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被海鬼上身了?”
周围人议论纷纷,李朔心中更是多了些担忧,他正打算抱着女儿去找大夫看看,忽然间刚才定住了似的幼薇抬头看着他,那原本清纯娇憨的眼眸竟是有几分冷酷,“宁波府市舶司提举李朔,端午之前阴家福船不能出海,会招来海盗与血光之灾。”
李朔听到这话顿时瞪大了双眼,这两年来宁波府这边一直风平浪静,怎么会忽然间出现海盗?
可小女儿他也是知道的,虽然有时候会耍点小脾气向自己撒娇,可也不会乱说话,尤其是这大庭广众下竟然散布有关海盗的消息。
想到幼薇刚才说这话时好像都不是她这个人了,李朔心中不安稳,周围的百姓已经议论纷纷。
“真的会有海盗吗?”
“李家小姐是中邪了吧?”
“咱们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海盗了,怎么可能有海盗?”
“这该不会是有人给阴家使绊子吧?”刚才李府小小姐说阴家的福船会招来海盗,真要是这样的话,阴家福船岂不是不能出海?
众人议论之声不绝于耳,李朔正想要质问小女儿究竟怎么一回事,却见原本还神色肃穆眼神冷酷的女儿一下子软软倒在地上,像是被人抽取了三魂六魄。
翠珠被眼前这一幕吓着了,“姑娘,姑娘你可别吓唬我”
“大夫,怎么样?”
幼薇躺在床上继续假装昏迷,在码头的时候她当时脑中电光火石起了个念头,自己可以说做梦梦到海盗了,这是话到了嘴边的时候幼薇又是改了主意,说不定爹爹会觉得自己是在说谎呢,索性她便是假装自己中了邪,被天后娘娘附体了。
想着自己当初在李府后院无聊的时候自己假扮夫人说话,幼薇便是胆大包天的这么做了。
就是跌倒在地上的时候摔得那一下可真疼,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发出声响假装昏迷了过去。
说什么,回头自己也得多吃点东西犒劳犒劳自己。
“小姐并没有什么大碍,也许是老夫医术不精并没能看出些什么,大人勿怪。”
看到李朔听到这大夫的话眉头又是蹙到了一起,曹氏心中微微不满,早先明薇生病的时候可没见他这般担心,这小丫头又是私自跑到码头抛头露面,又是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说什么海盗来袭扰乱民心,偏生老爷还担心着,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生气归生气,在外人面前曹氏也是做足了场面,“老爷,兴许是幼薇这孩子身子弱,跑出去招惹了邪气,胡乱说起了话。李大夫,您是咱们宁波府出了名的郎中,您约摸着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李郎中有些为难,这孩子脉象和缓流利,尺脉沉取不绝,实在是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这”李郎中轻轻捋了下自己的山羊胡子,“最迟今晚亥时,小姐便能醒来。”
“当真?”李朔神色微显激动,李郎中点了点头。
躺在床上的幼薇觉得这郎中糊弄人的本事可真是高超,她现在就有点饿了,哪还用等到亥时?
缓缓睁开眼睛,幼薇不小心跟人瞧了个对眼。
“父亲、母亲,三妹醒了!”说这话的是李府的二小姐知薇,她出落的亭亭玉立,一双明眸好奇地打量着幼薇,不过视线很快就是被隔断了。
而始作俑者,正是李朔,他坐在床边,担忧之色丝毫不加掩饰,“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认得爹爹吗?”花团锦簇的薄被衬得女儿那原本就巴掌般大小的脸越发娇小,认真想了想女儿之前的样子,李朔很是担心幼女不小心成了傻子。
第三章 慈父()
房间里,听到这话的人莫不是一怔。
知薇忍不住的小声说了句,“三妹妹莫不是傻了?”这话惹得曹氏一个冷眼,知薇顿时低下了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扯这么大的谎言对于幼薇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尤其是得面临着一屋子人的审视。
李朔听到这话眉关紧锁,“你真的忘了刚才发生的事?”这个小女儿会跟他耍些小无赖,不过那也是父女之间的小把戏,这么大的事情幼薇不至于跟自己撒谎吧?
