岸边的小船上跳上岸来,他们抬着一个船娘打扮的人往这边过来,脚步匆忙。
她愣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一抬头就是看到前面那男人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似的。
第十章 恩人()
这男人口口声声说我家娘子,又是一副精壮模样,怎么连个女人还背不起来,还需要别人帮忙一块抬着?而且这男人眼神太过于凶狠,让幼薇不由想到了宁波府洒金街上的那个海盗。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和胆气,下意识的推开了身侧的父亲,“爹爹小心。”
在这颇是有些冷清的杭州府码头上,幼薇的这一声尖叫着实响亮,李朔正诧异之中,却是被女儿这么一把推开,他原本是侧身打算让那犯了急症的船公带着船娘先过去,因为毫无防备,身体顿时不稳,险些就是跌倒在地上。
幸亏身后的瑞儿反应灵敏,一把就是搀扶住了他,只是主仆再去看时,只见幼薇已经跌倒在地上,而刚才那一脸急色的精壮汉子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抬着的女人,一步步逼近了幼薇。
而另一个人还有那船娘则是握着匕首冲自己扑了过来。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江南这边不少穷苦女儿家自幼便是在水上谋活路,靠着打鱼渡船挣些银钱。可即便是生活辛苦,这些靠船讨营生的船娘除了一双手苍老了些,人也是肤色白皙,便不像是养在闺阁中的女儿那般柔情似水,却也只是带着几分泼辣的别样风情而已。
哪像是眼前这船娘,脸色被晒成了古铜色,而且一脸杀气腾腾的模样。若是没猜错,这应该是海盗才对!
头些年朝廷扫荡海盗,一举歼灭为患多年的海盗,让其残部只能流窜海岛之上再无兴风作浪之势。因为在宁波府多年,李朔对海盗也颇是了解,一瞬间便是做出了判断——这是来报仇的。
五月初海盗偷袭宁波府,其中海盗头子梁直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把自己性命搭了进去,有海盗余孽来给他报仇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当时自己有意压下了幼薇杀死梁直的消息,未尝不是有担心海盗余孽找幼薇报仇的缘故。因为早前的海盗偷袭,宁波府那边严加防卫,杨知府和胡千户身边也是层层守卫,唯独自己如今要举家前往京城,加上要在杭州码头换船,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
电光石火之际,李朔已经摸清楚了这几人的来路。
他这些年也有练着拳脚功夫,虽说赤手空拳,要躲开这海盗和这海盗婆娘等杭州府码头的府兵过来救援不成问题,只是刚才幼薇为了提醒自己摔倒在地上,而且那海盗还是冲她过去
一失神,李朔肩膀上顿时挨了一刀,鲜血瞬间便是浸透了靛蓝色的衣袖。
至于幼薇,她刚才重心失控狠狠摔倒在地上,只觉得自己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眼泪也顺带着被摔了出来。
她连忙抹掉眼泪,还没放下手就看到一人拿着匕首冲自己扑了过来。
幼薇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难不成她这辈子就这么结束了?当了十年孤魂野鬼难道就是为了重活二十多天,提醒爹爹让他不要命丧海盗之手吗?可今天这些人好像不杀了她和爹爹就誓不罢休一样。
她,那她重活这一世意义何在?
幼薇想不明白,她还不想死,上辈子死在了京城,这辈子难道死在去京城的路上吗?她跟京城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恨?拼了命的往后退,只是她跌坐在地上哪有那身手矫捷的海盗动作快?
看着直直刺向自己的匕首,明明该害怕的要死,可幼薇却一滴眼泪都没流出来。
上次饿死的难受,这次被人杀死兴许会好过些?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当鬼的时候不要心口上有个窟窿,每日里都往外流血,那样似乎太难看了些。
临死之际,脑中闪过这么一个荒诞的念头,幼薇也觉得自己可笑。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只看到一脚踢出,击中那人的手腕,击飞了那刺向他的匕首,而那精壮的汉子也是被人给一脚踢到了水里。
生死一线,忽然间由死到生,刚才还冷静满脑子胡思乱想的人,这会儿眼泪却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忍着一身疼痛爬了起来,幼薇看到另外两个人被府兵围住,爹爹似乎并没有大碍她也是松了一口气。
“多谢壮士出手相助。”幼薇眼泪汪汪地表达感谢。
这三个人来的突然,又是杀气腾腾,把码头上的人都吓了一跳,没几个人反应过来帮忙。要不是有这个人出手相救,自己肯定小命不保。
壮士?听到这话的人虎躯一震,他转过身去,“不必客气。”
刚才只看到这人背影,穿着的是一身鸦青色袍服,如今转过身来看到这人样貌,幼薇呼吸一滞。
这人长得太高了些,自己便是踮起脚尖似乎也才到他胸口而已。身姿高拔也就罢了,偏生眉眼还生的好看,剑眉朗目英姿勃发。
幼薇一时间微微发怔,自己刚才喊得什么来着?
那三个海盗尽数被拿下,李朔看到女儿安然无恙也是松了口气,他不顾处理胳膊便是来到女儿身边,只是看到这人时他也是愣了一下,“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大人客气了。”
李朔听到这话更是诧异,他刚才一眼打量过去,这人袍服上有云锦暗纹,腰间系着的月白色锦带上也是有连勾雷纹,而且这人还张口就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片刻思忖,李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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