“老爷。”曹氏上前,“要不让我跟幼薇说说?”慈母多败儿,这道理用到她这夫君身上也一样。
这么好声好气地询问,能问出结果来才是怪事呢。
李朔稍稍迟疑,拍了拍女儿那放在被子上面的小手,然后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
取而代之的,曹氏坐了下来,她脸上神色祥和,帮着幼薇掖了掖被子,把她的小手给塞了回去,“幼薇,母亲素日来都教你不能说谎,还记得吗?”
很多年没见过,曹氏的音容笑貌却都印刻在幼薇的脑海中,如今被曹氏抓着手,幼薇下意识地颤抖了下,“女儿知道。”
她声音颤颤巍巍的,像是个小可怜,便是单听到这声音都多了几分怜惜。曹氏余光看到李朔脸上那担忧神色,不由多了几分怒意,到底是狐媚子生下来的女儿,也是个狐狸精,天生就会勾引男人。
曹氏一时间不再言语,跟在身后的陈妈妈见状连忙笑道:“三姑娘向来乖巧,老爷又是千般宠爱,自然不会当着老爷夫人的面说谎。”
陈妈妈原本是曹氏的陪嫁丫环,不知怎的既没有走通房姨娘这条路,也没有嫁给府里的小管事,而是一直就这么待在曹氏身边,帮着出谋划策必要时提点一二。
幼薇其实还挺怕这位陈妈妈的,曹氏是个藏不住话的人,生气了便是让幼薇抄写经书,可陈妈妈不然,她会拐弯抹角地给幼薇讲道理。作为李府主母身边的头号人物,便是曹氏的亲生女明薇都对陈妈妈敬重一二,幼薇自然也不敢放肆。
就像是刚才,陈妈妈又是暗戳戳的警告她,若是说谎被揭穿,那就是要失去爹爹的宠爱。
若是十多年前的幼薇,定会被这话唬住,不过当鬼当久了,幼薇胆子也是略微大了些,反倒是怯生生地答了句,“我不说谎,可是爹爹我是病了吗?为什么会在家里?你不是说带我去吃回香楼的烤鹅吗?”
曹氏听到这话更是添了三分恼怒,私自出门不说,还闹着老爷要去回香楼吃烤鹅,这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没?她神色冷峻,看得幼薇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扯着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李朔见幼女这般更是心生怜惜,他不知道曹氏刚才什么样子,可这孩子还能装模作样不成?尤其是小女儿刚才的确是一脸困惑不解,想来是真不知道码头上发生的事情。
莫非真的是中邪了?
又或者是被天后娘娘附体,所以才会说那般话?
不过这些还有待自己再做定夺,当下的问题是,他不能再让受了惊吓的小女儿被曹氏吓唬了。
“行了,你们都下去。”看曹氏并没有动静,李朔沉声开口提醒道:“翠珠,你好好照顾三小姐,其他人都出去,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在这里难道要端汤送水?”
曹氏听到这话顿时心中窝火,刚才是幼薇这丫头一而再的气自己,现在老爷当着外人也不给自己留三分颜面,她恼怒地狠狠瞪了眼幼薇,几乎咬牙切齿,“到底是你父亲心疼你,既然这样那就好好休息,要是想起来就赶紧跟他说,省得他担心你!”
李郎中瞧在眼里也不由叹气,自己也不是没见过这内宅龌龊事,怎么这个本家的提举老爷还掺和进来了?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交代了伺候的丫环几句,便是先出去了。
李朔对幼女向来是慈父做派,留在后面又是跟小女儿交代,“就说外面天热出门要带着伞,把自己都晒晕倒晒糊涂了,好好养着,这两天可不能乱跑。”
他一句话给幼薇晕倒码头事件定了性——是热晕了过去,并非其他。
外面风言风语李府不好阻拦,可是府里就是这么个说辞,谁若是再在三姑娘面前胡说八道,定是不轻饶了去!
事到如今,幼薇也不能再做补救,只能让翠珠给自己随时打探消息。
这把翠珠给吓了个半死不活,“我的姑奶奶,这件事老爷吩咐了,谁再乱嚼舌头根子便是把舌头拔了去,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可别再问了。”
从一大早开始翠珠就是过得精彩纷呈,她现在可是经不起半点折腾了。
幼薇略一思忖,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那行吧,你再去给我端盘藕丝糖和豆酥糖过来。”
刚刚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的翠珠听到这话顿时傻了眼,“姑娘,您没事吧?”她现在信了外面的说辞,三姑娘是真的中邪了,平日里多吃两口点心都要了她命的人如今竟是要自己去拿点心,而且还是两盘!
“我没事,就是饿了。”幼薇是真的饿了,当饿死鬼的感觉真不好,尤其是又没怎么有人给自己烧纸钱,她到现在都记得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所以现在有机会了,她定是要多吃东西才是,宁波府这边好吃的都要吃一遍,不,吃个十遍八遍的再说。
翠珠还想要再确定下,她担心小姐这刚吃完就又是后悔,只是还没开口就是被幼薇抓住了袖子,“快去嘛,我真的饿了,要是再饿晕过去,爹爹还不得气疯了?宁波府到时候都会说市舶司李大人家虐待小姐,竟是活生生的把人给饿晕了去,传出去名声多不好。”
这李府的名声显然要比小姐吃饱了嚷嚷着后悔下顿不吃东西重要些,翠珠连忙吩咐小丫环去厨房里找点心。
到了晚间休息的时候,幼薇已经比平日里多吃了三盘点心,这还不算她晚膳的时候又多吃了一碗粳米粥。
三姑娘院子里的事情很快就是传到了曹氏那里,陈妈妈正伺候曹氏梳洗,听小丫环禀告了消息后挥手示意她下去,“夫人,这三姑娘情况是有些不太对。”
“哼,那丫头片子跟她娘一个德性,就知道装模作样惹老爷关心。”李朔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踏足她的院子了,今天还当着外人的面说那些话,往后她这当家主母的脸往哪里放?
陈妈妈听到这话忙放下了手里的梳子帮着曹氏按捏肩膀,她素来用这一手来缓和曹氏的脾气,也一直都很好用,“夫人,跟您那么多年,我也说句托大的话,您别嫌难听。云姨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您还惦记着她干嘛?从过去到现在,您都是府里的当家太太,她生的女儿还得喊您一声母亲呢。”
曹氏想要反驳,可一时间却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就是恼她,要不是那狐媚子,当年我的枫哥儿会”想起早逝的幼子,曹氏就忍不住难受。
陈妈妈听到这话也是叹了口气,“小少爷那是福薄,可夫人您现在越是作践三姑娘老爷便越是宠爱她,您也知道老爷的脾气,再说了,三姑娘今年也十三了,到了明年也是该谈嫁娶了,到时候您随便找个人家把她许出去便是,总不能老爷还插手她的婚事吧?到时候面子上过得去,至于这男方到底是阿猫阿狗的,那就是她的造化了。她又没有亲兄弟依仗,到时候还不是得指望夫人您?您要是心情好便帮衬一把,心情不好就看不见听不到就是了,何必现在跟她一般见识,自降了身份?”
曹氏听到这话一时间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她才是道:“你说的是这个道理,既然这样,从明个儿起早中晚给三姑娘院子里送两碟点心一碟果脯,别带重样的。她不是忽然间转了性喜欢吃东西吗?那就吃死她个臭丫头。”
陈妈妈听到这赌气的话不由想起当初还在曹家时的情形,当年还爽直利落的小姐如今变成了这心胸狭隘的主母,便是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如今也是染了点点白霜,她犹豫了一下,又是拿起了梳子,顺带着把那白头发拔了去。
曹氏吃痛,忍不住道:“你手轻点,怎么一把年纪了还没轻没重的。”
落了埋怨的陈妈妈付之一笑,“是,奴婢注意着点。”
曹氏看着镜子里的人,原本自己也有一双明媚的眼睛,不知道何时起这眼眸就是浑浊了起来,她低声叹气,“这一晃你我都老了。”
对于曹氏时不时的悲伤韶华不再,陈妈妈已经习惯了,“夫人想多了,您还是跟当年一样,只不过是老爷变了心。”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难以捉摸,可男人的心呢?那可是刺骨针,一变就是伤透了女人心。”她神色中有数不尽的哀怨,她刚嫁给李朔的时候那也是夫妻恩爱了一阵子,可美好光阴总是短暂的,“他今天又是歇在了香玉那里?”
“回夫人的话,老爷傍晚的时候出了门,好像到现在还没回来。”
曹氏听到这话神色微微一变,脸上的那抹哀怨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郑重,“他去了哪里?”
第四章 海盗()
阴家宅邸坐落在正阳街,虽说不比市舶司衙门前的洒金街那样一等繁华,却也是宁波府一处热闹所在,街市繁华,白日黑夜都熙熙攘攘,可谓是人烟阜盛。
李朔自从武定二十三年七月由徽州府祁门县的县令右迁宁波府市舶司副提举,再从副职转正如今已将近九载,来这阴家宅邸的次数却也是屈指可数。
市舶司对来往船只货物抽解赋税,向来与盐科并重,为大周朝国库收入的两大重要来源。市舶司提举虽然只是从五品官衔,却是个肥的流油的差事,也因为此,不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李朔忌讳这个,所以私下里与宁波府大大小小商户都没什么往来。
今天来阴家,也是权衡再三后做出的决定。
阴家大宅前,老早就是候着的几个眉眼清秀的小厮看到市舶司衙门的马车过来,其中一个迅速进入府中通传消息,另外几个则是连忙迎了上来。
“我家老夫人等候李大人多时,大人这边请。”
阴家福船出海会招致海盗的传言在宁波府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宁波府中各处宅邸是各怀心思,向来喜欢与阴家一较高低的谢家主事喜不自胜仰天长笑,“天助我,天助我也!”
这次阴家三条福船那可是把大半家业都搭上了,要真是因为要传言耽误了出海日子毁了这生意,那岂不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们谢家一臂之力?
不少与阴家有生意往来的从晌午头就是踏破了阴家的门槛,问这福船明日能否出海,问是否已经拿到了市舶司衙门下发的公凭,还有的则是问什么时候能结清货款。毕竟要是这三船货物砸在手中,那到最后坑的不还是他们这些小商户吗?毕竟阴家向来有船返结款的规矩。
不光是合作的小商户人心不稳,便是阴家内部也是人心惶惶。
李朔路过阴家前院时,便是听到了那议事厅里传来的争吵声,“我看大嫂是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竟然被这些传言吓着了,不知道是谁买通了那丫头散播谣言,故意要害我们阴家呢!”
早在祁门县任职时,李朔便是听说过这位阴家主母的厉害,寡妇之身嫁给阴家大爷,然后生下一双龙凤胎,只可惜那女孩儿身子弱,早早便是没了,生下的那阴家嫡孙似乎娘胎里便是带着他父亲的体弱多病,好不容易熬到弱冠娶妻生子,却也没活过二十五便是撒手人寰,以至于宁波府阴家这几十年来都是一个女人执掌家门!
不过这位阴家嫡子去世前倒是给阴家留下了三子一女,早慧的大公子长栋自幼便是被阴老太太养在身边,这两年也在慢慢接手阴家的生意。阴家长孙太过于出息,惹得二房很是不满意。
虽说跟阴家私交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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